第438章 图穷匕首见
作者:想见江南|发布时间:2024-06-29 14:09:25|字数:33225
可不解归不解,俞定中都那样恶狠狠地表态了,谁敢再啰嗦,是以,一众人头头脑脑立时七嘴八舌地表起了态,大意无非是“不管有多大困难,一定支持薛县长工作!”
众人嘴上应承得热烈,其实心中无不在想,要支持你,咱也是有心无力,说破大天,最多把上次在财会中心弄来的银子还回去,别的,您就甭惦记了!
却说薛向前面无数废话,又是煽情,几近飙泪,为的不就是这帮人的一句承诺么,他不管这些人的承诺是真情还是实意,有,就成!
这厢一众头头脑脑的承诺方才落地,薛向蹭得就立起了身子,手中巴掌拍得山响,怆声道:“好同志啊,都是好同志啊,啥也不说了,有你们这些好同志的支持,用咱们东北的话说,那县里的财政就是妥妥地了,下面我就挨个感谢一下在座的同志们!”说罢,语气陡转,怆然化作豪迈,喝道:“有财同志,念吧!”
众人惊讶之余,目光全朝毛有财看去,但见这粗大汉子,手里捏着薄薄一张白纸,把老长的话筒线踩在脚下,咳嗽一声,便开了腔:“林业局支援一万三千二百元、国营农场管理处支援一万八千七百元,农业局支援两万三千四百元,水利局支援一万九千五百元、县招待所支援三万九千三百元、卫生局支援三万四千八百元、粮站支援十万五千六百元……教育局支援一万二千五百元!以上就是各局、处、科室今次支援财会中心的数额,我都一一记录在册,在这里,我代表薛主任,代表财会中心,向在座的县委县府下属机关的领导同志们,表示诚挚的问候和衷心的感谢!”
此刻,毛有财实在是太痛快了,他从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刺激的事儿,此次他亲自出马搜刮浮财,简直综合了隐迹、探险、寻宝等等兴奋元素,端的是刺激至极,尤其是此刻,看着众人或目瞪口呆,或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简直欢喜得快要裂开了一般。
啪啪啪……
毛有财话毕,全场响起了异常刺耳的掌声,说其刺耳,因为掌声太过单一,竟是只有一人在鼓掌,这鼓掌之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和毛有财唱双簧的搭档——薛向薛大县长。
薛向不管不顾全场的冷寂,巴掌拍得从容不迫,丝毫不觉尴尬,又过片刻,歇了掌声,拿过话筒朗声道:“谢谢,真的是谢谢了,感谢同志们的慷慨支援,这次总计募得财政款五十六万余元,可是解了县委县政府的燃眉之急了,我相信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咱们萧山县一定可以渡过难关的!”
薛向说罢,全场依旧鸦雀无声,毛有财却也知道投桃报李,宽肥的巴掌不断开合着,啪啪声响没作几声,便瞅见卫齐名的异样眼神,一双肉巴掌仿佛被压上了五指山,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薛县长,不……不知道,刚才毛局长报的农业局支援两……两万……三千四百元是怎么回事儿?”
终于有人出声再次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农业局局长方大同,先前这位还和水利局局长夏天来笑侃着一段沟渠归谁负责,这会儿一张老脸哪里还有半分笑模样,早已青白同现,吐出最后的钱款数时,几乎舌头都是打着卷儿的。
细说来,这位听到毛有财报出“农业局支援两万三千四百元”的时候,心中猛地一扯,一颗心宛若冰冻已久的冰坨子,咔的一下摔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他实在是太惊讶了,因为这个钱数正是农业局存在储蓄所的小金库钱数,根本不入公帐,到底是如何被翻出来的……
却说方大同这一问,简直就是此刻满场众人的共同心声,不止这帮被揭了家底的局长、处长们心惊胆颤之余,急着知道这位薛县长是怎么摸清自己家底儿的,而一众常委们同样也是急得抓心挠肝。因为台下这帮头头脑脑的表情,他们可是全看在眼里,显然薛向此言不虚,可若薛向没瞎掰的话,那整件事儿就太可怕了。
第一可怕之处,这帮头头脑脑们竟没他妈一盏省油的灯,居然偷摸在底下攒起了偌大的家业,要知道方才毛有财报出的钱数,简直有些骇然听闻,个别单位,比如粮站,那十多万早已超过了县里给与的全年拨款数翻,而总计五十多万的款项,几乎快赶上全县每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了。第二可怕的是,这薛县长是怎么知道这帮人藏着钱的,难不成他在每个单位都埋了卧底,可即便是埋了卧底,也不可能把这些家伙最私密的所在都刨了个底儿朝天吧,这得多大的本事啊!多惊悚恐怖啊!
全场二十几位下级机关的头头脑脑,并十二位萧山县常委无不瞩目薛向,目光炯炯,宛若将燃,薛向也不卖关子,答道:“大同同志,是这样的,我早料到同志们都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的好干部,好同志,肯定会竭力支持财会中心,支持县政府的工作。所以,我就先让有财同志按照同志们上次在财会中心留的账号,挨个儿到储蓄所和银行查查、问问,看看大伙儿有没有支持的能力,谁知道这一查,还真是我小看大伙儿了,大家伙儿的身子骨可真硬实,这一汇总,立时让我舒了口气,五十二万三千六百元,足够了,真的足够应付咱们县里暂时的财政危机,我再次代表县委县政府感谢大家伙儿,当然,我代表财会中心先表个态,这次大伙儿的支持,绝对不是无偿的,咱们是借,就按银行的利息结算,到时候,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来了,再一并还给诸位。”
噗通!
噗通!
噗通!
……
薛向一番话罢,台上台下乱作一团,台下的一众头头脑脑们,就没几个能稳坐的,有数位年纪大的,真个就一头栽倒了,而台上的俞定中病体难支,陡听奇闻,一惊之下,身子滑出了座位,连带着一边埋头急书计算自己分管的那摊儿到底被搜出多少浮财的王维,一道侧翻在地!
其实,也无怪台上台下,闻听此消息乱作一团,实在是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这手段简直就他妈的逆天了!
这会儿,台上众人无不在暗骂下边的混蛋们过份,竟然背着自己这领导偷摸攒了如此多的家当,还整天没事儿就缠自个儿叫苦叫穷,逼死人似地要债!而台下众人真个是心又悲心又痛,如丧考妣般地难过,要知道这惊人的家当,可不是一年两年攒起来的,简直就是一任接一任,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积累而成,可如今一朝被揭了个底儿掉,实在是无异胸口挨刀啊,至于那什么薛某人口中的“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气儿了,就偿还”,这帮人只觉连放屁也不如,至少放屁还有味道,可这话连点儿臭味儿也无,就这萧山县的情况,指望它财政缓过气儿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台上台下,目瞪口呆,乱作一团,独独薛向和毛有财昂首而立,仪态自然,尤其是毛有财,这会儿见了满场的乱象,简直快活地要飞上天了,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这闹剧,就是他自个儿亲自导出来的,上演了如此精彩一幕,怎不叫他这位导演兴奋。
要说毛有财兴奋之余,却是不住拿眼打量薛向,这会儿,他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除了不好惹之外,简直还有点神鬼莫测的味道。谁能想到当初这位大爷匆匆出门一趟,回来就嘱咐自个儿给这帮死要钱的借债,竟是为了下饵?谁能想到这位爷嘴上说不给现钱,怕一个个发太麻烦,而要留银行、储蓄所的账号,乃是为了掐住账户这个死穴?真个是太绝,太狠,太诡异了,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这么深?
这会儿,除了毛有财惊疑之外,卫齐名捏住钢笔的食指和拇指也掐得泛白,这会儿,他才明白那日这位薛县长为什么死乞白赖地要自个儿给批条子,当时自个儿还好笑这位竟然认为自个儿的条子能在银行和储蓄所贷出钱来,谁知道人家竟然剑锋斜指,独辟蹊径,一开始瞄准地就是眼前这几十头肥猪,可谁他娘的能想到眼前这帮平日里总喊着吃不饱,总叫饿叫穷的瘦老鼠,竟他妈的比猪还肥?要是早知道自己圈里,养了这么群肥猪,谁他娘的还指望他薛某人去平乱,难不成老子自个儿不会杀猪么?
思及恨处,咔嚓一声,卫齐名的英雄牌钢笔被一拧两断!
其实,细细说来,也并非薛向如何神鬼莫测,此番危机的化解,也实乃是天意的成分居多!原来,那日薛向被眼前这帮要小钱的,掰扯得烦闷,可偏生又无法化解,被毛有财聒噪得烦闷,当下就奔出门去,在月亮湖边的一方青石上盘膝坐了,清神凝心,熟料就在这时,主意便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原来,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为钱争吵的姐弟,细细听了一会儿,便知是姐姐找弟弟要钱,而这弟弟竟似魔术师一般,将钱藏得到处都是,可偏生嘴上叫得可怜至极。
于此,薛向福至心灵,脑子里忽然蹦出个词儿来“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要知道这会儿的资讯远不及后世发达,而银行系统也极是严密,更因为没有互联网,银行和政府之间压根儿就不存在联网,可就是如互联网查账的后世、建立了联网体系,下属机关也照样偷摸设着小金库。且薛向前世也是政府机关的小科员,连自己那个冷清得快要结冰的党史办都有个所谓的小金库,就不提别的部门了。
而这会儿,虽然没有小金库的概念,亦未爆出某地某机关私设小金库的新闻,可薛向坚信萧山县的这帮头头脑脑绝不是省油的灯,且趋利性不以时空、地点为转移,他认定了这帮人隐着自个儿的小金库,至于到底各自存了多少,他猜不透。可此刻,他薛某人正是缺钱的时候,蚊子再小也是肉,吃了再说。
于此,薛向便把主意瞄准上了这些下级机关的荷包,为了摸清这帮人的底细,他可是煞费苦心,先是计诱这帮人留下了账号,也就是小金库的所在,因为他相信以这会儿的银行保密性,和普通人对银行安全的信赖程度,绝对不会想到有人会去银行查自己的户头,毕竟这户头是以单位的性质开的,又不是赃款户头,绝对安全至极。
而后,薛向又去卫齐名处和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俞定中处,讨来了二人亲笔签名的便条,也就算拿到了查账的尚方宝剑。毕竟下属机关要么是份属县委的,要么是份属县府的,可不管是份属哪处的,有了这二位的联合便条,便算是彻底妥当了。而薛向讨要便条之际,自然不会说是去查账云云,毕竟他若是实说,让这二人听出眉目,没准儿人家自个儿就去查了,还会便宜他?是以,薛向一句找银行、储蓄所想想办法的模糊用语,让俞定中和卫齐名心中好笑之余,乐得看他薛某人的笑话,于此,毫无阻力地便将条子批给了他。
而薛向拿着这两张写着“请银行、储蓄所的同志们配合薛县长工作”的便条,赶到目的地,轻易便查清了账目。毕竟银行有保护客户私密的责任,且也是份属上级银行管辖,可在开行、开所所在地,也同样得接受当地党组织的领导、监督,俞定中和卫齐名的条子,对银行、储蓄所也有隐约的行政效力。再者,薛向要查的都是萧山县二级机构的单位存款,严格意义上,乃是萧山县的公款,县委书记、县长要查自己地头儿有多少钱,还有查不到得么?
是以,薛向领着毛有财到达目的地后,花了半个钟头,就把一帮人的家底儿摸了个通透,而后,更是毫不客气地,要求银行、储蓄所把存款,转进了财会中心的公款。
当时,薛向心喜之余,却也着实震惊莫名,他万万没想到如此穷困潦倒的萧山县,它的下属机构竟有如此身家,真个是应了那句老话,越穷越抠,越穷越能攒啊!细细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萧山县的财政从来就没宽裕过,经常是青黄不接,这就好比一家农户,虽有良田,却经常遭遇荒年,如此这般,为保全性命,渡过无穷无尽、不知何时会发生的荒年,那积攒粮食便成了这家农户的第一要务。
而萧山县的这些二级机构的头头脑脑们,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县里经常发不下钱来,这就逼着他们攒钱自保,毕竟自己的部门无数下属要吃饭,这些人得不到钱,不会去怨县里过份,只会怨自个儿领导无能,于此,攒钱便成了各部门首脑们的共同认知,且是天天攒,月月攒,年年攒,更有甚者,是任任攒,是以,才各自攒出了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身家。
可就是十数载的积攒,一朝被薛向掀了个底儿朝天,一袋子收了个干净,这就好比勤劳、辛苦的农户几代人积攒的存粮,遇上打劫的强人,一家伙给抢了个干净,末了,这强人还放话,等他哪天发财了,就还钱!如此这般,怎不叫人捶胸顿足地难受。
却说眼前的景象也确实如此,台上一帮人最多是吃惊加愤怒,台下这帮人简直难受得快哭了。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阵慌乱过后,终于有人揭竿而起了。
“薛县长,不,薛主任,我坚决反对你们财会中心私自抽调咱们各部门的办公经费!众所周知,事有万端,专款专用,哪里有这样胡攀乱扯的,财会中心困难,我们也知道,要支持,我们也绝没二话,咱们不是也表态了么,把上回领的钱还回去,支持薛主任工作,是心甘情愿。可薛主任这样抽调各部门的钱,实在是大大的不公平,要知道咱们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乃是从自己嘴巴里一粒粒攒出来的,总不至于勤俭持家,节约度日也是罪过了吧,要是如此,那以后,各部门谁还愿意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干脆都胡花乱用的好,我认为薛主任这样做,实在是有助涨歪风邪气之风的嫌疑,十分地不合时宜。”
开炮的是粮站站长高大宽,高大宽人如其名,生得又高又大又宽,凛凛一躯,能和巨灵神媲美,声若洪钟,气势极是骇然,直愣愣地盯着薛向,似乎薛向的回答一个不合他心意,就得扑上去找薛向拼命的架势。
要说也无怪高大宽愤怒,这回就他们这粮站最倒霉,而且是倒了血霉,他一家被抄出来的钱几乎是人家的数倍,而这笔巨款也是粮站数任站长积攒起来的,几乎是粮站所有员工优越于其它部门的保障,若是这笔钱被截了,这粮站干部、员工的优越性没了不说,他这站长一准儿能被他的那帮下属用唾沫星子淹死。更何况,两任离休的老站长也在粮站的家属楼住着,这俩老头原本就是他的老领导,平素没事儿就好跑粮站视察,指导工作,骂得他跟三孙子也似,要是这俩老头儿知道自家积攒的家底儿,被他高大宽败光了,那乐子可就大了,估计能缠他高某人拼命。
高大宽话罢,一众偷偷头头脑脑士气大振,齐齐作色,死死盯着薛向,一旁的毛有财见这帮阴险老抠还敢不服,立时就恼了,刚要喝骂,却被薛向挥手拦住,又听他道:“大宽同志,不是说了嘛,这笔钱算财会中心借的,等县里的财政缓过来了,就还你们,你要不信,我可以当着卫书记、俞县长,还有诸位领导们的面儿,给你立个字据!再说,前面你大宽同志,不也和诸位同志们,当着卫书记和县委领导同志的面儿,保证了要支持咱们财会中心的工作么?怎么这会儿一动真格的,就退缩了,这支持可不能只停在嘴上啊!”
薛向自然知道这帮家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不过,这块肥肉,他薛某人已经吞进肚儿了,自然不可能再吐出来。更何况他前番演了半天戏,都快飙泪了,为的不就是让这帮家伙先拍胸脯应下一句“鼎力相助”,不就是为了这会儿待这帮人反悔后,堵他们的嘴么。
果然,高大宽听见薛向说方才他们这帮人亲口保证的“鼎力支持”时,面色一暗。可他也只是脸色一暗,心下申诉的决心却是未有半点动摇,毕竟这会儿里子都没了,谁他娘的还要面子,再不犟挣,搞不好自个儿回单位要被生吞活剥了。
一念至此,高大宽道:“薛主任,话不能这么讲,支持归支持,可再鼎力支持,也不能让我们自己不活了呀,这鼎力鼎力,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力,可眼下,您要求的,已经超出了我们能使力的界限,所以,还请您把咱们粮站的积款还回去,那可是咱们粮站全体干部员工,一分一厘攒下来的,都是血汗钱啊!”
这帮头头脑脑自然都不是简单人物,简单人物也不可能混到这个层次,片刻间,高大宽就将自个儿那句“鼎力支持”的漏子给圆了起来,末了,还打起了感情牌,只差声泪俱下了。
薛向懒得看他表演,待查到粮站存款过十万的时候,他当时就怒了,只不过碍于自己若是发招,打击面太广,不利于目前的形势,要不是碍着这许多,他早就把事儿往大里捅了,这会儿,见高大宽还死咬着不放,当即就变了声儿:“高站长,你的意思是这笔钱是不打算借喽?”
高大宽自然听得出薛向语气转寒,见这位爷面色不善,也不敢往死里抗,毕竟这位好折腾的名声,实在是太过响亮,当下弱了气势,温声道:“不是不是,薛主任有令,卫书记、俞县长,还有诸位领导当面,再加上我先前也拍了胸脯的,所以该支持还得支持,这样吧,上次还回去的钱不算,这回咱们站上,再支援一万,不,两万,薛主任看如何?”
第一百零二章 杀猪也该老子杀啊
说出这话,高大宽已经是心中滴血了,两万块,粮站得忙活多少年啊!
高大宽原以为自个儿已经是给了薛县长十二分面子,这薛县长该心满意足了吧,熟料,他话音方落,砰的声响,薛向就把茶杯砸了,指着他喝道:“高大宽同志,你少给我讨价还价,你们粮站总计八十三位在编公职人员,每年财政下发工资、粮站养护费用不过两万不到,就算你们粮站的干部都是餐风饮露之辈,粮站的维护都是用的泥巴,也要不吃不喝赞上五六年,你这儿跟我说这笔钱是一粒粒攒出来的,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是怎么攒出来的,是克扣了粮站同志们的工资,还是每次养护粮站都用的稀泥!”
哐!
薛向一剑刺出,正中要害!
其实,这些积攒的钱,自然不可能是来自普通公职人员的工资,毕竟是人都要吃饭,敢克扣这帮基层干部的工资,保管给你领导闹翻天。至于什么节约养护费用而遗留下来的,更是傻子都不会信。那这钱不是来自克扣工资和公费开支遗留,那出处自然就不可对外人道了。而薛向此时直指问题核心,高大宽当真是欲辩无言。毕竟无论他怎样解释,也无法给这相当于萧山县年财政收入近十分之一的巨款按上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因为,这笔钱的来路确实不怎么正规。原来,粮站每年验收农户缴纳粮食时,都会采取特殊的手段,弄下点粮食,虽不似封建王朝的税吏收粮那般玩儿淋尖踢斛,可要密下一斤两斤粮食的手段,自也层出不穷,日积月累,自然数额惊人。也正是因为这粮站面对的是辽东省第三大县的粮户,所以积累的身家就格外丰厚。
当然,这种弄外快的手段,也非只萧山县一地使用,极具普遍性,真正是属于潜规则一流。可这潜规则,从来最上不得台面,这会儿,薛向愣要把它端上台面,叫高大宽如何分说。
粮站是如此情况,各个部门或许生财之道有异,可内里苦衷如一,都是道不得的手段。如此一来,高大宽被僵住了,余众正在蓄势待攻的家伙们全泄了气势。
满场正陷入诡异的气氛之际,啪的一声,卫齐名一巴掌印上了会议桌,指着台下众人叱道:“什么东西!整日里装穷喊苦,背地里脑满肠肥,这会儿,要刮你们的肥肉了,晓得叫疼了啊,疼死也是活该!都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这倒好,大河干了小河满!姑且不提你们这小河是怎么满的,平日里藏得可真严实,我都没想到我手下竟养着这么一群东西,还局长,处长,就这演戏的水平,我看完全可以招进县文工团。那个谁,蔡从定同志,对,就是你,我记得上回全县的教师没工资发,你搬了铺盖卷儿跑到财政局门口打地铺,这回,你居然有一万多块支援县里,啧啧啧,就你这表演水平,进了文工团,就是台柱子哇……”
卫齐名忽然爆发,可真是彻底吓坏了这帮还在想着法子继续朝薛向死缠烂打的头头脑脑们。要知道卫齐名可是除了名儿的好脾气,几乎从来不大声叱责下属,今儿个老实人发火,谁还敢聒噪。更何况这卫书记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不爱发火,那是胸有城府,可收拾起人来,那绝对让你永生难忘。再者说,卫齐名的份量自然远超薛向,人家堂堂一县总首长,发起狠来,要摘了谁的乌纱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会儿,卫齐名发飙了,一众人等不说继续叽咕,便是连先前的愤愤之色也不敢稍露了,全都老实地低了脑袋,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要说这回卫齐名是真个恼了,他不是恼薛向在他面前,成功唱了出大戏,而是恼眼前这帮脸上面有菜色、背地里肥得流油的肥猪。在他卫书记想来,这帮肥猪就是要宰,也该由他卫某人亲自来宰,可谁成想全便宜了姓薛的。再者,这群肥猪中,有多少都是他卫某人一力简拔的,这倒好,这帮王八蛋不和自个儿交心,倒是便宜了别人,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齐名很是骂了一阵儿,骂得嗓子眼儿发干,捧起茶杯刚抿了一口,正待接上,熟料话头儿就被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不久、气得快爆炸得俞定中接了过去,但听俞定中猛喘两口气,蓄足了气力,喝道:“所有财务全部收归财会中心,谁有意见,找我反应!”
说完,砰的一声,俞定中将推开的座椅踢了个筋斗,愤怒值满格的俞县长已经顾不上什么卫书记的颜面了,竟抢先退场了,但见他迈开大步,直冲大门而去,萧索的背影,扑上正午的金辉,是那样的高大而又神圣。
忽然,俞定中行到金辉正中,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霎时,场面就乱了,无数人朝那边奔了过去。
“别挤,别挤,让付院长看看”
“快快,块亏,都散开,都散开,让俞县长呼吸新鲜空气……”
“还好,还好,俞县长只是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
料因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晚冬将春之时,天气萧瑟,万木萧疏,苍苍茫茫的长白山也少了几分生气,放眼望去,除了皑皑白雪,就是白雪皑皑。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四日,也就是179年腊月十八,春节将至。自打那日搂钱大会后,薛向便未闲下过一天,虽然那一通蛮抢横要,弄回了五十二万多,可也只是解了来年开春的燃眉之急,距离那二百四十万的承诺,才去了零头,算上来年地区的五十余万补助,和往年县里的百来万收入,他薛某人还有近四十万的缺口。
更何况,那“抢劫”二级机关的浮财,他薛某人做过承诺,待县里财政宽裕了,就归还。那些头头脑脑们只当他薛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说便宜话,可他薛某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来年一并解决的,毕竟他薛某人初来萧山县,受其恩惠的人多,可得罪的人更多,且他得罪的都是在他薛某人来年转正时,有一票的。而他薛某人毕竟不是蛮干愚夫,自然知道落选的危害有多大,所以那“劫”来的五十余万,他必须在人代会前,还回去,不为别的,就为给这帮人平气,就为争那张选票。
除去这注定要归还的五十余万,那他薛某人来年的缺口又重新扩大到九十余万,再考虑到县纳税大户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的三角债危机,县里那既定的百来万税收,怕又会出现一个近二十万的缺口,如此算来,他薛某人来年的总缺口还有百多万。
有着这如山一般的重担,怎不叫薛向心焦,他自然不可能整日里继续在财会中心安坐。
是以,自那日搂钱大会结束后,整整近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出席县委、县府的重要会议,薛向要么在办公室研究萧山县的财源、税源,要么上山下乡地进行实地考察,为来年的施展拳脚,进行必要的准备。
三个月下来,薛向真可谓餐风露宿,历尽艰苦,他到过距离县府最远的拐子村,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村庄,在天荡山最深处,进出都要用索道,也就是两崖间连两条绳索,两绳中系一竹篓,那绳索连铁索都不是,乃是用山里的亚麻搓制而成,过索时,山风呼啸,悬崖千丈,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在和死神亲吻,跟随而来的王刚、楚朝晖齐齐麻了爪儿,躺在一边的崖上浑身软得没了力气,更不提朝深不见底的崖下看上一眼,结果,自然是薛向独自前往,留下数百元钱,两行清泪,方才折返。
除了这深山小村,薛向也进入过长白山余脉的黄峰山,试图在其间找到些能大量繁殖的山货、药材,熟料同去的老猎人介绍说,东北产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可这萧山县境内的大山,只产乌拉草,不产人参和貂儿。薛向学识渊博,自然知道老猎人口中的东北三宝是旧三宝,其实,新三宝,乃是人参貂皮鹿茸,都是精贵的玩意儿,至于旧三宝中的乌拉草,乃是穷人用来编鞋子,制作鞋垫,用来防冻的野草,称之为宝虽不过份,可调侃意味居多。
如此,薛向妄图发展山货养殖的路子几乎被堵死了。
如是三月,薛向上山下水,走街串户,足迹几乎涉到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光皮鞋都磨破了八双,最后无奈,穿的草鞋,后来不知消息让柳莺儿听见了,小妮子心疼爱郎,竟遣人送来一双鳄鱼皮鞋,这才解了薛向好衣好衫配草鞋的尴尬。
风吹日紧,饶是薛向这结实横练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这从山里吹出的白毛风。
却说今日,是薛向即将离开萧山县奔赴京城过春节前的最后一日,上午,他随卫齐名等常委,参加完老干部的团拜会,便约了已经放假的楚朝晖前去探望城关镇尤里村的小花母女,外加给送年货。
第一百零三章 猜谜
却说小花一家有了他薛某人那日的露面,在整个尤里村俨然是头面人家,家里的破屋滥床已然翻修一新,成了三间红砖大瓦的房子,圈里养着两头肥猪,院里遍地鸡鸭,看得薛向好生欢喜。
薛向到来,小花自然最是开心,陪着这个最好的叔叔好一阵玩耍,将将午饭的时候,城关镇副镇长苏全来了。说起这位苏镇长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尤里村义庄前第一个接到薛县长的苏镇长。自那日知道薛向和小花家的关系后,苏全可是没少替小花家张罗,不但帮着把良田分得了,这座砖瓦大院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和薛向赶个前后脚,自然是时刻在小花家左近伏了眼线的缘故。
苏全这种种所为,薛向自然看在眼里,他倒是不如何排斥苏全这卖力巴结,有时候,官场生态就是如此,他倒不会在这细枝末节上如何置喙。在小花家用罢午饭,又喝了数盏清茶,方才起身告辞,小花虽缠着不放行,却架不住李秀莲的竹笋炒肉,薛向也极喜欢这个小丫头,约好来年再来看她,方才大步去了。
从小花家出来后,薛向便没去别处,领着楚朝晖沿着黄峰山山脉徐行,三四个小时的功夫,便行到了这长白山山脚。
此刻,天将暮,莽莽苍苍的长白山白雪覆头,景致虽然壮观,久看已然生厌。
“县长,回去吧,再不走,到时天冷了,这白毛风更厉害,搞不好要生病的,我看你穿得淡薄,到时候,感冒了可就麻烦了,您明儿个还要去花原赶火车呢。”
楚朝晖实在是佩服这位薛县长的体魄,他自个儿穿着厚厚的三层毡不说,内里还让自家婆娘弄了身纯羊毛的毛裤毛褂,可即便如此,站在这山脚下的风口位置,呜呜的白毛风刮来,仍旧感到四处透风,浑身冰凉,可眼前的薛县长倒好,内里一件衬衣,外边一件中山装,领口处还半开着,浑身都被吹得直冒轻烟了,倒是肤红脸正,哪里有丝毫的畏寒迹象。
“走,走,我也就是兴之所至,想来看看这名传宇内的长白山,兴尽就回吧!”叹罢,薛向忽道:“朝晖,你说咱们县到底发展什么好?”
楚朝晖知道自己这位领导,这些日子,几乎辛苦得快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为的就是解决萧山县的发展困境。可萧山县地处辽东最东端,几乎就是共和国的边陲之地,虽说也襟山带海,可这天荡山生生阻住了渤海湾,要发展港运经济那是妄想,这也正是一水之隔,且萧山县位置更加近海,却发展远远落后于全省经济重镇连港市的根源。
而萧山县全县几乎没有重工业,这在号称老工业基地集中营的东北是十分罕见的,而希图和东北其它靠山县市一般,发展山林经济,可偏偏东北三宝和萧山县绝了缘,也正是因为这萧山县靠山不吃山,靠水难吃水,才成了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共和国著名的贫困县。眼下,薛县长希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萧山县的贫困面貌,无异于只身登天。
楚朝晖一念成痴,久久不语,薛向瞧在眼里也不见责,他知道这个问题有多磨人,自己行遍了整个萧山县,所见所观,真个是百废俱兴,满目疮痍,遍地穷困,若是这萧山县的问题真个好解决,辽东大地,才智高绝之辈又岂是少了的,他们怎会开不出良方,想不出对策。
思及困处,薛向心中憋闷,忽然山顶上骤起一阵风浪,吹得林海雪原如海似浪,霎时间,无数的雪浪从山顶吹落,滚滚聚敛,片刻间便成风雷,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声浪传来,沉思的楚朝晖骇然变色,方欲奔逃,却被薛向一把拉住,未几,山顶的削雷砸倒,砰的一声,撞在二人的身上,激起无数雪花,却是未将二人撞动分毫。
原来山顶上吹动的只是一层浮雪,看着声势骇人,实在徒有其表,一击即散。
哈哈哈……
扯着楚朝晖从雪雾中钻出来,薛向忽然放声大笑,心中块垒顿消,朗声道:“我身携宝剑,非为看山来!”
……
说起四九城有高高的牌楼,举世著名的红旗大广场万,故宫博物院,百姓大会堂,乃至万里长城,名山数座,可这千般景物,万种风情,薛向独独爱这四九城内的海子,不管是南海子,还是北海子,四九城有了它才算鲜活,有了它才生动。
说起这海子,它的水是活水,不然也无法滋养这皇城根脚下的人民,至于这活水的源头来自何处,薛向却不甚了了,他也不打算去勘察探求,毕竟探求的多了,人有时候就累了。这会儿,他只想静静地站会儿,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着门前这海子的支流经冬不化,欢快地奔腾流淌,荡涤污秽,冲刷腐朽,再撞到凸起的鹅卵石上,淙淙而过,意趣天成。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六日,1979年的腊月二十,历时一天半,薛向终于从祖国的极北之地赶回了这座生他养他的故土。诗家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并未在薛向身上发生,可他到底有些感慨,尽管这一别京城不过六个月的功夫,可到得门前,总觉得亲切,总想里里外外、完完整整地打量这个家。
吼!吼!吼!
薛向正驻足门前,细细观赏,忽地陡起几声虎吼,未几,便见数十米开外的大门内,奔出道雪白的影子,那影子来势极快,片刻就到了近前,蹭得一下,那白影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就起跳了,横空虚度三丈有余,撞在薛向身上,蹭得一下,就跳上了肩头,不是小白又是何物。
小白上得薛向肩头,不住拿猩红的舌头在他脸上舔噌,忽而又伸出两只莹莹如玉的细爪,来抓他的头发,一人一虎方耍了没多久,呜呀呀,大门又被掀开了,未见人影儿,便听见门里的喊声“大家伙,我来喽……”
声音为止,便见门缝里腾出一道紫色的人儿来,那人儿一米三四的身高,齐肩的短发打理得极是径直,额上覆着一丛整齐的刘海儿,衬得精致的小脸儿越发精美了,身着一件齐膝的紫色小大衣,衣领处细裘过风如浪,显是上好的貂裘领,腰间扎一束粉色的武装带,勒得小腰盈盈一握,脚下一双小小大头皮鞋,蹭蹭蹭,奔得极快。
薛向瞅见小人儿,笑得满脸都开了花,大步迎上前去,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相隔十数米的位置,就各自起跳了,这是小人儿耍惯的把戏,她跳得不高,自然着地极快,十数米开外的位置,除了薛向谁还能接她得住。果然,小人儿身子堪堪落地的霎那,薛向的大手抄到,手腕儿一抖,便将小人儿的身子,抄进了怀里。
“小宝贝,你重了!”
薛向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真觉沉了不少。
“错,是我长高了!”
小人儿得意地笑笑,想朝薛向肩头爬去,可刚挣了挣,却发现自个儿稍稍长大的身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坐在大家伙的肩头,瞅一眼安坐在薛向一侧肩头的小白,小家伙脸上的欢喜立时一暗,小心思却有些羡慕小白总也长不大,而自己一天天长大,却再也不能坐回大家伙肩头,拿他当大马了,又想,自己再大一点,怕是也不能让大家伙这样抱着自己了,再再大一点,可能永远都不能和大家伙一起睡了……
小家伙越想越难过,一会儿功夫,一双清澈的眸子就盈满了水汽,只怕再待片刻,便要掉泪珠儿了。薛向实在是太了解自家的这个小妹妹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个儿在她心里,不只是大哥,家长,乃至父亲,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他更知道小家伙对自己的依恋,较之寻常的小孩子对父母的依恋远为强烈,这其中自然有童年失怙留下阴影的因素,可更多的还是自己对小家伙无所不依,无所不容的宠溺所致。
这种宠溺果然给了小家伙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也正是这种宠溺,让小人儿分外没有安全感。正如此刻,她小心思在担心自个儿长大了,没法子和自己亲近了,立时极大的不安,衍生出强烈的负面情绪,就带出了泪珠儿莹莹。
却说薛向窥破其中缘由,抱着她的小身子,不住轻抚背脊,忽地,扯开行李箱的拉链,拽出一个可爱小猪模型的储蓄罐来,轻轻摇晃数下,立时,便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小家伙瞅见储蓄罐,也只稍稍抬了抬眼,便又待扭过头去,显然这种小玩意儿,早已难以勾起她的兴趣。
可薛向又怎会拿简单玩意儿逗她,笑道:“猜猜这是谁做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家伙扔了个白眼,轻轻一吸鼻子,脆声道:“肯定是夏二姐做的,里面装的是硬币。”
第一百零四章 薛家四兄妹
却说小家伙极是聪明,见薛向叫她猜,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是从萧山县带回来的,可她在萧山县就认识几个人,其中最亲热的就是夏家小妹,小脑瓜一转,自然立时就猜出人来。至于储蓄罐里装的是什么,先不说那叮叮当当的声响,极具提示作用,单是这储蓄罐儿的功能,便知道里面放的是钱币,而能发出如此声响的自然是硬币。
“真聪明!”
薛向赞一声,小家伙却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毫无难度单的猜物游戏极是不满,游戏的含金量低了,这赞叹的含金量自然也就低了。
薛向看得好笑,接道:“那你猜这里面的钱是谁的?”
这下小家伙却顾不上发闷了,小脑瓜开动,思忖起答案来。
“储蓄罐儿从北边来,钱肯定也从北边来,可北边,我就认识夏大婶,夏大姐,夏二姐,还有那个接自己去医院看大家伙的叔叔,再就是大家伙了。很明显,夏大婶,夏二姐,那个叔叔不会给我钱,因为他们是大人,大人哪里好意思送分分钱,也不可能是大家伙,大家伙只有大钱,那就是夏二姐,对,只有夏二姐才又没钱,又小气,她能送我分分钱,已经很不错了呢,对,就是夏二姐……”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片刻就有了答案,正待一口喝出,忽然想起,若还是这样一如那个“谁送的储蓄罐”的答案,那大家伙岂不是太笨,小家伙张大的小嘴巴忽地没发出声音,却憋得薛向一呛,小家伙拿脑袋在他脸上抵了抵,柔柔的头发摩得薛向的脸蛋舒服极了。
却说小家伙这故意做出的小动作,非是为了和薛向戏耍,而是小人儿的拖刀计,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这会儿小家伙心里已然急得不行,她可是最在意在大家伙心中的形象,尤其是聪明的形象。
小家伙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这钱除了夏二姐外,还会有谁的。
正在小家伙久思无果之际,忽地,远处传来了吆喝声,“敲麻糖喔!敲麻糖喔!五分钱一敲喔……”
声音粗犷苍郁,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单车正沿着河道小路缓缓驶来,边蹬着脚踏,边冲着沿岸的门户吆喝着,那自行车后架着一个竹篮,竹篮上蒙着雪白的帐布,西天的凄绝夕阳下,这敲麻糖的吆喝声,不止吸引了小家伙,便连薛向也被这吆喝声带回了童年……
那卖麻糖声越靠越近,忽地,小家伙叫道:“啊哈,我知道了,这钱是我的,是我和夏二姐去捡破烂,破烂卖钱分来的,这是我的那份儿!”
要说这声卖麻糖来得可真是时候,恰巧给了苦思冥想的小家伙献上了打开谜题的钥匙。原来,小家伙在萧山县时,曾和夏家二妹一道去过捡破烂,当时两人就约定到时卖了破烂,去买冰棍、红头绳、蜂窝糖之类的小物件儿,其中虽没有这麻糖,可这会儿小家伙苦思冥想之际,瞅见这卖糖的家什,和卖冰棍的一般无异,霎时间,福至心灵,便想到了破烂,继而想到了自己的那份份子钱。
却说,猜出答案的小家伙得意极了,在薛向怀里左摇右晃地摆着脑袋,一声喊毕,攸的一下,从薛向手里抢来了储蓄罐,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末了,还啪的一下,亲在雪白小瓷猪的猪鼻子上。显然这会儿这个储蓄罐,再不是方才那个薛向逗她开心的玩具,而是她小人儿的劳动果实,是她第一次用双手换回的收获,怎不叫她喜爱异常。
小家伙一声喊出,薛向却是惊了一下,讶道:“真绝了,快告诉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小家伙月牙弯弯,得意地哼了一声,脆声道:“才不告诉你呢,你也猜吧?”
小人儿年纪小小,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显摆,什么时候该保持神秘,这会儿,在她小心思想来,自己不告诉大家伙,让大家伙越猜越猜不着,越猜不着,自己就越聪明,到时,大家伙再求自己的时候,再告诉他答案才是最好。
薛向原本就是为了哄她开心,至于小家伙如何猜到答案,他却不会萦怀,不过,做戏做全套,人家不愿说,他还得接着死皮赖脸的问,因为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若是只问一两句就不缠了,保管接着麻烦就要缠着自个儿了。
果然,薛向再三苦苦哀求,小人儿越发得意了,乐得眉开眼笑,还安慰薛向说,不急,慢慢猜,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猜不着,我再告诉你……
薛向见她高兴了,心下大慰,叫过卖麻糖的中年,递过一块钱,瞧了老大一块,让小家伙抱了,便朝屋内行去。
步进大门,过道两边的花园皆以凋零,除了右侧园中的一围松柏青葱碧绿,凌风傲雪,园内除了雪白,便再无什么颜色。昨天新下过雪,过道虽清扫一空,可园内却是皑皑纯白,现出道道齐踝的脚印,还有两个歪歪捏捏一大一小的雪人儿直立当庭,脖子里还各自围了围巾,细细一瞅,便知那雪人正是堆的薛向和小家伙,因为围巾正是这二人的物什。
“咦,怎么没人呢,就你在家?”
薛向却是奇怪了,因为他知道这会儿除了薛安远还没放假外,小晚,小意可是全放假了,更不提两天后的小年就得出嫁的大姐薛林。
“就三哥和我在呢,他在后边的水塘上溜冰,嘿嘿,我没叫他呢,给他个惊讶!”
小家伙哧溜一下,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便朝后院跑去。
薛向闻听小意在窗后的水塘上溜冰,心下惶急,随手丢了行李箱,几个大步赶上小家伙,一把把她抄进怀里,便朝后院赶去,到得后院,便见水塘上,一个身材的小子脚下一双银色冰刀鞋,在宽阔的冰面上自由得翱翔,时而侧滑,时而单腿,有时还来个单体转身,身姿优雅,灵活舒展,倒是极尽美感,而冰面左右两侧还站着两名军装青年,一男一女,薛向却是眼熟。
“三哥,大哥回来喽,我接的,哈哈……”
小家伙一声欢呼,冰面上的小意抬眼看来,瞅见一双亲切熟悉的眼神,霎时间,就在冰上笑开了,几个急速滑,转身就到了近前,薛向伸手轻轻一搭,便将小意托上了地面。
薛向亲热地拍拍小意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怕不是有一米六五了吧!”
“一米六八,还得长呢!”
小意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正是长个儿的年纪,他薛家人的基因本就极好,再加上生活富足,营养无缺,自然就生得长大,这般身高不说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便是和寻常成年男子也是无差。
一大二小三兄妹久未相聚,见面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亲热。这边,薛向三兄妹正说得热闹,那边的两名军装青年也步了过来,到得近前,刷的一下,齐齐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这会儿,薛向却是想起这二人为何瞧着眼熟了,原来在岭南时薛安远的别墅见过,正是别墅里的卫士,“你们也好,别叫首长吧,叫我薛向就好!”
薛向这会儿那个安办参谋的军官证早还了安老爷子,毕竟他现下已然不是靠山屯那个谁也不认的大队长了,而是萧山县常委副县长,堂堂正正一级政府的主要领导了,若还是挂着个军方身份,即便是只有安老爷子认可的军方身份,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这会儿,见了军中战士的“首长”称呼,自是难应,再者,即便是军方下级称呼地方上级也是用“首长”,可在家中,薛向却是不愿弄得这么严肃。
见薛向如此表态,二位战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理论上,他们是军办分配给薛安远的卫士,可实际上,这一辈子的荣辱成败几乎就和薛安远牢牢系死了,而薛安远家的情况,他们自是了解,虽不知道这位薛家大少的本事,却是知道如此年纪的县长,不问便知是薛家的二代当家人,对他的称呼,如何能够怠慢?
一边的小家伙这时早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见两位战士窘促,伸过去,拽住那位女战士的手,脆声道:“这是小李姐姐。”又指着男战士:“那是大吴哥哥,都在咱们家住了,在岭南对我最好了,比大家伙你都好……”
小家伙叽里咕噜一通说道,倒是将气氛搞活了,众人在后塘边闲聊几句,薛向便问起了薛林和小晚的去向,一问才知,京城新开了一家港商投资的婚庆公司,小晚和薛林去试穿那传说中的婚纱去了。
却说薛向到家时,已近下午五点,这会儿又陪着众人聊了会儿天,天色便暗了下来。夜暮风冷,薛向便领着二小进屋了,至于二位卫士,好劝歹劝,只说是职责所系,坚持在院内巡逻。
第一百零五章 灰头土脸安在江
又陪着二小在堂里看了会儿电视,薛向瞅瞅手表,估摸着大姐和小晚也快回来了,便起身要去厨房张罗晚饭,谁成想刚跨出大门,便见厨内隐隐有人头闪动,细细一瞅,便见了两个身着大白褂的中年,正在厨间切墩,菜刀剁着案板,叮叮咚咚,霎时悦耳。
见此情形,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准儿又是伯父的福利,当然也就成了自己的福利。
献艺不成,薛向便又坐回沙发,和二小挤作一团,一集《乡恋》演完,门外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儿,原来是小晚和薛林终于姗姗来迟。
“老三,臭小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薛林跨进门来,就奔着薛向的耳朵来了,一把抓了个正着。
“唉唉,老姐,松手,松手,别叫我姐夫看见了,到时你这淑女的形象可就完全破碎啦!”
薛向虽然许翠凰接触不多,对薛林和许翠凰的恋情也未过多瞩目,却是知道这位大姐真真是爱煞了许翠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乖乖女一个,他甚至还听小家伙悄悄说过这位大姐头背地里称呼许翠凰“许哥哥”。他可是知道这位大姐,连自己的亲大哥薛荡寇在世时,也不过是名来名去,何曾道过半个“哥”字。
果然,一听“我姐夫”三字,薛林立时就松了手,还莫名其妙冲门外探了探,忽地醒悟,是薛向在诈自己,可气势已率,更兼羞恼异常,恨恨瞪了薛向一眼,便奔回房去。
薛向却不去追薛林,而是把目光打在了另一边的女郎身上。但见这女郎一米七三四的高挑身材,身姿娉婷曼妙,长发如墨,秀脸娥眉,嘴角浅笑,不是薛家大妹小晚还有何人。
薛向一把揽过小晚的肩头,轻轻抱抱:“哈哈,我家小晚是越长越漂亮了,大姑娘喽,大姑娘喽……”
要说薛向的这个大妹妹,实在是个乖乖女,从不让他操半分心不说,还在他未重生时,独自操持这个破碎的家,让薛向对这个妹妹是想宠无方,只觉亏欠良多。这会儿,见了这个大妹妹康健秀美,奋发向上,心中真个是欢喜已极。
一家四兄妹难得聚齐,晚饭还不到时间,看电视又嫌无聊,小家伙却是出了个主意,来打扑克,众人同声叫好。
要知道这会儿,各行各业,各种娱乐,几乎全部开禁,老百姓被压抑的娱乐天赋立时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各种找乐子的花样几乎层出不穷,单说这扑克牌,京城里曾经流行的也就是拱猪等等寥寥树种牌戏,可短短两年过去,这玩儿法已然多达数十种,而最适合四人牌戏的自然是升级,又称拖拉机。
此种牌戏最是简单,两两合作,哪方从2先升到A便算获胜。牌戏开始,小家伙自然是拉他的铁杆牌搭子薛向为伴儿,小晚则和小意为对。四姊妹就近拖过玻璃茶几,游戏起来。
说起来,小家伙年纪不大,牌龄却是不小,自打在靠山屯玩儿过抽乌龟后,这两三年间,扑克几乎就成了她的最佳玩儿伴,不止是和小伙伴儿玩儿,便是在岭南,和薛安远也玩儿,牌技未必如何精到,却是对各种规则运用熟捻至极,偶尔还会算牌,真个是小机灵。
一场牌戏战况甚至焦灼,双方斗了个把钟头,竟是都还停在二上,没往上挪动一步,厨间已来催了数次,却都被正玩儿到兴头的三小给打发了,便是薛林也从房间钻出来,给小家伙做军师,熟料小家伙甚有主见,压根儿就把这军师给架空了,恼得薛林不住呵斥,小人儿却宛若未闻,自顾自玩儿得欢乐。
又过半个钟头,薛向瞅瞅时间,便知不能再玩儿下去了,因为饭后,他还有趟拜访。薛向叫停,小晚自然听这个大哥的,小意虽有不舍,却也没出声,独独小家伙满心不乐意,可三人散牌,她一人也没法儿戏耍,也只得认了,不过答应前,又缠着薛向说以后每天都玩儿,这才作罢。
一餐丰盛的晚饭后,薛向喝了杯茶,待新闻联播结束后,便起身出门去也,三小忙着看电视,却也没谁来问。
薛向此去,不是别处,正是他重生以来,进入的第一个权力中心,也是改变薛家人命运所在——松竹斋。
薛向到松竹斋时,已是九点左右,老爷子又在下棋,不过下棋的对象颇为特殊,竟是三年前杯老爷子一句戏言赶到祖国的南陲海疆——琼岛当大头兵的安卫宏。数年不见,安卫宏的气质大变,从前的油头粉面公子形象早已不见,竟成了一位身形瘦削,棱角分明的青年军人。
薛向的到来,让老爷子甚是开怀,三把两把把安卫宏将死后,便吆喝着他退位,换上薛向对阵。
薛向和安卫宏握握手,便坐了上去。这二位下棋都讲究个侵略如火,善善不下水磨棋,棋路进展极快,半个钟头就到了尾声,薛向双士双象杯老爷子以力破巧,杀了个精光,最后竟是用单车单卒,把薛向的老帅挑落马下。
一盘棋罢,老爷子兴奋地只拍棋盘,笑骂道:“我看你小子这年把时间不说下棋,怕是连棋盘子也没怎么看见吧,哈哈,劳形案牍,实心任事,那是好事儿,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适当的时候,换换脑子也是必要的,下棋,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我们这老年人,时常琢磨棋路,研究棋理,不但能消磨时间,还能锻炼脑筋,可谓一举数得……”
老爷子赢了一盘棋,兴尽之余,竟推销起下棋的好处来,一通论述,滔滔难绝,好一阵子才歇了声。
老王能看出老爷子对薛向的到来,是真个高兴了,便是安卫宏到家时,老爷子也没这般欢愉。细说来,老王也能理解老爷子的这种心态,老来本就寂寞,有一个无论在政治智慧还是在兴趣爱好都旗鼓相当的朋友,本就是天大的幸事,而这朋友偏生年纪极小,又数度襄助家族渡危避难,老爷子生出强烈的亲近之心也就在所难免了。
屋内烛光幽暗,炭火彤彤,老爷子一番“棋论”罢,便邀了几人围火坐了,薛向这边刚挨着老爷子坐定,屋外便传来争吵声,听声是在正堂外的左侧厢房,薛向知道那是安在江的辟居之所,安氏兄弟虽然早分开在外单过了,可每到年关还是会搬回松竹斋和老爷子一道团聚。
听争吵声似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浑厚,言语无多,正是安在江,至于女的尖牙利嘴,口口不离“狐狸精”、“负心汉”,薛向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以安家人如今的势力,也是京城有数人家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儿是安在江办不成的?
“孽障!”
老爷子轻啐一声,脸上的笑意立时化作肃容。
这下,薛向彻底奇了,他可是知道老爷子在两个儿子中,极是喜爱这个幼子,这不,大儿子安在海上回因为绸缪去岭南摘桃子,激怒了老爷子,被发配吴中省,严令其三年不得归家,如今到年关了,果然不见安在海踪影儿。而安在江今年则出征南疆,虽然没赶上大仗,可几场小规模的防御反击仗,却是打得有声有色,可今番老爷子怎会将“孽障”二字赠予。
薛向正抱了茶杯,细细思索,便见安在江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睡衣的领口还大开着,细细一瞅,没了领扣,精短的村头,竟然都有了杂乱之势,真不知道他娶的那位到底是何等河东狮。
“咦,薛向……来啦,卫宏,怎不叫我!”
安卫宏大步朝薛向走来,口中虽叱着安卫宏,薛向却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尴尬。显然,如此形象,在老爷子几个面前出现,无伤大雅,毕竟这几位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在自家那一摊子是个什么情况,可让薛向瞅见,就有些失了他素来赳赳丈夫的形象。
不待薛向接口,老爷子一跺拐杖,却先开了口:“又怎么了,过个年都不让人消停,实在不行,你也给老子滚,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指望你有多大出息,也是妄想。”
安在江被骂得面红耳赤,也不敢接口,直拿眼偷瞅薛向,意思很明显,希望这位老爷子面前的红人,代为转圜一二。
薛向会意,正待开言,熟料大门外又奔进一中年美妇来,姿容秀丽,发如堆鸦,也是一身睡衣,脚蹬一双拖鞋,进门就掩面低泣,及至近前,秀口微吐,就开了腔:“爸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安在江这混蛋不是人啊,我还指望和他白头到老,谁想到他半路就变了心呀……”
那美妇声若莺啼,骂似昆唱,动静极是壮大,俄尔,便又有人奔进门来,却是两男两女,两男薛向却也相识,正是安老爷子的两位女婿左丘明、陈道,两女依夫而伴,显是二位各自夫人无疑。
那美妇见人势愈众,声音也越发得大了。
第一百零六章 神药
那美妇声势愈重,左丘明、陈道和薛向久别相逢,也只能互相点头致意,独独一边的安在江面红耳赤,显是羞恼莫名,那美妇“昆唱”大上一分,安在江面皮便紧上一分,忽然,安在江猛地抬起头来,暴喝:“够了!你过够了,老子也过烦了,咱们今儿个是神的归位,鬼的进坟,离了吧!”
安在江一声怒喝,霎时间,那美妇的啼哭便止住了,满眼竟是不信之色,俄尔,眼间闪过一抹厉色,手比兰花,叱道:“安老三,你有种再说一遍!”
安在江眉头转厉:“怎么,耳聋了?还要老子说几遍?那老子就再说一遍,滚,你给老子滚!”
那美妇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在外叱咤风云,在内低眉顺眼的安老三,竟然敢如此同自己说话,条件反射之下,就要暴怒喝骂,忽而,见安在江一双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自己,心底猛然一颤,张开的秀口,却是再吐不出半个字。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实人发火,非同小可!
那美妇心下羞恼,见安在江竟转了性一般,不敢再招惹,忽而,一声啼哭,娉娉袅袅地朝安老爷子奔来,“爸爸,您看在江,他,他这是要赶我走哩!”
老爷子眉头微皱,竟冲安在江叱道:“老三,怎么跟你媳妇儿说话的?快回房去,好好说话。”
薛向却是大奇,方才老爷子骂安在江“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这会儿,怎对这美妇如此小意。
老爷子发话了,安在江却是不敢不顾,大步来拉那美妇,熟料那美妇有老爷子张目,却又换了心肠,壮了胆量,撇开安在江伸来的大手,说道:“安老三,别跟我这儿阴一套,阳一套的,咱们当着爸爸的面儿说清楚,这日子还能不能过,还跟老娘分房睡,我这是给人做媳妇儿还是守活寡啊?你安老三这没天良的,咱们的婚事儿是爸爸定的,我崔美还配不上你安老三不成,若是我爸爸不给咱爸爸当子弹牺牲,现在指不定我崔家是什么气象,想我崔美十八岁嫁给你,给你洗给你涮,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你倒好,黑了心肠,烂了肝肚,竟在外面养起了狐狸精,要说是我姓崔的没本事,下不出个蛋来也行,可老娘我去医院查过了,健健康康,完完本本,你倒好,急得上房,行啊,你养的外室呢,包的狐狸精呢,她们可给你下过半个蛋……”
崔美这番犹如叮当环佩的分说,却是让薛向听明了其中情由。大略估计是崔美的父亲,为救老爷子战死了,老爷子为报恩,就做主安在江取了崔美,熟料二人成婚二十余年,竟是无子无息,现如今,竟发展到安在江和崔美分房睡了,于此,崔美就怀疑安在江在外养了外室。
薛向明了其中情由,自也明白安在江内里何种苦衷。与他对安在江的了解,知道这绝对是位慷慨悲歌的沙场猛士,豪迈忠诚,绝对不可能做出包养外室这等绳蝇苟苟之事。可再看安在江的尴尬面色,又想分床睡之事,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安在江患了男人最难对人言的毛病。
却说这厢崔美说着说着又哭泣起来,这回却不似方才作势,想必是说到凄凉处,真个伤了心肠。那边薛向窥破其中关键,却是计上心头,几个垫步,走上前来,冲崔美问声好,这崔美虽和薛向美多烧交集,却是在每年的新年宴会上见过,知道这是自家公公极得意的人,就连自家那个谁也不大放在眼里的大伯子也极是欢喜此人,眼见他来问好,崔美身为长辈,心酸之余,却也不得不转移心神,冲他哀婉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熟料薛向一声招呼罢,竟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崔美耳处附近,这极是冒失的一个举动,突兀至极,四周围站之人,大是讶异,便连崔美心下也是大骂“小子无礼”,正待移步,忽听耳边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霎时间,紧瞥的眉头猛然绽开,一双杏眼满是难以置信,忽而,脚下竟近前一步,朝薛向靠了过去,果然,薛向又凑耳近前,低语数句,那美妇眼神越发晶亮,俏脸亦转红绯,竟冲老爷子问声好,盈盈自出门去,留下满屋错愕眼神、难以置信。
这下,屋内众人俱是好奇莫名,心下均叹,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这薛小子小小年纪通权晓谋、多思擅断不说,便是这闺中妇人的花巧心思竟也能猜明思透,应付自如,真个是奇才无双!
薛向这厢应付走了崔美,老爷子虽心中好奇,却终究不便究问自家儿媳的私房事,更兼时已见晚,年老易倦,老爷子遂站起身来,一语不发,自顾自去了。老爷子去后,薛向便待告辞,却被左丘明、陈道一意留下,又叙了会儿别情来由,闲饮淡茶数杯,薛向便再次告辞。
夜色微幽,草树吐芳,薛向踩着柔柔的月光,刚转过竹林,身后便传来响动,薛向虽不转头,心下亦是了然来者何人,转过头来,果见安在江面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平常的十分豪迈却只剩了三分尴尬,“老三,今儿个三叔可是又欠你个人情,也是你三婶太不像话,这许多人在,也不顾及脸面,老三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向和安氏一家早已惯熟,安氏一家也一如薛安远那般以薛向的行数唤他,如此越显亲近。
却说安在江尾行而来,言语俱是客套,薛向却是知晓这位豪迈三叔做出如此情状,其因何在,可他就是不直说,接道:“三叔这话说得我可不认同,咱三婶那是真情真性,巾帼本色,性情中人,三叔你可是好福气呢。”
安在江讪讪,他此来却是为追问薛向是如何“折服”自家那位河东狮,可事涉阴私,又是自家最见不得人的隐疾,叫他真个是难以启齿。
薛向本意想逗逗这位三叔,可老实人实在是不识逗,笑道:“三叔,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咱老爷们儿那点儿事儿,您放心,这事儿,包在老三我身上!”
安在江惊道:“你都知道了?”言罢,又是一震:“你能治?”
说完,如水的夜色下,虎狼一般汉子的脸上竟现出了祈求之色。细说来,安在江实在是被自己的这点儿隐疾遮没得几近奔溃。原来,早年安在江新婚燕尔,也是龙筋虎猛,夜夜春风,可谁成想一过两三年,崔美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儿。安在江却是不急,可崔美却是急了,这种豪门大宅,子息传承实在是重中之重,崔美自然深知,便找来无数宜助床第之欢的药剂,熟料,滥用之下,安在江隐隐觉得那活儿难听使唤,久而久之,便越发不敢和崔美同房,他本是刚强汉子,血性男儿,这方面出了问题,怎不叫他备受打击。
说起来,安在江不知偷摸求医问药,寻访过多少传说中的名医圣手,可都是说、做两别!及至近年,安在江几乎和崔美分了房,可崔美并不知晓安在江那活儿不行了,直道安在江是嫌自己不能生养,在外养了外室,如此便闹将了起来。安在江久病难愈,心下实已生了块垒,又兼久治五方,几近大索天下,心下几乎绝望,现如今,竟听薛向似有良方,心间枯死的希望之花,竟似有了复活的希望。
说起来,若是别人如此拍胸脯保证能治自家隐疾,安在江保准拍巴掌上去,这可薛向却是何人?在安在江心中,那可是料事如神,百发百中的天才人物,自相识以来,从薛老三口中还真没吐出半句虚言,怎不叫人信服十分。
“三叔,放心,若说别的毛病,老三我可能束手无策,要说男人那点儿事儿,我这儿可是藏了无上良方。”说罢,薛向便将他在靠山屯的那段过往,细细道将出来。
说到山神蛇那段,安在江几乎热血沸腾了,直个拉住薛向的手臂猛摇,急道:“听过,听过,好你个老三,竟有这等宝贝,可苦煞你三叔了,怎么不早说,怎不早说……”说罢,又猛拍大腿,直道自己糊涂,你又不知道三叔这点尴尬云云。
原来安在江找寻的那些乡野名医倒也不全是无能无知之辈,不少家伙因为没治好安在江这等大官的隐疾,心生惶恐,便把责任推到一味药上,正是山神蛇,愣说自个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山神蛇掌,治不好,赖不着自个儿。
是以,这会儿安在江听了山神掌,怎不欣喜若狂。
而薛向知晓山神掌的神效,自不是光听道途之说,靠山屯的老药子可是在靠山屯寻了不孕病夫试过,可谓是百试百灵。
对老药子的本事,薛向是确信不疑的,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安在江之幸。
却说安在江知晓有此等神药后,哪里还按捺得住,拖了薛向便上了专车,直趋薛家大宅。
薛向寻出那包老药子秘制的山神掌,珍而重之地用精巧称量盘给安在江包了十等分,总计三十钱(重量单位)。却说薛向如此小心,却也非是人性小气,一来,老药子多番交待,此药神效,虎狼、灵药却也是一线之别,计量用过,非但不能强身,极有可能害人性命。二来,药剂少,则显珍贵,若是如萝卜白菜送上一箩筐,这人情只怕非但不能送得深,而给的浅了,三者,这百年山神掌真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之药,薛向叔伯年纪也日长,谁也不知道这二位有没有用得上的时候。
却说安在江得了山神掌并老药子赠予薛向的医嘱,却是谢也未谢一声,径直去了。
薛向却是深知安在江的性情,乃是豪迈重恩之人,许多话并不付诸口舌,而是牢记心间,这道谢的话,想从他嘴巴里说出却是千难万难。
拜访完松竹斋后,次日一早,薛向又去了陈佛生家探望陈开真老爷子。虽说这陈老爷子浩劫时期,气节多亏,可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浩劫之后,却是未受诘难,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文化界领袖地位,不但挂了文化部副部长的职务,同时也担任文联主席、作协会长,一身威荣却是未损半分。
春节在即,陈家大宅内的人头也甚是齐整,七子八婿齐聚不说,三代孙子,四代重孙,也是济济一堂。薛向到来的甚是突兀,可陈老爷子却是热情异常,不但强留了午饭,竟还拉了薛向一道坐了主席,简直是将陈家人的眼镜儿惊碎了一地,却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
却说现如今薛家人再不是从前那般破家败业,垂垂将朽,而是壁立东南,一柱擎天,较之现如今陈家的声势,自是远远胜过。而陈老爷子虽和薛向相交不久,却是知晓这个年轻人圆润通达,允文允智,他人必是人上之人,更兼自家幼孙与之相交甚笃,这根线结好了,未必不是一条通幽曲径。
陈老爷子倾情以待,一餐午宴自然用得畅快,饭罢,薛向又陪着陈老爷子闲弈一局,便起身告辞离去,行至屋外,便又招呼陈佛生,明日来家帮忙,陈佛生却道早约好了的,后天大姐结婚,兄弟们早憋着劲儿,好好热闹热闹呢。
辞别陈佛生,薛向又驾车来到柳莺儿家。柳莺儿一去港岛数年,柳家人虽时常接收到柳莺儿寄送回的各色礼物、不菲钱钞,都知道柳莺儿在外边过上了好日子,可终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唯独能收获柳莺儿幸福消息的便是薛向,是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因为柳家人,包括大杂院的老老少少皆知道柳莺儿找了个好对象,毕竟不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往来气势,便看柳莺儿这小小的大杂院丫头,能在港岛那种传说中遍地腥膻的资本主义世界,过得有滋有味,便能知道这年轻人的不凡来。
却说薛向到得大杂院,从不会空手,更兼又是农历新年,薛向历来是包办柳家人,乃至全大杂院年货的。薛向这一到来,柳妈妈少不得又欢天喜地地留饭留茶,好生招待,一顿吃请,便到了新月西升,星斗北斜。
出得柳家,薛向又不肯耽搁时间,又骑了车,前去寻郝运来、康小八、徐小飞一众倒腾古董的小子。因为前次在港岛因为传国玉玺的事儿,薛向接到过薛安远的电话,被交待不准再从京城往复港岛倒腾古玩,是以,郝运来一众便听了薛向的吩咐,在上回租赁的小院内,歇了手脚。
嘟嘟嘟……
薛向长按数下喇叭,咿呀一声门开了,蹿出数条大汉来。
“三哥”
“三哥”
“……”
徐小飞,郝运来,康小八,七八个人拥出门来,薛向亦翻身下车,看看这个,翻翻那个,好不亲热,却说薛老三骨子里还真就有骨绿林豪气,极是重情重义,若以宋江比他,却是有几分愿望,宋江那相处兄弟,无不是存了功利之心,而薛向则是彼以兄视我,我必捧肺腑以待之。
就拿眼前数人来说,虽然薛向不让继续倒腾古董了,却是绝没短了他们的花销,散火之际,每人拿全了工资不说,还封了万元红包。要知道九十年代的万元户,便是超级荣耀,79年的万元户有多珍贵,几乎不问可知。
当然,万元红包虽然封给了众人,却并未分发到手,因为薛向却是知道这帮兄弟什么习性,那绝对是有钱不过夜的,这许多钱财一时半会儿或许折腾不光,可大手大脚花将起来,必然引人注意,徒惹是非,是以,薛向便替众人分别开了户头,存了起来,存折归在他处,便道有用钱处,来取便罢。
如果说,从前徐小飞这帮人对薛向是敬畏多过佩服,那现下绝对是佩服躲过敬畏,除此以外,便是浓浓的感激之情。细细想来,当初薛向说“找不到工作,便来寻他,必有一番安排”,当初只觉是敷衍之词,即便是寻个活路,怕也是吃苦受累的差事,可现如今,钱山钞海堆在了眼前,两年便挣了那些在工厂、单位过活的兄弟的数十年工资,其间差距,岂是道里可计。
屋内炭火彤彤,一个铜盆正嘟嘟煮着火锅,红椒白肉翻滚其间,推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薛向虽在柳莺儿家用过晚饭,可老兄弟相聚,正碰上酒肉,岂能不饮。
一群鲁汉子,吃饭自是极快,青年人虽好酒,却不喜讲酒,极是豪放,一餐饭自是极快。
酒足肉饱,撤去铜盆,便剩了炭火,众人团团围坐,便闲谈起未来的出路来。
“三哥,这不行啊,咱们兄弟跟着你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刷刷数着钞票,可这日子总觉没以前倒腾古董时来得痛快,说来咱也是贱皮子,忙活惯了,却是闲不下来了,三哥,我看还得劳驾你给想个辄呀!”
第一百零七章 购买
说话的是郝运来,这家伙一两年的酒池肉林似的生活,养得越发得横实了,整个人几乎成了纵向生长,大冬天的,也只一件靠披绿,浑身山堆也似的肥肉便成了最佳保暖利器。
郝运来说罢,徐小飞接茬道:“三哥,肥耗子说得没错,这几个月咱们兄弟尽吃喝睡了,闲得浑身都起了肉疙瘩,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三国里的刘备为什么要说脾肉横生呢,您瞅瞅咱这不也生了一现游泳圈么?”
徐小飞不似郝运来,那可真是生得精瘦,便是和他手下的猴子、野鸡二人的细瘦身材也有一拼,这会儿,他解开大衣,轻轻拍打,腰间果然腾起一阵觳纹。
薛向挥手笑道:“知道你们闲散得厉害,咱不是给你们寻活计来了么!”
“什么活计?”
薛向一语落定,全场竟是异口同声。
薛向道:“什么活计,还不是你们现下正鼓捣的玩意儿,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门路不成?”
见薛向说还是倒腾古董,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询开了,总的意思无非是“三哥不是说不让倒腾了么,怎么现如今又换了主意?”
薛向道:“前番让大伙儿不倒腾,无非是让大伙儿腾出些时间,好好松快松快,咱们藏在地上久了,该站起来抻抻身子了!”
薛向话罢,众人大惊失色,几乎以为眼前这位素来明谋善断的三哥失了心疯!
细说来,这帮人跟着薛向倒腾古董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活计,有多大的风险。先不说这偷购倒卖文物是抵触刑法的常识,众人熟知,便是薛向不止一次地提醒众人小心小心再小心,便知此事干系极大。因为三哥在京城是何等声势?从前这帮人只知道他在四九城门清路熟,能捞出人来,可到底也只作了寻常的大院子弟。
可薛安远六十整寿的时候,这帮人可是全去帮着忙活了,虽然事后因为来客太众,被请到他处就餐,没见着老首长赠字,可那一水儿的闪耀将星,可是差点没晃瞎众人的眼球。如此,薛家人到底是个什么阵势,这帮老兄弟们可就太清楚了。可便是如此声势的三哥还须避讳藏匿、偷摸进行的事儿,那该是有着何等样的风险。
正因如此,这会儿,众人闻听薛向要将倒腾古董摆到明面上来,才惊骇到了极点。
众人脸上的情状,薛向自是看在眼里,细说来,他今日和众人说起此事,也并非突兀之举。毕竟这一大帮子兄弟无处安身,他又如何能得安心。而这继续倒腾古玩,自不是薛向思忖他薛家人现如今气象已成,有恃无恐,而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刮起。他清楚地记得1980年,我国有了第一个个体户——温市经营小百货的章华妹。
细说来,温市不管前世今生,始终都是祖国商海的一座登台,论及开放程度,商业意识,京城远不能比,明年温市能有个体户,京城的政策未必允许,可薛向自有想法。很明显,古玩这个行当,他是不可能放弃的,俗语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他可是太清楚未来近半个世纪,中华浩土都是盛世华章,这古董生意做起来,便是淌金流银,不亚于倒腾石油、计算机。
再者说,以现下盛世中华的有利地位,做成中华古玩界的抗鼎企业,必是指日可待。而京城明年或许未必开解个体商禁,可去年刚通过的《引资法案》却是明确提到了大力招商引资,尤其是港澳台地区的大中华资金,而盛世中华这等红遍东南,誉满亚洲的明星企业,要进驻京城,且不说有无阻力,怕是四九城当局举双手双脚欢迎还来不及呢。
正是因为有了这等谋算,薛向便想到了众兄弟的出路,真可谓一举两得。
安顿好一众兄弟,薛向心中又了却一份牵挂,便起身告辞离去。
天上大雪如毡,风吹雪舞,四下一片浩浩白白,薛向一头撞进风雪里,及至到家,身上已着一层厚厚雪毡。
却说薛向到家时,屋外停了不少军车,推门进屋,但见屋内人头攒动,军装无数,正是薛安远、薛平远兄弟到了,眼前这大约一个连的军装正是薛安远的随侍。细细说来,薛氏一大家族从来是聚少离多,尤其是薛平远一家,因为薛平远的工作保密性,即便是春节也少有假期。这一大家族难得聚会,薛向见家中难得如此热闹,自然心中欢喜,便是最喜败坏气氛的三婶冯桂芝,薛向也是尽量结之以金银,哄她欢笑。
因着后天便是薛林的好日子,薛向心中一肚子军国重事,却也不得不憋着,晚上一家人围着炉火乐呵了一阵,便各自归房休息。次日一早,吃了早饭,薛向便又转出门去,小家伙有了这许多玩伴儿,又着紧着寒假作业,便不来缠他。
却说薛向此次独自出门,非为别的,而是着紧给大家寻摸件结婚礼物。要说他薛老三守着盛世中华,要别的没有,要这奇珍异宝,实在是易如反掌。可那些皆是老古玩意儿,薛向就这么个姐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姻,薛老三岂能不搜罗些时尚新鲜的玩意儿。
要说时下还是国营企业主导全国经济,这四九城不管哪朝哪代,皆不缺这豪绅富贾,便是这新共和国均土地,一贫富,等贵贱,可这金贵玩意儿存在世上,便然得有他的用处,总不能就地销毁吧,是以,这四九城便专有一家荣宝堂,供以珍贵金银,奇珍巧宝,薛向此去便是这荣宝堂。
却说这荣宝堂前身本唤作松柏斋,是一家专供皇家、朝廷文房四宝专店,清末民初,大清倾覆,民国乍始,四海鼎沸,便有无数豪绅巨贾破家败业,市面上自然也就散出了无数奇珍异宝。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了,说了半天,这松柏斋不也是经营古董珍玩的么?那您可就错了,时逢战乱,普通文玩古董价值陡贬不说,且这等文玩古董皆是易碎之物,自然不及这金银打造的七窍宝贝。
是以,这松柏斋便是一家专门出售金银手饰的大店!
第一百零八章 讲究人
却说这松柏斋,果然不愧是国营第一贵重金属供应商,步入厅来,但见上千平的大厅内,虽未有金砖铺地,毛毯如云,却也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和这个时代的其它别的店面艰苦朴素极不相衬。
大厅内,客流不大,看得永远比买的多,薛向抱着搜奇寻珍的目的而来,自然不会一件件前去挑拣,而是直接问了服务员,进了松柏斋管理中心办公室,直接道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的是张姓副主任,大长脸,招风耳,模样不咋样,嘴巴却着实利索:“薛同志尽管放心,咱们这松柏斋别的没有,这婚取喜嫁的金银手饰,却是应有尽有,不知道薛同志大概需要什么价位的?”
“不瞅瞅模样,就直接报价位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薛向到底没有染上暴发户的恶习,直接张口就来“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张主任连连笑着点头,边附和着,边问清薛林的实际情况,诸如肤色,样貌,身高等,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便嘱咐左侧随行服务员几句,那服务员折身西去,未几,便有三位一水儿身段、模样的旗袍美貌服务员各自捧了一个开着的红色方形木匣出来。
三个红匣内依次盛着项链、头钗、搔头,均是黄金打造,华丽的水晶灯下,溢彩流光,美轮美奂,最令人叫绝的是,这三样物件儿似是一套,因为细密的纹路上,皆镂刻了祥龙、彩凤,那纯金项链的吊坠处竟是一粒鸽蛋大小的蓝宝石,那颗纯粹粹,蓝汪汪,几乎要亮到人心坎儿上去。
却说这三样宝贝一亮出来,薛向便瞪直了眼睛,急道:“多少钱?”
张主任见薛向此种表情,自然知道对方必是极满意地,笑道:“您还没说挑哪件儿呢?”
一个“您”字出口,捧着三个红匣的美貌女郎皆是一震,互相对视一眼,又把一对清澈的眼眸凝在了薛向身上,心中竟满是好奇,不知道这个相貌英俊、衣着朴实的年轻人竟是何方神圣,竟值得张主任如此另眼相看,不,逢迎巴结!要知道这张主任年不过三十,已经是副处级干部,听说也是大有来历、根底之人。上回一个轻工业部副部长的公子来松柏斋耍威风,就把张主任招呼执勤卫士直接拖了出去,那可是副部长的公子,该是多有来头的人。两厢一比,那眼前这个英俊年轻人有无来历,不言自明了。
却说张主任如此殷勤相待,薛向非是没起疑惑,毕竟寻常人处事道理、原则,他还是知晓十分的。想他薛某人只身进店,见到松柏斋管理中心的这位张副主任,已属不寻常了,自己需要好玩意儿,人家竟立时派员,取了过来不说,还配置如此美女名匣,用句“殷勤过度”,是绝对不过分的。
话说薛老三瞬息将想破其中关键——人家定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想通此节,薛向却也并不如何讶异,毕竟他薛某人在四九城中混迹良久,又闯出偌大的名声,识得自己的人,自己未必尽识,却也无甚奇怪。
“三件都要了!”
“什么?!薛向同志,不可啊,一件两件,我还可以做主匀出去,三件全出,账目的缺口无论如何太过巨大,叫我怎么平账?”
张主任着实被薛向的话惊着了,不但一口呼出了薛向大名儿,竟连“做假账”的事儿都脱口说了出来。
要说也无怪张主任惊诧。原来,自打薛向进门儿,他就认出这位爷来,便是传说中的衙内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关于薛向的传说,他也听过不少。不过,起先多听的是此人在顽主圈子里一呼百诺的威风,不过这点威风,对于他张某人这种奋进仕途之辈,就如同堆在沙滩上的城堡,笑话而已。后来,张主任便并不如何关心薛向的消息了,直到去年夏天,他张某人偶然在四九城上流消息集中地——红星茶馆儿,算是亲眼见识了这位爷的狠气,那天,就见这位爷,穿着个裤衩子,赤身裸体,冲将进来,就是一通鲜血淋漓的表演,此人到场,可真个如猛虎归林,百兽俱伏,便是跳得最厉害,吹得最响的几位大衙内,连正眼也不敢瞅人家一眼,后又听说,就连吴公子这种连着天的人物,都在此人手下,吃了苦头。
事后,京城早先衙内圈子里排的四大衙内,似乎便成了笑话一般。毕竟衙内,就讲究个纨绔习气,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位爷可算是把衙内威风演绎到了极致,直接在《赤旗》杂志社旗下的茶馆儿,开了杀戒。
这会儿,张主任见薛向进门,心下已然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在他想来,这种大人物要个把金银手饰,本就易如反掌,待会儿,即便是挑中好的了,自个儿出点儿血,自当孝敬,结下个善缘,也是极好的,熟料这位爷果然是衙内中的衙内,人家张主任捧来三件珍品,原本是要他薛某人择一而取,熟料薛老三尽是一口全吞。
却说这张主任说话走了嘴,四下竟无一人敢面有异容,只薛向眉峰微挑,很快便又平复了下去,问道:“这三件可是贵店既定的卖品?”
张主任不知薛向此问何意,依旧答道:“咱们店开门做买卖,就没有非卖品?”
“既然没有非卖品,可有限定一人只准购一件?”
“自也没有,只是……”
张主任有苦难言,在他想来,这三件宝贝,哪件都不便宜,尤其是那个挂了鸽蛋宝石的项链,售价便在五万往上,如果只让薛向数十几百元就取走,叫他如何做平账目,毕竟这玩意儿太过扎眼,数目又极是巨大。
“既然没有,我买你卖,这有什么做难的?那麻烦张主任报个市价,不用打折,就店里的售价即可。”
薛向心思圆通,自然猜到张主任为难在何处,定是将自己看作巧取豪夺那一拨儿的了。
果然,张主任听罢,脸上竟现出讶异,惊骇道:“那可真不便宜哩!您眼光还真是准,这三件本是一套,乃是清宫贡品,御用之物,乃是光绪皇帝最宠爱的珍妃之物,我这儿有文史鉴定,是故宫博物院刊发的鉴定书,保证万无一失,要不我拿来您瞅瞅……”
张主任说了句不便宜,却依旧没道出价格。而薛向相中这套玩意儿,本就是为其本身的材质、匠器所吸引,非是为谁谁用过,若要寻这些老玩意儿,盛世中华岂不是应有尽有,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是以,薛向立时阻断了张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什么鉴定书就不必了,就是姐姐出嫁,做弟弟的送个礼物,用不着这么横竖麻烦,报个总价吧。”
却说今次张主任却是彻底吃惊了,此前,他以为薛向让他报价,无非是做做样子,是以,他拼命报出一堆故宫博物院鉴定书上给出的数据,无非是证明,这三样物件儿是何等有来头,何等珍贵,叫薛向不好意思杀价太狠,更不敢一并“夺”走。
熟料,薛向第二次让张主任报价,这下,张主任确是听明白了,人家是压根儿就没想占自个儿便宜,倒是自己妄作小人了。一念至此,心头枷锁陡松,遂道:“钗头一万八千三百五十元,搔头二万二千元六百四十元,项链五万四千三百元,总计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您既然是实心要,又是第一次光顾小店,打折不打折的,说出去跌份儿,得了,这样吧,您给八万,三件,八万块,您收走。”
张主任出身自也不凡,从小耳濡目染官场交际应酬不说,做了这国营金器大店的副主任后,迎来送往,自也不少,手腕早练得极是高明,这厢薛向让他实心实意的报价,他当真实心实意的报,不过,该出血的那块儿,他也是打定主意,非得出血了,毕竟薛向这等人物,岂是能用万儿八千就结识到?
却说张主任报得爽快,虽然砍下个绝大的零头,可八万块,对于1980年的普通人来说,同样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而张主任竟毫不怀疑薛向能拿得出这笔巨款,岂不奇哉怪也?
说起来,也无甚惊奇,因为张主任实在是太清楚这帮衙内的脾性了,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好面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讲究个一诺千金,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在他看来,薛向或许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可这等级数的衙内真发了狠,筹集这点钱款,那不是易如反掌。
却说薛向得了具体数额,也不再耽搁,便拉了张主任进了银行,办理了转账业务,毕竟如此大一笔巨款,且是在这个尚未发行百元大钞的年代,谁也不能提了不是?
办理完交接,薛向得了物件儿,便当先告辞离去,不待跨出银行大门,便听张主任喊道:“薛向同志,是不是弄错了?”
薛向停下脚步,回头道:“短你钱了?”
“不是不是,说好的八万块,您怎么还返了我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这可是原价啊,纵算是普通人来买,零头也该抹去的嘛。”
“一码是一码,既然明码标价,咱们就实售实取,我这边还有事儿,张主任,回见了您勒!”
说罢,薛向径直出门去也。
张主任托着手中的支票,目瞪口呆,俄尔,喃喃自语道:“都说薛向性情残暴,辣手无情,没想到竟还是个讲究人!”
第一百零九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却说薛向转出银行,径直朝左近的公交站台行去。细细说来,薛向年岁日长,双重人格中的骄矜之气,却是渐渐收敛了,能隐伏于大众之间时,他绝不再弄些花里胡哨的动静惹人眼球儿。是以,这些日子给薛林采办一应婚嫁物什,薛老三是能坐公交就坐公交,不能坐公交,便用小货车采购回来。
不过,细细一算,薛家人准备的玩意儿实在不能算多,因为薛、许两家压根儿就没打算大操大办,只小规模地请些至爱亲朋团聚一番,做个见证,便算了事。再加上,薛安远如今扈从众多,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儿,也极少轮得着薛向插手,是以,唯一能让薛向上心的便只此次给薛林淘得一件,应景应时的好玩意儿。
如今好玩意儿已经到手,薛向心里的唯一一个疙瘩便也算解了开来。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到兴头意趣高。
“高山上那个盖庙哟,还嫌那个低,面对面坐着哟,还想那个你……”
薛向提溜了三件套合装的小礼盒,哼着荒腔走板的野山歌儿,沿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道,一路行来,倒也真有几分逸兴湍飞的气势。
“薛向,薛向……”
薛向正哼唱到妙处,忽听有人唤自己,循声望去,但见东南方向四十米开外的位置,站着一堆青年男女,大略一扫,无有自己相识,正待再继续扫视,那堆青年男女的左侧一角位置,一个中等个儿,戴着个狗皮军帽,跳着脚,凌空挥舞着手臂,薛向再细细一扫,发现那人竟是他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同班同学吴刚。
当初,薛向冒失奔进教室考试,未带钢笔,朝苏美人借笔未果,便是此人及时出手以诸,而后,薛向又搅合进那场莫名其妙的篮球赛,也和吴刚大有相干。可以说,京大的团系干部,薛向或许识得不少,可要说学生,能记住脸,叫出名儿的,怕也只此一位。
“是你啊,吴刚,这都到年当口儿了,怎么不回家,打算在四九城过年啦?”
老熟人兼老同学相召,薛向自不可能熟视无睹,迈动大长腿,几步就到了近前。
吴刚乍逢薛向,显然很是兴奋,从圈子里挤出来,哈一口白气,在薛向肩头狠捶一拳:“好小子,原来你小子就是那传说中的挂班生啊,我就说嘛,怎么忽然班长就通知我们说你提前毕业了,没想到你小子竟是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用你们四九城的话讲,那就是忒不地道了。”
薛向和吴刚虽有交集,不过只是数面之缘,偶然乍逢,颇有些惊喜罢了,单论交情,那可真谈不上,毕竟话都没讲过几句。一番寒暄,薛向却是弄清了吴刚缘何在这岁末之际,依旧逗留京城。
原来,吴刚表姐,远嫁京城,今天恰好是成亲的日子,吴刚和这一拨男女皆是娘家人亲戚,又因着吴刚在京大念书,勉强算个半地理通,一帮表哥表姐便拉了他来逛四九城,是以,这才碰上了薛向。
薛向问清缘由后,自然不愿作这不速之客,硬掺和进人家亲戚里去,熟料,吴刚却是死拽着不放,说这一放,不知道何时再碰见你小子,反正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随他一道去喝喜酒。
吴刚如此态度,两位两男四女,则表情各异,两名青年男子则是面色不豫,三名女郎则眉眼低垂,显是意动,独独那个诈马尾辫的年纪最小的女郎,竟跳了脚地拍手叫好。
薛向原本就不愿瞎掺和,再看这厢还有人不欢迎,他更不愿去了。更何况,明儿个就是他大姐薛林的良辰吉日,几遍那种媒妁阴私,用不着他过问,插手,可做弟弟的总得在家陪姐姐最后一夜吧。
一念至此,薛向更是坚定了告辞之心,不顾吴刚的拉扯,硬要离去,忽而,那马尾辫竟攸的一下子蹿到他背上来了,骇得他差点跌个大咧咧,而那马尾辫也只是一蹿即下,竟顺手从他手中抄走了装了金器三件套的匣子。
“咯咯咯,嘻嘻,这下看你去还是不去,怎么,你长得俊就得意么?”
“娉婷,懂点规矩,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吴刚左侧的长发女郎瞅见自己这个小妹又在混闹,立时便拿出了长姊的威风,柳眉倒竖,兰花微指。
语罢,又冲薛向道:“这位同志,小妹才十二岁,年纪幼小,多多原谅。”
薛向听得这马尾辫的年纪,微微讶异暗忖,这小丫头也忒能长个儿了吧,怕不是都有一米七十了吧。心念电闪,薛向摇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可爱!”
马尾辫闻听薛向称己为小孩子立时就恼了,冷哼一声,刚想抗辩,便瞅见长发女郎投来的冷眸,立时便泄了气,将抢来的东西凭空横托,鼻间发音:“诺!”
声音刚落,不待薛向伸出手来,马尾辫便松了手,霎时间,这个包装精美的红匣子,便朝地急缀而去,眼见着这漂亮的红匣子不说被摔个四分五裂,至少也是破烂不堪,谁成想就在红匣子堪堪落地的霎那,凭空生出只黑色皮鞋来,但见那红匣子在那黑皮鞋的鞋尖上滴溜溜转数个圈子,忽而又腾空而起,半空里被一只大手稳稳抓在手中。
完成这电光火石般抢救任务的除了薛向,自也没有别人,漫说马尾辫是让红匣子玩儿自有落地,便是她发足了地,朝地下摔,薛向自也能接得住,此前让这小丫头夺走了红匣子,实在是因为薛老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哪怕是对方突然开枪,他自问也是不带这么惊慌的,可关键是一个一米七零的大姑娘,猛地朝他一个青年男子的背上蹿,在这么个严肃的年代,他不惊着才怪呢。
“叶娉婷!!!”
一声凄厉的尖叫,音量几乎盖过了周边的发动机声和鸣笛声。
长发女郎终于发怒了,狠狠瞪着马尾辫,骂道:“你来时爸爸是怎么嘱咐的,要你听我话,别任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那马尾辫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独独畏惧这个姐姐,挨了训斥,却是低了脑袋,没再吭声。
那长发女郎,训罢叶娉婷,又待朝薛向道歉,这回,却是薛向先开了口:“没事儿,没事儿,小叶妹妹挺活泼,又没当真磕着什么,得,吴刚这二把刀究竟不如我这土生土长的地理鬼,今儿个,我免费为诸位做回导游。”
薛向却是不如何生马尾辫的气,虽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大的惊人,又自来熟得紧,却着实喜欢她这脾性,其实,薛老三不知道,潜意识里,凡是活泼,爱和他闹的小孩儿,哪个不是被他潜意识里蒙上了小家伙的影子。
这会儿,这马尾辫受了叱责,薛向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来,一把接过了吴刚纠缠半天而不肯屈就的导游一职,都是为了这小丫头消灾避祸。
一番波折过后,薛向便真个领着众人逛起四九城来,要说这薛向前世今生皆生于斯,长于斯,而现如今四就成城区规模远远不到后世的一扩再扩,是以,薛向对现如今的四九城真个是闭着眼睛,便能打个来回儿。
有他引领着众人,抄近路,翻矮墙,跳树杈,可是波折横生,可正是因为美景得来不易,众人分外沉醉其中,一路行来,栖霞寺外梅花叠嶂,北海公园玉裹琼装,海子上人山人海的群众穿着冰刀鞋涌出巨大的人浪,如此种种,再加上他薛某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番点缀,虽未必叫众人因景生情,却也是瞩目难移,流连忘返。
一番凭赏下来,已是两个小时有余,众人当真是玩儿得尽兴,便连对薛向加入,分外不满的两个青年,和先前一直闷头走路的马尾辫,这会儿脸上早已换了颜色,乐得起了皱褶。
“好了,诸位,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几位可是来参加别人婚礼的,可别去得晚了,失了礼数,我这儿肚囊空空,也得回家就食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散吧。”
薛向想功成身退,吴刚几人又怎会放行?
“薛向,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我吴刚和你是没碰过几次面,总算也是同班同学,还算坐过同桌吧,哪有你这样办事儿的!喔,我这儿用完人,两手一拍,让人滚蛋,自个儿去吃宴席?那我成什么人了?”
吴刚说得甚是疾厉,脖颈处隐隐现出青筋,显是真的怒了。
吴刚话罢,剩余几人也跟着规劝起来,便是此前很是不满薛向加入的两名男青年,也略略说了些客套话,只那被姐姐吓住的马尾辫,没有吭声,却是偷偷直直盯着薛向,双眼眼球不住向左下方划动,薛向看得怪异,被她引动视线,跟着看了过去,但见那马尾辫左手伸出根小指,先向上,再向下,很明显,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因着,这动作极是隐蔽,乃是贴着裤缝完成,周遭众人无人细查,自然不觉。薛向瞧得好笑,又见人家一请三请,再拒,就不是客套,而是矫情了,是以,也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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