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阿次帖木儿的蓝图
作者:名剑山庄|发布时间:2024-06-28 13:12:14|字数:169294
而今瓦刺本部与和硕特部的矛盾彼此之间,还能够压制。
但是时间长了,可就不好说了。
纵然阿次帖木儿也未必能真真正正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毕竟,作为一个部落首领,阿次帖木儿从来不是一个人,他必须照顾瓦刺贵族的利益。而和硕特部如果愿意听阿次帖木儿的话,南下进藏。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利之处,但是却也海阔天空,以藏地千里之地,足以令和硕特部立足了。
在加上西域与藏地之间的道路艰险,阿次帖木儿也不可遥制和硕特部,所以阿次帖木儿才会大放的让和硕特部称汗,与瓦刺并列。
而不是视为藩属。
当然了,阿次贴木儿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算盘的。
首先,和硕特部离开西域,和硕特部的草场地盘就是瓦刺本部的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收益。
其次,他并不认为和硕特部到了西藏之后,能与大明和平相处。
无他,阿次帖木儿不念杀父之仇,言辞之间,几乎谦卑到尘埃之里,但是依旧换不来大明朝廷的一纸封书。
真是求为臣子而不可得。
北京那一位的心思可谓明矣。
自从北京那一位登基之后,几乎没有对外妥协过一点,而藏地阐化王不管乱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还是大明的藩属,而和硕特部即便是脱离了瓦刺自立,他们与瓦刺的关系,也是洗不干净的。
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就能维系,陕西,西宁,甘南之地,又维系四川,云南。再加上藏传佛教的影响力。
可以说,整个西南都不得安生。
要知道,即便是四川靠近藏地的一些土司,都是吐蕃之后,信奉佛法,再加上这些地方多在山中,难以攻克。
对大明来说,是一个大麻烦。
虽然阿次帖木儿不敢肯定,但是七八分料定,一旦和硕特部占据藏地的时候,就是大明军队入藏的时候。而且藏地不好打。
气疾之疫,从来都有,甚至还没有中原军队深入过藏地之中。
之前唯有元朝军队藏地,多为蒙古人,而汉人军队能不能在藏地站稳脚跟,还难说的很。
如果和硕特部能在藏地站稳脚跟,那再好不过了,瓦刺就多一臂助,一盟友,如果不能,也就回到了原来的战略之中。
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让阿次帖木儿做些别的事情。
此之所谓,遗祸江东。
昆图自然不能拒绝,阿次帖木儿更是借着酒劲,与昆图结为安答。从此义气相连,同生共死云云。
只是如此大事,昆图虽然答应下来了。
但是其中纷乱杂云,却不是一时间能够理清的。
没有过了多久时间,昆图几碗马奶酒下肚,就借口不胜酒力下去了,自然是找自己的部落之中的智者商议了。
等昆图一走,就剩下阿次帖木儿与伯颜帖木儿叔侄两人了。
阿次贴木儿说道:“二叔,就要劳你了,布置下去,如果昆图出尔反尔,那就让孛儿只斤绝后吧。”
当然了,即便如此孛儿只斤也不至于绝后,毕竟在北京还有一些姓孛儿只斤的。但是在瓦刺之内,最大一支孛儿只斤的部落,就是和硕特部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放心,昆图没有这个胆子。”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昆图真听话的,明年冬天我就不在这里过了。”
伯颜帖木儿微微一愣,语气之间,有一丝丝苦涩,说道:“真要如此吗?”
阿次帖木儿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这几年我一直想对大明称臣,而北京从来不许,而且南朝皇帝的罪己诏还在太庙之中,他想做什么岂不会明了了。”
“这几年,我每每在半夜惊醒,看到石亨那个恶贼领兵杀到西域之中了,瓦刺儿郎全部战死,妇孺被人系在马儿,拖着回去。”
说到这里,阿次帖木儿轻轻抚着鬓角,将最外层的头发拨开,却见到下面星星点点的白色。
阿次帖木儿不过二十多岁,他比朱祁镇还小上好几岁,而今已经白发频生了。
此刻方才知道,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将领,是在自己情况下,将自己磨砺成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军事家。
天下最让人成长的无非艰难困苦。
或许瓦刺上下都觉得今后都安稳了,东进报仇固然不敢,但也有一种侥幸,觉得明军不会追击了,毕竟从大明开国以来,大明兵力就少至西北。
他们都觉得大明兵马一定不会来的。
只是阿次帖木儿每日夜里,都好像睡着刀山火海之上,轻轻一转身,就能坠入无底深渊。
每日反复思量,就是明军西征。
而真正应对明军西征的办法,不是遗祸江东之计,而是另外一个计谋。
三十六计,走为上。
伯颜帖木儿说道:“我瓦刺立足此地,已经数百年了,难道就此抛弃吗?”
瓦刺四万户从成吉思汗时期,就被封在天山以北。可谓根深蒂固,在原本的历史上,瓦刺余部一直延绵到乾隆时期,才算是被清与沙俄所灭。
所谓最后的草原帝国。
就知道瓦刺在这一片土地上耕耘之深。
伯颜眷恋之情也是自然,毕竟这里不是漠北,漠北说起来,纳入瓦刺版图,不过从马哈木开始争夺,脱欢最后占据,不过两代人而已。
但是西域可不一样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临终之前话,二叔你也在,能解瓦刺之困的,唯有西征。我准备在和硕特部智啊藏地站稳脚跟之后,一举西征灭掉察合台部,金帐汗国而今已经不同往日,四分五裂,真是我绰罗斯家族牧马之地,至于南方帖木儿死后,余子碌碌,真该为我所有,只需北灭钦察,南灭帖木儿,那是版图之盛,不亚于中原,进可东征报仇,退可传承万世,我就不信了,大明还能追过去不成。”
这些年来,阿次帖木儿可没有闲着。
一直在思考出路,如果说是也先提出了西征构想,正是阿次帖木儿将这个构想一点点落实的。
阿次帖木儿探明西边的情报之后,越发感觉,西征是一个好办法。
帖木儿帝国全盛的时候,西域大部都在帖木儿帝国管辖之下,帖木儿还想东征大明,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帖木儿之死,变成了明日黄花。
帖木儿死后,帖木儿打下的版图,纷纷背叛,而今的察合台汗国,就是被帖木儿灭过一次,然后再次复国的。
至于金帐汗国而今也分裂,别的步说,单单说而今莫斯科大公国与钦察汗国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但凡知道莫斯科这个名字的,就能预料到钦察汗国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不是没有敌人的。
他的敌人就是奥斯曼土耳其。
而今奥斯曼土耳其已经灭掉了东罗马帝国,改名为伊斯坦布尔,君士坦丁堡的沦陷,也解除了奥斯曼土耳其的枷锁,奥斯曼土耳其进入扩张期。
不过,阿次帖木儿的情报网还没有放得那么远。
但是即便面对已经崛起的奥斯曼土耳其。瓦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瓦刺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最少能动员十万大军西征。再加上瓦刺毕竟是蒙古人的一步,对蒙古人的一些遗产也是可以继承的。特别是瓦刺在被明军击败的时候也学到了很多,比如火器的大量使用。比如青贮法等等。
所以,将来的事情会怎么走,却不好预料了。
第一百章 战争的脚步声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明军用兵于南,即便知道藏地之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打过来的。所以明年等积雪融化之后,和硕特部进藏,以藏地一盘散沙的局面,估计在秋后就有好像消息,我准备在明年秋高马肥之时,大举西征,到时候西域就交给叔父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心中思忖了无数次。
觉得不管是察合台汗国,还是帖木儿帝国,乃至金帐汗国余部,都未必是瓦刺的对手。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这仅仅是预想而已。
所以,他第一步就是灭了察合台汗国,然后将瓦刺重心迁徙到葱岭以西,但是葱岭以东的土地,也不能轻易放弃。
真让阿次帖木儿放心的镇守人选,也唯有伯颜帖木儿。
毕竟伯颜帖木儿已经在也先死后,甘心出使大明,被软禁了一年多,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更不要说,前方战事连接,西域等地就是大后方了。
总要一个放心的坐镇。
伯颜帖木儿说道:“你放心吧,你不在西边站稳脚跟之前,这里决计没有问题。只是——”
伯颜帖木儿叹息一声。
但是又能说些什么啊?
这个战略的拟定,瓦刺繁衍数百年的根基之地,最后难免被放弃。
不出,他们两人所料。
昆图与自己部落的人商议多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和硕特部全部壮丁加上一些附从的部落,也不过能拉出来五万能战之士。这五万人之中,还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
一旦与瓦刺打起来,不事先倒戈都是好的了。
真正核心部众,不过一两万而已,这些都是跟随他们从科尔沁草原上迁徙过来的,是老骨血,老班底。
当初和硕特部来到西域的时候不过数千人,几十年休养生息下来,才有这么多人。
固然是忠诚之士,但是还是太少了一些。
在西域这个地方,瓦刺的实力是实。而和硕特部的声望是虚的。
昆图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另外就是瓦刺的这个方案,对昆图来说,并非没有诱惑力的,毕竟不管瓦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一旦和硕特部在藏地站稳脚跟之后。瓦刺就无法对和硕特部指手画脚了。
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臣服于别人。
昆图也明白其中未必都是好意,但是也只能一口吞下。剩下的事情等将来在说吧。
于是昆图第二次去见阿次帖木儿的时候,就落实到具体细节上了,比如说什么时候出兵,瓦刺对和硕特部什么资助,毕竟总不能瓦刺空口白牙就将和硕特部的草场给要去吧。
阿次帖木儿自然是大方之极。
于是,在阿次帖木儿的策划中,战争的脚步一步步的临近。
但是另外一个地方的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安南了。
当正统二十六年冬,安南的旱季来临,郭登兵分三路,分别从谅山,高平,还有另外一路,水陆并进,进攻广宁。
进攻高平一路,由毛锐负责,广宁一路还是王越负责。
王越也从断事官体系之中出来,正式成为领兵将领。
真正的主力还是直扑谅山。
唯有打通谅山,接下来的就是畅通无阻,直扑红河北岸,隔江就是升龙城。故而安南将领也存了必死之心。
这一次镇守谅山的人,依旧是阮炽。
阮炽在朝政上或许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总体上来说,还是一员合格大将,为期两年的停战期,阮炽也没有闲着。
双方都知道,谅山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死生之地,得之则生,弗得者死。
故而阮炽也用了一切办法,来加固谅山城。
谅山城穷奇河北,乃至周围山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城池,有长城相连。让明军一些从边军出身的将士,都有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就是这里不是安南,而是北疆。
因为安南人摆出的就是一个近乎于长城的防御体系。
再加上谅山本来的地势险峻,堪称铁壁坚城。
说实话。郭登本不愿意如此快的进攻。
只是他承受的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这个压力并不是来自朱祁镇。
朱祁镇对郭登战与不战,没有明确表态的。
因为朱祁镇已经将战事委托给郭登了,他给郭登的命令,仅仅是灭安南而已,至于如何灭,朱祁镇并不干预。
当时,朱祁镇不干预,并不代表,中枢没有其他人发言了。内阁里面已经或多或少表明了这一点。倒不是李贤他们不识大体。
而是战事消耗从来是相当大的。
正统二十六年年底,户部汇帐,已经明确指出,正统二十六年这个财政年之中,开支最大的一笔,就是是征南军的军费。
奏报在五百万两上下。
朝廷不至于开支不起,但是花了这么多钱,却没有一点表现在前线的战绩上,就有一点说不过去了。
这种风声也压在郭登身上。
而且郭登在广西这一年多,也明白一件事情。
安南之战,决计是一场血战,甚至要比与瓦刺之战,要残酷的多。
无他,如果单单比人口数量,安南人口要在瓦刺之上,安南的内部团结,抵抗意志要远远超过了蒙古人。
大体上来说,农耕民族都比游牧民族更坚韧。
郭登心中的犹豫,也正是明白这一点。
安南数千里江山,今后两年恐怕要爱血水里面泡着了。
但是那又如何?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就在郭登出镇南关,列阵于谅山之北。
这一次安南人准备虽然充足,但是明军准备也很充足。
就在郭登出战的同时。
大量的粮草辎重,从桂林柳州太平府,以及梧州浔州南宁两道交通线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来。
几乎整个广西的徭役全部被征伐,凡是男丁都要运输粮草到前线。一程接着一程。
项忠就是专门负责这一件事情
动员的民夫最远的来自河南。
几乎可以称得上半个天下都震动了。
动员民夫在百万之上。
户部刘定之在朱祁镇面前打了包票,保证郭登后顾无忧,他在前线打多长时间,粮草就供应多长时间。
即便如此,对民间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大明并不缺少那一点粮食,更多消耗,却是在运粮之中。甚至项忠已经奏请朝廷,于广西不通水路的地方,建立驰道。充分利用南方水道,与驰道运输。
于大明来说这一战,是如此负担,对安南就更是不堪承受之重了。
黎思诚在升龙城之中下令,将京军全部派上了战场,这个时候,黎思诚也顾不得什么权力平衡了,也顾不得其他任何事情了。
不仅仅如此,黎思诚还准备好了再次从民间抽丁。
总体上来说,安南百姓更像是大明的军户,虽然是百姓,但是服兵役的义务,几乎在军中父子相承。
如果是太平时节,安南总兵力也不过二十多万上下。
而今已经扩充了一倍。
如果在扩充,几乎要到了四丁抽一,甚至某地地方三丁抽一。
黎思诚表现出来的坚定,让安南上下人心还算安定。只是在京军出征的时候,升龙城中老少相望,看着大军乘船北上。
忍不住泪涕连连。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大越得胜。
能活着回来的人,也不会太多了。
国家意志碰撞,每一丝尘埃,都是无数人的鲜血。
随着谅山城下炮声连连,流血就已经开始了。不仅仅是明军的血,更多是安南,不,大越的血。
第一百零一章 困境
“轰,轰,轰。”大炮轰鸣。
因为准备妥当,京营炮营三百多门火炮,全部运输到了谅山城下。
郭登亲自督战,这些大炮,都是少府督造,最少也是五百斤重。每一次攻击,都能将安南人的城垣崩出一个大口子。
一旦打开缺口之后,就有明军士卒一拥而上。
特别是阮,黄,田姓等广西土司子弟。
这些人都被安置在军中。成为明军军中的新势力。见识过阮家家主思恩伯的恩典,一个个都想搏一个功名。
再加上大明军饷充足。
甚至在攻谅山之前,郭登还下令,所有参与谅山之战的将士,一律双饷。
一年二十两,哪怕对于北京出身的士卒,也是一个不大容易达到的数字,更不用说广西士卒,对于很多广西士卒来说,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赚到了钱了。
这并不奇怪。
要知道县太爷一年才几十两了。
更不要说,越富的地方越容易赚钱,越穷的地方越不容易赚钱。
即便是同样是扫大街,在北京上海扫大街,与在一些小地方扫大街能一样吗?
为了一年十两银子,就足够他们卖命了,而今双饷之下,更是激动的嗷嗷叫。更不要说,郭登特别标记赏格,攻陷某处,赏赐多少,攻陷某处赏赐多少。
特别说只能能在谅山城上先登,赏金千两,连升三级,杀阮炽者,封伯。
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面对安南士卒几乎寸步不退的抗击,能先登的估计都不能活者回来的,但是他们自己都觉得,这些钱买他们的命值得了。
于是乎前仆后继的攻击。
战事从正统二十六年腊月开始,进入正统二十七年春天,一个多月的时间,明军向南挺进三十里。
看上却这三十里并不远。
但是在安南长城之上,凿开了三个缺口。拔下来数座小城。斩首万余,至于安南撤回穷奇河之后,有多少人活着,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但是明军战死人数不下于安南人
只是即便明军也在拼命了。
但是真正给安南军队重创,甚至撼动安南人军心士气的人,并不是明军拼死作战,而是明军的大炮。
因为这些大炮几乎不能以人力对抗的天威,让安南士卒都惊恐莫名。他们修了整整一年的坚固工事都成为画饼。
军心士气受到了严重挫动。
这才是安南军队败阵的直接原因。
不过,这样的好事在穷奇河畔,却被打破了。
因为穷奇河南传来隆隆的炮声。实心炮弹打到了穷奇河北,虽然没有伤一个人,但是安南士卒欢呼之声,惊天动地。
一时间士气大震。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果然不是小国啊。”
虽然明军的炮营在鸭绿江之战,与汉城之战中,已经显露过身手了,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传播速度,安南人不知道也是正常。
结果在短短一个多月之前,安南人就造出了大炮,就可以看出来安南的国力与科技水平。
事实证明,从历史的长度来看,除却少数时期之外,东亚一直是怪物房。
郭登苦恼安南军队已经有了大炮,接下来的战事会更难打。
他却不知道,安南人为了这一门大炮付出了什么。
说实话,这种前膛炮铸造技术安南并不缺乏。因为这种原始火炮与大型铜器铸造并没有什么区别。
安南所缺少的是铜器。
安南一直很缺铜。可以说从云南走私到铜,一直是安南或许铜矿的主要渠道之一。
而这一个渠道,在大明与安南发生摩擦之后,就被柳溥,沐斌联合锦衣卫与当地官府,连根拔起,杀得人头滚滚的。
如此一来,安南的铜矿来源就断绝了。
而安南装备大量的火器,虽然在大明火器已经大多为铁造,但是在安南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用铜造的。
因为大量的扩军备战。
安南的铜矿消耗是相当大的
而面对明军忽然拿出的大炮,阮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铸造出的大炮来抵挡。
但是一时间,哪里有如此多的铜材。
阮炽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钱。铜钱也是铜。
于是,阮炽将全军的军饷几乎熔铸了一半,才造出十几门大炮,比起大明的火炮,要笨重多了,也不能轻易移动。
明军的大炮还是配套的炮车,但是安南的火炮却是没有的
几乎就是一根铜管子而已。
但是即便这一根铜管子,也能让安南士卒振奋非常。
郭登预料一点都不错。双方无数火炮火器,隔着浅浅一道穷奇河疯狂的厮杀。
几近将穷奇河杀成一条血河。
随着黎思诚几乎用尽一切办法,搬空整个升龙宫殿的所有铜器,打造大炮运输到前线,安南的火力劣势,在一点点的扭转过来。
对于这个情况,郭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样的战事,让谁来打都是一样。
没有前后迂回的余地,有的只能死磕,死磕,死磕。
所以,郭登在出发之前,就将心思寄托在其他几路人马身上。
在郭登看来,而今的安南就是一个鸡蛋一般,外面最硬的就是鸡蛋壳。只要敲碎了,下面就是一地蛋清蛋黄。
而这个鸡蛋壳,不管从什么地方开始敲碎都没有问题。
所以郭登打得如此声势浩大,固然是有一举拿下谅山的想法,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将安南的主力都牵扯在这里。
让其他几路,有突破的可能。
胜负关键固然在谅山,谅山聚集了两国的主力,但是并不意味着,双方胜负契机就在谅山。
至于这个契机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
柳溥已经带着滇军从云南沿着红河而下,与安南士卒在老街一带,打得也相当惨烈。
柳溥一时间也不能寸进。
因为老街一带,就是一片河谷地,虽然称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同样展不开兵力。只能少数兵力,在这谷道之中,步步是血的死战,其余军队都等在后面。
如此一来,对防守一方有利。
再加上滇军的实力,其实是比不上郭登所部的。郭登能以火器压制安南军队,但是滇军总体上即便是得到了火器方面的加强
但是与安南军队火器已经大差不差。
自然打成烂仗。
高平毛锐仅仅是偏师。
即便人员什么也不说什么,但是就路况来说,高平的情况,比谅山方面还要差上不上。甚至还比不上谅山。
谅山好歹能摆开,阵势打攻防战。
但是高平这边,通行能力太差,毛锐更多时间都是在修路。好让后方的辎重能够运输到前线去。
毛锐自然也顿兵于坚城之下。
而王越水陆两路进攻,但是在广宁外部的无数岛屿上撞得头破血流。进攻也不顺。
至于占城董兴所部,他麾下好家伙有数万人马,但是真正算起来,也就本部万余人是明军,其余的都是杂牌。
更难堪的是占城军队。
而今占城一分为二,但是占城贵族之间消息却是很灵通的,在占城内部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在看明军能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如果能的话,北边占城军队就会立即投降。如果不能却要留一下余地。
不能与当年一样。
当年占城帮助大明攻安南,可是下了死力,但是结果如何?
大明拍拍屁股走了,占城被安南打的好亡国了。
总之一句话,占城人被安南人给打怕了。存了坐观成败的心思,问题是董兴所部有太多东西依赖占城了,占城方面既然存这个心思,这战事就打得磨磨唧唧的,也就自然了。
第一百零二章 南洋水师初战
这个时候,郭登寄希望的胜负手在什么地方?
在广州。
不是别的,就是南洋水师。
王英已经在广东三年了。
如果说三年前,大明水师之中战斗力最强的是北洋水师,不,那个时候还没有北洋水师,有的只是海运水师。
但是而今大明所有水师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就是南洋水师了。
因为从王英从北边调任广东之后,朝廷的水师资源就向南洋水师倾斜。
但是这一支强大的水师,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似乎仅仅负责,一些物资从江南运输到广东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有将水师之中人抽调一些到广东水师上面效力,最主要的是让他们熟悉广东海况,也熟悉当地水情。
毕竟,虽然王英到了广东之后,也从当地征收了不少水手,但是真正的班底,还是以江浙福建为主。
无他,王英之前的驻地在江南,而王英本人的祖籍是福建。而且福建航海人才也是最多的。
这些对广东南海的的水情都是不大了解的。
而今三年下来虽然都了解了。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安南水师面前过。
此刻正是他们大展神威的时候。
他从广东出发,先在海南岛上稍稍休整之后,就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而去的。
王英特别放了货船在前面。
作为诱饵。
前文已经说过,安南也是水师的。
与广东水师有过多次交手。
安南水师不是广东水师的对手,但是频繁的劫掠大明与占城之间的运输。
而临近红河出海口这一片海域,就是安南水师高频率出没的地方。
果然,王英在一片岛礁上等了两日,就钓到了鱼。
王英将南洋水师分成数队,就好像是一张大网一般,将这一片海域给罩了进去。
安南水师也是非常机警,远远的发现了南洋水师的船队,二话不说立即向西而去。
原因很简单,南洋水师船并不算大。最少比不上郑和宝船,但是总体上来要安南所有的船只都大上一圈。
只是看上一眼,安南水师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可以力敌的。
安南水师想走,但是南洋水师岂能放过他们。
王英憋了这么多年了,就是要一个完美的初胜。
很快双方就接战了。
以明军水师的火炮船只优势,安南水师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安南水师根本没有做出反抗的意思,他们只做了一件事情,只能闷头的向西逃。
不得不说,这个决断,似乎有些没有出息。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在海面之上,一旦打起追逐战,追上几百里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这里既然是安南水师出没的区域,就意味着距离海岸线并不远。
明军船只上固然有很多大炮,但是这些大炮超出半里之外,根本就没有准头可言,毕竟明军火炮在陆地上的准头都是相当有限的,更不要在漂浮不定的海面之上,更是消弱到了极点。
明军船只总不能排成一条线,在海面上拦截。
于是南洋水师每一道封锁线,安南水师都丢下几艘船,但是大部分却能逃出生天。
王英见状冷笑一声,独自带着本部转向。
他并不是不追了。
而是绕到了他们前面。
王英本身就是以航海才能被朱祁镇重用的,故而他上位之后,也提拔了很多在航海之上有专长的人才。
再加上王英船大,所有风帆张开,然后调整航向,乘着北风,虽然从航线上比安南水师要长,但是后发先至,从北方忽然插入安南近海。
安南水师在层层追杀之后,只剩下十几艘船。
不过,他们也看见了曙光,西边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就是安南了。
他们到了近海,就能躲进港口,或者水道之中,避开了明军水师的追击。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王英带着本部十几艘船,居然从西面迎面而来。
虽然双方数量相近,但是战斗力可不能同日而语。
要知道,王英作为水师主将,身边的船只都是整个南洋水师之中船型最大的,船况最好的,水手素质最好的,乃至火炮最新的。
自然也是南洋水师之中,实力最强的。
此刻唯有一战。
于是安南海防港的无数百姓都看上,明军水师与他们的水师,就在东边数里的海面之上交战。
或者说根本不是交战,是一场屠杀。
明军远用炮轰。靠近之后,先是撞击,然后是接舷战。
但是不管是怎么样打,明军都压着安南打。
明军水师的火炮,未必比明军炮营的火炮差多少。而安南船只之上,并不是没有火器,但是可以与之对抗的火器,却是一样也没有。
至于撞击吨位放着,近乎压榨。
至于接舷安南士卒根本没有办法跳帮,因为双方的船舷差距,安南人想跳到明军船只上,几乎等同攻城,但是明军却可以居高临下,用各种火器打击。
甚至不稀罕俘获安南水师的船只。
而是直接投掷很多燃烧物,直接将船只给点燃了。
如此压榨一般的战斗,自然打得安南人魂飞魄散,最好几艘船,也顾不得战斗,径直冲向了海防港之中。
只是他们想如此,明军就不敢追击了。也太小看王英。
王英可是憋了三年。
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如果不是怕船只搁浅,不敢太过靠近岸边。就在岸边十几丈的地方,放开架势炮轰海防。
当然了,这个距离是轰不到海防城上的。
但是海防本来就是安南一个繁华的港口。就好像是中国一些地方一般,并不是说城墙之外就没有房屋的。
海防港外,几乎连着港口有不知道多少房屋。
王英直接用燃烧弹,就是将烧红的铁弹打出去。
这样的燃烧弹在航行之中的船只上使用,很容易还没有打到别人,先点燃了自己,但是而今王英已经下锚了。自然不怕了。
故而一颗颗冒着红色光晕的炮弹越过天空,随即被无数空气迅速冷却,恢复了黑色本色,但是砸入一片木制房屋之后,红色似乎迅速从内部冒了出来,点燃了房屋,船只,乃至各种各样的易燃物。
却见一个火头升了出来。随即无数个火头升了出来。
火与火之间的距离,迅速被火焰填空。北风一吹,无数个火头迅速联系在一起,好像成为一个火之巨人,向东南方向内陆方向冲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英已经不用做什么了。
岸上滚滚热浪,也让船上的人感到难以忍受。
王英不得不下令船只驶入外海。
即便在外海之上,远远的看着,王英也有一些不敢相信。
当然了,这也不完全是王英的功劳。整个东亚的大部分建筑都是用木制的,本来就容易点燃。
而今又是安南的旱季,大半个月已经没有下雨了,本来就有一些天干物燥。
再加上王英的炮击也是带了几分运气。安南人又来不及及时扑灭,等火势一成,就是神仙难救了。
不过,王英很快就回过神了。
他才没有为安南人伤心,他心中暗道:“这是征南以来第一大功。我何不立一个大功。”
说起来明军攻安南以来,其他各部都在苦战之中。唯有王英这里却是如此顺利,王英自然有了得陇望蜀之意。
他想立的大功,自然是直入红河,攻破升龙城的大功劳。
王英心中存了这个念想,自然一心一意向这个方向努力,不过升龙城还是太过危险了,王英决定先从外部入手。
第一百零三章 白藤江
红河与其他河流不同。
很多河流都是到了出海口附近,就会万川汇聚于一,然后滔滔入海。
但是红河却在出海口附近,枝蔓万千,将出海口的平原切割成一块块支离破碎的平原。这些土地孤悬难守,同样对于进攻一方来说,占据一处,也是难以作为根基之地。
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逆流而上。
如此一来,最重要的航道,就是白藤江了。
白藤江前后有三次战事。都是决定安南命运的战事。而今白藤江再次成为决定安南命运所在。安南大军都在外部与大明鏖战。
一旦明军能直入升龙城下,甚至不用打下升龙城,军心士气的崩溃,就足够让安南不堪重负了。
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并不需要太重。
当然了,王英也当然知道白藤江赫赫威名。岂能不吸取教训。
于是,他准备先攻海防城。
在大火之后,南洋水师全部已经到齐了。
王英从南洋水师之上,每一船上征调一些人马,筹够了万余人马,随即给王越,董兴分文书,让他们乘船来此。
说起来,王英权位还在两人之上。王英好歹有一个航海伯的爵位。而董兴就不用说了,他与爵位无缘,而王越的积功已经够了。只是缺少战功,只要这一次大战功成,少不了王越一个爵位。
大火之后,明军攻海防城,本以为能一举拿下。
因为海防城相当简陋,并不是安南经营的重心所在,这也很正常。海上的威胁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提高到战略层面。
不要说,安南,即便是大明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安南军队更多是守红河河道,而不是守沿海各地。
只是即便如此,在明军动用大炮的情况之下,也鏖战三日才算是拿下仅仅有数千人把守的海防城。
事后证明打的如此顽强的士卒,乃是清化兵。
后黎一朝就是在清化发基的。
在永乐年间,清化就是黎利的大本营。即便而今清化在安南的政治版图之中,享有特殊地位。而出身清化的清化士卒,更是黎家的老班底。忠心耿耿。
故而战死到最后一兵一卒。
让王英大为恼怒。
无他,三日时间,就进攻的突然性降低了。西边已经传来消息,升龙城已经动起来了。
想要直入升龙城下,已经不可能了。
非在红河之上打上一仗不可。
这一战的决战之地,很可能是白藤江。
王英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只能顿兵海防城,待两军之来,再破升龙。
而在升龙城中。
宫殿之中,甲胄铿锵。
黎思诚此刻已经穿上一身甲胄。在大殿之外,无数甲士林立,却是锦衣,金吾两军,也是黎思诚最后的班底,还有就是从南方刚刚调回来的清化兵。
这数万人,已经是黎思诚最后的机动力量了。
如果黎思诚心中一点担心都没有。那是假的。
但是他对而今的局面,没有预料,那也是假的。
故而他听到明军水师来袭的时候,心中激荡非常,是一种担心,期盼,各种思绪夹杂的感情。
黎思诚从来想过,大明与安南之间的战事,当如何结束。
对于大明来说,结束与安南的战事,或许有很多种选择,但是对黎思诚来说,却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有一场决定性胜利,让明人知道,安南不可轻辱。
这才是之后一切的前提。
那么这一场决胜之战放在什么地方?
唯有白藤江,只有白藤江。
在谅山决战。
黎思诚从来不看好。
虽然安南军队与明军打得尸山血海,寸步不让,尸枕累积,欲满穷奇之河。逼近高陵之山。只是这一处战场,根本来说,是双方国力的碰撞。
打到而今这个局面,依旧是明攻越守,想要打出一个决定性的胜利,谈何容易。
唯有让明军冒进,才有可乘之几。
乘船而上,直入升龙,如此能震动安南上下,军心民气挫动之余,安南之败,指日可待。
只是王英能想到的,黎思诚能想不到吗?
黎思诚就是要以升龙为诱饵,引诱明军深入,好一举成歼。用这一场大胜,还震慑明军,鼓舞士气。
而今,明军来了。
黎思诚心中的情绪,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般来说,凡是能打起来的大战,要么是必攻必守之出,要么就是双方都有这个意愿。而今这一场即将爆发大战就是如此。
黎思诚此刻站在御桌之前,手捏毛笔,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的写着:“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盟津之会,鹰杨若吕。潍水之战,国士如韩。惟此江之大捷,由大王之贼闲。英风可想,口碑不刊。怀古人兮陨涕,临江流兮厚颜。
行且歌曰:大江兮滚滚,洪涛巨浪兮朝宗,无尽。仁人兮闻名。匪人兮俱泯。客从而赓歌曰:二圣兮并明,就此江兮洗甲兵。胡尘不感动兮,天古升平。信知:不在关河之险兮,惟在懿德之莫京。”
这乃是安南陈朝名赋《白藤江赋》的最后一段。其中有仿写苏东坡《赤壁赋》的痕迹,甚至有后世又有人写了《后白藤江赋》与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交相辉映。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安南历史上的名篇,是安南小学生要背的那一种。
而黎思诚此刻,就是以其中文字自勉。
特别是在写“自有宇宙,固有江山,信天堑之设险,赖人杰以奠安。”一句,黎思诚只觉得热血冲头,须发皆张,心中暗道:“舍我其谁。”
这一篇《白藤江赋》,先以楷书开笔,随即心随意走,黎思诚心中血气翻腾,自然流入笔尖,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最后更是龙飞凤舞,状如飞腾。
如果让朱祁镇来看,定然自惭形愧。
朱祁镇一笔字。受后世荼毒太深,连蛮夷之君都比不上。
写楷书还行,属于能看。至于其他的,更是一踏糊涂。不堪入目。
黎思诚写完全部,掷笔如刀,振甲而起,按剑而出。推门而望。却见大殿之外,甲士林立,看黎思诚出来。
无数甲士下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山呼万岁,惊天动地。
黎思诚缓缓拔剑,以剑尖指天,说道:“自有宇宙,固有江山,大越天下,岂容北寇染指。朕奉列祖列宗之英灵,与北寇决一死战,尔等可愿跟随。”
“愿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越随陛下赴死。”
声音三合,不住在升龙城之中回荡。黎思诚翻身上马,率众而出,几乎倾城而出。升龙城之中,除却一些衙役仆役之外,再也没有一兵一卒。
黎思诚的皇后阮氏远远的看着,黎思诚出城的背影,吩咐下去,皇宫之中各部备好引火之物。
特别是她自己的宫殿之中。
如果这一仗打胜了,自然什么也不用说了。
如果这一仗打败了,阮氏就要奉黎思诚之命,即便不能将升龙城付之一炬,也要将宫殿付之一炬。
虽然安南历史上有数次白藤江大捷,但是每一次都是安南到了兵危战急,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时候。
原因无他,升龙城距离白藤江不过二三百里而已。
只有二三百里而已。
黎思诚在这一战之上,已经压上了自己的全部。明朝与安南的国力差距在此刻显露无遗。
大明对安南,不过动了一个手而已,安南已经筋疲力尽,甚至开始赌起了国运。胜负虽然未定,但是结局并不会有第二个。
第一百零四章 二月十五日
随着时间的推移。
双方聚集的兵马越来越多。
海防这里,聚集了南洋水师本部,战船三百余艘,人数在两三万以上。王越一部,大约有两万人上下,却都是精锐战兵。是郭登在广西所训练的士卒的。
还有董兴广东军五千,已经占城军三万。
当然了,占城军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可以写做民夫。
而安南方面虽然都是精锐,但是可动用的战兵,与明军相当,不差多少,至于民夫?
此刻黎思诚也顾不其他的,反是在战区范围之内,凡是男丁,都要听候号令。
只是红河三角洲一带,那是安南最重要的产粮区。
今日下令倒是痛快了,将来所要面临的粮食减产,到底该怎么办,就不知道了。
不过,而今王英也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白藤江复杂水文。
王英本想避开白藤江。
只是细细勘察过白藤江地理之后,发现根本不可能。
首先安南水道纵横,红河平原被大大小小的河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蒙古人三次兵败安南,最大的教训是。
想在安南跑马,根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在安南水系之中,没有水军优势,很容易被安南水军分割在一道道河道之间。
即便大军近在咫尺之间。
也有如天涯之遥。
南船北马,这对江南都是至理名言。
更不要说,比江南更南的安南。
所以,如果想在安南内陆取得胜利,红河的制河权是尤为重要的。
其次白藤江两岸,乱石嶙峋,山势相逼,很不利于军队行军。
也就是说水陆并进,也不是一个可行方案。
所以白藤江是避免不了的。
白藤江水情复杂,主要表现在这几个方面。
第一,就是潮水落差大。涨潮的时候水面开阔,能行大船。但是落潮的时候,水枯山石出,很多地方水位还不到一米。
其次,就是暗潮无声。
涨潮与落潮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特别是在夜里,很容易第二天一看,所有船只都搁浅在岸边了。
白藤江之前的战事,都是安南军队在白藤江江底打下木桩,涨潮的时候,一点作用都不起,但是落潮的时候,木桩就好像从地里面长出来一样,将船只顶翻,或者砸出大洞。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就能用小船进攻了。
这又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水军优势,都是在海船之上,船大打船小,自然是非常舒服的。
只是在白藤江之上,大船反而是累赘。
明军水师小船不足。
这些情况都是明军要面对的难题。
王英一时间愁眉难解,王越见状,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伯爷,白藤江之险,天下皆知,莫如弃此地,攻别处?以分安南之兵?”
王英心中暗暗摇头。
他怎么肯让?
攻白藤江直入升龙城下,此乃破国执君的不世之功,别的不说,王英头上的爵位,即便不能到国公,最少也能变成侯爵。
但是如果攻打别处。
在海防城也见识过安南人的冥顽不灵。且不说攻其他地方,恐怕就不能得到郭登的允许。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没有郭登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王越与董兴所部的补充,单单凭借王英本部,在海上固然能横行无忌,但是却未必能建立什么大功劳。
毕竟船是航行不到岸上的。
不管是王英自己的利益,还是南洋水师的利益,都不合适的。
王英断然拒绝,说道:“安南小国,不过依赖天险,以为就能抗拒天朝。断然不能容他有此侥幸之心,白藤江固然是天险,但是有天险,我大军就不能履坚克难了吗?”
“而今白藤江之战,更是安南民心士气所寄,真是破其侥幸之心,绝好时机。”
王英所言也不能说不对。
白藤江因为特殊的历史渊源,几乎等同了安南的精神象征了。
一旦白藤江被攻破,安南百姓决计不会如此顽强。
毕竟,在古代对于最下层百姓,很多都是没有太多家国之念的。如果明军在安南战场之上显露出自己的强势,不管是安南百姓,还是安南贵族都有投降的可能。
问题是,而今打了好几个月,明军根本没有一场可以称为决定性的胜利。
很多安南百姓,都以为这一场战事,就会像数年前一样。
不过是打上半年,各自休兵而已。
毕竟,雨季不会看他们战事如此,会按照自己的节奏卡时卡点的到来。
如此,在王英的指挥之下,广东水师之中的小船,与南洋水师小船,有数百艘在白天挺进白藤江,立即遇见了安南船只的抵抗。
说实话。
如果在海上,安南水师自然不看与明军水师大战。但是在江面之上,双方都是小船,也都用火器。火器之间,也没有什么代差。
基本上明军所有的,安南也都会有的,唯一有所区别的,不过是质量好坏而已。
双方跳帮接战,在白藤江上连续交战数日。
明军都落入下风之中,如果不是明军大船都在后方接应,安南船只不敢追击,否则非败阵不可。
原因很简单。
小船之间的接战,更多是接舷战。
明军的小船数量不多,而且没有补充。不管是船只,还是与士卒,但是安南军队却不一样,他们背后有一个整个安南。
几乎所有安南的船只都被黎思诚征用了。
有源源不断的船只供应,还有大量人员补充。安南人自然是越战越勇。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根本劳而无功。
王英也知道这一点,他敲定了另外一个计划。
“二月十五,就是我们决胜之机。”王英这几日,走访附近百姓,总算是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白藤江的潮水是摆脱不了月球引力的,在每月十五日前后,是潮水最大的时候。
前后持续大概有三日左右。
这三日之内,纵然是退潮的时候,也能通行大船。
正好让明军用上全力。
王越有些担心,毕竟白藤江水情如何,王越相信安南人决计比他们更清楚。王英知道的,安南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王越也知道,他劝不了王英。只能沉默,心中暗道:“有时候就算是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开过没有回头箭。”
于是,王英在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四日,本部船只在退潮的时间冲入白藤江
虽然船只为了能减轻重量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将很多辎重都留到了海防城中,但是不管怎么说,大船在退潮期进入白藤江之中,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只是安南军队似乎早有准备,准备了一道道铁索。拦在江中。
明军为了熔断或者斩断铁索,都必须让小船上前,将铁链从江水之中捞出来,然后再支火炉烧断。这是最容易的办法。
安南军队就在明军斩断铁链的时候,大举反扑。
即便面对大明火炮也怡然不惧。
王英见此情况,心中冷笑道:“原来是想拖时间,白藤江能有多长,你们能放下多少根拦江铁索。”
白藤江这里特殊的水情,其实海水与红河江水共同作用的效果。所以白藤江这一段江面也没有多长。说几十里都有一些长了。
故而安南水师拖时间的想法,并不是太有效的。
三日时间,足够让明军水师打通这一道航道了,并在红河之中站稳脚跟。等那个时候,只需在固定时间之内,在白藤江之中航行,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不过,即便如此王英也督促下面人加快速度,唯恐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 暗潮无声
有些时候的意外,是别人的蓄谋已久。
黎思诚听明军大船进入白藤江之中,几乎欢喜雀跃之极。
无他,这是黎思诚蓄谋已久。
黎思诚要的不是一场将明军挡在国门之外的胜利,而是一场大胜。
只有一场大胜才能让明军吃疼,最后在外交形式上有所变化。最后达成明军退兵的结果。
但是怎么做才能如此?
黎思诚这一段时间其实一直什么命令都没有下,只是让双方正常交战。
因为黎思诚相信,不需要他怎么做,以北寇的狂妄,他们一定会进入白藤江的,他做得越多反而越容易出问题。
当然了,黎思诚并非什么也没有做。
暗地里也是做了一些事情。
别的不说,王英是如何知道白藤江水情的底细?
诚然,大明在安南是安插了锦衣卫。
但是而今大明在安南锦衣卫体系受到了极大的破坏。
这种破坏并不是安南对他们做了什么。
而是战争。
是的,战争。
随着明军对安南的压力越来越大,明军的这股压力也都传导到每一个安南百姓身上。
之前说过,很多地方抽丁比例,已经到了三抽一的地步,如此一来,就可以想象一件事情,那些外地人,汉人,乃至当地夷人,都会被抽走。
安南本地人都会想办法,避免兵役,让其他人代替他们。
毕竟,谁都知道,上了战场,真正能活着回来的人,并不会太多。
而大明锦衣卫与东厂的情报网,就是在正统年间才开始建设的,说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看起来很久,但是仍旧不能摆脱身上外地人的标签。
这也算是农业社会的标签了,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如果问村中老人,就会知道某某家是外地的。那怕是这一家人已经到了这个村子里生活过了三代。
没有与这个村子联姻,甚至即便是联姻了,依旧会被视为外人。
而锦衣卫的暗探,有太多都从国内派过去的。
于是这种密集的征兵之中,大多数都被征到军中。
即便有个别没有,但是以这个时代消息流通速度,锦衣卫暗探知道明军到来,到军中提供情报支持,更是不大可能的。
倒是安南这边,有太多的办法派出死间,误导明军。
这就是本土作战的优势所在。
明军所得到的消息不是错的,每月十五前后,白藤江潮水最满,是足够大船航行的。但是他们了解是事情微微有些误差的。还有就是对大船的理解也有一些不对。
就这样明军步步行进,到了二月十五日,更是将整个白藤江打通了一大半,只需再进行十几里,出了白藤江航道。
进入红河主干道之中
到时候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入夜之后,双方就好像是往常一般罢兵。毕竟夜战对双方来说,都不一件划算的事情。只是明军却不知道,此刻越军已经全部出动了。
此刻黎思诚坐在船上,无数船只静静的在航道之上。
黎思诚此刻所用的将领,清一色的黎姓将领,都是后黎王室的老底子了。黎思诚下令说道:“举火。出击。”
一声令下,所有的船只都点燃灯火,此刻如果从天空之上看去,一时间河流就变成的灯火之河。
明军所得到的情报自然是真的,只有两处细节不同。
所谓大船,在体积上比明军的战船要小一点,也就罢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船都是河船,并不是海船。
河船一般都是平地。而海船都是尖底,双方看似一样,但是吃水不同。这个差别未必能骗得过明军。
毕竟明军大部分水师将领也不是没有在河道里面做过战,自然知道河船与海船的不同。
想来明军也是会检查这一点。
但是另外一个问题,就能要了明军的命了。
潮汐还是要分为好几个类型的,满月大潮自然是因为月球引力引起的,又称月球潮汐,但是除却月球潮汐之外,受到大气因素引起的,叫做气潮。
双方的规律是不一样的。
虽然十五前后三日,潮水最大,但是并不意味着每日争吵的气潮就没有了。
只是不容易观察了。
无他,就是因为白藤江水文特色,就是暗潮无声。
至于为什么暗潮无声,只有地质学家去搞清楚了。
当然了,安南人未必对潮水了解这么清楚,他们只需知道结论就行了,那就是即便是在二月十四,二月十五,二月十六这三日之间,白藤江水位依然有一个低潮期,就是午夜之后到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的退潮期。
这是一天之内,水位最低的时候。
当然了之前,明军得到的情报也是对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白藤江之中依旧是能航行大船的。
但是这就要注意航道了。
因为准确的来说,是白藤江航道之中,还是能够航行大船的。但是白藤江江底可不是一个平地。更不要说,黎思诚这多日,也做了一些安南人的传统技能。
就是在白藤江底砸上木桩。
当然了,白藤江上主航道是不大受影响的。只是有一些勉强,毕竟明军的船只要比安南的船只大了一些。
只是又一个问题来了。
对于很多安南人来说,纵然在夜里,纵然没有灯光,他们也能清楚的分辨白藤江之中,哪里是主航道。
但是对于明军来说,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这一战在没有开始之前,就决定了胜负,白藤江再次为安南发挥了力挽狂澜的作为。
此刻,王英面对的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安南军队第一波就是火船。
当看见江面上的火光的时候。
明军纷纷行动起来。
凡是了解白藤江这个地方历史上的明军将领,每一个能在白藤江之中酣然入睡,每一个都睡得很轻。
故而江面上一点轻轻的响动,就立即引起明军的反应。
面对火船,明军非常熟练的用火炮射击,用长长的木杆抵住,如果再不行的话,那就数转向避开。
只是当他们转向的时候,都遇到了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局面。
只听船底发出咯咯吧吧的声音,船触底了。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因为白藤江江底的崎岖程度不一,再加上明军船只的位置不一,故而触底的程度也是有轻重的。
有的想办法还能挪动,有的干脆就已经搁浅了。
但是这些平日的小问题,再加上近乎破釜沉舟而来的安南船只,立即就变成了大麻烦。
火船炮声,失去机动力的明军船只,即便是炮火再猛,人员再死战,也不过是一个猎物而已。安南乘坐大小船只,与明军船只交杂在一起,奋力拼杀。
因为每一个安南士卒都知道,他们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的,只有不到四个时辰,因为在天亮前后,白藤江就会再次涨潮。
到时候,这些不能动的船只,再次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只是黎思诚千算万算,但是依旧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明军船只优势太大了,即便是大部分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一个个炮台一般,坚强抵抗。在加上,即便安南最大的船只,在面对明军船只的时候,也没有高度优势。
接舷的时候,就好像是攻城一般。
于是,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这一场夜战,安南人虽然机关算尽,但是却没有占据太多的优势。明军与安南人逐船争夺,双方死伤惨重。
因为明军坚强抵抗,硬生生是打成了夹生饭。
第一百零六章 折戟白藤江
正统二十七年二月十五日午夜之后,到二月十六日日出之前。
这一段时间,是王英一辈子最难熬的几个时辰,也是明军水师损失最大几个时辰。
等红日从王英背后升起,朝阳照亮了整个战场。王英充满了黑灰的脸上,清晰的流下几道泪痕。
这一支水师,乃是王英一手一脚经营多年的打造出来的。
每一艘船只都是王英的心血。
但是而今惨不忍睹。
昨夜安南军队火船一冲,明军船只躲避的时候,都脱离了航道,变成了火靶子。而且双方交战的时间越长,就有更多的船只失去移动能力。
原因很简单,在安南人心中还有主航道可以行船的这个概念,但是明军这边完全没有。有人凭借经营看出来,白藤江中间一段,似乎可以行船。
但是复杂的水情环境,甚至经验都不适用。
就好像为什么在风帆时代英国舰队称霸天下,就是因为英国军队对全球水文掌握最多。也同样为什么说是百年海军。不仅仅是船只建造周期,更多是对水文水情的经验积累。这一点即便是在后世海军也是很重要的。
几乎到后半夜,明军就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之中。
王英也是如此。
他从南洋水师总兵官,变成了一个船长。
不过王英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改变回避过自己的责任。
王英即便被安南人认出来,乃是明军的旗舰,成为安南人进攻的重点,也依旧奋战到底。
甚至王英亲手操炮,以至于而今的王英满脸的飞灰,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是比王英狼狈的多的,是明军的船只。
“轰——”的一声,距离的爆炸之声,将附近一艘船硬生生的砸飞了,好几根木条,就好像是弓弩一般打在水面之上。引起一道道的波澜。
这已经是王英听到的第十几声,具体十几声,王英也不清楚了。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大炮声,也不是万人敌的声音,而是明军船只火药库爆炸。
不知道从谁开始的。
某一艘船被安南军队前仆后继的攻击,终于支撑不住,这一艘船在最后的时候,引爆了火药,一瞬间的爆炸,将船上的明军附近的安南士卒一并带走。
于是乎,这就成为了明军每一艘大船最后的怒吼。
每一艘就代表一艘船终结,代表每一艘船上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将士生命的终结。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船只来不及这般做。
王英并没有将南洋水师主力带进来,乃是带了南洋水师一部,与广东水师大部,原因很简单,白藤江摆不开这么多大船。
但是即便如此,折损吧这么多,也够整只船队的五分之一了。
王英看到天亮之周,更是目光惨淡之极。
原因很简单。
夜战对彼此双方都不是什么好方式。
安南人即便是都打了火把,用了一些办法照明。但是依旧不能将安南军队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而此刻,天光大亮。形式就变得不一样了。
“伯爷,船上还带了一艘小船,你乘船走吧,南洋水师不能少了你。”身边的亲兵说道。
王英苦笑一声,说道:“走什么走?不能带你们走,我死在这里,与死在法场,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朝廷面子上的事情。”
王英一半是心中不舍,他舍不得自己麾下旧部。另外一半,却也是明白一件事情,这一战打成这个样子。
如果再弃军而逃,他的下场决计好不了的,很可能如顾兴祖一般,在北京菜市场上吃上一刀。因为如果单单的败军,或许不会死。但是弃军而逃,却是性质上的不一样。
与其回去之后,被朝廷明正典刑,还要牵连家人,何不而今战死在这里,说不定朝廷念在多年劳苦,罪止在一人之身。
还能保全家小,他在军中还是有些人脉的。即便剥夺了一些待遇,家小也能活下来。
如何选择,也就不用说了。
王英死志已生。却不想忽然船只一晃,所有人都浑身一荡。
也幸好他们都是常年在海上的,对这种情况都非常熟悉,如果换了没有经验的人,估计就要摔倒在地面之上了。
“大人,船动了,船动了。”不知道谁大喊之声。
王英立即到了船舷之处,低头看向去,他一数木板,确定水位向上升一两尺。
就是这一两尺的高度,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解决。
固然在明军士卒操纵之下,船只晃晃悠悠的荡开了。
一时间明军上下欢声雷动。
王英立即下令,让各部撤出白藤江。
但是这样的命令,却不能让所有人都执行。
一来,就是安南人的攻击并不结束,反而带着一股最后的疯狂之意。明军鏖战一夜,士气衰微,实在不是再战的时候。
二来,就是很多船只,在昨夜之后,已经受损严重了。
不管是因为搁浅的原因,还是因为安南军队的进攻,总之,很多船只在潮水涨回来之后,依然没有办法移动。
王英只能忍痛放弃这些船只,尽力想办法将人员接过来。但是在战场之上,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这一战,黎思诚一直在后方督战,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是所有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见这个解决,也只是轻轻一叹。
虽然这个结局,对黎思诚来说,并不能算完美,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但黎思诚也知道上上下下都尽力了。
明军船坚炮利,让安南军队上下吃尽的苦头。
水战的至理名言,就是大船胜小船,大炮胜小炮而已。
明军的水师实力超过了安南水师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虽然没有做到的覆军杀将,也足以震慑宵小了。
而且安南兵力不足,乃至于兵源紧张,甚至是枯竭的现状,已经有苗头了。
安南一国,不过当中国一省,虽然人口稠密,但也不过几百万人而已。但是明朝的体量却不一样,纵然而今土地清丈,重编黄册的行为还没有结束。但是大明总户口,超过一千万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所欠不过是差多少而已。
总户数一千万户,最少总人数在六千万上下,这还没有算各地土司掌控的人数,还有很多人家聚族而居,一户不仅仅只有几个人。还有很大数量的黑户。
如果都算上的话,过亿未必不可能。
这么大的体量差距,让黎思诚心中忧虑非常。
现在的安南其实是死不起人的。
黎思诚下令安南水师并没有追击,似乎担心明军反戈一击,但是即便如此,安南人也取得了毋庸置疑的胜利。
摧毁明军大船二十多艘,俘获大船十七艘,至于其他小船有一百多艘,斩首七千人,但是因为很多明军的尸体都沉入白藤江之中了。斩首才不多。
但是王英事后统计,战死在一万五千人上下。让明军南洋水师与广东水师伤筋动骨。
这还不是王英最的错处。
最大的错处,是有一百门上下的火炮被安南人俘获了。
只要他们将这火炮运到谅山前线,明军在谅山对安南军的火力优势,就能抵消相当一部分。更不要说让安南人用明军的大炮轰击自己,带来士气上的波动。
单单这一点,王英就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而黎思诚更是因为这一战,声威大振,本来因为残酷的战争,而有些低沉的民心士气,更加高涨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迂回计划
王英退回海防之后,王英第一时间上书请罪。
只是奏折到北京,然后再回来,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这一段时间大军行止却很成问题。
说起来,明军损失虽然不少,称得上伤筋动骨,但是要是说明军没有一战之力,却也是不对的。
只是军中对白藤江之中鬼神莫测的水情,实在是忌惮非常。
说实话,大明将士并不怕安南士卒,甚至与安南士卒惨烈的以命换命,也不胆怯,毕竟这都在预计范围之内。
但是对白藤江的水情却担心多了。
因为这实在搞不明白。
甚至担心自己觉得已经搞不明白了,其实却在安南人的算计之中。
如此一来,军中的气氛就诡异起来,以这样的情况,再次进攻,自然是凶多吉少,白白消耗士气。
只是让王英撤退,他也有些不甘心。
这岂不是说明这一战之后,他已经认输,承认自己奈何不了安南人。
如此一来,王英情况就不好了。
朱祁镇这些年为政,下面人也摸出来规律了。
朱祁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临阵换将的。
即便前番有败仗,只有战事还没有结束,一般就不会换主将。
如果他在海防坚持下来,取得一场胜利,说不得还有一些转机,如果撤军的话,北京对他的处置,几乎就不可更改了。
所以撤军他不甘心,进军又不可能,进退之间,着实狼狈。
王越见王英如此,私下来找王英,说道:“伯爷,可是担心北京?”
王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连你都嘲笑我?”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只是以末将之见,伯爷未必不能将功补过?”
王英心中一动,脸色缓和了几分,问道:“计将安出?”
王越说道:“此战营国公郭公,数路分兵,固然是谅山之地,摆不下这么多人马,分安南之势,也是期望有一路人马,能冲破安南人的关卡,一路破,则安南人就不可守了。”
“此丰国公之灭朝鲜故计也。”
“然而今三月有余,所得不多,不出两月余,安南雨季到来,雨季攻坚,甚为不便,如此一来,再攻安南就只能期待明年了。”
“此事对伯爷大为不利。”
“大军鏖战半年,无有寸进,这板子要打在谁身上?”
王英听了这一句话,悚然而惊,满嘴苦涩之意,弥漫于胸腹之间,只觉得是吞了黄连,破苦胆,脸色煞白,汗如浆出。
他此刻才明白,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严重。
有时候,受到什么处罚,未必是真有那么大的罪过。也要考虑政治的。
从王越的假设推导。
一旦大军半年无功,这是一点要追究责任的。这是毫无疑问的,朝廷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问题是,怎么给这个交代?
是郭登负责吗?
郭登作为主将,自然是要承担责任的,但决计不会是主要责任。
有两个原因,郭登负责的谅山主战场,虽然打的不顺利,但是明军依然一寸寸的前进攻,双方死战不休,没有一日停止。
总体上来说,明军是占据上风的。
谅山附近安南所有的府县的壮丁,都已经被征召上阵了。如果没有这源源不断的支援,谅山早就破了。
再加上谁都知道谅山这里的地势,即便是将白起李牧之辈放在这方寸之地,也不过是这个样子了。
双方将领发挥的余地是很少的。
其次,就是但凡朝廷要攻安南,能够协调几十万大军,有这个能力,镇得住场子的将领,满大明无非几个。
归罪郭登容易,这战事还打不打了。
只要朝廷灭安南之心不死,郭登就不会受到什么处罚,无非是戴罪立功而已。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
打不下安南是事实,郭登又不能多怪罪,那么归罪于谁?
难不成归罪于朝廷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时候发动安南之战,决计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又下面几员将领负责了。
而且官职太低不行,没有过错也不行。
王英独立领兵,又是伯爵,又兵败白藤江,损兵折将。怎么看就是背黑锅的上佳人选。甚至严苛的来说,并非背黑锅。
如果王英能打出来一个白藤江大捷,安南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如果单单是兵败白藤江的责任,王英估计不过是罢官夺爵,最多再加上流放。但是如果将南征之败归为他头上。就不是他一颗人头,能够承担下来了。
王英越想越怕,对王越说道:“王兄救我?给我指一条明路。”
王越说道:“末将不敢,只是却有一愚之得。”
“伯爷即便想将功赎罪,也非要得力之人为伯爷说话不可。而今此人唯有营国公,而营国公所念的无非谅山之战,伯爷也要给营国公出力才是。”
“营国公分我与毛锐分攻两地,无非想要出击谅山之后,而今伯爷何不与我合兵一处,从海路攻广宁。”
王英皱眉说道:“非是愚兄不念于此,而是广宁外海岛屿林立,海况复杂,比之白藤江不差多少,广东水师不能在此地建功,我南洋水师也未必有什么用处?”
王越说道:“伯爷此言差矣。”
“海防一带,乃是安南之腹心,比之京师,就是内三关,其地形水势,安南上下,岂不烂熟于心,但是广宁于安南也是边荒之地,末将与安南人数战,就知道安南人对当地水情决计没有如白藤江这般熟捻。且安南水师于大江之上,不可能飞到广宁去。这方面的担忧,伯爷可以放心。”
“此其一也。”
“伯爷水师火炮强劲,船势如山,必要时,可以如陈友谅之攻南昌,逼船就城,令我军可以登岸列阵。安南人固然坚韧,但是更多是防守,如果与我大明列阵而战,末将担保,足以破贼,到时候助营国公打赢谅山之战,之前的事情,朝廷自然是一笔勾销。”
“纵然不果,营国公也知道伯爷的心意,毕竟这安南之战中,用水师的时候多了,用生何如用熟?”
王英心中一动,立即明白。
这是要让他靠向郭登。
说实话,王英在明军军中也算一个小山头。
这个山头是随着朱祁镇重视水师发展出来的,与京城的各家勋贵的关系都不大,他而今虽然在郭登麾下听命,但是与郭登的关系,只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从王英这一战规划之中,王英白藤江之战,根本是撇开了郭登,想要独占攻克升龙的大功。
在失败之后,也是向北京请罪。似乎有意无意的忽略了郭登。
此刻,想要郭登为他说话,总是要表示一些诚意。
只是这个诚意让王英满心苦涩。
听王越说的好听,什么逼船就城,什么火炮强劲。其实就是一句话,要南洋水师的火炮打陆仗。
广宁外海虽然情况复杂,但是总体上广东水师还是占据优势的,最大的难题在两处,一处是如何登陆?
广宁沿海缺乏天然良港,船只靠近就容易搁浅,可以登陆的地方,也就三五处而已,自然是安南军队重兵把守。
王越所谓的逼船就城,就是想让南洋水师的大船趁着涨潮搁浅近海,成为明军登陆的关键堡垒。
说实话以这些大船坚固程度,就足够当一座木城了。
另外就是担心,即便是上了岸之后,恐怕也不能迅速击破当面之地,插入谅山之后。一旦这里打成了相持,其实与谅山也别无二至了。
这个时候,南洋水师的火炮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零八章 南洋水师大出血
大明安南战场之上最大两个火力集团,一个就是谅山城下,郭登手中以炮营为主,其他各营火炮集合起来的火炮集团。
另外一个就是南洋水师了。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南洋水师火炮数量还在谅山城火炮数量之上。白藤江之战,南洋水师大概折损了几十艘船,就让安南人得了百门上下的火炮。
这还不说,有些火炮已经沉入江中,寻觅不到了。
这就是海运与陆运不同了。
如果按王越这个用法,一场大战打下来,恐怕南洋水师的损失,要比白藤江之战的损失还要大。
不管南洋水师与北洋水师都是王英一手一脚的打造出来,一艘一艘船,一门一门炮,去与少府,户部,以及各地衙门打官司给弄出来的。
而今全部要打了水漂,王英岂能不心疼。
但是这又如何?
而今他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而且他也不确定一点,那就是王越是代自己说的,还是代郭登说的。
如果王越自己的想法,还有拒绝的余地。
如果说,是代郭登而言,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王英与郭登之间,本来就不是太和谐,如果而今再打了郭登的脸,不要指望郭登能给他开脱了,不落井下石就保护错了。
王英深深咬着牙根,恨不得将牙龈给崩断,吐气发声,说道:“好,就依贤弟的。”
王英这一句话,其实这一支大军的指挥权就已经到了王越的手中。
王越自然是事不宜迟,各部立即放弃的海防城,先回到了钦州修整三日,随即大军沿着海岸线南下。
王越要去的地方,就是下龙湾。
下龙湾很美。
在后世有海上桂林之称,这一带分布着三千个大小岛屿,奇石频出,姿态各异。最大的岛屿是吉婆岛,相比也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如此美景,就是明军最大的麻烦。
这三千座小岛,明军是决计不可能一一占据的,所以安南水师的小船,就藏在这些小岛之间,昼伏夜出,频频打击明军。
甚至明军都不敢追击。
谁知道安南水师又没有什么陷阱,广东水师只能在主航道附近的活动。海岸上的地势,更是残缺不全,很多都是岩石海岸,根本没有开阔的登陆地。
从广西到海防一带,这一片的海岸的水文与海岸大多都是这样的。
而今,有了肯下血本的王英,很多困难就不是困难了。
几百艘船直入下龙湾深处,仙安镇。
这里有万余安南士卒屯驻,并在两岸建立起了城垣,并不算多高,但是却有足有多的火器,居高临下,能打着明军上岸之后站不稳脚跟。
因为地理条件限制,一次能上来的不过千余人上下,安南人可以一口吞下来。
而今王英也霸气,乘着涨潮的时候,一口气将十几艘冲岸搁浅了。
这里也不都是沙地,这些船只将来想回收都不大好回收了。
但是数里长的海岸之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艘搁浅的船只,就好像是明军一座营盘一般,虽然从这些船只上跳下来,还有齐腰高的水。
但是比之前,远远的要换乘小船要方便多了。
明军一下派出三千士卒,由武学出身的江成带领,直扑安南军城垣。
朱祁镇一直对武学看管特别严苛,故而凡是武学出身的将领,最少是一个合格低级将领,而江成更是其中佼佼者。
而王越更是武学一派的领军人物。
虽然武学之中,有杨信,石彪,范广等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卫所出身,很多时候身后的背景也很复杂。
对武学一系,并不是全面依靠。
但是王越就不一样了。
王越是白身入军,他的举人身份让他在军中未必是是好处。甚至会得到很多将领的白眼。
甚至明军很多将领,以不读书为荣。这种恶劣的习气,即便是朱祁镇打击通过几次,但依然根深蒂固。
想要改变一个人思想,有时候就要一辈子。
所以王越虽然不是武学出身之后爬得最高的,但却是一心一意致力于提拔学弟们的将领。
而江成就是王越看好的一员将领。
山西人,一身勇力能搏杀猛虎,此刻他身披重甲,领兵冲杀在前。
如果是旁人,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再从齐腰深的海水之中冲上去,早就没有力气了。但是江成脚步如飞,似乎一点没有受到海水的影响。
安南士卒炮矢如雨,江成就好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一跃而起,扑进了安南人的城垣上。
安南人的防御工事,也是仓促之间修建的,不过是如同胸墙一般,安南人站在高处向下射击而已。
江成杀人安南人之中,顿时陷入肉搏之中。
双方寸步不退,但是即便江成英勇非常,依然落入下风,原因很间的,那就是明军人数不多,再加上冲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火铳炮矢伤亡不小。
打仗的时候,从来是人多打人少。
即便明军被安南人精锐一些,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没有大船搁浅在岸上,第二波援军恐怕要等好长一会时间才派上来。
这也是登陆战为什么不好打的原因。
而王英由砸上十几艘。
这些船拼命向岸上冲,直到搁浅,一旦搁浅之后,不管什么人,连水手都下船,登陆肉搏,就如此,在这一片短短的海岸上,明军总共付出几乎等同与白藤江之战的损失,才将六千人送上了岸。
同时他也锁定了胜局。
在傍晚时日,残阳如血。
王英王越两人还有的护卫随行之下,登上了岸。
却见连海水似乎都被血水与夕阳晕染出一片片红润。
王越进入安南人的城垣之中,却见短短一面墙后面,铺陈了一地的尸体,江成立即来拜见。
王越看了江成,却见江成浑身上下都是血水与碎肉,就好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好,这一次江师弟立下的大功了。”王越说道。
“不敢当。”江成的语气有一些虚弱,想来一日鏖战,也让这员猛将有些吃不消了。
王越随即让江成下去休息。
他细细勘察战场,随即又看了不少安南人的尸体,这才对王英说道:“而今安南人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何以见得?”王英立即问道。
他其实最渴望这一战打胜的人了。
毕竟如果打败了,谁的下场都不会比他惨了。
王越指着十几具尸体说道:“你看,这些人都已经年在四旬之上,却用来充当战兵,可见安南人已经有几分兵力枯竭了,而且我看了这些人手上的老茧,多数不是握刀的老茧,而是农夫出身。”
“估计在四成左右,也就是说,安南军队最少有四成以上,都是临时征召的,这样的军队对我朝精锐之师,焉能不败。”
“更重要的是。”王越看着西北方向的山峦说道:“从这个方向,向西北走二百里左右,就是谅山了。”
这就是说,此刻明军已经在安南守军侧后了。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什么。
因为谅山与这里之间,还是有大量大大小小的山势,要知道谅山城外的穷奇河,是向西流的,而不是向东流的。就可以说明这里与谅山之间的地势如何了。
不过,最关键的拿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难事了。
只是王英心情并不好说,苦笑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在他看来,这一战几乎是用钱砸下来的,这几十艘船最少数万两银子砸进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谅山之战之构想
事不宜迟,王英坐镇此地,保持后勤。而王越根本不等大军聚集,就带着万余士卒开拔,不是向西北,而是向东南方向。
之所以如此做,是有两个原因。
从广宁到谅山,虽然有山路相连,但是并不开阔,大军行军有些困难。更重要的是,谅山方向有几十万大军摆开。
明军再增加万余人马,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如果转向东南的话,不用多少里,就走出了山区,进入红河平原北部,那时候就是打碎了鸡蛋壳,进入鸡蛋清之中。
对安南军队的震动更大。
其次,就是谅山之战,就好像是秦赵长平之战一般,已经成为两国国力的比拼。支撑谅山之战的,并不仅仅是谅山附近的几十万大军,也有谅山之后,安南数千里河山。
王越万余人马或许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足够断绝谅山守军的后勤。
到时候,却要看谅山守军如何支撑。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越明知道自己实力薄弱,也要先行一步,就是担心,如果安南人反应过来了,派出军队将他们堵在山中,一时间想要破局就不大好办了。
事情果然如王越所预料之中。
支撑数个方面的作战,已经将安南上上下下军力民力人力物力都消耗一空,王越很轻松的攻下两个县城。
一问就知道,这两个县城之中,几乎没有多少男人了,但凡是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大多都被征发了,要么到前线与北寇作战,要么作为民夫运输粮草。
这也是为什么,王越才能如此轻松打到成这个样子。
安南之败就在眼前了。
当然了,打到这个地步,可以说非战之罪了。
谅山城下。
郭登看着王越送过来的捷报,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好,好,好。”
连续数个月顿兵于坚城之下,即便郭登放缓了进攻,为了避免伤亡太大,但是每月最少有万余士卒阵亡。
以至于,郭登一直向后方要兵员补充。
要知道广西本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地方,刚刚开始招兵的时候,广西百姓还愿意为一高价服役,后来慢慢明白了,银子是高,但却是要命的。
故而广西当地百姓,从一开始,积极踊跃,到后来非想办法摊派名额不好,以至于郭登从广东,湖南,贵州也征调过来不少人马。
但是项忠已经多次禀报郭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广西百姓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明朝的行政能力,就比不上安南了。
真正说起来,双方估计是半斤八两,或许安南在行政能力上稍稍胜出一筹,毕竟安南地方小,管理压力也比较小。
大明就不一样了。
对湖广云贵之地,在北京的朱祁镇从来是鞭长莫及。
当然了,造成这种不同压力的原因,主要是心态不同。
对于安南人来说,这是一场不打赢,就亡国灭种之战,甚至连国主。或者说是大越皇帝,宗室子弟都亲身上阵了。
这种危机感,让安南上下,为了打赢这一场大战,可以付出所有的代价,这优先级是最优先的。
但是对明军这边可不是这样了。
首先,在中枢层面,一直有反对的生硬,在下层也是有反对的声音,特别是有永乐年间前车之鉴,很大一部分士绅不想打。
其次,即便是退一步而言之,即便是打了,他们也不愿意为这一件事情,付出多少代价。
所以,就造成而今的局面。
安南方面几乎将所有的男丁都派上了战场,南方还好一点,越往被越是如此,什么农业生产根本不顾了。
如果再打下去,连健妇恐怕都要用上去。
在这个层面之上,安南虽然国小,但是能称得上上下同心。明军就不想了。
这种反对安南之战的压力,有相当一部分,被朱祁镇承担下来了,但是郭登也不可能轻松自在。
这么多天来,他想来不知道多少办法,诱敌,示弱,总之虚虚实实的。但是阮炽这员老将,咬定一个字,就是守。
任你万般手段,我自岿然不动。
就好像是一个万年老乌龟一般。
这样的做法,的确让郭登没有办法。
有时候让郭登也不得不承认,以阮炽的能力,放在大明国公不敢说,但是封一个侯,是决计可以的。安南国家虽小,但是人才并不少。
长期的对峙,任郭登心思再深沉,此刻也有一些浮躁了,才有刚刚的失态。
郭登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们。
众将欢呼雀跃之余,纷纷请战。
这几个月打得他们一肚子火气,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发,此刻见战事有了进展,自然不甘示弱,要报仇雪恨。
郭登却微笑阻止了他们,说道:“命令全军停战,撤回来修整。”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大为惊疑,说道:“国公,您的意思是?”
郭登说道:“何须攻谅山,我等他撤军。”
郭登从各个情报之中,已经分析出来,连续几个月的战争,安南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对安南的国力消耗,其实不能从今年算起,应该从两年前那一战算起。
在两年之前,安南军队常备军一直在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之间。但是在此之后,常年保持在四十万甚至更多。
要知道,对于大明来说,养四十万战兵,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且今年几个方向一切开打,安南已经不算多少兵马了,几乎是全民皆兵了。
这种程度的消耗,哪怕仅仅数月,足够将安南的家底耗空。
甚至对于很多安南百姓来说,他们也不想继续进行这一场看不见希望的战争了。
安南的军心民气对大明的仇恨是真的,但是这个世界总就是物质的,当百姓家中人丁永别,饿着肚子,他们还能支撑一些仇恨吗?
到了这个时候,活着才是他们最大的渴望了。
所以,为了应对王越的后方威胁,安南必须从谅山抽调兵力,而且郭登判断,决计不是一两万人就能做到的。
要知道王越手中,水师加陆军能上战场的,也有数万之多,为了抓住王越,估计安南最少要从前线抽调是十万兵力甚至更多。
如此大的兵力抽调,谅山还打不打了。
所以对安南人最理智的办法,就是撤军。
放弃谅山。
既然如此,郭登又何必为了一个必然要落到大明手中的城池,而白白消耗性命。
不管怎么说,死在谅山之下的人已经够多了。
除此之外,郭登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将刘聚叫过来,将全军所有的骑兵,足够有五六万之多全部调到了刘聚手上。
郭登要做的就是在安南人撤退的时候,让刘聚插到安南大军之前。
郭登怎么可能坐等安南人撤退,他要打一场大歼灭战,就如秦赵长平之战一般。
而今谅山这里安南军队三四十万之多,可以说是精兵强将之所系,这一支军队就是安南人的脊梁骨。
郭登一旦将这一支军队给歼灭了,安南人决计没有回天之力。剩下的事情就是打扫战场而已。
只是这个构想非常宏伟,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天意了。
不过,这个天意如何,不仅仅郭登也在看,安南人也在看。
阮炽在得知明军登陆,并直入江北,不仅仅威胁粮道,还威胁到了升龙府的安全。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门。一口逆血喷了出来,仰天长呼道:“天要亡我。”随即晕倒了。
第一百一十章 阮炽的谅山撤退
只是而今的阮炽连生病的权力也没有。
他昏迷了两个时辰之后,就被救起来了。
他一旦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振作精神,巡城。
让士卒看到他的样子。
只是回来之后,就已经虚汗直冒,腿脚发虚,似乎站立不住了。
怎么说?
郭登的压力足够重了,但是对于阮炽来说,却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幸福的烦恼。
阮炽这几个月来,却是承受着能让任何人崩溃的压力。
家国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明军的攻势,也是一次猛过一次的。
你看到的是,是谅山之战陷入僵持,明军久战无功,却不知道这个久战无功之下,有多少次险死还生,费了阮炽多少压力。
真以为郭登是白给的。
只是两人能力在兵力地势等额外因素加持之下,表现出相似,才有这样的动态平衡,外行人看来,似乎是一个很固定局面。但是内行人才知道,任何时候对峙这个局面,都是最不平衡的局面。
不管对峙了多长时间,都有可能在下一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变化。
阮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将战事拖到雨季之中。
但是王越的举动,不仅仅打破了平衡,也打破了阮炽心理平衡。
阮炽回去之后,屏退左右,自己磨墨,将毛笔沾满了墨汁,悬空而立,却好久没有下笔。
好一阵子,才缓缓的下笔。
他再给黎思诚写奏折。
首先他将谅山前线的所有情况一一说明,再将王越这个新变化加入其中,最后说明了他整个战略思想的转变。
就是撤退。
将大军撤到红河以南。
谅山撤退,不能简简单单理解成谅山撤退。而是安南在红河以北地区的总撤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旦谅山空门大开,高平,就不可能守住了。从谅山到升龙之间,可以称为天险的也只有一处了,就是红河了。
当然了,红河就在升龙府以北。
威胁到升龙府的安全。
而且红河虽然称为天险,但并不算真的天险。
只要给明军时间,也是能攻破的。
在海面之上的战斗,就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明军的水师实力并不比陆军弱。
更不要说,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占城。
之前的战斗之中,占城作壁上观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而今局面平衡一旦打破,不仅仅是占城,恐怕连老挝也要下场,痛打落水狗了。如此局面,即便是升龙也未必能保得住。
阮炽特别表明,派遣宗室重臣坐镇清化,一旦事有不协,从升龙退回清化。
清化乃是后黎朝龙兴之地,黎家本来就在清化数百年的人望,当初明灭安南之后,黎家也是以清化为根基,奋斗二十多年,才拥有天下的。
阮炽言下之意,让黎思诚效仿后黎太祖黎利,在清化卧薪尝胆,持续与明军作战。以期再次恢复天下。
随即阮炽又说明了,他撤退的时间。他预计到在从谅山撤退到升龙的路上,决计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其中风险重重。
所以他让黎思诚不用等他,先行撤到其他各部军队,为安南收敛一点元气,就是一点元气了。
阮炽知道,黎思诚见到这一封奏疏之后,定然非常生气,甚至不允许他撤退,希冀于有一场力挽狂澜的大胜。
只是阮炽知道,这几乎都是妄想。
故而这一奏疏送走之后,阮炽立即开始着手安排撤退事宜了。先斩后奏。
虽然阮炽也知道,明军大军其实一直等着他撤退。
但是此刻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世界给予弱者的选项从来不多,一般都是坏与更坏。
在正统二十七年四月初三。
月亮仅仅是一枚弯弯的小船。
在夜色之中,阮炽安排大军开始撤退,什么火药,火炮都没有带,带走的只有粮食。
无他,这个时候安南国内的粮价已经翻腾的不成样子了,可以说即便是有钱,也换不到粮食了。
要知道在正统初年,河北大灾的时候,大明可是从安南购买了一大批粮食。
只是如此产粮区,经过这般蹂躏,已经大面积出现粮食短缺的现象了。
阮炽的安排虽然精当,但是几十万人的大撤退,想要做到悄无声息,甚至不被敌人发现也是不可能。
几乎在安南撤退的当天夜里。
郭登就知道了。当时夜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难题,而且郭登还担心,是不是阮炽用险,毕竟当初阮炽的任务是守住谅山抗击明军就行了,而今形势变化。
会不会让阮炽改变心态。
比如说,想要赌上一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如果石亨在这里,自然就会下令出击,用一场夜战决定双方的胜负,但是郭登还是慎重一点。
他下令全军严阵以待,等待天明。
当日光击破晨雾的时候,明军所有大军都已经等待了大半个时辰了。
郭登二话不说下令进攻。
他立即发现,安南人果然撤退了。
穷奇河对面的火力与反应根本不对。
郭登二话不说,升将旗,下令全军出击,并传令,今日不问伤亡数字。
一时间几十里长的穷奇河,每段河面的北岸都有明军渡河。
有的地方比较浅,明军干脆徒步涉渡,有的地方,自然是应有早就打造好的舢板,还有一些地方,打造浮桥。
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果这样的神通,如果安南军队主力在这里,不会起什么作用。
其实谅山这里这一道穷奇河,之所以能拦得住大明的脚步,并不是说这一道穷奇河有多高多深多险,而是在穷奇河南边有安南大军屯驻。
而今安南大军一走,虽然留上来一些断后的人马。却也不能与大明精锐作战,不到上午时分,就有好几处传来捷报了。
明军数路渡河,兵锋直指谅山方向的核心地区,也就是谅山城。
郭登并没有关注进展如何,而今立即传令刘聚带领明军骑兵主力,先行向南而去。
之前穷奇河挡着,大军难以飞渡,但是而今穷奇河一破,虽然还有谅山城,但是谅山城毕竟仅仅是一座城池。
是可以绕过去的。
随即在下午时分,郭登指挥大军合围谅山城。
先是射劝降书。
毕竟谅山城中的士卒,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被安南人抛弃了。继续守下去,无非是一个死字吧。
但是安南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郭登心中暗道:“安南能与我朝两度争锋,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是而今再定安南,如何长治久安啊?”
郭登已经开始想平定安南之后的事情了。
当然,不管他准备将来怎么办,他都不会放过这些人的。固然他们对黎氏至死不渝的忠心,让很很是感动的。
但是如此冥顽不灵,即便是活着也是将来的障碍。正好一并除去。
于是,郭登也不管什么围三缺一了,四面合围,大举进攻,先运上来大炮,不过数轮下来,就将谅山城墙给击垮了。
随即大军上前掩杀。
谅山城也唯有南面城墙没有倒塌,几乎都变成了一片高大的坡地而已,不能称之为城池。
但是即便如此,安南士卒在这片废墟之中,交战到了入夜身份。
对于数万大军不能拿下区区一座残城,郭登很是恼火,下令换人挑灯夜战。
不是他不顾惜士卒性命,而是不清理了谅山城,大军就不能投入下一步作战。这个时候自然是越快越好,不是怜惜士性命的时候。
于是乎在午夜时分,一声爆炸之后,谅山城终于为明军所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铮铮铁骑鸣
在长达数月的攻防战之中,一直在后面修整的军队,不是别的,就是大明铁骑。
当然了,这里的骑兵马队虽然有很多边军京营出身的精锐,但是更多是南人充任,真要说起来,在明军各个骑兵序列之中,只能排二流。
甚至如果不是,大明掩有漠南漠北,单单是官马就有百万之数,至于民间马价更是年年下跌,所以马价便宜了。
之前明军编制之中,几乎成为虚文的马三步七原则,也被慢慢的拾起来了。
用骑兵攻城,郭登是多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故而这大明总预备队就是一直养精蓄锐的骑兵了。
在谅山之南,就是山区与红河平原的过度地带,总体上来说,虽然还有大大小小的山峰与丘陵,但却没有那种守住一处,就逼迫明军不得不进攻的地方。
刘聚自然被郭登耳提面授之后,他并没有直接衔尾追击,而是派出万余骑兵在安南军队后面,大张旗鼓,旗帜翻张,烟尘四起。
对于没有经过大规模骑兵冲击的安南军队震慑力十足。
前文说过,安南地理环境不是不适合骑兵出动。
这里所说的,是安南的大环境,特别是以红河三角洲平原为主的广阔平原地区,但是在这却不一样;
再往南几十里,就会有大大小小的湖泊与水田。
但是这一片丘陵与山峰并存的地方。用起骑兵自然没有广阔的草原便利,但是却并非不能用的。
就好像是西南地区明明是多山多树林,但是狄青灭南,倚重的也是横山藩骑。
而今也是一般。
刘聚带着本部数万骑兵,先向西行,与安南撤军的主力,并向南下。
从谅山以南到平原,这些山脉都是南北走向。
故而双方相隔不过数里,但是一山之隔。却不相接。
如此大张旗鼓,阮炽自然知道明军要做什么的。他咬着牙聚集了安南军中万余骑兵。
对,安南也不是没有骑兵的。但是不管是数量与质量上,都是不如明军,不要说一流骑兵了,即便是二流也不够看。
但是这已经是阮炽唯一能拿出的本钱了。
阮炽将领军大将阮德忠叫过来,交代道:“而今天下之重,就在这一支大军之上,如果大军能够成功撤到江北,尚且有凭江而守的可能,如果大军尽丧于此,则升龙不复为朝廷所有,大势去矣。”
“而大军的生机,就在前番山口,只要将军能在此处击败北寇,占据要道,今日大军就能安全的撤回朗庄一带,如此明军骑兵就不足为惧了。”
“依托水战,且战且退,尚有一线生机。如将军不能为之,则大越四十万大军,尽为北寇之虏,大越八十年之天下,难以为继,你我有何能见太祖于地下。”
阮德忠也是一员老将,听阮炽如此说道:“请大帅放心,此去如我不死,定不能任北寇肆虐。”
阮德忠也不多言,立即带着骑兵南下了。
只是他们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已经不是谁死,或者那一个大将殉国就可以挽回的。
甚至对阮炽来说,如果能用他的头颅换明军退兵,他何吝啬一头。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在两国之争中,太过渺小了。
即便他是一方主将,也是一样的。
正统二十七年,四月五日。
庄浪北十余里的一个山口。
说是山口其实也不太准确。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片开阔地。只是两座从北方绵延而来的山峰在这个地方,没入地下,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了。
不远就一个湖,名叫禁山湖。
在这一片地域虽然以丘陵为主,但是水田已经很多了。
虽然而今南是旱季,但并不是说安南的旱季就没有水了。不能以北方干旱的旱季来理解安南的旱季。
说实话,从谅山南下的道路并非仅仅只有这一条。
但是这一条却是最宽敞的也是最方便的官道。
安南军队知道明军就在后面,自然要想办法最快的速度南下,除却这一条道路,再也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了。
固然这一个无名山口,就成为了安南大军的唯一的活眼了。
安南军队也是在这里放了千余人看护的。
只是这千余人在大军面前并没有任何作用。
阮德忠带着大部分人马先到的。
这是因为阮德忠走得是直线,而刘聚带队去而绕道了。
就在四月五日清晨时分,刘聚已经到了此地,他看了安南驻守的军队,轻轻一笑,就下令进攻。
如果说安南人做好了防御工事,修建好营寨,只是阮德忠也不过比刘聚早到不到一天,这一点时间,做什么都不够。故而安南的骑兵都在就地休息。刘聚还担心一点,但是面对安南骑兵马队,刘聚是一点也不担心。
无他,安南的火器让大明上下是吃了苦头的,但是安南的骑兵,那是什么玩意,别的不说,单单是安南人所用的马匹,就差了明军一大截。
安南人的战马,在朝廷只能算是驮马之流。
刘聚又是刘永诚的义子,在北疆上也是多次与瓦刺交战,也算是威名卓著的老将。岂会惧了与安南骑兵对决。
明军骑兵虽然疲惫,但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是即便这样双方厮杀也不是一边倒的。
安南上下将领都抱了必死之心,一个个悍不畏死,身先士卒,激起了安南士卒上下死战之心,反倒是明军没有承受太多伤亡的心理准备。
以至于第一波冲上来的骑兵,鏖战片刻就被安南人打推了。
刘聚大怒,二话不说,斩首大小十员将领,都是无令擅自撤退的。然后亲自督战,带兵再战。
这个时候,明军摆正了心态,再加上诸将带头冲锋,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
即便安南军队再怎么意志坚强,也不可能抵挡过冰冷的马刀。
鏖战半日,阮德忠陷阵而死,余者败回。明军完全占领了这一点。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战斗结束了。
恰恰相反,才刚刚开始。
毕竟,他要拦截的可是四十万安南军。
当然了,这四十万大军其实是有水分的,其中最少有十万上下的士卒都是民夫。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了。
几乎在刘聚刚刚斩杀阮德忠的时候。安南军队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刘聚所部几乎来不及休息,就面对安南军队的攻势。
当刘聚站在马上一看,就暗骂一声,道:“是硬茬子。”
却见安南军队大小火炮,并列在前,所有士卒都都彪悍十足,甚至很多人身上来有伤势。
但是清一色的红色斗笠,就说明了一切。
这是安南禁军。
安南禁军在开战之前,只有不到十万,乃是安南的常备军,是安南军队的根本。再之后,更是于大明血战的主力。
大明京营之中好像营头,都与他们交过手,自然晓得他们的厉害。
但是同样知道这些士卒对安南来说也是很珍贵的,一般就是当精锐突击来用,配合大量其他招募的士卒。
只是此刻,将他们成建制的投入战场,可见阮炽的决心。
刘聚所部都是骑兵。
骑兵是离合之兵,而今被限制在这里,不得不与安南最精锐的士卒对攻,让刘聚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咬着牙下令,道:“下马列阵。”
在这种地形之下,双方都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马队也跑不起来,只能死磕了。
不过幸好,这些骑兵多是南人出身,在进入骑兵之前,就是步战好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的挣扎
一次两次三次。
刘聚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
无非看见,原本平坦的道路被一具具尸体铺满,随即双方在尸体之上继续战斗。甚至将这些尸体踩的面目全非。
战场收敛尸体,是几乎所有战场之上不成文的规定。
都会留一些时间,让双方收尸。
当然了,这也可以防止瘟疫。
但是而今,这个规定早已被打破了。
刘聚派人去问过了,让他们暂停一阵子,好收敛彼此的尸体,但是阮炽如何肯让?
因为在攻克谅山城之后,明军已经大举追击而来了。
之所以阮炽还有进攻的时间,那是因为后面有不知道多少安南士卒正在抵挡明军的追击。
此刻每一分钟都是极其宝贵的。
阮炽只能冷血的下达这样的命令。
不管前面是尸山血海,也只能将手中的兵力一点点的砸进去。
这一战让刘聚打得相当的窝火,毕竟将骑兵当步卒来用,甚至还不如步卒的,毕竟骑兵虽然有一些火器,但是远远比不上安南军队的火器。
所以在交战的时候,反而被安南火器所压制。
自己成为了挨打一方。在伤亡比例之上,反而是安南军队占优。
不过,这个情况很快就有了转机。
因为王越到了。
王越从东边杀入安南腹地,本来就是冲着安南粮道去的,故而与这里相距不远。等得到消息之后,几乎立即狂奔而来。
王越的人数也不多,但是两万步卒,再加上剩下的两万骑兵,骑兵有了步卒厚实的步阵,就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
甚至敢打一个短促的进攻了。
如此一来,一加一并不是等于二,而是大于二。
阮炽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军中士气的低落了。他心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那就是这个短期之内,攻不下来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阮炽忧心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来报,此人不敢言语,只是将一封染血的书信送上。
阮炽一看之下,忍不住一口逆血涌上来,被他生生的压了下去。
却是郭登已经攻破了安南后军,此刻正在马不停蹄的向此而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
阮炽立即下令,让几支敢战之军分散突围。
阮炽所乃是一道狭长的,依靠官道开辟出来的谷地,两侧山林密布,但并非完全无路可走。
只是大军行进却是不能的。
而今阮炽已经知道,大军不可能撤回去了。
只是让几支精锐先行突围,而阮炽带着大队向东侧山脉之中而去。
这些山势并不是太陡峭的,但是好歹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宜,再加上各种辎重虽然丢失了不少,但是山上山高林密。
足够牵制明军一阵子了。
如此也算是给安南做出最后的贡献。
只是很快,他的心思又冷了一些,却是从西面突围的安南军不过片刻都败退回来了,却是被毛锐硬生生的击溃了。
毛锐一在困顿于高平城下。毛胜已经不在,毛家的家门能不能撑起来,就要看毛锐了。
毛锐一直憋着一股力气,想要建功立业,让别人知道,毛家不仅仅有毛胜,还有毛锐。
只是高平这边比谅山还难以这啃下来。
毛锐可没有郭登那么好的养气水准,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憋疯了,好容易让他看出破绽,整个战场形势大变。
于是毛锐一出手,就覆灭了撤退的高平守军,虽然大队向东南而来,就是为了参与这一次歼灭战。
就在毛锐来了不久,郭登也到了。
明军主力一到,阮炽立即依山而守。
郭登亲手为阮炽写了一封劝降书,历数而今战况,让他明白,这一战他必败无疑,只有他投降,朝廷也愿意奉爵,令荣华富贵不亚于他如今。
郭登书信一连写了数封,全部射进安南军中。
一时间,安南军中被这一封书信搞得有些混乱。
阮炽见军中军心浮动。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的情况谁都能看得出来,安南败局已定。这个时候再忠心于安南了。
人总是要为自己着想的。
特别是安南军中有很多世家子弟。对他们来说,家族传承要比国家传承重要多了。如果明军给出一个说得过的条件,他们说不定就会投降了。
夫妻尚是同林鸟,更何况君臣。
阮炽也不多说,只是将大明在朝鲜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得安南贵族们脑后发凉。
简直就好像是深冬腊月一头冰水当头灌了下来。
冰冷刺骨。
说起来朝鲜国内的两班贵族,与安南朝廷之中相比,都是差不多的,这些安南贵族很容易联想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徐有贞在朝鲜的事情上,其实做得很不地道,不知道多少人被杀,多少被流放,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也就是他们即便投降了,也很难保持而今的富贵。
这样的话,他们还投降做什么?
“难道北寇就不怕朝鲜人造反?”阮炽冷笑一声说道:“自然不怕,你们怕占城造反吗?实力相差太大了。”
“而今我们唯有让明人知道,我安南儿郎不怕死,除非安南人死光,想要安南亡国,却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打上三十年,五十年,总有一日,大越的旗帜,会再次飘扬在谅山之上。”
“这里就是我的死地,尔等愿意与我同死者留下,想离开的,也要将兵马留下来,自己穿山走林。”
“有人要走吗?”。
阮炽所言的自然是军中将领,至于下面的士卒,他们根本不在这个套餐服务之中。
最后,安南军中只有十几个将领想要走,随即被阮炽借了上项上人头。
如此一来,全军震慑。
阮炽随即射箭还书,上面只有四个血字:“唯有死战。”
郭登看过之后,轻轻一笑,却没有进攻,而是传令下去,在山下立营,几个营地从各个方面逼近阮炽所躲避的山峰。
包围之势再明显不过了。
却没有下令进攻。
无他,明军已经见识过安南军队防守的本事,只要辎重不绝,安南军队守起城来未必比大明差。
但是而今安南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辎重与火药。
虽然阮炽从谅山撤退的时候带了不少。半路上还有一些辎重被他们带走了,但是总体上来说,阮炽军中所能带的辎重最多能供应安南军中一个月上下。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士卒上阵去搏一场富贵。
毕竟只需等上一两月,就能看其自毙了。
如此一来,郭登宏伟计划也算是完成了。
郭登心中有一丝丝自傲,心中暗道:“这估计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功业了。”
郭登很清楚,再有这种能指挥几十万的大战,估计也不会留给他了。下一辈将领而今也成长起来了。
很多将领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却也足够独挡一面了。
郭登灭了安南之后,估计就要在枢密院之中任职了,脱离一线军队的指挥权。
正因为如此,郭登才将几乎所有的心思放在困死阮炽之上了,要为自己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一战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谅山大捷却可以确定了。
郭登派人向北京报捷不提,却说升龙可比北京距离战场近多了。所以升龙要比北京早了好多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但是这个消息,对升龙城中,近乎晴天霹雳。
一瞬间升龙城上上下下,就从白藤江大捷余韵之中清醒过来,似乎这一次白藤江再次保护了大越,却依然不能挡的住安南灭国的命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困兽之斗
黎思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莫名,一瞬间觉得头嗡嗡做响,似乎有无数人在耳边说些什么?又似乎天地之间为之一静,他能看见眼前的人口舌张合,却听不见一句话。
就好像是天地都变成了琥珀,或者说他自己的思绪连同呼吸一瞬间被冻结了。
好一阵子,黎思诚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怎么可能?”
黎思诚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虚报的。
敢虚报这个消息的人,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而且即便下面伪造,也都是伪造好消息以讨赏,决计没有伪造坏消息找死的。
只是黎思诚心里明白,这是真的。不过,他万万不愿意接受。
但是也由不得他接受不接受了。
很快就有其他消息,那就占城大军北上,斩杀北占城王,已经开始进入安南南部了。以老挝为主的一些土司,也打这奉大明号令的名声,从西南方向向安南杀过来。
似乎在转眼之间,形势尚好的安南,已经变得四面楚歌了。
这就是为什么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管文官如何强调他们的重要性,真正决定一个王朝兴起与灭亡的依旧是战争。
或者说一场决战。
黎思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好,好,这就是朕的江山。传令令丁列本部立即回升龙,征召天下百姓,凡是壮丁皆从军,朕亲带六军北伐,必破北寇。”
黎思诚的骄傲,让他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局面之下,什么守住升龙,或者退居清化都已经不大可能了。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
或许明军在安南之后,如之前一般,折腾二十多年,不能平定,才会撤军。
问题是,不管如何,明人都不会放过他这个皇帝的。
与其苟延残喘,最后还难免一死,不如再与大明赌上一场,即便败了,对黎思诚来说,足够对自己的交代了。
黎思诚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困兽之斗。
暂且不理会他。
因为他不管是将丁列调回来,将最后一支有战斗力的边军掌控在手中,并且再加上他手中兵力,然后征召民夫,或许能再凑够几十万人。
只是有多少战斗力就不大知道了。
单单说这消息传到了北京。
朱祁镇见了捷报,大笑道:“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今年年景不错,堪称丰年,除却河南豫北地区,也就是河南在黄河以北那一片地方,有旱灾,其他地方都差不多。
最少赈灾用的粮食,没有动用多少,不足百万石。
这对朱祁镇来说,是一个上佳的年份了。
只是让朱祁镇感到吃力的,却是与安南之战。
谅山之战,安南已经透支所有国力了,可以预计,即便是这一战安南人打赢了,他们也要面临一场大饥荒。
朱祁镇也感到压力了。
甚至有人言官上奏,请朱祁镇罢征安南。
特别是南方籍的官员,因为征安南的影响,还影响不到北京,但是南方各省已经有些吃力了。
甚至耽搁了清丈大事。
朱祁镇也是承担了相当的政治压力了。
朱祁镇固然能承担的起来了,只是他也自我反应,这一次明军打安南似乎有些急了。
如果再盘安南两三年,再大军进攻,似乎更好一点。
不过,郭登这一战,解除了朱祁镇所有的担忧。
他召集内阁大臣,将捷报传给诸位大学士之后,说道:“安南小贼破矣。”
各位大学士如何颂圣就不用说了。李贤之后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说道:“陛下,大军一动所费何止亿万之数,今年到而今,前线奏销已经超出了五百万两了,如今大胜在即,臣却担心,能灭安南,不能治安南,就是憾事了。”
朱祁镇沉吟说道:“以先生的意思是?”
李贤说道:“想治安南想来有两处最重要的,一是不从安南抽调钱粮,以安南钱粮养安南百姓,示安南百姓宽仁。”
朱祁镇说道:“不仅仅如此,如果安南用度有缺,可以奏报给朕,朕愿意特支。刘定之。”
刘定之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计算户部有多少存银?”
刘定之说道:“今年年景的好,田赋虽然还没有完全收上来,但是想来四千三百万石上下,银在一千五百万石左右,今年广东海关增幅最多。”
“虽然有各处开支,再加上历年存银,有两千万两存银是没有问题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计算了一下内库。
而今佐渡金矿似乎还没有找到,但是佐渡银矿开采已经进入高峰期了。每年能够给朱祁镇七十万两的收益,再加上其他几处金矿,特别是东北地区,在夹金沟之后陆陆续续发现几处金矿。
甚至朱祁镇为了引诱百姓迁居东北,专门放出了东北黄金的传说。
再加上少府作为进项的大宗,而今是内承运库之中,也有千万两左右。
朱祁镇觉得也是财大气粗了。
因为朱祁镇第一次超过了太皇太后留给他的那一笔钱。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你单独列支一笔钱,随时准备动用。以备安南。”
“是。”刘定之说道。
朱祁镇随即对李贤说道:“先生继续讲。”
李贤说道:“除了钱粮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得人,永乐年间有黄福在安南,安南也不会有复失之祸了。”
“故,非贤臣不得定安南。”
朱祁镇心领神会,说道:“先生可有人选?”
李贤说道:“有,刑部尚书徐有贞,前定朝鲜,对这样的事情是非常有经验,陛下何不加徐有贞为总督安南之事。”
朱祁镇听了,他明知道李贤是想将徐有贞给踢出北京,但是依旧有一些心动。
徐有贞与李贤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了。
问题是修《大明会典》以来,刑部的权威大增。
也是朱祁镇暗中帮了刑部一把,朱祁镇认为这种法条,应该与刑部商议,于是,刑部在很多具体的法条之上有了发言权。
其实刑部尚书本来就有这样的发言权,但问题是一般刑部尚书不敢与首辅大臣硬顶,但是徐有贞不是一般人。
他已经决心当孤臣。自然是皇帝有令,从来不折不扣的执行。
也就说,李贤明里在与徐有贞打官司,其实是朱祁镇在徐有贞身后,支着徐有贞去与李贤争很多法条。
李贤知道吗?
当然知道。
只是这样的事情,李贤从来是装着不知道。
不过徐有贞手段还是有的,否则纵然有皇帝的支持,他也不可能几次将李贤呛的不轻。
让李贤安生恼怒,想要将徐有贞给踹出北京城中。
而今这个机会,在李贤看来自然是绝好的。
徐有贞之所以能升入刑部尚书,就是因为他将朝鲜平稳的过渡到大明的国土。不管徐有贞中间闹出多大的风波。
但是结果是好,这就是他的功劳。
用生不如用熟,将徐有贞用在安南上面,李贤总体上是公心大于私心,或者说再为朝廷办事的时候,顺便恶心一下徐有贞。
这就是让朱祁镇差点心动的原因。
在皇帝面前的人,那一个不是别有有心,有没有什么用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出的方案能不能解决问题。对朝廷有没有好处。
如果能解决问题,对朝廷也有好处,即便是这些官员初心有什么阴私之事,朱祁镇也就不计较了。
而李贤这个方案,的确是让朱祁镇很放心的选择的。一时间朱祁镇就要权衡了,徐有贞是放在中枢好,还是放在安南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太后病倒
“陛下,臣有一个人选。”刘定之说道:“正是前两广总督韩雍,平瑶之事,成于毛胜,实由韩雍。韩雍久在西南熟悉当地情况,而此番入安南的军队,多为广西士卒,此乃韩雍之旧部也。”
“韩雍定然不会让朝廷失望。”
凡是李贤想要做的,刘定之就不想让李贤好过。
自然暗中为徐有贞解围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一动,暗道:“韩雍这个人也不错啊。”
韩雍这个人履历漂亮之极,是一个得力的大臣。而且朱祁镇更看重的是韩雍与军中的关系。
说来也无奈。
朱祁镇一直想将文武分开,但是很多时候军事与政治岂能分得开。
本来朱祁镇不想搞什么以文御武,但是不得不搞出很多让文官带兵的事情。
实在是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军事的事情,更多涉及到了其他方面,而军中并非不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一来数量稀少。
二来,如果必须要用文武双全式臣子,那么是由武将跨界掌控地方权力为好,还是由文官掌控士卒好?
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还是后者令他更放心一点。
不管朱祁镇情愿不情愿,有大明特色的戎臣就出现了,就是文官带兵打仗。
朱祁镇竭力压制这种臣子的比例,但是依然在很多时候,不得不启用这样的臣子。
而今就是一处。
大战初定之地,韩雍如果没有一点军中威望,真正赤手空拳上任,下面的骄兵悍将,会有多少人听韩雍的?
连徐有贞在朝鲜的威望,也是因为跟随大军打进来才有的。
朱祁镇问道:“韩雍的孝期过了吗?”
刘定之说道:“已经过了。”
朱祁镇说道:“就他,不过说明,他是去辅佐营国公的,不要喧宾夺主。”
“臣等明白。”李贤等人行礼说道。
朱祁镇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外面有近乎闯进来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朱祁镇皱眉,心中暗道:“这几个奴才太沉不住气了。”朱祁镇议事的时候从来不许被打扰的。
更不要说,而今大学士们都在。成何体统?
“陛下,皇太后晕倒了。”这个小太监跪在金砖之上,不住的磕头说道。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回事?”
这个小太监说道:“回陛下,今天太后与皇后还有太子妃在御花园赏花,太后忽然晕倒,此刻已经请了太医了。”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今日散了吧。”随即他起身向后宫走去。
朱祁镇大步流星,几乎要跑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慈宁宫。
却见慈宁宫之中,密密麻麻有一群莺莺燕燕的。
朱祁镇知道这要么是他的女人,要么是太子的女人。
朱祁镇对色上面还算节制了,但是后宫之中,也算是陆陆续续添了十几个人。
此刻他却无暇看着些人,却见庄妃在外面等候,朱祁镇一把抓住问道:“母后如何?”
庄妃连忙说道:“臣妾不知道。皇后让我们在外面候着。”
朱祁镇见问不出什么,就大步走了进去。
却见慈宁宫之中,袅袅的檀香传了出来。皇后与太子妃已经几个皇子公主都在这里等候了。
朱祁镇还见到一个白发老臣,正是太医楼元。
楼元已经数次告老,想要还乡。
但是楼元医术精湛,虽然太医院之中桃李满天下,但是弟子之中,却依旧没有一个能超过楼元。
所以,朱祁镇多次赐金,但是就不让楼元回乡。
朱祁镇见楼元品脉,只能站在一边,凝神屏息,唯恐打扰了楼元。
他目光转到了皇太后身上。
皇太后这一两年老的很快。
说起来,朱祁镇已经快四十岁了,而皇太后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天年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却不这样想。
毕竟他在后世见管了不知道多少七八十还活着的老人。在他的印象之中,或许皇太后还有很长的寿命,或许等他六七十的时候,依然能够承欢膝下。
但是现在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朱祁镇心中更多是想的权力,当时这个身体的年纪好小,感受不到岁月摧残的痕迹。
但是而今,他虽然还在壮年,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没有那一种活力与精力。
甚至做事也有几分暮气了。
纵然皇太后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但是母子之间的情分却是在的。朱祁镇接受了正统的记忆,对皇太后的感情从来不少。
此刻他心中有惶恐,害怕,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无助。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至身与空荡荡的黑色天地之中,向上看是黑色的,向下看是黑色的,至于前后左右也是黑色的。
楼元忽然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立即上前问道:“先生,家母的病?”
楼元这才见朱祁镇来了,立即行礼说道:“臣拜见陛下。”
朱祁镇此刻心急如焚,哪里在乎区区繁文缛节,说道:“免礼,先生——”
楼元低声说道:“陛下,借一步说话。”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猛地一沉。
他岂能不知道其中言外之意。
如果皇太后的病是小病,根本不用出去说,楼元如此郑重其事,只能说明皇太后的病并不轻。
朱祁镇二话不说,在慈宁宫一处偏殿之中。
楼元说道:“皇太后乃是气虚血瘀。中风之症。”
朱祁镇大吃一惊,中风这个词本就出自中医,即便是在后世还在用,而且在朱祁镇印象之中一向与偏瘫连在一起。
朱祁镇问道:“母后的身子可还能动?”
楼元说道:“请陛下放心,老夫这就给太后施针,大概十几日之内,太后虽然手不能提重物,也不能走远路,但是行动自如还是可以的。”
“太后的症状总体上来是轻的。”
朱祁镇长出一口气,说道:“那就谢过先生了。只要母后的病好了,我定然不会辜负先生的。”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估计这样的老人就要人照顾了,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太后身边大大小小的宫女,都有好几十个之多。
这还是朱祁镇精简过的。
否则更多。
“只是有一件事情,老臣必须秉明陛下。”楼元说道:“太后娘娘毕竟上了年纪,今后必须好好保养,否则如果有了二次中风,老臣也是无能为力了。”
朱祁镇沉吟说道:“楼先生,你给一个明白话,母后的情况到底如何?”
楼元沉默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朕知道了。”
有些话不用楼元说,朱祁镇也能明白。
下面的臣子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而楼元虽然更多有医者风范,但也不会自找麻烦,也就是太后如果没有二次中风的风险,估计楼元也不会说。
而楼元是察觉到太后的病有这方面的倾向性,才提前打预防针的。
以楼元智慧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想听几句好话,但是楼元却不肯说,其中情况不是很明了了吗?
朱祁镇微微仰头,双眼微红,眼泪微微涌出,又被强制压了下去了。
楼元说道:“陛下,老夫这就去给太后施针。这是越快越好。”
朱祁镇连忙说道:“这就有劳先生了。”
楼元说道:“臣不敢当。”
楼元果然不辜负他的名声,几十根针下去,只听皇太后轻吐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皇太后只觉得好像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根本动弹不得。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侍疾
朱祁镇听皇太后一声响,整个人就好像鞭子抽了一下,立即上前。只因床榻比较矮,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跪在床前。一把握住皇太后的手。只因为冲的太急,膝盖狠狠的撞在硬木床身上面。免不了吃疼,只是他似乎浑然不觉,说道:“娘,你这是在慈宁宫中。”
皇太后似乎这才悠悠的清醒过来,方要动弹,却听楼元说道:“太后娘娘,现在不能动,臣正在为您施针。”
皇太后也是见过楼元的。
只是虚弱的点点头而已。
楼元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动起手来,还是运针如风,在朱祁镇看来,几乎是手轻轻一拂,皇太后身上就长满了银针。
而且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男女有别,身上穿着一身月白绸缎单衣,楼元浑然未觉,一点都不妨碍他自己运针。
等时间到了拔针的时候,更是眨眼之间,就全部取了下来。
似乎楼元为皇太后针灸过后,皇太后就轻松多了,但是依旧想挣扎的坐起来都不行。
皇后与太子妃纷纷上前服侍。
朱祁镇看着楼元为皇太后开方不提。
好一阵子,汤药好了,朱祁镇喂了皇太后喝下去。皇太后这才精神稍稍有些起色。
皇太后看着在一边侍立的皇子们,说道:“让孩子们下去吧。”
朱祁镇点点头,这才让这几个孩子走了。
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说道:“皇帝啊,我这身子骨,已经不成了。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抱重孙,让太子回来吧。”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母后让他回来,就让他回来吧。”
太子朱见濬已经不在常州了,在杭州陆永案之后,清丈之事,也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朱见濬也就不在江南了,随即又在江西,福建,湖广数地,或视察,或亲手清丈,总之,朱祁镇给朱见濬的规划,并没有要朱见濬一定要做些什么。
主要是看。
只有明白大明底层是什么样子的,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而此刻皇太后的身子骨不好了,太子作为他最爱的孙子,于情于理自然要先回来。
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好,皇帝啊,我眼前就不行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你说那的话,有楼神医在,不要多想。”
皇太后微微一笑,养看着梁柱上的花纹,说道:“我其实很早就想你父皇了,我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我,甚至外臣那边,我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但这都不重要,你父皇以万乘之尊,独宠我一人,不惜压上自己的名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甚至如果没有你父皇对我的独宠,这个皇位,未必是你的。”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叹,却也明白皇太后所言的是实话。
如果没有宣宗皇帝废后,一旦胡氏诞下皇子,朱祁镇的太子之位,是会有波折的,毕竟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就是立嫡长。
但是嫡长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大好说了。
只是这已经是一个旧事了,朱祁镇而今是皇帝。
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在很多事情上,皇帝是最要维护大明体制的,因为大明体制是在保护皇权的。
从这个角度上,朱祁镇不可能对皇太后当年的行为作为什么正面的评价,只能沉默。
皇太后忽然说道:“胡仙妃死了吧?”
朱祁镇说道:“去年去的。”
历史上,胡仙妃在太皇太后去了之后,紧接着就去了。
其中到底是因为胡仙妃因为最宠爱他的太皇太后不在了,伤心过度而去了,还是其中有什么内情,就不知道了。
但是这个时代,朱祁镇却让胡仙妃出宫,住在石璟府上。由顺德公主奉养。
这一出宫,皇太后想做什么事情,就不大方便了。
胡仙妃与皇太后年纪差不多,也在去年病逝。
皇太后说道:“想来,她都不在了,我也长久不了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切勿存此心,你的病回好的。”
皇太后说道:“好好怀坏吧,我这把年纪也不想什么了,只是有两件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今个要交代给你了。”
朱祁镇心中有不大好的预感,但是这个时间,他又能说什么啊,说道:“母后,您说?”
皇太后说道:“太子我就不说了,但是其他几个孙子,我却要代他们问一问了。你想怎么安置他们?”
这也是朱祁镇藩王政策正处于冻结期。
宣宗之有一个儿子,就是郕王。
剩下的就是朱祁镇的儿子们了。
其实在皇子出生不久,下面的臣子就上奏请封王。
但是朱祁镇全部按住了。
如果封王的话,就要造王府,选何处就藩之事,就摆在眼前了。但是而今的情况,朱祁镇就分封诸子的地方并不多。
虽然东北有大片土地,但是说一句实话。
朱祁镇作为一个父亲是不舍得将儿子扔在冰天雪地之中。
后世东北能有几千万上亿人,那是因为现代的供暖体系,要比这个时代好上太多了。这个时代的东北,在辽东,海西,吉林还行,也就是而今大明正在开拓的土地,至于更北一点,松花江以北,黑龙江一带,就太冷了。
对黑龙江地区的开拓行为,从上到下都在酝酿一股反对的浪潮。专门负责此事的江渊,数次上书,就是谈这一件事情。
其中对黑龙江的描述,更是动人心魄。
甚至冬天有人全家一起冻死的事情发生,实实在在是苦寒之地。
当然了,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不仅仅是东北苦寒,还有很多移民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好。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东北有这么冷。
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能限制大明开拓的地区,大部分都在松花江以南地区。
如果将儿子们封在松花江以北地区,简直是流放了,要知道清代所谓宁古塔也没有在松花江北边。
如果封在松花江南边,距离北京太近了。
几乎是京畿地区了。威胁朝廷的统治。
所以,朱祁镇就这一件事情先放放,毕竟孩子还小,朱祁镇春秋尚长,这一件事情不用太着急了。
只是此刻皇太后问了,朱祁镇不能不说了。他说道:“母后请你安心,而今安南不是打下来吗?朕就准备将封一个儿子去安南,然后将过继一个儿子给二弟,将来西域,藏地,南洋这些海外之地,都是孩子们的封地。”
“请母后放心,都是自己家孩子,我能亏待了不成。”
皇太后说道:“如何不算亏待,你看看你封出去的两个王,襄王不适应麓川气候,又多次领兵打仗,伤病在身,说不定就走到我前面去了。而你二弟也是一个拼命三郎,一心放在朝鲜上面。”
“也伤了身子,而今也没有子嗣,还要你过继给他。”
“你还想要你儿子也过这样的日子吗?”
朱祁镇也有一些郁闷,襄王的身体或许真与麓川有关系。前番麓川就再次奏报,木邦土司再次闹事。
襄王领兵以方瑛为将,统兵万余大破之,又收数城。
只是襄王伤病,令世子监国了。
可以说这十几年来云南无警。其实就是因为麓川多次与南疆各土司有这样那么的摩擦与战斗。
再加上云南明军在后面撑腰,才将局面控制大明手中。
从这一方面看,襄王功不可没。
但是郕王在朝鲜就让朱祁镇弄不明白了。
郕王是朝鲜打下之后去坐镇的,而后由改朝鲜为海东省,郕王也从朝鲜王变回了郕王。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太后心事
虽然朱祁镇依旧保留了郕王护卫,一共一万五千人。但是郕王手下的兵力与襄王还是没有办法比的。
而今的郕王更多像是开国之初的藩王。总体上,在朝鲜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政务并不是太多的。
不是朱祁镇有意为之,但是文官集团都愿意有意无意之间消弱藩王的权力。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郕王连生了好几个儿子,都立不住跟脚,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而且郕王也是多病。
这次有朱祁镇想将自己儿子过继一个给郕王的想法。
毕竟不管历史上,哥俩的恩怨情仇,单单说这一世,两兄弟的感情还很好的。
朱祁镇说道:“母后,这也是皇室子弟的责任,他们一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享有不尽,自己也有自己责任。”
“分藩建国,拱卫王室,如果都如而今这些藩王,不是他们拱卫王室,而是王室庇护他们,一旦天下有事,这些藩王有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而且唯有如此,他们的子孙才能世世代代为王。”
朱祁镇这一句话,其实已经透漏出一丝他心底的意思,就是大明王爵这种世袭罔顾的模式,是该有所改变了。
如果是太皇太后听见,他自然能听到这背后的政治意图,但是皇太后却没有这种敏感性,她之上长叹一声,说道:“我从来是说不过你的,也好,你当爹的不心疼,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好歹姓朱,我管不着,但是姓孙的,我还是能管的。”
说到这里,皇太后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脾气了,说道:“你外公去的时候,唯一念念不忘的就是爵位的事情。”
“这不是你封的,是你父皇封的,我又没有让他重新封一个,让他们复爵就这么难吗?”
“非要我求你不成?”
朱祁镇连忙说道:“儿臣不敢。”
朱祁镇心中苦涩,他就知道皇太后一定要说这一件事情了。
甚至朱祁镇也慢慢明白,这一件事情,刚刚开始是皇太后真想为娘家讨些好处,但是慢慢的演变成母子之间的心结了。
这个心结一开始就有。
这个心结的源头不是别的,就是朱祁镇亲政之初,处处依顺太皇太后,而忽略了这个母后。
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之间,从来是不和睦的。甚至太皇太后临走的时候,还弄了一个太子妃与皇太后作对。
不要看而今看起来皇太后与皇后之间关系亲密之极。
但是只有宫中老人,才知道皇太后与皇后之间,暗中交手多少次。
皇太后仗着长辈身份,而皇后却是有太皇太后留下的人脉,而且被太皇太后调教过的,办事绵里藏针,两人之间,面里一团和气,但是背地里却不知道了。
只是这几年皇太后的精力不济,也皇后的关系也都缓和了。
让皇后出了一口气。
无他,皇后与皇太后之间的争斗,是万万不可能赢的。
从皇帝到皇后,其实都是亲近太皇太后,不大亲近她的。
这一件事情,让皇太后心中一口气咽不下去。只觉得一辈子都在太皇太后的阴影之中,所以她在这个爵位上与皇帝磕起来了。
一来,她当初在太皇太后之间,在娘家之上被压着死死的,皇太后有一丝自卑之心,一直想找补,比如让孙家也成为勋贵。
二来,就是这个儿子实在不听话。皇太后一心想让皇帝听话一次。
说到这个地步了,朱祁镇又能说什么?
国朝以孝治天下。
朱祁镇说道:“母后放心,我就下令让舅舅复爵的。”
皇太后说道:“可是当真?”
朱祁镇说道:“孩儿不敢虚言。”
皇太后听了这话,心口一松,说道:“那就好。”不过一会儿功夫,皇太后的精神头就过去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朱祁镇等了一会儿,将皇太后熟睡了。这才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立即交代怀恩,将乾清宫的东西都搬到慈宁宫偏殿之中。他要在慈宁宫处理政务。
这样做,固然有一点政治作秀的因素,但是更多是真心实意。
很多礼节,其实并不是让人虚伪的,而是你如果心意到了,自然觉得这样做合适。如果没有那一层心意,反而强行为之,就是让人看着尴尬。
母病,皇帝亲自侍疾,固然是在维护皇帝的形象,但是即便没有这一层,朱祁镇就能安坐吗?
朱祁镇又想到什么,到了文华殿召见李贤,将皇太后病了的事情,告诉他。随即说道:“今后,天下大事就有劳先生多费心,代臣处置了,清丈,安南之战,还有各地水旱之灾,先生可直奏大内。”
“还有让百官一律进题本上奏,面君就免了吧。”
朱祁镇在慈宁宫之中,是不方便见外臣的,就免了这一回事。
李贤有一点担心,说道:“陛下,天下很多事情面君不可的。不若陛下每日早朝之后,留奏数人,也让天下百姓安心。”
李贤所言的理由固然是真的,但是他更担心这是朱祁镇殆政之始。
今日免面君容易,但是一切都由奏折处置的话,那就负责中间转接的太监就重要起来了。这种权力变化,让李贤不得不警惕。
很担心,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好。还有一件事情,也交代下去,让孙继宗继会昌伯。孙家子嗣如何?”
李贤说道:“第一代会昌伯有五个儿子,而今孙子辈大概有十几个人吧,具体的老臣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让孙家三代全部调到安南军前效力。”
朱祁镇对孙家很不满意。
孙家但凡有一点政治智慧,就应该知道,参与在皇帝与太后之间,并不是一件好事。朱祁镇其实派人暗示过孙家,让他们做一做皇太后的工作,虽然不能封爵,但是别的一些赏赐与荫封,还是可以给的。
不知道孙家是说不动太后,还是孙家根本觉得太后能压得住皇帝。总之既然是这个后果,孙家就要付出代价。
当然了,朱祁镇也不是冷血,非要用孙家出气。而是他要保证大明爵位的神圣性。
其他各家的爵位都是要么是开国有功,要么靖难有功,最次的也是在与瓦刺蒙古大战时有功。
都是见了血的功劳。
既然孙家想要同等的荣誉,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孙家子弟必须上战场,就当是孙家预支了一个爵位。除非今后孙家有人能立下可以封爵的功劳,今后每一次征战,孙家适龄的男丁都逃不过上战场的。
朱祁镇要的勋贵集团,就是一个军功贵族集团,决计不让杂七杂八的参与进去。
如果他而今放开一个口子,即便他能管的住钱家,但是今后估计什么外戚都会封爵。这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这一件事情对孙家来说,真难说是好是坏?如果孙家真能承受下来,从此成为将门的一员,说不定孙家今后的前程,要比而今更好。
只是其中需要孙家多少人的性命与鲜血,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孙家的人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后悔。
孙家后不后悔,朱祁镇没有心思去想,但是这一件事情定然要瞒得住太后的。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锦衣卫去办了。
孙家自然该知道什么是识相。
处理这些事情之后,朱祁镇就开始他从亲政之后,唯一一段脱离朝政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休养。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雨季的来临
朱祁镇亲政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处理朝政之上。
而今猛地放开,反而别有滋味。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也不管的,内阁替他处理了大量的事务,朱祁镇每日就是挑择几个重要的奏折来看。其余的全部照准。
李贤的能力很强。
自然能将一切安排好。
但也有一些副作用。
那就是从而今开始,朱祁镇一直推进的改革就短暂停止了。
虽然五军都督府变革与考成法两件事情上,已经在推进之中。只是到了收尾。
本来按照计划,朱祁镇准备对大明律之中一些事情做出调整,而今只能放一放了。
其实就事情本身来说,放一放说不定会更好。
毕竟治大国如烹小鲜。事缓则圆。
太子得到圣旨之后,也是快马加鞭的回来了。就在太子来到京师的时候,一个不能说好坏的消息,传到了北京。
安南的雨季提前来临了。
这位安南战场提供了新的变化。
经过一个多月的酝酿,大明在谅山之南,与安南大军形成了新的对峙。
阮炽大军被围在山上,而丁列带着安南最后的兵力,大概有十几万上下,又裹挟了很多民夫,号称百万。进驻郎庄。
而郭登带着大军包围阮炽,几乎是四面合围,不留缝隙。王越带着本部人马,驻守山口,阻挡安南军队。
郭登的意图几乎是明摆着,就是吃掉阮炽之后,然后大举南下,吞了丁列部,安南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剩下的就是治安战了。
而丁列的意图也很明显,冲破明军的封锁,将阮炽救出来,如此安南精锐尚有一战之力,如果能里应外合大破明军,再好不过了。
但是时局越来越不利于安南军了。
大明攻安南的营地,自然碰壁连连,王越所部不过三万步卒,但是依然依靠山势,守着严严实实的,让安南人在山下留下尸山血海。不能前进半步。
但是这个时候,不管死多少人,丁列都不能停下来了。
黎思诚此刻就在军中,虽然他没有直接指挥大军的,但是他的意志所有人都必须贯彻。
那就是压上所有本钱打这一仗,胜利了,纵然是大明在折损这么多人马之后,也不会轻易南下了。
失败了。无非亡国。
黎思诚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边打的很激烈。
阮炽与郭登之间,却更多是安静的对峙。
郭登在等阮炽粮食耗尽。反正优势在明军这一边,缓一缓有什么不行的。
而阮炽在等什么?
等雨。
他要等的就是安南的雨季。
他本来以为要再等上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但是此刻似乎是上天庇护安南,今年的雨季提前来了。
以安南的气候,一旦下雨就是几天几夜,似乎是天空之中裂开一个口子。天河倒悬而下。
安南的土地几乎在瞬间变得泥泞起来,无数大小河流湖泊都一个个一肉眼能看得见速度膨胀起来。
在大雨到来的第二天,双方大部分火器都不能用了。
这个时代的火器大多都是用火绳的。
空气变得潮湿之后,这些火绳大多都不能用了。
除却少部分精心保准的火器还能用,但是却已经不能阻挡大局了。毕竟火器这个东西单独用,其实也没有什么威力。
必须有一定的数量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所以,阮炽一直朝思暮想的作战环境到来了。
火器不能用了,土地泥泞之极,甚至连在雨中列阵,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阮炽也知道,明军的军备很多都比安南军队好。
但是安南才是这一片地区的主人,安南军队之中的家伙,或许看上去很廉价,甚至上不来台面,但是他们这才是适合这个地区的作战装备。
此刻就显露出来了。
大雨倾盆。
阮炽站在营地之中,所有安南士卒头带斗笠,身着蓑衣,脚踩草鞋。阮炽也是同样的装扮。
无数雨水从斗笠的边缘滑落,与雨水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不见眼前的景物。
而阮炽的眼中更是热泪盈眶。
这一战不管胜负如何,阮炽都知道,眼前的这么多人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活下来。
阮炽忽然转过身去,跪在地面上,大声喊道:“雄王在上,保佑子孙驱除北寇。”
无数人齐声高呼说道:“驱除北寇,驱除北寇。”
阮炽有无数话要说,但是最后却落在这一句话上,随即他一举手中的长刀,无数安南士卒从十几座山峰之下,蜿蜒而下,就好像是大蛇出洞一般。
阮炽顷巢而出。
十几万人,根本不是座山可以装下来,与其说阮炽在一座山中,还不如说郭登将阮炽围困在一片山区之中。
此刻阮炽非十几路,每一路大约都有万人上下。很快就将消息传到了郭登手中。
郭登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拿酒来。”
立即有人捧上一个水袋,郭登打开水袋,倒在地面之上,说道:“阮炽是个人物,我本想请他一杯酒,不过而今,只能先敬他一杯酒,让他到了黄泉,自己去领了。”
随即郭登将水袋砸在地面之上,他回首看着后面的将领,说道:“安南人以为,下了雨我大明就不会打仗了。”
“老子在北疆爬冰卧血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做什么的?”
“传令下去,让安南人看看,我大明将士的武勇。”
“是。”随即无数道命令传了出去。
虽然郭登说的如此豪情万丈,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阮炽这临时一咬。够狠够毒。
安南人进攻明军营地的时候,虽然依然有火炮轰鸣,但是大多响过几声,就不会响了。
剩下就是肉搏战了。
明军甲士当先,却不能抵挡安南人的进攻。
原因很简单,大部分明军精锐脚下都是靴子,而靴子在泥地之中,一踩一滑不说,而且移动困难,脚下会有很多泥巴,就好像是身上挂了好几斤一样。
而安南士卒身体就轻盈多了,更不要说斗笠蓑衣虽然能当防御器械来用,但是他们本身就是雨具。
在这里中暴雨之中的战斗,更是比明军舒服多了。
很多明军将士都睁不开,因为雨水顺这头盔流进了眼睛之中。
如此情况,并不是明军不能打,而是种种条件限制了明军士卒的发挥。
一时间明军被打的岌岌可危。
但是明军也不是善茬。
不知道那一个人先开始,将身上的甲胄战靴都脱了,拿一个斗笠带在头上,挡住头上的雨水,拎着一柄刀就冲了取出去。
很多明军纷纷效仿。
一时间大部分明军都光着膀子,在雨水与血水之中厮杀。
如此一来,双方的战斗就更加惨烈了。
安南人本身就没有甲胄,而明军是不用甲胄,长刀所过,纷纷有血水飞溅,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无数人倒在地面之上。
被人踩在泥水之中。
明军与安南军双方几十万全面交战,阮炽毫无保留的进攻。郭登只能好不保留的迎战,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阮炽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怎么指挥,毕竟战场宽度十几里,在大雨之中交通困难,烟花,烽烟,快马都不方便。
而郭登是硬生生被安南压着,失去了对下面各部的指挥。
近乎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
这里战况虽然惨烈,但是真正最惨烈的还是王越这边。
因为在大雨之中,丁列亲自督战,压上了所有的筹码,一定要打通这里,想要为阮炽打开一条生路。
甚至想要反败为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希望的破灭
丁列很明白一件事情。
不要看阮炽打得这么猛,但是如果他不插手其中,胜利者定然是明军。
安南在大战之前,经制之军不过十几万,而今消耗下来,阮炽核心老卒,能有多少,不过三四万。
这还是多算了。
但是大明?
虽然郭登训练的广西士卒,按理说都是新兵,但是实际上有大明近乎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或许比京营的一些老营头,还差了一些,但是却能胜得过安南士卒。
毕竟很多广西士卒,他们原本就是广西土司的士卒,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参军,并不是之前就真是庄稼汉。
这种根本素质上的差距,不是投机取巧的能够扭转的。
别的不说,韧劲就不行。
如果刚刚开始,还能凭借血勇之气,但是时间长了,不管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天上的冷雨都会让他们清醒过来的。
所以丁列几乎不惜一切代价,拔下山口这一处,与阮炽合兵一处。
似乎明军的所有火器都在雨水之中失去了作用。
故而这里一开始就是惨烈的肉搏之中。
王越对武学同学重视,也得来一些成果,最少王越所部之中,乃是武学出身军官最多的。
这些军官不敢说多厉害,但是当大军之中大部分军官都是武学出身的,受过几乎相同教育之后,似乎发生了量变到质变的变化。
即便在暴雨之中,即便地上泥泞之极,即便两侧的山中,不时有山洪倾泻而下,明军始终保持了阵型稳定。
在寻常时候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难能可贵。
纵然明军士卒步履蹒跚,每一个脚上都好在系着一根大石头一般,纵然很多战术动作都走形了,阵势与阵势之间,也因为种种原因有这样那样的配合不当。
但是毕竟是列阵而战,总是胜过安南士卒了。
这就是安南士卒的缺陷。
新兵太多了。
即便而今是晴天,丁列麾下能列阵而战的,又能有多少?
所以面对明军的攻势,丁列久攻不下。
丁列思忖良久,他忽然一甩鞭,指着明军军中之中一处缺口,却是明军军中彼此之间变形,空出一个空挡来。
丁列说道:“左右儿郎与我杀敌。”
这里再多的人就摆不开了,故而他能选用的只有精锐。
而丁列军中的精锐,除却丁列身边的亲兵,与护卫黎思诚的人马之外,哪里还有?
都在与明军交战了。
丁列看似乌压压号称百万大军,但是在关键时候可以派出去的营头,却少之又少了。
丁列只能亲身上阵,以求一战凿穿。
丁列带着千余士卒,从这个缺口之中,直杀入明军本阵,却不知道算人者,人亦算之。
他面对王越可不是寻常将领。
王越面对安南人进攻,应对的也很吃力。
不过短短半日左右,王越手中已经有一串名单了,都是他的学弟们。
是的。
如果不是大量武学出身的军官在此时身先士卒,充当了中底层军官,也是全军的骨架,才让明军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旧保持阵型。
但是王越也明白一件事情。
大明武学虽然而今已经有十几届了。每届多则千余人,少则数百人,看似数量不少,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毕业生而已。
而且武学教学的质量,也是一直处于提高之中。
刚刚开始那几届,其实都是半拉子,当一个底层军官是合格的,更多的就是要看他们自己了。
从刚刚开始的时候由太监刘永诚一个人负责,到后来有的大量各种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参与其中。
再算上已经战死的,因伤退役的,等等原因。
还在明军之中服役的,不会超过一万人。
而这一万人遍布边军,京营,卫所,北疆,水师,说起来多,具体到王越麾下能有多少,不过两三百人而已。这两三百人在加上其他一些军官支撑起而今的局面。
但是,这些人是不能补充的,是死一个少一个的。
王越看得名单,其实不是名单,而是大军崩溃的进度表,当这些军官战死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一战就必定转化为混战之中。
混战之中,优势与劣势一样突出。
一般情况之下,谁也不想打成这个样子。
安南人是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王越却不想。
他想要是挫动敌锋,将安南军队给赶下去。给军中一些修整调换的时间。
所以就设了这个陷阱。
诚然,恶劣的自然环境,让明军阵线出现了缺口,但是王越却没有想过弥补,却是在这里用上了杀招。
几门大炮摆在这里,几个木棚为他们挡住了雨水。
王越看见有人冲过来了,因为有雨水阻隔也不知道是谁,他问身边的人,说道:“你们确定这能打响?”
几个炮手说道:“请将军放心,我等以性命担保。”
王越说道:“军中无戏言,一旦打不响,你们的下场,就不用我说了。”
虽然大雨让大部分火器都无法用了,但也不是绝对的。就好像之前明军营地之中,也是能打响几炮的。
王越军中也是,但是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开炮,而是费劲心机,将这个杀手锏保持到现在。
这样大雨之中,即便有木棚遮挡,开过几炮之后,也难免哑火。所以这火炮外面一直被油纸包裹着,用了很多放水措施。
但是即便如此,王越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些火炮身上,而是还备了一手,王越的亲兵都在一侧,一旦大炮打响了,这就是反击的开始,如果炮火打不响,就是用来赌缺口的。
丁列显然没有想到王越这一手。
当他带队杀上来,似乎要一举将明军阵势给打穿的时候。却听见一连串的轰鸣之声。
明军先用散弹,然后用实心弹。猛烈的开火。
因为雨水的原因,而今能见度都有所降低,故而安南军队根本没有发现明军的火炮,自然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于是乎眨眼之间,安南军中冲到最前面的士卒,尸横遍野,大片雨水一瞬间被染成了血水。
丁列捂着自己的肚子,这是一个下意思的举动,因为一枚炮弹从他肚子上穿过,带出肠子内脏什么的,到处纷飞。
他肚子地方,已经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了。
丁列的手根本捂不住。
丁列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仰天到底,跌落在泥水之中,与之前的无数具尸体,他的眼睛很快就失去了神采,变成泡水的死鱼眼的神色。
这一轮炮声,本来将让安南士卒震动非常。士气大挫。
毕竟安南人本身都善用火器,自然知道这火器的威力。
紧接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丁侯爷死了。”这一声对安南士气的打击更是致命的,毕竟这一支军队大部分能战之兵,都是丁列的老部下。
丁列的威信在这一支军队之中,还能胜得过黎思诚,否则丁列凭什么与阮炽并列推翻宜山王的统治。
而王越或许不知道安南军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反击的大好时机。
一声令下,让江成带这他仅存的精锐士卒,从缺口之中杀了出去。
顿时如水银泻地,势如破竹,安南军队居然总崩溃了,王越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了,将手中的兵马全部砸了进去。
一古脑将安南军队打退了十几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杀一是为罪
一场大战爆发的越猛烈,结束的就越快。
毕竟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真正激烈搏斗,一个人能坚持十分钟就已经很不错了。
甚至这大雨泥泞,虽然增加了双方作战的难度,但是实际上反而起到了降温的作用,延长了作战时间。
一日厮杀,双方都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了。
而且丁列也不是寻常人物。
他几乎是在安南朝廷之中,与阮炽并列的二号人物。
这样大人物的死,这样的损失,绝对不是一时间能够弥补的。
故而即便黎思诚收拢兵马,重振旗鼓,一时间也没有再战之力了。
这里惨烈的厮杀落幕的时候,郭登与阮炽的厮杀也决出胜负了。
近六个月大战,终于随着这一场大雨落下帷幕了。
当夕阳时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打在地面之上,一瞬间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青山血水,似乎是一副用错墨的水墨画。
分外刺人耳目。
正如之前丁列所预料的一样。
在惨烈厮杀,激烈的交换比之中,真正熬不住的是安南军。
明军很多时候的软弱,应该视为在战场之上不想拼死作战。大部分士卒都是为了钱来的,也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而安南军中倒是有一种保家卫国的硬气。
但是将明军给逼急了,反而将广西蛮子骨子里的狠劲给逼出来。
之前不拼命,是觉得不划算而已。
而今你想要我的命,就要看看有没有好牙口。
这个时候,安南军队在素质上与明军的差距,就暴漏无疑了。
双方只能面对面的搏命,先溃逃下来的就是安南军,特别是在雨水忽然停了,夕阳照射过来的时候。
让明军松了一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之中,砍人更舒服。
不是安南士卒不拼命,不英勇。而是在战场之上,不是久经磨砺的老卒,是很难适应这样惨烈的厮杀。
就好像亚美尼亚机枪手将自己用铁链绑死一般,他并非没有拼命之心,而是他知道自己很难战胜自己的本能。
而冷兵器的厮杀,比热武器更加残酷。更需要人钢铁一般的意志力。
即便明军之中,这样的人数也不是太多的。
而大雨遮掩了战场,在暴雨的能见度能听度下,每一个能顾得上的不过是自己眼前一片而已。安南士卒还能自我安慰。
但是大雨一去,看整个局势的话,延绵十几里,被分割在十几个山坡道路上的厮杀,彼此声音相闻。
更加让他们是去信心的是,明军的总兵力占优,此刻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前番补充人手。
但是安南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第一波安南士卒逃走之后,安南军队的崩溃,也就不可避免了。
而这个时候明军也杀红了眼。
要知道第一波与安南军接战的明军折损率非常之高,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在自己眼前被杀,不知道多少人都按捺不住怒火了。
安南说逃就逃,说降就降,问问他们答应了么?
于是小面积杀俘,也就不可避免了。
而安南人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投降不行,自然退往山中。
明军大军追击,定然要斩尽杀绝。
而这个时候,安南军阵之中,还有一处岿然不动。
那就是阮炽的本阵。
阮炽既然存了必死之心,也就是他的本阵冲得最猛,杀得最狠,也绝无撤退之心。
当安南其他各部都相继崩溃之后,阮炽所部就成为突出部,被明军四面合围了。
“爹。”阮师回浑身是血,手中驻着一柄长刀,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阮师回因为上一次凭祥之战的情况,被阮炽带在身边了。本想过了风头再做安置,但是之后与大明各种摩擦与战争。
阮炽也不敢将阮师回下放了。
第一个原因,就是担心阮师回的安全,阮师回固然是一个不成器的,但是毕竟是阮炽的儿子。其次就是害怕阮师回怀了大事。安南的情况阮炽是最知道的。看似两国相持,但是稍有不慎,安南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就让阮师回在身边历练。
阮师回在阮炽身边倒是真学了一些本事,看上去也算是一员合格的将领了。只是他骨子的纨绔子弟的气息,却是不能完全消除。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阮炽看着阮师回,淡淡地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阮师回说道:“而今仗打到这一步,我家也算对得起黎家了,昌国公对父亲,还是很欣赏的。如果——”
阮炽轻轻一笑,一伸手说道:“我儿过来。”
阮师回上前几步,还不等说话,却见阮炽轻轻拍着阮师回的肩膀,说道:“我儿长大了,你从小做错事,爹从来是能教你的,但是而今却不能了。”
阮炽上前一步,将一柄短刀插入阮师回胸腹之间,阮师回浑身之震。口中鲜血淋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阮炽将阮师回抱住,说道:“我儿。大越天下是我与你爷爷乃至各房的长辈,跟着太祖,身经百战,屡败屡起,前后二十年打下来的,这天下不仅仅是黎家的,也有我家的一份。”
“事已如此,天要亡越,无可奈何,但是作为大越贵胄子弟,决计不可屈膝降敌有辱祖宗。”
“有些错,你犯再多,爹给你兜着,而有些错,却是绝对不能犯的。”
阮炽说着说者就已经老泪纵横。他缓缓的将阮师回放下来,将一面大越的军旗放在阮师回身上。
不管怎么说,此刻阮师回还算是殉国。
阮炽看着身边的士卒,不过三五千残兵败将,甚至有些人已经站立不起了。
阮炽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事已如此,想投降的可以去投降,想跟我一并死的,就留在这里跟我一并死。”
沉默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声,说道:“愿随大帅赴死。”
阮炽哈哈大笑,说道:“有诸位相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话音刚落,沉闷的号角之声响起,大队明军从数个方向杀了过来。
不过两刻钟左右,就结束了战斗。
片刻之后,阮炽的头颅被送到了毛锐面前。
此刻的毛锐比两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即便如此毛锐看见阮炽的人头,也忍不住痛骂道:“老贼,你也有今天。”
说起来毛家子弟折在安南人手中,已经有十几个了,即便毛家算得上是大家族,也伤筋动骨了。
更不要说毛胜的死,也能间接的算在安南人身上。
双方可谓仇深似海。
而其中最深的就是阮炽了
而今大仇得报,毛锐岂能不高兴,看着阮炽的人头,反复端详之后,才命人送到郭登那边去。
“大人,抓住一千多俘虏。”一个毛姓将领说道:“只是——”
虽然有小规模杀俘,但这是好几部联合作战,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做手脚,只能俘虏了。
毛锐眉头一挑,说道:“只是什么?”
“这些人不老实,口中污言秽语的。”这个将领说道。
毛锐微微一顿,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将领说道:“他们不老实。口中污言秽语。”
毛锐说道:“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这个将领说道:“抓了一千多俘虏。”
毛锐说道:“我没听见。”
这个将领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毛锐是什么意思。毛锐见状,只能再次强调说道:“我没有听见。”
这个将领顿时心领神会,说道:“末将明白。”
如此安排下去,千余俘虏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一百二十章 屠万是为雄
如果说刚刚开始,还是下层军官自发性的屠杀,一方面是为了仇恨,一方面却是因为军功。
毕竟明军军制上虽然有些改易,但是有一点还是没有变的,就是用人头计算军功。
既然如此,自然是人头越多,军功就越多了。
如此一来,下层士卒又怎么对俘虏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人头。
这样的情况并非一处。
等各方情报传递到了郭登这里的事情,已经越演越烈的。
安南大军主力被崩溃,几座山峰之上,也没有多少回旋的空间。郭登也明白,如果他不阻止,恐怕他抓不到多少人安南俘虏了。
只是郭登却犹豫了。
说实话,郭登本心是不想杀俘的。
倒不是说郭登多仁慈,而是这个时代的人都信天命,信报应,特别是白起死前的话,与李广遗言,更是照应了这一点。
白起认为自己的罪,是杀俘。而李广也觉得自己不能封侯的原因,就是杀俘。
但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首先从政治层面上。
这就关系到朱祁镇的意见了。
宣德年间放弃安南之事的反思,各方有各方的想法,但是皇帝认为,并非对安南太严苛,相反是太宽容了。
真是因为如此,安南中上层才保留了相当多的反对力量,以至于之后有所反复。如果如徐有贞一般,将高丽两班贵族一网打尽,即便是他们想造反,也反不起来。
而皇帝的个人意志,就是国家政策。
在宽严之间,郭登不得不考虑皇帝的意见。
其次,就是战略局势。
他手中就有这一战伤亡大概估计。
诚然这一战大祸全盛是一定的,但也最少折损了数万士卒,更不要说大军冒雨作战,郭登敢肯定,战后一定会有大面积的疫病。
更不要说南边的安南军,号称百万之众,也让郭登有些小紧张。当然了,郭登知道,安南军决计没有百万之众,这百万之众是虚的。
但是这百万之众有多少水分,郭登却不清楚了。
所以在一场大战之后,郭登很可能又要面对一场战事了。
而军中伤亡疫病这些情况,哪里有能力分兵去看俘虏。
更不要说这俘虏数量很可能不少。
最少十万计。
看押这么多人,所需的兵力物资都不在少数。
如果南下与黎思诚交战的话,这些俘虏也是一个隐患。
郭登最后思考的才是明军基层士卒的情绪。
说实话,安南这一战打的时间太长了,下面的士卒也太苦了,从去年腊月打到现在,战死与伤病而死的士卒已经超过十万了。
当然了,安南军中伤亡数字数倍于大明。但是依然让军中的气氛压抑之极。军心士气低落不少。
而今重要胜利了,郭登如何再逆着下面军心来了,恐怕军心士气更不堪用了。
对将领们来能说一些长久大计,国家战略,但是对最底层的士卒来说,都是屁,他们只认钱。
如果之前的战事打的不苦,而今郭登还能压制一下。
但是谅山攻防战,堪称双方的血肉磨坊。
之前的大雨恶战,更是损失惨重,士卒心中这股怨气不出。就不好用了。
于情于理于势,郭登哪怕心中不愿意,也只能装着看不见了,只是拨了两万士卒去支援王越。
郭登心中忽然有些黯然,暗道:“三代为将,兵家之忌,吾今日知之。”
一场大屠杀就此悄无声息的上场了。
具体的屠杀人数,因为没有统计,最后也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一战斩首三十万上下,可以说尸横遍野。
即便多年之后,安南已经成为交州省,而从凭祥到谅山再南下,成为一条交通要道,但是依然没有敢在这二十里血谷之中留宿。
更是被誉为大凶之地。
郭登这一次杀俘,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安南元气殆尽,几乎整整一代人,都死在谅山前后。更重要的是安南最精锐的军官,将领都死在这里。
再组建的安南军根本不能与之前的安南军相比,甚至沦落到比占城军稍稍强一点的地步。
于是乎,明灭安南,固然有打过几场大战,但是没有那一战与这一战一样艰难了,谈不上摧枯拉朽,但也是平平淡淡,理所应当。
坏处就是安南百姓与明军的仇结大了。
安南人高举反明复越的口号几十年,历任交州省巡抚,首要大事就是剿匪,不仅仅是山匪还是有海匪。
而这些都是越军的残部遗类,可以说真正平越战争,一直延续了几十年。才将最后一支高举黎越旗帜的土匪给平了。
这就是后话了。
黎思诚却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但是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做其他选择了。
因为他的选择又去了一个,他此刻已经没有选择了。
黎思诚看着北方的山峦,只能下令撤退。
阮炽全军覆没已经成为定局了,而大将丁列战死,军中军心浮动,不堪再战,而今再战只能是送死。
只能先撤回升龙府,再做计较了。
只是他想撤退,郭登又怎么能让他黯然的撤退。刘聚带着骑兵追击。如果放在中原,定然能衔尾追杀数百里。
但是在雨季之中,刘聚虽然将安南军给击溃了。但是也是不敢追击,早早的退了下来。
安南军队之所以崩溃,是因为素质太差了,刘聚根本没有与之交战,单单是战马奔腾的局面,就将崩溃。
而刘聚之所以不追,是因为他发现泥泞的道路,马儿根本跑不快,甚至比人跑起来快不了多少。
而安南军队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想想,当失去速度的骑兵,被无数人马层层包围下来。刘聚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刘聚自然要先撤退了。
骑兵失去了速度,就等于失去了战斗力,再加上雨季随时可能有的暴雨,泥泞的土地,各种因素,怎么看都不营下令追击。刘聚的做法自然不能说错。
只是也未必是对的。
这一件事情在事后说起,都是各有说法。
刘聚的追击将黎思诚吓了一跳,因为当初撤退的时候,安南军全部乱了。完全暴漏出乌合之众的本质。
黎思诚除却身边几万跟随他打过白藤江之战的老班底之外,都不能控制了。
如果这个时候,刘聚拼命追击,说不定就能斩杀黎思诚,提前灭了安南。但也可能是刘聚全军覆没在安南军中。将还有持续一年多的安南之战提前终结的。
不过,也是刘聚的撤退,让黎思诚有了喘息之极。重新理清军队,重整了秩序,才能完成撤退这个高难度军事任务。
即便如此,等他到了升龙城之后重整兵马。却只有二十多万,不知道多少士卒都逃回了家乡。对红河以北地区,黎思诚明显的感受到了政令并不是那么通畅了。
虽然这些地方还没有投降明军。但是看情况,却已经是定局了。
毕竟安南人虽然有很多硬骨头,但是决计不会所有人都是硬骨头的。从谅山攻防战,到之后的歼灭战,算是一战打断了安南的脊梁骨。
再顽固的人,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了。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之下,也要为自己的就家人亲眷考虑一下。
等明军南下的时候,定然是势如破竹的打到升龙城下。
黎思诚回到升龙之后,立即开始加固升龙城,准备即将来临的升龙攻防战。
只是他预料的明军立即南下的局面,并没有出现,升龙攻防战的时间要稍稍向后面拖几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南捷报
“好。”武英殿之中,传出朱祁镇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飞鸟扑哧一声,飞上了天空。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捷报,说道:“这是我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此乃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经此一战,安南亡国有日,陛下为先帝雪憾,臣为陛下贺。”李贤也是满面红光,朗声说道。
“臣等为陛下贺。”下面内阁几位纷纷出列说道。
虽然这些大臣拍马,让朱祁镇有些熏熏然,特别是李贤,他一向对安南之战颇有微词。此刻却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让朱祁镇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毕竟如李贤这样的人,都是有自己坚定的信念,想让他们低头,或者承认自己的政见有问题,都是非常难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还没有得意忘形一挥手说道:“朕怎么能与前线将士争功,令兵部五军都督府商议赏功之事。”
“是。”两人说道。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追封列代营国公为郡王,并荫郭登诸子,晋大将军,并领枢密院使,代灭安南之后,回京就职。另此官田三百倾,黄金万两。”
朱祁镇对郭登的封赏真是大手笔,一口气砸出小十万两白银,甚至认真的说,还要超过十万两。
毕竟赐田是不用交赋税的,唯一问题是,一旦爵位被夺,一般情况下,跟随爵位一切待遇都被剥夺了,连同官田在内。
不过,朱祁镇另外一层意思也很明显,有很明显的盖棺论定的意思,即便灭了安南,郭登的封赏也不会有太多了。
朱祁镇随即点出几个将领的名字,说道:“毛锐功臣之后,令其袭爵,王越有功之臣,封伯,王英功过相抵,赏银即可,至于下面的君臣,有司酌情处置即可。”
其实这个时候,朱祁镇心中是闪过一个人名的,就是柳溥。
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柳溥老了。”
的确这一次大战,柳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当然了,柳溥所带的云南军,为什么没有参与也是有原因的。
木邦这边与麓川打起来,引导南疆局势动荡。柳溥一边关注安南战事,一边关注麓川这边的情况。
自然不能专心用力于东。广西与云南之间,看似是临省,但是道路通行艰难,甚至连消息通传都不方面,柳溥自然也难以有所作为。
但是朱祁镇从来是只看结果的。
毕竟说困难,谁没有困难,郭登没有吗?郭登要面对的是安南的主力所在。
当然了,也因为这边的问题,朱祁镇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心中贴了一个无能的标签,等将来再有战事,也不会想起柳溥了。
朱祁镇一一交代下去,几个大学士纷纷领命。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事。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有一点敏感了。
刘球说道:“陛下,大喜之事,臣本不该言之,但是前线所做之事,太过荒唐了。一战斩首三十万,古今有多少次?更可疑的俘虏只有区区千余人?此欺谁乎?”
刘球言语之间还算客气,但是已经直言不讳的指明,其中有杀降之事。
“陛下,”李贤说道:“营国公有大功于国,只是凡是防微杜渐,而今已经不是杜渐的事情,如此不加以处置,臣恐怕今后领兵大将,将毫无军纪可言。”
“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听了心中也满是踌躇。
如果说朱祁镇不知道杀降的时候,那就太小看朱祁镇了。
虽然这一段时间,朱祁镇大部分时间都在慈宁宫之中,与太子一起侍奉汤药。有空闲时间,就在慈宁宫侧殿之中,与太子一并批阅奏折,也顺便教教太子如何处理朝政的。
但是对各方大事,朱祁镇还是有掌控能力的。
安南之战,在朱祁镇心中重要性虽然比不上与瓦刺一战,但是已经排在前列的。所以在郭登杀降之后,整个北京城之中,朱祁镇是第一个知道这一件事情的。
他刚刚知道之后,心中很是恼火。
毕竟朱祁镇心中的价值观并不支持他这样做,但是他之后又看了郭登的密奏,设身处地的想想,放在郭登的位置上,杀俘或许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也不能是没有好处。
诚然,郭登杀俘之后没有想到黎思诚不战而走。
郭登并非没有想过这一种可能,但是战场之上,那能光想好事。一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郭登提前知道这一点,或许不会这样处置。总之迟了一步。
朱祁镇将心中各种情感因素给按下来,他立即决定,要保住郭登。
保住郭登有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不用说了。
郭登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顶梁柱,军中大将之才。除却郭登之后,军中没有几个能够驾驭十几万大军。
第二个理由,就是郭登大胜之后,如果被处置了。会伤军心士气的,安南的战事虽然看上去最艰难的一战已经过去了。
但是毕竟还没有结束,怎么能临阵处置大将。
第三个理由,就是文官与武将之间的平衡问题了。
从清丈田亩之后,朱祁镇真实的看见士大夫集团的冰山一角。也幸好这个集团从大局上来看,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
否则朱祁镇真不知道自己将何以自处。
所以握住兵权,就是朱祁镇的本能。
从这个角度出发,朱祁镇也不应该因为一些虚名折损大将。
但是李贤说得也是。
这样大规模杀俘都不加以处置的话,将来大明军队打仗,就不要想对方有活人了。即便是情有可原,也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说实话,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军队的军纪本就够稀烂了,如果这一件事情,还在稀烂之上打出一个大口子。
就更不好办了。
朱祁镇皱眉问道:“诸位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陛下,决计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营国公,甚至不应该掀开盖子。”杨洪说道:“否则天下议论的不是营国公而是朝廷。这一件事情应该暂且不说,等将来营国公回京之后,再做处置。”
“如此如何挡天下悠悠之口?”刘球当然不愿意了。
刘定之忽然开口说道:“昌国公所言极是,安南小寇永乐年间,屡屡犯边,正要以儆效尤的时候,即便从下面的情况来看,这一件事情营国公并没有参与,真正参与进去的是征南军士卒,如果惩罚营国公,那么这些士卒会怎么想?”
“徒徒惹得军心不安,朝廷颜面受损。”
“不如依昌国公之意,陛下密旨责罚一番,但是在明面之上决口不提此事。”
李贤说道:“臣也认为昌国公之见正合宜。”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这一件事情,有一些掩耳盗铃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三十万斩首之中,最少有一半是杀俘,清流之中恐怕要炸开锅了。
不仅仅是郭登不得安生,朱祁镇也未必清闲了。
如此做,将朝廷的颜面遮过去,至于能遮住多久,就不知道了。
如此这一件事情就过去了。
接下来一件事情,还是与安南有关。却是郭登的一封奏疏。
这一封奏疏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分析了而今安南的局势,又分析了而今明军的各种优势劣势,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暂停对安南用兵,修整半年之后,再次继续对安南的进攻。
这个奏疏,内阁之中一直没有统一意见,朱祁镇也有一些犹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安南后继
按一般说,打了胜仗不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但是郭登的理由也很充分。
第一军心疲惫。
鏖战六个月,几乎安南整个旱季,明军都在与安南厮杀。上下疲惫之极,不是不能再战,已经不划算了。
第二,就是物资供给。或者说民心疲惫。
后方的物资供给还是很到位的,但是大量民夫征召,也让广西民夫相当疲惫,更何况安南还在雨季之中。
如果而今南下,定然一路泥泞与坎坷。
再加上民心不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第三,就是需要有时间整顿安南府县。
虽然这一战看上,并没有占据安南多少府县,只是打通进军的路线而已,实际上随着黎思诚的撤退,整个安南北部,都已经到了大明的势力范围之内。
正是派人整顿一番,让地方民力物力为朝廷所用。
以减轻后方负担。
第四,也就是安南受挫严重,半年的时间,也不可能让他们正恢复元气,但是南下升龙府,最重要的不是步战,而是水师的问题。
大明船只是不能从下游进入红河水系,只能想办法在红河支流,或者上游打造船只,以备水战。
如是等等好有一些理由。
朱祁镇看了之后,心中就已经动了三分。
毕竟朱祁镇素来看重前线指挥官的决断,他对灭安南本身就没有具体的时间表。所以早一年晚一年,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还要问一问内阁的意见。
朱祁镇问道:“诸位有什么意见?”
刘定之先行发言说道:“陛下,臣提议放缓,实在是最近有一些调度不灵,别的不说的,单单这一次赏赐全军,估计在三百万两上下。周围各省府库已经为之一空了。如果再打下去,估计就要从北京调粮食了,如此太不划算了,如果等上半年,则南国稻熟,臣可以令附近各省就近开支,如此就节省了不少。”
刘定之完全是从财政上来考虑的。
古代款项粮草自然不能如而今的快递货运一般,说到就到了,大军粮草消耗很大一部分都在运输之中。
如果从北京运到广西,即便是从海运也是一个麻烦事,耗损不小。如果等上半年,当地军队就能吃上湖广的新粮了。
只需户部走一下帐,也免去湖广粮食转运了。
甚至如果郭登能保持这样,打半年停半年的话,南方各省只要不出什么大灾,就完全够用。
根本不用动北京的储备。
朱祁镇点点头看向杨洪,杨洪会意说道:“鏖战半年,战损不低,臣以为营国公所言极是,军心是疲惫了。”
“而今安南军力破碎,再难复起了。还是缓一缓的好。”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从郭登之见,让他不用着急,好好休整,明年再战吧。”
杨洪说道:“陛下英明。”
随即朱祁镇又处断了好几件事情,当然了能传到朱祁镇这里的都称不上小事。
贵州四川土司似乎有不稳之像,已经派大臣巡视。比如京师一处火药库失火了,震动京师。连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都听到动静了,让朱祁镇不得不过问案情,并下令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一并清查所有火药火油等仓库,并将这些仓库在城内的,大部分都搬到外面去,剩下的都是作为城墙附属设施存在的仓库而留着。
毕竟真要到了守城那一天,也是少不了火器的。
有备无患。
如是等等。
处理这些之后,朱祁镇转回慈宁宫,先看了看太后。问了一下太后的脉案。心中微微一沉,太后身子在楼元调整过一阵子后,恢复效果很好,已经能被人搀着走路了。但是也仅仅如此了。
想恢复到之前,已经不可能了。
这还罢了。
太后的身子很明显的与之前不同了,有一个风吹草动就会生病。
朱祁镇心中忧心,却也无可奈何。
回来的时候,见太后睡着了。
朱祁镇也就回到偏殿之中,却见太子靠椅子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朱祁镇叹息一声,也没有叫他。
就照顾病人这一件事情上来说。如果不用心,觉得很简单,例行公事而已,特别是对于皇室来说,这么多太监宫女看着,需要他们做什么。
但是如果真用心,那真是牵肠挂肚,翻一个身。吐一口气,咳嗽一声,甚至睡得深沉一点,都能让你惊心动魄,担心不已。
朱祁镇不知道,太子是被皇后提点,要在他面前表现纯孝一面,还是真心对太后感情深厚。几乎每夜太子都在太后身边安置一小榻,凡有动静,都会起身查看。
但是朱祁镇对这一点很是满意。
不管太子用心如何,但是能做到这一点就不错了。
毕竟太子从小养尊处优,何曾照顾人?
那怕是装的,能听进人言,装到位也是一个长处。
太子睡的很浅,听见动静,立即睁开了眼睛,行礼说道:“父皇。”
朱祁镇点点头,让他坐下,随即将刚刚会议内容说给他听,问道:“你觉得如何?”
太子说道:“安南一去,去我朝廷一块心病,儿臣恭贺父皇。”
朱祁镇说道:“你高兴的太早了,英国公张辅破安南用了七个月而已,但是安南还是反了。其中情弊千头万绪,即便是朕此事看来,也是雾里看花,难以及其肺腑之间,所以朕想让你去安南。”
太子微微一愣,说道:“去安南?”
朱祁镇说道:“正式,明年安南大概新定,你过去还能赶上一个尾巴,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安南国主,也是自称大越皇帝。”
“你且去看看。算算时间韩雍已经去上任了。”
“你过去之后,多听多看多做。不要怕错了。好好历练一番。”
朱祁镇心中早就存了这个念头,新定之地,很是复杂,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太子如果能在安南站稳脚跟,并将安南平定下来。估计能力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安南与朝鲜是不一样的,朝鲜社会结构并没有太大破坏,但是在安南却是不可能了。
安南的民族情绪要比朝鲜高涨多了。再加上郭登杀戮太重,很长时间恐怕安南民心也是不会怎么顺服的。
这就很考验行政手段了。
既要硬,能将安南百姓的反抗镇压下去,又要软,能将安南百姓之心收拢到朝廷手中。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听了之后,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喜悦。
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一次朱祁镇给他的位置,决计不是区区小官,办不了什么大事。或许比不上韩雍,但权力也不会小的。
只是很快,太子的目光就暗淡下来了。因为他从时间之上听出一丝端倪,说道:“父皇,太后的病,真的不成了吗?”
太子一直在太后身边,很明显的感受到太后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而朱祁镇给他安排的时间,就是明年上半年。
这个时间段,自然不可能是太后病好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但是太子猜得没有错,楼元已经私下对朱祁镇说了。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冬天就是大限了,熬过冬天,还能有一年。但是如果不顺利的话,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听楼元的语气,其实很不看好太后熬过冬天。
朱祁镇对楼元的医术还是信服的,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能告诉孩子,朱祁镇除却叹息还能有什么?
唯有叹息而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家异类朱祁镇
安南的局势在韩雍到任之后,变得稳定起来。
郭登坐镇谅山把握全局。
王越与毛锐以及从红河上游突破的柳溥,分别列阵在红河以北。而韩雍将总督行辕放在太原。
而此太原非彼太原也。
安南很多地名都与中国同名,比如广宁,大明辽东也有广宁,而这太原也是如此。
韩雍已经上奏,请朱祁镇赐嘉名。
只是而朱祁镇那有时间来管这里的事情。
韩雍在安南做两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安抚百姓,劝农重本。
只是两国之间的仇恨,哪里有那么容易解除,纵然大明已经占领了红河以北,但是民间积怨从来不少。
纵然韩雍一到就招募了不少当地人士作为臂膀,但是在朝廷管理不到的地方,依然有不知道多少杀官事件。
甚至可以说,除却几座有大明驻兵的城池之外,其他地方,安南人与大明的对立情绪非常大。
如果安南人的组织能力真得够的话,还能让大明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是,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这样的组织能力。
故而,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盘散沙的,发泄式的对抗,毫无意义可言。
韩雍毫不手软,拉一派打一派,灭了几个村子,才让他们安分下来。
但是韩雍也明白,依靠这些人巩固大明的统治却不行了。于是乎他上奏朝廷,迁徙百姓入安南。
从两广以及云贵等地迁徙百姓,在安南屯种。既可以为安抚地方,也可以为大明提供粮食。
更重要的是,为安南带来男人。
古代战场就是这么残酷。
一场谅山之战,被明军斩首的就在三十万上下,很多伤病而亡,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不在斩首之列的壮丁死亡人数,估计要近百万。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安南一国虽然号称大国,但是全国上下也不过几百万之多,当然了,古代没有那么多老人,在人口结构上更趋于青壮居多。
这也是将安南整整一代人的男丁给斩尽杀绝了。
让安南一下子变成了女儿国。
或许有些人不知道这种情况的严重性,似乎觉得妇女能当半天,但是在古代是决计不可能的。
男丁尤其是壮年男丁,都是生产的主力军。
没有男丁,单单是女人是无法完成田地之中,繁重的劳动的。
引南方大量男丁来安南,与安南女人相结合,这种仇恨的情绪,又能延续几代?
对生存来说,情绪都是奢侈品。
不管是喜欢,爱恋,还是仇恨。
虽然大量移民迁入,在安南当地成家,安南北方的反抗也一点一点的减弱。
虽然雨季还在持续,但是明军的元气都在一点点的恢复,等下一次旱季开始之后,就是发动下一次战争的时候了。
安南方面一切顺利,但是皇太后的病情在夏季之中,还能勉强维持,但是入秋之后,虽然天气还是很炎热。
但是好像天下阳气消弱,反应在皇太后身上了。
皇太后的身子,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纵然有楼元日夜看护。但也每况日下。
朱祁镇开始缀朝了。
并命人张贴告示,寻访天下名医。并令各地地方官,祭祀药王庙,还有药师菩萨。
朱祁镇知道这未必有用。
金元四大家下传的流派各家掌门,朱祁镇都请到京师交流过,几乎每一家掌门都有待诏之名。
而且中医是一门经验科学,很多时候都讲师承的,如果有一个人从石头中崩出来,不听有什么厉害的师友,只是自己看了几本医书,就非常厉害。
不排除是天才,但是更多是骗子。
在太医院建立的时候,这些人朱祁镇都请了一遍,皇太后病了这么天,凡是医待诏都被招到了京师。与楼元一切成为了专家组,为皇太后诊治。
民间哪里还有什么不出世的名医。
只是这些名医都纷纷摇头了。
朱祁镇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鬼神之事都要尝试一二。
这也是朱祁镇第一次为在京师建立药师菩萨庙,只希望为皇太后续命。
只是这些情况,与朱祁镇预料一样,不能改变一个人生老病死。
皇太后已经昏昏沉沉好几日了。
这一日,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感到精神微微好了一点,她睁开眼睛,眼睛四处寻觅,却见太子就趴在床榻边上。
虽然皇太后病重,身边一刻越离不开人了。
但是国家大事,朱祁镇也是不可能完全放手的,毕竟虽然内阁诸位大臣,值得信赖,但是有一个万一,就不好了。
更多是太子,太子妃,与皇后在这里操持。
至于朱祁镇其他儿子,一来年纪小,二来也未必够资格。
不是朱祁镇对庶子有歧视,而是有些时候某一个举动,都能被外人解读出不知道多少种理解。
而且皇太后对太子感情最深。或者说,皇太后对其他皇子固然也很关爱,但是对太子的偏心,却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皇太后此刻见了太子如此,枯瘦的手掌之上裹着一层松皮,轻轻抚摸太子的脸。
太子猛地清醒过来,立即握着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道:“娘娘,你醒了。”
皇太后慈祥的一笑,脸上似乎能放出光来。说道:“这些天苦了你了。”
太子说道:“娘娘,孙儿不苦,只要娘娘身子骨能好起来,孙儿怎么样都行。”
皇太后说道:“你爹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或许是一个好皇帝,但决计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在的时候,我不担心,我还是能管得住你爹的,但是我走了,就看不见了。”
“生为太子最难,你切记,你虽然自称儿臣,却是臣在先,儿在后,知子莫如母,你这父亲,你将来对他不亲,他也不会做什么。但是你要坏了他的大政,就是儿子,也不会手软的。”
“乖孙,这就苦了你了。”
皇太后心中感叹。
她本来与皇后斗得相当厉害,觉得这个媳妇抢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后来发现,其实不然,除却钱皇后刚刚嫁入宫中那一段时间之外。朱祁镇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朝政,他从来没有长期与那一个女人缠绵过去。
什么对某个女人动情,就好像是宣宗皇帝对她一样。
根本没有。
其实大明皇帝都还是比较多情的。
就好像太祖皇帝与马皇后,太宗皇帝与大小徐后,仁宗皇帝与太皇太后,宣宗皇帝对皇太后。
但是到了皇帝这一代,反而生出一个绝情的胚子来。即便是太子对汪氏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朱祁镇真真是一个异类了。
所以,这才与皇后和解了。
因为再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如果按历史上走,宪宗皇帝与万妃,孝宗皇帝与张皇后,神宗皇帝与郑贵妃等等。
这仅仅是皇太后一时感慨,毕竟皇太后一辈子更多是在后宫小圈子里面打转,作为宫斗小能手,她的目光看不到一些大的层面,就好像他知道朱祁镇做皇帝很好,但是说他具体好在什么地方,就说不清楚了。
但是宫斗毕竟是一种权力斗争。皇太后看得很明白,有这位父亲在,太子的未来定然是不好过的。
自古明君的太子都不是好当的。翻开历史书,能看出来不知道多少,秦始皇与太子扶苏,汉武帝与戾太子,唐太宗与李承乾。如此种种。
故而皇太后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才叮嘱太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报速报
只是太子而今还没有这么深的感受。
他觉得朱祁镇对他很好。
虽然一直天南地北的跑,西北,江南,湖广,甚至将来的安南,都要转一圈,听话音,将来理政打仗都要负责。
但是这本质上是在栽培他。
毕竟他其中几个弟弟,其中二弟也快成年了,但是依旧在读书,也不见朱祁镇做出安排。
这种历练,本身说明了他的储位稳定。
但是即便再叛逆的孩子,与父母之间,其实也是有一段蜜月期的。
如果每一个人都处处听父母的话,也无所谓叛逆不叛逆的了。
太子而今之所以能听朱祁镇所有安排,是因为他在政治上还没有成熟,没有自己的政见,但是如果他一直养在宫中,一心等待继位,或许对于有些事情的看法,未必坚持。
但是太子深入天下各处,甚至亲手耕田开渠,从上到下,各种岗位都历练过了,又有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以及强悍的幕僚团,以及天生的支持者,想要太子不形成自己的政见?可能吗?
朱祁镇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是注定的。只看大小而已。
只是太子却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他关心的乃是太后的身体,他说道:“娘娘,放心,孙儿知道轻重。看娘娘好多了,我这就去叫太医。”
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不用了,去叫你爹吧。”皇太后自己都有感觉,而今她并不是好了,而是回光返照。
此刻的朱祁镇正在召见大臣。
召见的不是别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
安全感这东西,对皇帝来说从来是稀缺的。
如果朱祁镇如之前日日理政,天下的情况自然不可能瞒得过朱祁镇,故而他对锦衣卫与东厂也不是太看重。
也不是日日召见。
但是而今,朱祁镇不可能如之前一般处理朝政。每天只能处理很多机要之事,对其他事情都要委托到内阁处置。
朱祁镇心中的担心就生起来了。
召见锦衣卫与东厂的频率就多了起来。
朱祁镇一边看锦衣卫的情报汇总,一边问道:“内阁几位没有什么异动吧。”
云雷说道:“没有,只是杨洪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自己的年老体弱,想要退下来。”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是杨洪想为郭登让位置。”
不过,朱祁镇却不想如此。
虽然而今的五军都督府还改成枢密院还没有完全改成,各种规章制度还在推敲打磨之中,但是朱祁镇心中未来的武将方面,最少在内阁之中放一个,枢密院放一个,再有三军主帅,总共有五位,作为大明军事集团的首脑。
用之与内阁相互制衡。
毕竟文官势力庞大,武将在国家政策方面的发言权只有一个。不合朱祁镇的心意。
之前朱祁镇觉得这挺不错的。
毕竟虽然武将不能被压的太低,但是以文制武的总政策并不能改变的。
但是这一次清丈,并不仅仅是一场土地的清丈,还是一个政治势力的清查。无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家族。
看整个大明的经济基础,就会知道为什么士大夫集团如此强势。
即便朱祁镇能用一己之力,暂时压下去,但是这种经济基础不做出改变,将来还是还夺取权力。
为了制衡,只能给勋贵这边多加一点筹码了。
朱祁镇说道:“吩咐下去,给杨洪送一些虎鞭。”
朱祁镇希望杨洪老当益壮,只是不知道这一层暗示,杨洪能不能听出来。
朱祁镇继续问道:“外面的大臣有什么异动吗?”
云雷沉吟一会儿,说道:“朱仪与石亨发了矛盾,差一点火并,朱仪已经弹劾石亨,作威作福,无人臣礼。具体情况,龙城方面正在收集情况。”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轻轻敲着桌子。
“石亨这个瘤子,该摘掉了。”朱祁镇心中暗暗的盘算。
石亨应该庆幸。
庆幸皇太后的病牵扯到了朱祁镇太多精力,否则石亨早就被拿下来了。
无他,因为北京经过大宁,到台州站,转到西北龙城的驰道,已经修成了。
一路上安置几十个驿站,都有大量的草场,可以在换马不换车的情况之下,惊数千明军在十日之内,送到龙城。
如果从大宁,或者东北方面调兵,只会更短。
所以最难的交通方面已经打通了,说起来而今龙城对北京来说。全面接管,并非什么难事。
唯一有些不方便的是,因为冬季常常有大雪,所以这些驰道只能半年能用,半年不能用。
而且石亨做事还是粗陋了一些。
领兵打仗他或许是一等一的名将。但是在争权夺势上面,他却不如很多人,如杨洪,郭登在政治上的表现都比石亨强太多了。
否则石亨但凡有几分政治目光,也不至于闹到而今的地步。
朱仪在龙城是石亨的部下,但是他仅仅凭借手中的兵马拉拢各处将领,在龙城造成了与石亨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自然是有朱祁镇暗中支持。
毕竟朱祁镇想拿下的不过是石亨,可不想闹出一场龙城平叛。
这对朱祁镇有些得不偿失。
朱祁镇忽然问云雷说道:“你说石亨敢反吗?”
锦衣卫与东厂本来就是为朝廷干脏活的,虽然朱祁镇爱惜羽毛,很多时候都不用,但是在石亨这一件事情上,锦衣卫一直是高度参与的。
云雷说道:“陛下,石亨并没有反意,他最多是想世镇龙城。”
朱祁镇淡淡地说道:“你确定。”
云雷不敢抬头,说道:“各方情报都汇集证明了这一点。臣不敢肯定,但是石亨百分之八十是没有反意,当然了,石亨做事太粗陋了,他即便想反,臣也敢保证在地一事情取他性命。”
朱祁镇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是让他暴毙好了,还是还京师闲居?算了,这一件事情先放放。非常时期,就不要大动干戈了,看看石亨要走到那一步,朕再做处置不迟。”
云雷立即说道:“遵旨。”
云雷内心之中捏了一把汗,他感觉朱祁镇那一句话不是说石亨的,而是说他的,云雷敢确定,他身边就有东厂的密探,甚至具体范围,是那些人,他也有所察觉。只是他不敢查。
就好像是他虽然能要了石亨的命,他也敢确定,龙椅上的那一位,也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天心难测。
朱祁镇又问道:“其他地方都有什么异动?”
云雷一一说明,道:“日本方面似乎多佐渡岛有些眼红,多有不逊之言,而且足利将军内室之间相杀,各地叛乱都不止,朝鲜方面郕王的病情时有反复,而且朝鲜余孽似乎有作乱的迹象,安南方面情况不明,南洋方面因为谅山之战,大为震动,不敢妄动。西域瓦刺方面却有异动,瓦刺本部以及各部都在召集兵马,去向不明。”
云雷流水一般将各地需要注意的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了,对日本情况先排除了,无他日本即便再不满,他打得过大明水师吗,朝鲜灭了这么多年,纵然余孽也成不了气候,南洋方面形式不错,也不会担心,唯独瓦刺异动,却让朱祁镇挂了心了。
毕竟瓦刺纵然破败,也不是寻常国家可比的。
朱祁镇正要详细问问的时候,怀恩小步快跑的过来,在朱祁镇耳边轻轻说道:“楼太医说了,皇太后回光返照,请陛下立即过去。”
朱祁镇一听此言,就将什么瓦刺不瓦刺的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立即起身向慈宁宫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生一场大梦
朱祁镇来到慈宁宫之后。
却见慈宁宫之中,已经挤满了人。
楼元看见朱祁镇,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已经尽力了。
朱祁镇也不多说话,几步上前,来到了皇太后面前。
皇太后看着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镇儿,你来了。让娘再看看你。”
朱祁镇鼻子一酸,说道:“娘。”
皇太后说道:“你小时候可粘我了,长大之后,就不亲近了。不过也无所谓,你当皇帝做得好,特别而今灭了安南,圆了你父皇的心愿,我下去见他,也是有话说的。”
朱祁镇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皇太后似乎也没有什么话与朱祁镇说。
皇太后目光凝聚,似乎穿过了时光了,到了很久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六岁女孩子站在东宫之中,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一眼就是一辈子。
其中有不知道多少波折。
比如,在新婚之时,她却不是他的正妃。
他告诉她,这一辈子,她都是他的妻子,而今这一件事情,他无能为力,但是将来一定会做到的。
于是乎,就有了天下都知道废后之事,弄得沸沸扬扬的。
而今外面对她的风评也不好。
但是她并不在乎。
在他死后,她先是担心儿子,等儿子站稳了脚跟。有得只有无尽的夜里的想念。此刻她仿佛看到,当初他一身戎装,骑着骏马,弯弓射柳,赢得第一,令太宗皇帝都刮目相看。
而他转身来到身边,说道:“来,跟我走。”
她忽然笑了,说道:“好。”
似乎时光从的身体上退却,一瞬间她又回到了当时最好的年华,皮肤变得紧绷且细腻,如丝绸新染,头发盘在头上,金凤冠点头颤巍巍。
一身大红嫁衣就此坐在他的白马之上,与他一身戎装金家正配,随即向无尽远的地方而去。
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无数时光掠过脑海,是当初的骑马射箭,是当初两人一起习画,已经彼此斗蟋蟀,等等等。
“如果人生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又能见到他,那么死亡又是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念头闪过皇太后的心头。
世界的所有幻象一瞬间都退却了。
有的只是皇太后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来。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从这一场梦之中醒来了。
哭声震天。
朱祁镇握着皇太后的手,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了,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
朱祁镇纵然富有天下,权倾四海,言一人死,其人不得不死,但却也没有能力挽回最亲近人的性命。
即便他心里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刻,悲伤还是夺去了他所有的感官。
让他失去了对外部信息的处理能力。
但是即便他想逃避,有些事情也不会因为他的逃避而停下来的。
正统二十七年秋皇太后崩于慈宁宫。国丧百日。
国丧如何办,朝廷从来是有一定之规的。不用朱祁镇亲自处理,他只需好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般,承担各种礼仪罢了。
而帝王的婚丧从来是天下头等大事。
故而这一件事情,硬生生插入其他大事前面成为在京官员第一要做的事情。
好一阵子,朱祁镇这才忙得差不多了。
皇太后自然是要与宣宗皇帝葬在一起,这都预留了墓道,只有皇太后送进去之后,才会真正的封死的。
送葬之事,朱祁镇让太子代劳了。
前文说过,司马家做的高平陵之变,后世皇帝一般都被亲自送葬祭拜,都是让最亲近的人代劳。
而且皇太后身前最喜欢太子。让太子做这一件事情,想来也是皇太后的心愿。
只是这一件事情,虽然平息了。
但是对朱祁镇来说,却是永恒响彻在心灵深处。
一个人一生之中,经历两件事情,都会极大的成长,一是结婚。
因为成家立室,成为一家之主,必须要有担当。
其次,就是父母之丧。
这在不同的情况之下,就有不同的改变了。
有些人是幼年就丧父母,有的是七八十岁才送走父母了。各自情形自然不同。
正如有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朱祁镇九岁登基,而今二十八年。三十七岁了。
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其实这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但是朱祁镇却不得不算一件事情,他还能活多少年。
大明皇帝即便高寿的也不过是太祖皇帝六十九岁,太宗皇帝六十四岁,至于仁宗,宣宗更是等而下之了。
也就说,不管朱祁镇想不想,他的人生已经走进了下半场。
在位二十七年,即便朱祁镇而今死了,放在所有大明皇帝之中,也算是在位时间长的了。
朱祁镇固然想自己能够长命百岁,但是一个现实告诉他,他岂能不可能活那么长的时间。一来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发展的问题。
他敢肯定,不管是太皇太后的病,还是皇太后的病,在这个时代是绝症,但是放到后世却未必了。
其次,就是朱祁镇的生活习惯问题。
朱祁镇从小锻炼身体,这么多年来病很少。但是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真心当一个好皇帝,并不是一个能长寿的职业。
养生之道,怎么说,自然是注意饮食,少思少虑。
前者朱祁镇能做到,而且一直在做,后者即便打死朱祁镇,他也做不到的。
朝廷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君臣之间一日百战的局面,从来没有平息过,李贤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刘定之没有自己的想法吗?甚至从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凡是朱祁镇挑出来的,都是能臣。
但是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不会想到奴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与理念。
他们之间矛盾,君臣之间的矛盾,等等各方矛盾,朱祁镇那一个不要细细思量。如果仅仅是维持稳定,压制下来,倒是容易了。
但是朱祁镇要事的。
怎么可能停下来一分钟的勾心斗角。
可以说,皇帝这个职业,就是那种一息不止,就要与人斗争终身的。
怎么可能少思少虑。
朱祁镇倒不是怕死。
而是他必须以自己剩下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时间表。
他估计最多能活到六十岁,但如此算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时间,对一个人来说,是大半生,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却是很短暂的。别的不说,朱祁镇清丈土地,从开始到结束而今已经持续来数年了。
甚至完全收尾,还需要一年多。
至于兵制改革,从开始到结束更是准备了好多年,而今才到收尾阶段。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来办,朱祁镇一辈子又能做多少事情。他能深刻的改变这个社会,将大明未来的方向偏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吗?
一种紧迫感悠然而生。
时间太短,想做的事情又太多了。
但是他更明白。
很多事情着急是没有用的,有些事情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出错,很容易出乱子的,事情办得慢一点,缓一点,反而容易办成。
而且做事太粗糙的话。即便是他在世的时候,强力办成了,等他不在了,也会遭到反噬的。
甚至要看见北宋变法的前车之鉴。
就是因为一场变法引起的党争而亡国的,甚至如果北宋没有变法的话,说不定还能支持的时间长一点。
这两种想法,在朱祁镇心中来回斗争,又因为多日忧心太皇太后的病情。
朱祁镇病倒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问天春秋几何
朱祁镇很少生病。
最多是伤寒而已,但是这一次却缠绵病榻多日。
太子从昌平归来之后,就来到朱祁镇真边侍奉汤药。
甚至一度让内阁大学士进宫居住,钱皇后在乾清宫就近居住。
这是在担心,皇帝突然驾崩的情况出现。
不过,朱祁镇的病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只是在古代的医疗技术之下,每一个人生命都得不到保障。
宣宗皇帝不是秋天还在领兵打过仗,腊月二十三觉得身体不舒服,正月初二就驾崩了。
看似很健康的人,转眼之间就死亡的案例更多。
特别是宣宗皇帝驾崩的时候才三十五岁,说起来,而朱祁镇已经比他父亲多活了两岁。
如果算历史上而今的正统二十七年,也就是天顺六年,而天顺年号只有八年。
朱祁镇想到这里,心中的心思只会更沉重。
他必须要考虑,甚至活不到六十岁,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就已经驾崩了。他越心思重,这病就越发好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他这种后世的穿越者之后,还有没有。
但他估计这种情况,很可能不会有了。
而他而今所有变法与改革,其实都是基于大明本身改变,并没有触动大明的根本,这一句,换过来说,就是,朱祁镇即便是开创了所谓的正统盛世,无非是为大明延命几十年,上百年。
并不会触及到根本的改变。
如果他死之后,大明按照原本的惯性发展,固然大概不会被女真灭国了,毕竟而今海西建省,女真百姓已经归化为汉民。
一两百年之后,估计连女真部落大多都在黑龙江领域才有的。
但是大明该有的弊政还是会有的。
即便没有李自成也有张自成,马自成。
当然了,朱祁镇也没有想过,大明永远不亡。但是大明整体上偏向理学,注重内心这种思维方法不改变。
中国未来的命运就不会有太大改变。
无非是他留的本钱多一点,将来败家慢一点而已。
当然了,朱祁镇可以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因为他开海政策,大明始终与西方保持紧密的交流,西方工业革命,并不会将大明给甩下来。
无非不是第一波而已。
毕竟即便是历史上大明号称闭关锁国,但是与西学东渐的速度一点不慢,与西方并没有什么代差。
真正拉开距离的其实是清朝。
而今没有清朝了。不是异族统治,情况会好多了。
不用担心这些。
而且,如果朱祁镇掀起一场不成功的变法,很多时候会有反作用力。
就好像王安石的种种变法政策,合适不合适,暂且不说的。随着王安石的失败,这些政策都打入另册了。
即便听都不能听一下。
如果朱祁镇发动的变法,在他死之后失败,结果很可能如王安石变法一般,被打入政治冷宫。
永世不得翻身。
甚至连累已经做得很好的事情。
各种想法,在朱祁镇心中盘旋。
总之一句话,不甘心。
要想让中华文明改道,就要做三件事情,第一,思想革命。第二工业革命,第三政治体制的革命。
从难易程度上来说,反而是三最容易,二其次,一最难。
虽然后世各种批判理学,但是很多人大概都没有真的研究一下朱熹说了什么,就从人品上对朱熹各种批判。
当然了,这里并不是说朱熹好的。
而是说理学从北宋开始发展,盛行明清之间,这两代五六百年间的人都是愚蠢之极。
诚然清代学术僵化,让理学一点生命力都没有了,但是这个问题更多不是要理学来背,而是让清朝来背。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后,谁还敢在学术上有些发明,想试试怎么死,更舒服,所以清代学术最高峰是训诂。
而明代还是有自我更新,比如心学。
其实心学是在理学上一个分支,在各种方面与理学都是共同之处的,即便是王阳明也没有完全否定朱熹。只是否定当世之人学偏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就是因为朱熹这一套理论,不敢说完美之极,但是层层相扣,能自圆其说。几乎找不到破绽。放在中华文明历史上,也是一座丰碑。
朱祁镇即便是退出一套理论,再短时间也很难胜过,即便能胜过,也很难将他们从广大读书人心中驱除出去。
毕竟士大夫号称从道不从君。
这个道就是儒家之道,更近一步说就是朱子之道。
启蒙运动也是百年积累,才发展成为后世的样子。
诛山中贼易,诛心中贼难。
工业革命这一件事情上,朱祁镇其实一直在努力。
少府处于朱祁镇直接管理之下,很多事情不用向文官集团通报,随着驰道大规模运行,朱祁镇已经下令蒸汽机的研发了。
但是这个任务,让很大匠待诏都一筹莫展。
朱祁镇甚至让钦天监的人加入,因为钦天监的人都是数学家,而且很多天文学家在仪器上也都很有专长的。
但是依旧没有进展。
这里成功与否,更多是要看天意。
朱祁镇对蒸汽机的理解,也就是一副简图而已,更多是没有了。
不过,他倒是给蒸汽机培养出一片市场,不管是少府大量运用的水利机械,还是驰道上的马车,只要蒸汽机研究成功,单单是少府方面就能下少说几百台的订单,如果能造出在驰道上行驶的蒸汽机车,那更是以万台而论。
这一片市场,足够蒸汽机产业的发展了。
至于政治体制改革,是朱祁镇而今能做的,却是最危险的。因为要触动到士大夫的力量,朱祁镇决计要与大明士绅抢基层的统治权。
否则话,大明看似是一千多个县,为一个大帝国,其实用微观的看,应该是一个中枢政府下面,有数以千万计的小诸侯。
大明的政策根本不可能触及到百姓层次。
这样的统治下,发展工业所需要的人力市场都很成问题。
任何一个商人在赚了钱之后,都会回报家乡,回报宗族,而不是想扩大生产。因为当商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当商人是没有职业前景的。
只要在当地有的大片土地,有了士绅的身份,让子弟考上功名了,他才能成为大明下面数以万计小诸侯之一。在地面上才有话语权。
否则从来是被宰割的一员。
也是因为如此,商业一直附属于政治力量。甚至商业上的胜负,不过是政治变幻的一下级延伸而已。
这样的情况之下。
朱祁镇怎么能让中国深度参与进海洋的争夺之中,没有与海贸切实相关的政治集团掌控大明权力。
即便朱祁镇对南洋发动战争,也很可能就好像永乐年间安南之战一般,遇见困难之后,战略收缩,决计没有坚持到底的想法。
但是士大夫集团强大,让任何从他们最中抢肉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么是皇帝。
郑和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郑和远洋是不是赔本的,这一件事情从宫中密档就可以看出来,并不算赔本。但是这利益由皇帝独享。而亏空却落道皇帝手中。他们自然不愿意,一心废除。
即便皇室一家,也是撑不起海洋开拓的。
朱祁镇心思越想越多,各种对未来的推敲与猜测,如海水一般涌入朱祁镇的心中。
彻底打乱了朱祁镇的时间表,之前他本想按部就班的来办,这个念头是他下意识觉得,他能活很久很久作为前提的。
但是而今这个前提存在不存在?
他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乾清宫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向来强壮的朱祁镇瘫软在榻上。鬓角也有几分霜意,却是白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悄悄的探出头来。
楼元毕恭毕敬的为朱祁镇的诊脉。
好一阵子才放下手,后退一步,跪下说道:“从陛下的脉象来看,陛下向来身子强健,虽然前番因为国丧之时,有些疲惫,却也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是陛下思虑太重,心病难医。”
朱祁镇咳嗽两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朕也是被一件事情所困扰。”
“不知道当做不当做。”
楼元不知道朱祁镇被什么所困扰,但也不敢问,只是低头说道:“陛下,老臣也而今年过八旬,也算长寿。老朽长寿的秘诀,就是心无挂碍。”
“人生在世,即便富有天下,眠不过一席之地,死不过八寸之地,纵然是再多费心思,又能管得了许多?”
“人在尚好,人一去,子女夺产的,妻子改嫁的,家风败坏的,有多少是多少,哪里能管得了许多,不过是且在一日,做一日好日,行一日医,立刻死了,也是对得起自己的读得书,对得起祖师爷,哪里能管得了许多。”
“陛下登基以来,老朽并非草木之臣,也看得出来,朝廷一日盛过一日,四方水旱之灾,也都赈灾得力,北瓦刺,南安南,皆不足为患。内外安泰,天下太平,陛下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太后也是天数到了,与陛下不甘。而今太子还小,陛下身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朝政紊乱。”
“陛下还是放开胸怀,节哀顺变。”
朱祁镇这一场病,还给他带来不小的声望。
天下人都知道天子纯孝。
故而楼元老爷子也更多是从这方面劝说他。
只是楼元却不知道朱祁镇心中所想,更多是言不及意。只是朱祁镇在病中反复思量,此刻被楼元一点,却有豁然开朗之态。
他心中暗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思及百年之后,都是妄人了,我却要思及五百年之后,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妄人?”
朱祁镇心中苦笑。
他一直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与后世那一个世界离得很近,但是实际上双方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时间与空间的差距,甚至连平行空间这个概念未必能解释清楚这其中的距离。
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距离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很远很远,远到今生今世,不可能有一丝之触及。
未来的一切,在朱祁镇面前,已经不是真实,也不可能是真实。
反而是知见障了。
历史从他登基之后,就已经在改变。未来或许有些东西不变。但是大多数都是已经是镜花水月。
别的不说,爱新觉罗家族变成了将门金家,孛儿只斤家族一部分称为大明臣子,并纷纷改了汉姓。
至于更多变化,却不知道波及到多远。最少朝鲜已经是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而今已经是海东省了。
他将这些不存在的东西算成变量,本身就是一种误判。
朱祁镇宁神静气,将后世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一边,单单是看眼睛的局势,直视自己必将死亡的的事实,多不过三四十年,少甚至在十年之内。
只觉得无边的恐怖扑面而来,如同一片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但是生死之间也是有大勇气的。
无非是怯弱者见恐怖,勇敢者见勇气而已。
朱祁镇回想他登基以来,他看似大有作用,但是他所思所想,无非是如何做皇帝。而今他已经很会做皇帝了。
分权制衡,可置赤心入腹中,让人死而不恨。又能将君威散布于无形之间,让人思之诚惶诚恐,汗如浆出。
拿捏天下在指掌之间,天下无人敢不服。
但是这又如何?
朱祁镇看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从来是因势利导,因局设谋,养势,驭势,着一子于前,用时在十几年之后。
深谋远虑,布局堪称国手。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朱祁镇掌控时间上最伟大的武器,就是时间。
杨士奇为首的三杨,是真斗不过他吗?非也,天不假时。
但是而今,朱祁镇才猛然发现,他之前所依赖的最强悍的武器,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如果,他还用做皇帝的思维去处理眼前的一切,他这一辈子,总就不可能将他想做的事情做成。
因为皇帝与官僚是一体的。
官僚本身都很讨厌激烈的变化,对于皇帝也是一般的。
因为太过激烈的社会变化,很容易超出自己的掌控之中。
朱祁镇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冒险的事情,一件事情不成,有甲乙丙丁好几个计划。
随时都有两手准备。
但是而今这个命题太大了,大到了,他拿出一个甲计划都很勉强了,他是没有备用计划的。
这才是他惶恐担心的所在。
天下不是实验品,他却要用整个天下做一场实验,虽然是重复实验,但是依然难度不低,各种情况完全不同。
他自己又是一个蹩脚的实验员。
只是此刻,朱祁镇细细问自己的心。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的神圣让他来到这里,是让他有所作为的。如果他不做的话,恐怕不仅仅他自己不甘心,也会让冥冥之中的神圣失望。
从历史上看,只要他后半生休养生息,即便再对外打几仗,也无所谓,那么正统年间,那么宣仁年间,到正统年间,将是一段,不逊色于贞观到开元之间的盛世。
但是他想要更好。
朱祁镇心中一旦有了决定,只觉得一阵细微的电流从头到脚传递到全身。
此刻他有一种感觉。
他今后恐怕真是孤家寡人。还好他这么多年一直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只要军队在手,这棋局还是可以一下的。
朱祁镇忽然对楼元说道:“拿药来。”
楼元立即将药端过来,朱祁镇如饮烈酒一般,一饮而尽。
似乎是因为朱祁镇心结尽去的原因。楼元的药发挥出十成十的效力,不过一两天之内,朱祁镇就尽复旧观了。
虽然还有一点虚弱。
但是已经可以处理公事。
好在正如楼元所言,就而今的大明来说,可以说是太平盛世。安南虽然还在小规模打仗,但是安南被打断了脊梁骨,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这些战事更多是明军清剿在红河以北,小规模的安南势力,根本不值得朱祁镇多担心。无非是奖赏犒劳一二。
其他的事情,李贤都可以处理的很好。
朱祁镇虽然在李贤政治上有分歧,但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李贤的能力,能将天下官员了如指掌之内,也唯有李贤一个人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出乎朱祁镇的预料之外。
朱祁镇看着锦衣卫从西域传来的资料,瓦刺大举南征藏地。朱祁镇先问太子说道:“这一件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置?”
太子代理朝政十几天,很知道自己的本分,根本没有插手太敏感的事情。更多是代表一个象征性的意义。
从不干涉内阁处置。
在军事上的事情,他更不会插手了,太子连忙说道:“此乃军国大事,孩儿不敢妄断,就等父皇身子大好之后,再做处置。”
朱祁镇说道:“身为太子,你要有魄力,有些事情耽搁一段时间,就是一年。算了,今日你来武英殿,看看大臣们怎么说吧。”
太子立即说道:“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藏地风云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再次召开内阁会议。
几位大臣见了朱祁镇,首先行礼问安。见朱祁镇脸色虽然还有一些虚弱,但是病态已经去了大半。
顿时放心多了。
朱祁镇一身系天下安危,决计不是虚言。
别的不说,朱祁镇一旦有一个三长两短,而今还在持续的安南之战,还能不能持续下去,就是一个未知数。
虽然朱祁镇觉得西域方面的异动很严重的,但是在文武百官看来,朱祁镇的病情才是头等大事,故而这一次内阁会议,几乎每一个内阁大学士都是带着使命来的。
商议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面君见圣,确定龙体康泰。
朱祁镇也看得出来,说道:“朕不日在南海子秋猎,众卿一并前往便是,而今说正事。”
说实话,朱祁镇已经很长时间并没有去打猎了。
因为忙。
而今又提打猎的事情,无非是向天下宣布朱祁镇自己的健康,安天下人之心而已。
朱祁镇话题一转,说道:“云雷来了吗?让他说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云雷没有资格在内阁会议之中列席,此刻就在外面等着,听朱祁镇传唤,立即进来,行礼过后,将西域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当然了,锦衣卫的情报,也不可能深入瓦刺高层博弈之中。只能查出大队人马的开拔的踪迹,毕竟这样数万人的征伐,根本是瞒不过人的。
朱祁镇皱眉,问道:“从西域到藏地,可有道路?”
云雷说道:“据锦衣卫所指,可以从吐鲁番南下,从贺兰山以西进入青藏道,至于是否有没有其他道路,锦衣卫的档案之中就没有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查。首先查清楚,他们从哪里进入藏地,而今已经走到什么地方?”
朱祁镇也知道,锦衣卫看似是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情报机构,但是细细说起来,锦衣卫所能覆盖的地方,也是很有限的。
在西域与藏地之间的交通问题。在东边锦衣卫还有记载,但是西段,大明的力量根本没有投射过去,又怎么能知道当地道路情况如何?
“陛下,以老臣之见,西域与藏地之间,在昆仑山之中,应该有道路可通。”李贤说道:“唐时,吐蕃与唐争西域,还有高仙芝征大小勃律,亦在藏地西北与吐蕃交战,可见其并非无路可通。”
“只是算算时间,瓦刺动兵之时,正是盛夏。而今已经秋后,朝廷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即便动兵也是明年了,以老臣看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这就是朱祁镇告诫太子的,很多事情看似耽搁十几天,其实是耽搁了一年。
就好像这一件事情一般。
如果从一开始知道,就下令西宁出兵进入藏地,估计还来得及。但是而今已经深秋了,青藏高原已经下雪了,根本不能用兵了。
想要用兵,非要等来年雪滑的时候不可。
其实到底从什么地方出兵,朝廷现在的情报网还没有搞清楚。
至于大小勃律,却是李贤搞错了。
大小勃律其实在克什米尔地区,也就是而今的印巴争议区。甚至强烈怀疑唐代吐蕃西出的路线,就是而今中印热点地区。
从这一条路来看,有些太远了。
不过也说不清楚。
毕竟对于蒙古骑兵数千里的大跃进,并非不可能,只看有没有这魄力了。
朱祁镇微微一叹,他其实也知道,耽搁这一件事情,未必是太子的意思,更多是李贤的意思。
李贤并不想让朝廷对外大动干戈。
特别是西藏这种地方,即便打下来又有什么用处?
即便瓦刺占据了西藏,李贤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西藏与云川陕西等地,都是山势相隔,又有不少土司作为缓冲地,威胁到大明内地的安危不大可能。
在皇帝生病,又用兵安南的时候,再在这里插上一手,实在是战线开得太多了。
朱祁镇可以理解,如果之前,朱祁镇也许会选择这样的决定,因为这样做比较稳妥。只是而今朱祁镇心中却生出了西征之念。
一来为将来的事情打出一个安全的外部环境,二来再次加强朱祁镇自己的权威,收复军心。
不过,即便朱祁镇而今转变了心思,却也没有一点表露出来。
无他,即便朱祁镇在主体战略思想上有了改变。但是在很多具体做事的上,朱祁镇还是保持原来的节奏。
朱祁镇问道:“卫藏是一个什么样子?瓦刺进军,阐化王能不能抵挡?”
云雷说道:“以臣之见,阐化王很可能无法抵挡。”
云雷将西藏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西藏情报如此多,还靠了西宁开关,让藏地与大明内地之间的联系变得亲密多了
故而锦衣卫也派人假扮成为商人,潜入西藏,这才有比较详实的情报。
总体上来说,这是帕竹朗氏家族内乱的进一步加剧。
本来就得位不正的阐化王且萨桑结去世了。
且不管且萨桑结怎么当上阐化王的,但是他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他在的时候朗氏家族还能占据上风。
但是他一去,人丁稀少的朗氏家族,权力就更被仁蚌巴家族侵夺。而今阐化王为且萨桑结的儿子贡葛南杰。但是仁蚌巴家族,却将贡葛南杰的儿子抬了出来,才十几岁的仁钦多吉在仁蚌巴家族的支持之下,与父亲争夺权力。
这种情况有些太玄幻了一点。
所以很多地方都传是兄弟争位。
这一场混乱,已经不仅仅是朗氏家族的内部的事情,甚至波及了整个乌思藏。
首先要说明一点,朗氏家族虽然是乌思藏的共主,但是这个共主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因为西藏因为经济政治等原因,其实更适合用封建制度,这里的封建制度,不是西方社会学理论之中的封建,而是中国古代意义的封建,也就是封藩建国的意思。
从太祖皇帝开始,对乌斯藏的治理,就是多封众建,封了很多法王,其实每一个法王都是自己的庄园与农奴,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政权。
只是因为朗氏一直以来是所有法王之中最强大的,其他人都臣服在朗氏之下,才形成朗氏家族对西藏的统治。
而今朗氏家族内乱,更是有各方面地方插手。
其中插手最多的就是藏传佛教的各派了。
至于藏传佛教在西藏的特殊的地位,这里就不细说了。
仁蚌巴家族支持葛举派。也就是所谓的红帽喇嘛。
而帕竹朗氏之所以能成为整个藏地的领袖,虽然与帕竹朗氏的武力有关系,但是同样与帕竹朗氏在佛教上的决策有关系,这个关系,就是支持宗格巴。格鲁派的崛起,几乎与帕竹家族的崛起是同时期的。
甚至可以说,这种宗教与世俗势力的联合,是一个很好典范。
宗格巴及其弟子给帕竹家宗教上的支持,而帕竹家给予格鲁派在世俗力量上的支撑。
只是想想就知道,格鲁派作为新教,是藏传四大派之中最后一个形成的。也被成为黄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否定其他佛教,因为宗格巴因为当时各种僧人不守戒律,肆意做恶,所以才发下宏愿,从整佛教戒律,从来新立教派。
只是格鲁派比其他教派,难免根基浅薄。之前帕竹家族支持倒也罢了,而今帕竹家族有一些自身难保,格鲁派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格鲁派与帕竹家族深度融合,不能随意分割的时候,帕竹家的内乱就有了其他方面的参与。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征之议
朱祁镇听了这些内容。冷哼一声,说道:“群魔乱舞。你的意思是瓦刺大军进入藏地之后,或许不会遇到大规模抵抗。”
云雷说道:“臣不敢妄言,只是臣听说,瓦刺派去乌斯藏的,乃是和硕特部,这一支本蒙古嫡系,出自科尔沁,本来就就信奉喇嘛教。”
“故而,他们如果愿意与喇嘛教联合的话,恐怕有一部分人会投诚。”
朱祁镇只觉得头疼。问道:“你觉得,和硕特部会信奉那一派?”
云雷俯首说道:“臣不知道。实在是不清楚和硕特部信奉那一派。”
朱祁镇说道:“去查吧。”
云雷说道:“是。”
云雷退了出去之后,这一次议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朱祁镇说道:“诸位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贤刚刚开口说了自己的意见,朱祁镇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一点,他们谁也不相信是朱祁镇老年痴呆犯了,记不起李贤刚刚所说的话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朱祁镇对李贤说法,并不是满意。
李贤的意见是从长计议,有很多事情,都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给没有了,这是太明显不过的遁词了。
杨洪只能开口了,说道:“陛下,今年委实不能动兵了。”
朱祁镇说道:“那么就明年动兵吧。”
罗通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陛下英明,藏地如果为瓦刺所有,则如当年吐蕃一般,四川西宁都会被兵,与其这般,不如进军,一举剿灭。”
“只是怎么用兵却要从不可轻举妄动。”
朱祁镇说道:“罗先生请讲。”
罗通说道:“征藏有三难,远途,从西宁道藏地数千里之地,了无人烟,大军行进困难之极,此其一也,气疾,昔日唐与吐蕃交战多次,但是在低地,唐胜多败少,在高地,唐败多胜少,就是因为中原士卒不适应藏地气候,普遍得气疾,不堪为战。此其二也。时间,藏地冬多夏少,一旦秋日,就大雪封山,不能行军,故而朝廷用兵的时间很少,只能夏季用兵。此其三也。”
“这还是臣在此遥想,一旦用兵,其艰难困苦,将百倍于臣所想。故而朝廷即便要动兵,也要择精锐,选良医,觅向导,审慎为之。”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罗通其实也不想在这里动兵。
西藏高原之上,行军有多少艰难,朱祁镇也是知道的。即便是放在后世,尚且有数百里的无人区,更不要说在这个时间,更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
这都是卫藏的天然屏障。
瓦刺一部有多少人,其实并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如何将大军平平安安的从西宁带到藏地去。
只是朱祁镇并不觉得,就不能征服西藏。
如果单单说经济仗,这一战完全是一个赔本买卖。甚至即便算政治仗,也未必划算。
但是朱祁镇心中一直藏着的后世的中国地图,在他看来,这个版图是底线,只能多不能少。而今的大明版图,在很多地方已经超过了后世中国地图,比如漠北,也就是蒙古国东部大部分地区,外蒙古地区,安南,朝鲜。乃至南疆地区,如果说的少一点,麓川襄王所控制的地区,就是缅甸密支那地区,如果说多一点,那就是缅甸泰国连同南洋旧港等地区,都是藩属。
但是依旧缺了两大块,一大块自然是西域了。
一大块就是乌斯藏。
说起来,乌斯藏而今也算是大明的,虽然不是直接管理。
这种管控,朱祁镇都不是太满意的。更不要说而今这个名义都没有了。
即便不谈其他方面,单单说他心中股执念,这一战也是必打的。
朱祁镇说道:“于谦在西北也有很多年了,而今陕西一省人丁兴旺,各卫军战斗力都不错,正是用兵之时,而且贼可往,我亦可往,如果朝廷不能看护藩属,天下人如何看本朝。”
刘定之说道:“陛下,安南正在用兵,且从兵事来看,明年未必能够抵定,如果再开一处战场,恐怕朝廷国力吃不消。”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征乌斯藏,自然是兵在精而不在多。传令命范广为征西将军,从西宁等地,招募不惧气疾的将士,令和勇招募漠南蒙古勇士前往西宁助战。”
“总兵力在万人上下,多备驮马。朕相信,万人足够破瓦刺数万大军了。”
杨洪沉吟了一会儿,行礼说道:“陛下英明,臣等叹服。”
杨洪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是朱祁镇的权威不可撼动。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朱祁镇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首先,短短一年,瓦刺人未必能够在乌斯藏站稳脚跟。
毕竟乌斯藏内乱,其实是多少年内部矛盾的一次爆发。纵然是让瓦刺人占据了西藏,他们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有支持者自然也会有合作者。
所以,明军真正要对付的其实是瓦刺和硕特部数万骑。
只是瓦刺骑兵已经今非昔比,不是变强了,而是变弱了。
自从燕然大战,瓦刺败北之后。
瓦刺虽然恢复了元气,但是瓦刺精锐的战斗力,也比不上正统十四年南下的时候,但是明军精锐骑兵的战斗力却是比之前翻了数倍不止
即便不说,火器装备上的进步,也不说明军骑兵从瓦刺手中一次次大战磨砺出来,单单说,漠北漠南为大明所有,为大明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战马。
明军骑兵甚至可以做一人三马四马,如此一来机动能力,已经不下于瓦刺骑兵了。
白刃相接,明军骑兵从来不怕瓦刺骑兵。就是在机动力上一直是弱手。而今这一块补齐了,再加上明军各种装备优于瓦刺。
明军骑兵对瓦刺骑兵的压制不是一点半点。
更不要说,朱祁镇要加强了这万余骑兵。
想想就知道,这一支骑兵更是明军精锐的聚集,不,不仅仅是明军精锐的聚集,还有大量蒙古精锐的聚集。
如此一来。以一万破不隶属瓦刺本部的数万骑兵,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且范广这个将领,杨洪也是知道的。
久经战争,又多在西北,也算是磨砺出来了。有他带兵,即便没有大胜,也不至于有大败。即便退一万步来说。
大明就是大明,且不说而今军强马盛,即便是正统十四年,一下子砸进去十万精锐,也没有见有什么大碍,而今不过万余骑兵,真折损进去,也没有什么。
大明损失的起。
而且这些人用度也是有限的,几十万两打发了,这一点钱,即便户部不开张,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以及陕西三边总督等地方筹筹也能筹齐。
不至于因为这一件事情,与朱祁镇硬顶。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有一件事情,想与诸位商议一二,朕当初立罪己诏,尚在太庙之中,每一想到这里,就坐立难安,愧对列祖列宗。而瓦刺如果各守疆土,也就罢了。朕也不为己甚了,但是阿次帖木儿却大军入藏,犯我藩属,其心可诛。如此,就不要怪朕了,朕欲起兵西征,破瓦刺,收西域。”
朱祁镇一言即出,很多大臣内心中都有十万个曹尼玛。
罪己诏的事情,在大胜瓦刺之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奏请收回,是朱祁镇自己不批的,至于对瓦刺,瓦刺几乎每年都使臣来京师,后来干脆不让他们入关了。
但是瓦刺使臣还是年年扣玉门关。分明是皇帝不容瓦刺。但是而今说起来,却是瓦刺罪大恶极了。
第一百三十章 死谏
不过,朱祁镇是皇帝,皇帝是圣明无过陛下。
即便朱祁镇将帽子都扣在对方头上,这些大学士也只能往棺材上敲钉,决计没有一个人敢为瓦刺叫屈的。
“陛下圣明。”杨洪第一个出列附和,说道:“太祖太宗之大患,北虏也。北虏先为伪元,后为鞑靼,再为瓦刺。而陛下击瓦刺西去,实在是上雪太祖太宗之恨,下解子孙后代之忧,然仍有不美之处,就是没有除恶务尽。”
“昔日,太宗之击马哈木于忽兰忽失温。马哈木北遁,为鞑靼所杀,脱欢带余部蛰伏西域,三十年间,后又杀出,报仇雪恨,以至于一统草原。”
“而今也先之子,阿次帖木儿颇有父祖之风,能礼贤下士,安抚各部,留其于西域不击,乃是姑息养奸。”
“老臣虽老,愿为陛下持缰引马,西征万里之外。”
杨洪身后是整个正统勋贵集团。
怎么说,军功集团就是一个怪兽。
张辅手中的时候,张辅一直是劝朱祁镇慎重,但是杨洪却好战的不得了。
其实这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区别。
而是朱祁镇军事改革直接成果。
张辅是真爱好和平吗?废话,张辅如果真是菩萨,他能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他每恨恨于安南,只是实力使然而已。
国力不足,军力不足,纵然张辅想,又能怎么样?他总要为大局着想。
而杨洪却不一样了。
正统勋贵虽然有很大一批是从原本的卫所军官之中提拔出来的,但是都敢战能战之辈,先是打瓦刺出了三个国公,今日灭安南,又要有好几个侯爵与伯爵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刺激着下面将领们嗷嗷直叫了。
杨洪刚刚支持打乌斯藏也有这方面的想法。不过当时他并不积极,原因很简单,他一早就知道,打乌斯藏军队规模大不了,而且乌斯藏是一个苦地方,没有几个人愿意吃这样的苦头。
但是而今打西域却不一样了。
因为打西域,这战事足够大。
就能够安排更多的人了。这符合整个正统勋贵的集体利益,说不定打下西域之后,还能出一个国公。
当然了,杨洪最后一句请战,却是虚的了。
他其实知道,朱祁镇不大可能派杨洪出战了,一来杨洪年纪大了,二来就是杨洪功劳足够大了。
即便是郭登在安南之战,就自觉的坐镇后方,让下面人去打了。就是为了避免功高震主。
当然了郭登与杨洪还不一样了,郭登漠北之战中,功劳并不算大,营国公有一点水分,所以谅山之战,算是正名了。
杨洪这样说,却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那就是狙击一个人。
石亨。
当征西域一事提出来之后,杨洪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石亨。
不管杨洪与石亨多不对付,也不得不承认,石亨是最合适领兵的人。
但这并不是杨洪所愿意见到的。
甚至可以说石亨在龙城种种被动,杨洪也不是没有插上一手的。杨洪对石亨或许没有置于死地的心思,但是如果石亨自己作死,杨洪并不介意挖坑埋土。
杨洪也想试探一下朱祁镇的心思,是不是要用石亨了。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昌国公勇气可嘉,只是朕要昌国公坐镇京师,朕须臾也离不开卿。”
“陛下,过虽大好战必亡,自从正统二十年以来,几乎无岁不战,攻朝鲜,击瓦刺,兴凯湖之战,肇州之战,台州站之战,东胜卫之战,燕然之战,至于国内,则平瑶乱,凭祥,镇南关诸战,今日谅山之战,更是惊动南国,斩首三十万,本朝武功之盛,至于今日。”李贤说道熬。
“如此,百姓苦于转运,北地兴役于北,南国苦于征南。臣恐重蹈永乐年间覆辙。”
“请陛下暂息雷霆,此事当从长计议。”
朱祁镇没有正面回答李贤的话,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刘球说道:“臣正是此意,陛下亲政以来,水利兵役驰道水师,各兴大事,所耗不止千百万计,至于对民间百般收刮,盐税,茶税,海关税,钞关税,乃至而今清丈天下,徒以加税为能事。”
“至于府库重实,以之为家国之盛事。”
“臣以为,非盛事。治天下以礼,安天下以德,从来没有治天下以税,安百姓以钱。臣恐有一日,民见有云:‘大明万税万税万万税。’”
“臣请陛下,念仁宗宣宗之德,太皇太后之遗命,罢天下大事,减赋税,省军事,使得天下百姓,安享太平之乐。”
“如此臣死而无憾。”
如果说李贤的话,还在朱祁镇的接受范围之内。刘球的话却让朱祁镇震怒非常。
因为刘球将朱祁镇所做过的所有事情都给否定了。
李贤的意思是,朝廷不堪重负,重视武功忽略文治是不行的,但是刘球就直接指着朱祁镇鼻子骂,你小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没事找事。
这让朱祁镇既生气,又伤心,还难过。
生气自然是生气刘球所言,伤心与难过却是觉得这么多年,朱祁镇兢兢业业,几乎全年无休,娶妻当日还要批几个折子。
将大明天下治理到这个地步,朱祁镇不敢归天下之功为己有,但是如果说他自己一点功劳都没有,却也太过了一点。
是的,朱祁镇办了很多事情。他也明白,在古代这个社会之中,每一件所谓大事,都会深刻的影响到百姓的生活。
即便是一件好事也是一样的。
时代的车轮是会压死人的,纵然是在前进。
就好像河北水利工程,固然对整个河北都是大大的利好,就在朱祁镇完成河北水利工程之后,河北的地位一日日在上升。
虽然而今还不能与江西,浙江,福建,南直隶等科举大省相比,但是河北籍大员却一日多过一日。
河北作为整个北方的中心省份却已经奠定了基础。
当然了,即便有这么样的好处,恐怕也会有人因为河北水利工程而家破人亡。
即便这个工程是于谦主持的。
这是这个时代生产力的限制,与治理能力的极限了。
但是如果就此说朱祁镇无端兴事,就太过了吧。
如果有历史上的人,从同样年份穿越过来,就会发现朱祁镇做了什么。历史同年年份之中,整个九边都在承受着蒙古的压力,更不要说将收复失地了。甚至连青海都有套虏了。至于内部更是有各式各样的叛乱,至于大藤峡之乱,更是绵延四省,连续换了好几个巡抚总督都没有办法根治。至于其他弊端,什么大量征召百姓为民兵,女真反叛骚扰辽东等等。
等等。
明人自己都人说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天下有土崩瓦解之状。
只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做了好事从来没有记得,做了坏事,却是能被人指点一辈子。
更让朱祁镇伤心的是,他很明白,这绝对不是刘球一个人的意思,是很多人的意思。根本原因就是朱祁镇清丈政策已经触动了很多士绅的利益。
自然就形成了这样的舆论气氛。
而朱祁镇在发动安南之战的同时,还想击乌斯藏,打西域,一向为民请命的自居的刘球自然是忍不住了。
更让朱祁镇感到悲哀的是,刘球真正是一腔热血,在他看来,自己是拼死上奏,愿意用一死来挽回天颜。
他难道不去想想,没有朱祁镇所做的大事,这天下哪里有太平而,这世间哪里有真正的太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祁镇的试探
自从他亲政之后,就知道天下太平就是一个伪命题。
只要天下之间国家分别消灭不了,实际上各种矛盾消灭不了,就没有太平可言。
只要不是天下大同,任何形式的所谓安享太平,不过是遗祸后世。
任何享受与懈怠,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是你的前辈付出了,或者说你的后辈们代你付出。
这就是朱祁镇与文武百官从认知层面的不契合。
在刘球在很多人看来,而今大明就已经很好了。国力强盛,政府富足,外部威胁消弭,而内部矛盾还在控制之中。
朱祁镇深吸几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说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人吗?”
刘球说道:“如果臣一死可以换陛下休兵止战,换来无数河北,西北百姓父子得全,夫妻得保,臣一死何憾。”
李贤此刻脸色微变,狠狠一脚踩在刘球脚上,行礼说道:“陛下,刘公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陛下如果加以极刑,岂不是有伤陛下之明,请陛下示之以宽。”
“父皇。”一直在旁边的旁听的太子立即出列,行礼说道:“儿臣为陛下贺,国有谏臣,乃社稷之福。”
朱祁镇心中冷笑,对太子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太子身上一颤。
对于太子来说,朱祁镇是有双重属性的,既是父亲又是君主,朱祁镇在太子心中的权威也是双重的。
他出来回护刘球已经用尽了所有勇气,被朱祁镇如此训斥,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跪在一侧,低头俯首。
一会儿功夫,朱祁镇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七七八八了。
什么怒火,什么伤心,什么委屈,都一扫而空,又恢复到冰冷的如铁的思维之中,是一个皇帝的思维。
首先他想到,刘球不能杀。
刘球声望重于天下,乃是士林清望所寄。他是能执掌士林舆论的那一个人。
杀了刘球,就代表与士大夫集团公开决裂。
当然了,以朱祁镇而今的权威,杀一刘球,未必杀不得,就好像是太宗皇帝杀方孝孺一般,太祖皇帝处罚刘三吾一般,后患都很大。
特别是方孝孺之死,就代表了大明皇室与士林之间的决裂,这一件事情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依然还有影响力。
杀一刘球。
固然不可能如当初灭方孝孺十族政治影响力大,但是可以想象大明内部的政争的加剧,君臣之间隔阂的加深。
这不是现在朱祁镇想要的。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他提出西征,其实有一点不合时宜,是有一点早的。
虽然大明在南边用兵,北边边军与京营已经修整了好几年了,于谦深耕西北,多年以来,朱祁镇都没有调西北的存粮,修缮水利,屯兵积粮,为出兵西域做准备。
这一点于谦做的很好。
但是安南的战事毕竟没有结束。
在国家财政之上,是有一些困难。当然了这种困难,与正统十四年的财政危机来比,就差太远了。
是那种撑一撑就过去的危机。
最好的时机,应该是安南战事平息,最少从大军作战转为治安战,大军只需留驻的军队之外,就可以从安南撤军再打不迟。
只是朱祁镇这样做,其实有一点试探的意味。
朱祁镇既然做出决定,改变现有的政策。却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朝廷大政的改弦易辙,仓促为之。恐怕出乱子。
就好像是赵高乱政之前,也要先指鹿为马,先看看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
而今朱祁镇这个西征政策,也是想看看,谁是听话的,谁是不听话的。
朱祁镇预料到了,必然有人反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刘球会如此激烈的反对。
甚至朱祁镇可以预料到,这不是一次矛盾的积累,而是不知道多少对朱祁镇行政不满的总爆发。
李贤看似做和事佬。其实他所站的位置非常明显,他内心是同意刘球的意见,只是他更多心念大局。不愿意在内阁会议之上,闹出严重的政治事件,比如朱祁镇一怒杀了刘球。
朱祁镇之所以用西征这一件事情做试探,其实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在士大夫的接受程度上,要比西征这一件事情难以接受太多了。
西征这一件事情,无非是武勋集团扩张,北方百姓大概有受一些苦。但是对大多数士大夫集团并没有切肤之痛。
但是朱祁镇接下来的举动,定然会让他们有切肤之痛。
而刘球这一件事情都无法接受。
如何期盼他们接受别的事情。
甚至,朱祁镇一直以来想用稳健妥协的态度,来推行自己的政策,本身就是一个妄想。
朱祁镇从罢免曹鼐之后,一直以来君臣和睦的政治姿态,也要有改变了。
一来是,文官士大夫已经从朱祁镇当初罢免曹鼐内阁之中走了出来。二来就是朱祁镇的功劳了。
朱祁镇很多事情,特别是对内阁的放权,其实助涨了文官士大夫势力的增长。
三来是,就是随着朱祁镇很多政策,其实都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而是多次。
特别是南方士大夫。
苏州陆永案不过是一个缩影而已。
也许这些人并没有与朱祁镇对抗到底的意思,但是他们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皇帝以为他这样做没有问题,继续肆无忌惮怎么办?
政治就是这样赤裸裸的。
朱祁镇一瞬间因为这一件事情想到了很多,当然了未必全部是真的。只是朱祁镇而今正是心思敏感之时,所以疑心特别重。
他更多从最严重的角度来看。
刘球在朱祁镇的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当然了,这个死人,未必是生理上的死亡。而是政治上的死亡。
杀不杀刘球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西征这一件事情,必须做下来。
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有试探的意思,而今这一件事情,似乎成为朱祁镇的权威的试金石。
政治上所有人都追求强者。
如果今日区区刘球就能阻止朱祁镇的施政,或许在历史上能得道一个美名,但是朱祁镇今后想做什么,就会有无数个刘球来效仿前贤。
他要做事情的政治阻力,就高出无数辈。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我岂会使此獠独得直名,既然他连君前都会胡言乱语,想来是年事已高,神志不清了,令太医院诊治,先回府修养吧。”
朱祁镇这一句话,刘球就被神志不清了。
刘球对这局面早就有所预料,淡然的将头上的乌纱帽放下来,说道:“臣谢主隆恩,只是西征的确不合时宜。”
朱祁镇只是冷哼一声。
怀恩会意,立即带了两个小太监上前,说道:“刘大人,不要让小的难做。”
刘球面无表情,行礼如仪,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只是在迈出武英殿的门槛上的时候,重重被拌了一下,差点被绊倒了。
朱祁镇问道:“你们谁愿意与刘球一起?”
场上自然是雅雀无声。
没有敢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既然如此,这一件事情就定下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做准备,明年大军征西域。”
杨洪与罗通并列出列说道:“臣等遵旨。”
他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朱祁镇虽然生气也没有意气用事,而今已经是秋天,冬日用兵不便,故而将西征的日子定在明年。
这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供准备,也不算是仓促。
随即朱祁镇拂袖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给石亨新的选择
朱祁镇带着太子回到乾清宫之后,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忽然说道:“传石彪。”
石彪就在京营之中任职。
这也是朱祁镇制定的制度一样,杨洪在京师,杨洪的子侄辈,如杨信,杨能,杨奇等人,都不在京师任职。
石亨在漠北,石家的子弟却在京师任职的居多。
石彪一会儿就到了。
等他行礼过后,朱祁镇淡淡地问道:“石亨欲反乎?”
石彪一听,浑身冷汗顿时冒出来,跪倒在地,说道:“臣以性命担保,叔父决计没有造反之意。”
朱祁镇毫不在意地说道:“但他也不是我大明的纯臣。”
听这一句话,石彪倒是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是想替石亨辩解,但是有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大明军纪是不好,但是总体上来说,正统十四年是一个最低点,之后军纪一点一点的变好了。
这是因为朱祁镇对军队的种种处置,比如武学将领大量加入军队,比如断事官体系遍布军中。
这些断事官也并不是单单是武学出身了,也有很多投笔从戎的秀才童生。最少在河北,从军已经被看成等同于科举的出路了。
这样一来,在大体上大明军队的军纪一点一点变好。
之前很多黑幕什么的,虽然还有很多残留,比如说勋贵出身的人,爬得都比较快,哪怕是一个庶子,在家族影响力之下,也能向上爬。
但是他们毕竟会遇见大量士卒出身的将领同台竞技。
而今武学之中平民或者中低军官出身,已经站了近三分之一,还在持续增加之中。
当然了,这自然在武学之中分出新的派系,可以说是勋贵派与苦寒派。双方大多不对付。总体上来说苦寒派也没有什么气候。
毕竟勋贵出身从小锻炼,每年武学前几十名,很少有苦寒派出身的。但是苗头却已经种下来了。
而石亨本身所作所为,其实代表了很多一批人,那就是旧边军出身的将领。
当年那些边军将领在九边虽然打仗得力,但是无法无天之极了。
或者他们都已经成为习惯了。
想想能让瓦刺武装好几万军队的武器装备,真是王振与镇守太监们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边军上上下下集团参与,怎么可能肆无忌惮的这种地步,即便有些没有参与进去的边军将领,是不想,还是没有资格。就不好说了。
走私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至于其他鱼肉军户等等事情,更说不提了。
在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对军队虽然没有大刀阔斧的整顿,但是绵绵用力,从北京到地方可以是一遍又一遍,一茬又一茬的清理。
很多人都被拿下了。有很多将领知道风头不对,都收手了。
但是还有一些冥顽不灵之辈。这样的人之中,石亨就是其中代表。
以为天老大,我老二,以为天高皇帝远,即便是皇帝的手也不敢伸那么长。
石亨在龙城,简直将漠北草原当成了他石家自己的马场,漠北蒙古各部都要向石亨送礼,这还不算,从漠北运到中原的马匹,还有从中原运输到漠北的物资,都要过石亨一道手。
至于其他种种侵权越职之处,比如收纳义子,比如随意处置下属,等等,简直罄竹难书。
石彪都难以说出为石亨辩解的话语来。
在朱祁镇心中,石亨虽然功劳很大,但是取死有道。
如果朱祁镇想要坚持之间的政策,将西征之战放在几年之后打。
石亨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但是而今提前这一战,那么石亨的事情就要一个解决方法。
首先石亨一直是西征大将的首选,不管石亨这个人是不是纯臣,如果纯以军事而论,没有人比石亨更合适了。
其次,石亨掌握大军在北,如果朱祁镇发京营蒙古边军数路骑兵西征,而不动石亨,那么石亨从漠北到京师,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当然了,即便如此石亨也不可能攻入居庸关。
但是总是不美。
如果在西征之前先处死石亨,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在于石亨是否取死有道。而是石亨本身在军中也是一个上头。不管石亨做了什么事情,但是石亨在样的将领,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挥洒自如,有极其强大的人格魅力。
凡是跟随石亨上战场的将士,都称呼他为石将军。持下属礼。
这种影响力也是惊人的。
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诛杀石亨,用数年事情平息军中情绪,再西征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而今时间提前,阵前先杀大将,实在是兵家大忌。
纵然朱祁镇心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一场政治上的大风暴,但是这与意气用事,是两码事。
朱祁镇从不意气用事。
当然了,朱祁镇固然不是非杀石亨不可。但是如果石亨不识趣,朱祁镇也不是下不去手。毕竟丢了石亨,就没有打仗了吗?
朱祁镇一时间没有说话。
石彪跪在地面之上,冷汗随着脸庞落在地面之上。
而今已经是深秋,天气很冷了。但是石彪依旧流汗不止。
朱祁镇淡淡说道:“怀恩,将关于石亨的折子给他看。”
怀恩立即让人抬了一个箱子,给石彪,当着石彪面前打开。石彪一看心中惊恐非常。
他甚至不用细看,只需看上面的折子,一大半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另外一小半是龙城很多官员的,还有中枢御史的。
层层叠叠的最少有几百本之多。
石彪也不看了,再次叩首说道:“陛下,念叔父有功于国,请饶叔父一命。”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不是念他是有功之臣,早就明正典刑了。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带着这一箱子,你去见石亨,问问他,是不是想造反,如果想造反请快些,如果不想造反,就让他入京领罚。”
石彪听了这才缓了一口气,听这话音,估计石亨小命能保住了。
既然石亨小命能保住了,石彪也就安心多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家族从来是一损具损,一荣具荣的。石彪有今日的地位,固然有石彪是一个猛将之才,单单以冲阵之才而论,大明各将之中能排入前十几。
但是石彪能扶摇直上,成为中青年将领的中坚之才,与方瑾,杨信,范广,王英,毛锐,刘聚,等人被朱祁镇列入下一代内阁勋臣与枢密院大臣,三军大将的候选人。
仅仅是石彪的能力吗?
一旦石亨处以极刑,石彪必然被牵连。如果石亨造反,京城之中石家子弟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到菜市口一刀。
就石彪本身利益来说,他一万个愿意让石亨回来领罪。
毕竟而今不是明末,纵然石亨远在漠北,也难逃大明王法。
石彪连连称是,然后抬着这一箱子奏折离开了,随即就带了两三个伴当,离京向漠北而去。
石彪如果做暂且不提。
朱祁镇目送石彪离开乾清宫之后。太子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朱祁镇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今天对太子来说,是太过难忘的一天了。
其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了。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直接问的,而是问道:“父皇,这石亨固然是有才的,但是儿臣看过石亨的卷宗,其中很多事情都令人发指。简直是目无法纪之极,如此之人,不明正典刑,如何能再用?”
朱祁镇听了轻轻一笑,说道:“不错,看得出来我要用石亨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九州志
太子朱见濬自然不是傻瓜。
恰恰相反在宫中长大,历经西北,东南,湖广,西南,又在朱祁镇病重主持朝政十几日,而今朱见濬虽然还有一点稚嫩。但是即便现在让朱见濬登基,估计一个守成之君,还是能做到的。
他在政治上自然会有敏感性。
朱祁镇今日大病初愈。先在内阁会议上大发雷霆,敲定了西征之事,紧接着立即就在石亨这一件事情上用力,如果其中没有关联才是怪事。
至于什么关联,只要一想就明了之极。
太子说道:“父皇说笑了,孩儿只是一得之愚。”
朱祁镇说道:“好,那你说说,石亨如何不能用?”
太子说道:“石亨乃是猛虎,固然可以虎啸山林,震慑百兽,但是如果圈养于前,必遭反噬。”
“其于漠北格局之心,昭然若揭。”
“以儿臣之见,正应该诛之为后失戒,否则不管石亨,今后恐怕有将领学样,岂不是天下大乱。开启武夫乱政之途。”
“石亨之才,固然可惜,但是国家体制事大,请父皇三思之。”
朱祁镇说道:“国家体制事大,不错。既然你将石亨之事上升到国家体制上,那么就说一说,你觉得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太子顿时愣住了。
他明明听明白朱祁镇这一卷所言,但是他却完全不能理解?
什么样的国家体制适合大明?
大明自有祖制。这还用说?
但是以太子的智慧,自然不会这样回答。他心中想了无数遍,心中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父皇有变法的意思。
这其实在高层之中未必是秘密。
只是下面的百官并不知道而已。
太子沉吟一会儿说道:“君臣得所,文武相得,天下乂安即可。”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此乃大争之世,非可以偏安。”
太子更迷茫了说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我记得我交过你,天下大九州之论。”
太子说道:“儿臣学过,只是这不是山海经一般的言论?”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谁说道?”
太子说道:“大本堂教习。”
朱祁镇立即对怀恩说道:“将大本堂地理教习全部撤职。”
朱祁镇怒火中烧。
大本堂所教的科目,有一些是传统的儒家教材,如经史子集,这些朱祁镇并没有动,也动不了,如果让太子不习儒家学说,满朝文官能够疯了。
但是朱祁镇也不是没有加私货的,比如加了数学课,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科目,还有地理。
地理教材一部分用古代的书籍及地图。还有专门为这一本科目编纂大书《一统志》。当然了,这本大书,本来就是要修的,只是被朱祁镇选为教材而已。
还有就是朱祁镇专门让人锦衣卫收集番人,集合所有情报,以及郑和海图,等等情报,再加上朱祁镇暗中添加的一点私货,才最后成书,就成为《九州志》。
从范围上包括了所有已知世界,欧亚大陆,以及非洲大陆,附属的海洋。当然了,很多东西都笔墨很简略。一来锦衣卫从一些所谓番商口中得到的情报,并不是太精准的。另外锦衣卫覆盖范围也并是太大的。
当然了南洋锦衣卫已经试探的接触葡萄牙人。只是还没有结果。
所以,朱祁镇这一本《九州志》,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这些消息的落实,最少花了锦衣卫上万两经费,还有十几位锦衣卫的性命,甚至很多锦衣卫受命出发,十几年都没有回来,很大可能是死在域外了。
如此得来的消息,却被说成了《山海经》。
让朱祁镇如何不生气。
顿时也让朱祁镇明白,他纵然勤政,但也没有三头六臂,连太子身边的一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这天下之间,有多少他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他更对教授太子上心。
毕竟,或许他不能成功,但是如果他的政治接班人,持续变法,或许有成功的一天。
朱祁镇随即将《九州志》背后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太子立即请罪说道:“儿臣不知,请父皇责罚。”
朱祁镇说道:“而今知道了也不迟,天下之大,九州之阔,我大明不过是天下一隅,岂不是偏安。”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国不在大,务必有德。天下虽大,但多蛮荒之地,得之不足以守,又隔山限海,恐怕所得不足所失。”
这一句话,太子是硬着头皮说道。
他甚至有一种不认识自己的父皇的样子。
且不说大九州之说,是不是虚妄。纵然是真的,但是在太子心中,这些地方都是蛮荒之地,西有流沙,南有大海,更不要说南方湿热之地,热带雨林,蚊虫茫茫,至于鸟兽虫蛇,各种瘟疫,实在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这些他在广西就身有体会了。
太子在广西的时候,一个北方人也被南方的天气给闹得狼狈不极,如果不是因为随行太医得力,用黄蒿秘方救了不少人,不说这一次大战,即便是上一次大战,就要有不少士卒疟疾而死。
当然了这一次南征死亡的士卒之中,也有不少是因为各种疾病而死的。不过大多列入战死之列。
无非是抚恤高一点。
朱祁镇摇摇头,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告诉自己儿子,也是自己为了的政治接班人。但也知道,不能全部说出来。
否则太子定然觉得朱祁镇是疯子。
只是一点点的说出。一点点的指点。
朱祁镇说道:“你这话,对也不对。儒家崇周礼,你也知道周开始的版图有多大。”朱祁镇一挥手,让太监送上来一副地图。
朱祁镇捏着毛笔,说道:“虽然儒家说什么三代之治,但是有熊,阪升,等地,接不可考,即便有,多附会之词,亦不可信,但是周以来却是大体可考的。从周公开始,大封诸侯,无非这些地方。”
朱祁镇信手一划,圈出一个圈来,就是关中地区与洛阳附近,之后又在上面圈出一个个圈。
太子一看,立即明了。
无他,对于这个时代儒家士大夫来说,周代的历史都是很熟悉的。
朱祁镇与太子都是接受过正统士大夫教育的,根本不用细说,太子就心领神会,此这圈是那些诸侯国,这边是那些诸侯国。
等画完之后,才站了陕西一部,河南全境,山东一部,南直隶一部,山西一部如是而已。
如何朱祁镇又说道:“至于西周战国,又是如此。”
朱祁镇又叫来两副地图,信手在上面涂抹写字,不一刻,三副地图,就成了。
与历史教科书上的西周形势图,春秋形势图,战国形势图,分别对应。当然了风格上决计不类同。
因为古代地图太写意了。
纵然朱祁镇一直更正,加入很多数学方面的参数,但是大明地图一直这个样子,无非精准了一点。
但是那一种写意的味道,是怎么也去不掉。
这是太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奢侈的治学方法。
无他,在古代地图是军国之秘,每一副地图都是很珍贵的,因为大副地图很难印刷,大多都是手挥的,即便是印刷的,都是小地区。
而且国家也有限制,很多地区不可能流传到平民百姓手中。
所以后世到处都有的地图,在这个时代绝对能称得上瑰宝。
也就是皇室之中,有这么多的地图来浪费。
不过太子不关注这些地图,他关心是地图上的内容,以及朱祁镇的用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明寿几何?
太子在朱祁镇面前时时刻刻挂着一刻心。
太后临终遗言,他当时虽然不大明了,但是这些日子却时时揣摩,有所感悟,此刻他时时刻刻秉承一种被考教的心态。
时时刻刻就好像面对面试一般。
所以朱祁镇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太子都在心中揣摩,然后分析用意,然后再想自己该怎么应对,才能让父皇满意。
不能顶着做事。
历史上太子与皇帝政见不合的事情有太多,结果如何?
又不能太顺着,如果父皇觉得我这个太子庸碌不堪,不堪托付大任,又该怎么办?
天家父子,就是如此相处的。
太子被这种三副地图上携带的巨量信息冲击着,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多少有效信心。
朱祁镇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如是,国亦如是。”
“我登基以来,还算太平,但是我一直再想,我大明能有多少年的寿命?但是我细细想来,如果不做改变的话,无非是二百年到三百年上下。”
“两汉,唐,宋,皆是如此。”
“唯独周有八百年天下。战国七雄也有数百年国祚,其因何在?”
“就是在于封建,封建之策用于国内,是大害,但是用于边荒远服,却足以延国运。”
太子立即说道:“此是父皇制定封建策的本意所在。”
这一捧,不留痕迹,又恰当好处。
朱祁镇说道:“不错。”
“兼并乃国家大坏,一旦兼并剧烈,则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陈胜吴广之辈,振臂一挥,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而今天下兼并情况,如何,你在江南走了一遭。”
太子顿时皱眉。
太子是亲自走过江南的,江南土地兼并并不是天下最严重,天下兼并最严重的是江西,福建。但是已经有苗头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大明开国不足百年,已经是这个样子,今后兼并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三百年,已经是高估了。”
“而且天下太平,人口滋生,土地却比开国之初,并不多多少,纵然今后有所增加,也不会比得上人口增加的速度。”
“这两者都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故而欲求国家长治久安,非移民封建不可。”
太子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将来情势如果如东周——?”
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却不是我所想的了,真如你所说,天下最富饶的土地都在大明,在外不过边角莽荒之地,如果为政者失其政,到时候我这早已入土之人,又能如何?无非求朱家海外诸王,有争气的,勿让中原落入旁家吧。”
“这就不说了,说了封建之事,再看石亨之事,你有何感悟?”
太子朱见濬一时间恍然大悟,说道:“父皇想让石亨在西域立国?”
朱祁镇淡淡说道:“要看石亨如何决择了。说实话太祖当年杀戮功臣,虽然这些人都有取死之道,但是还是有过刻薄了。”
“石亨大功于国,不管朕怎么杀了他,在外人看来,就是天家没有容人之道,如此一来,将来如果有国家危机之事,有功高震主之将,恐怕就自己疑神疑鬼了。”
“故而,这大将能不杀,就不杀,能保全就保全。”
“这才是国家体制,休听一些酸儒乱言,虽然用儒家治国,但是真正守护国家的依旧是武将。必然给他一个出路才行。”
“如果他真有能力,我家为周,以其为齐,有何不可?”
齐国就是姜子牙的封国,虽然后来被陈所夺。但是齐在春秋之中也是霸主。
朱祁镇转过头来,对太子说道:“记住作为皇帝,你最要知道是,你是君不是臣,不要与臣子争功,也不要惧怕臣子无功可赏。”
太子说道:“孩子明白。”
其实他还不知道,大明偏安这一句话,他算是明白了,但是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大争之世,不过他心似乎有所领悟。
如大明与安南谅山之战,动则近百万军队相争,斩首三十万,更不要说明灭朝鲜之战,破瓦刺之战,而今西征之战。
动用人数都不在少数。
如果说这是大争之世也说得通。
只是他不知道,朱祁镇的意思是,正在大西洋东岸蓬勃发展的大航海时代。正是一切航海家辉煌的时代。
哥伦布此刻正在一次次准备自己的环球航行,到处碰壁,但是距离他来到菲律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大航海的号角声从大西洋东岸传到了大明,只有朱祁镇听得见这大争之世的开锣。
太子不去纠结这一点,而是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皇,你待忠国公实在宽宏大量,只是对待刘先生,似乎有一点——”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似乎怎么了?”
太子听朱祁镇语气不对,但是话已经开口了,就不好收回去了,索性说道:“刘先生今日失言,不过是一时之失,父皇何必与之计较?让他得直臣之名。”
太子与儒臣们向来关系很不错。
可以说几乎所有士大夫都是忠于太子的。
当然了,这种忠于太子,不是支撑太子与朱祁镇干,而是出于礼法,他们在维护太子地位上不遗余力,不要怀疑他们的决心。
而刘球是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成为大明士林领袖。
在道德之上,他无可挑剔。清正廉洁,绝不徇私。在政事上更是体恤百姓,很多次犯颜直谏,特别是搬到王振的弹劾。更是名振天下。
又是年事高,资历老,德高望重,天下称之为元老重臣。
太子在大本堂的时候,刘球也是去讲过课的。
故而太子对刘球也是有仰慕之心的。觉得是他的师长。
今日之事,朱祁镇看似对刘球没有处罚,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球这个大学士已经到头了,他今后必须在家里养病了。
然后等某一天,皇帝认为刘球病太严重了,不能理事,再找一个代替他。刘球就名正言顺的退出政治舞台了。
如果皇帝再狠一点,让太医暗示刘球。刘球只能被病死了。
崇祯皇帝都能杀内阁大臣如杀狗,朱祁镇岂能坐不到,只是他不想这么下作而已。
朱祁镇对太子这个态度非常警惕。
无他,如果之前太子这个态度,朱祁镇或许并不是太警惕的。因为之前朱祁镇一直想推动大明政策缓慢变化,是渐进性改革,而不是狂风暴雨的变法。
在这种情况之下,朱祁镇虽然与士大夫集团有合作有冲突,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合作多于冲突的。
但是而今朱祁镇的心思变了。
一旦变法正式启动,朱祁镇也不至于将士大夫集团当成不死不休的敌人,因为这不可能的。
之前江南一些变化,就已经说明。
士大夫集团是缠绕在大明国家机器上的藤蔓,除非砸掉这台机器,是很难将这个集团连根拔起的。
所以即便朱祁镇开始变法,也不会有这个狂妄的想法。
但是朱祁镇与文官士大夫集团,很长一段时间,冲突大于合作却是免不了了。
甚至双方的冲突会非常尖锐,说不得要填上几条甚至更多的人命。这个时候,太子如果与文官士大夫走的太近,会让朱祁镇很为难的。
朱祁镇整体上来说,对太子朱见濬还是很满意的。而且毕竟是亲生儿子,他可不愿意父子之间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于是乎,说道:“你觉得武进恽家如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赴安南
太子朱见濬不知道朱祁镇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但是稍稍一犹豫说道:“武进恽家耕读传家,也是良善人家,从来是协助官府,而且族长领导有方,估计今后恐怕成为当地望族了。”
朱祁镇问道:“你觉得这好不好?”
太子朱见濬并不觉得有些不好的。
因为有些政务地方上的确是鞭长莫及,需要有人补充从县一级官府到普通百姓之间的权力真空。
一个县里能有几个官员,往多里说,一个县令,县丞,主薄,教谕,几个仓大使,几个巡视使等十几个领朝廷俸禄的。
请注意,这是往多里说了,其实很多县这样的班子未必会配齐的。
这十几个人即便是三头六臂,如何能管理一个县。
即便是征召一些编外的衙役胥吏六房主事,加上官员自己的师爷,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他们能管的也就是县城里面或者周围,其他村庄,也就找当地宿老,名流。
有这个几个人就能代表一个村子,或者几个村子。
这是一种节省行政开支的必然。
如果朱见濬没有下过乡,不知道大明继承结构的话,或许感触没有多深,但是他真正主持清丈过一两个县之后,就知道指望县衙那一点人,几乎上什么事情都办不成,除非主官愿意带头亲力亲为。
只是这样的地方官有几个?
但是增加人手的话,别的不说,一个村子放一个人吧?
每一个县增加的人就要以百来计算,而且这数百人就完了?没有,以官僚的德行,你安排一个人,他能有三个编外的白役。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负担都会压在百姓身上的。
在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
多一个非劳动人口,百姓就多承受一分负担。
很多人都说人口与土地的矛盾,但是现实是,很多时候从数据上来看,并没有到达土地不足以养活人口的时候,农民起义就先爆发了。
原因无他,大量非农业人口的增加,压垮了农业生产。
这在古代是非常敏感的。
所以,朱见濬虽然看到这里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也看到其中的必然性与合理性。
故而,他并不觉得错。
很多时候人都自己从小都发现与认知的东西,不会感到其中的错误。
但是朱见濬在察言观色上还是点了几个技能点的。故而他看清楚感到朱祁镇语气之中的态度。
于是说道:“父皇的意思?”
朱祁镇说道:“官无封建,吏有封建,县无封建,乡有封建。”
“只是大明现状,胥吏之弊,你是深知的。”
朱见濬点点头。
在最底层走了一圈,并非没有见识的。
胥吏们是没有工资的,几乎可以说无偿的义务的为官府办差,只是想想就知道,哪里有这个高大的人。
他们从来是政务流程之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甚至有无法无天的胁迫上官,让县令给他擦屁股。否则县令所有工作都无法展开。
如果翻开史书,似乎几乎所有有能力的地方官,都会有一个步骤,就是整顿胥吏,否则真没有办事。
什么吃完原告吃被告,什么踢斗淋尖。
就那运粮税这一件事情,先是民解后是官解,又让民自投等等,不就是因为朝廷知道,胥吏们都是不干人事的人吗?
有一个杀一个,大概有冤枉,但是有一百个杀九十个,决计有漏网。
太子在下面清丈的时候,一怒之下,就办了好几个胥吏。毕竟欺上瞒下,来糊弄他,朱见濬也是一个没有忍住。
不过而今朱祁镇所说的主要不是胥吏,而是乡之封建。
朱祁镇说道:“士大夫出者为官,居则把持一乡,天下土地兼并多为此辈,恐怕时间长了,一县之中,唯有几个大家族,累世高门,连县令也要看他们脸色。”
“南方乃是钱粮重地,本朝取东南之钱粮,养西北之兵马,而今未有变化。”
“而南方又是科举重地,如果任兼并如此,你觉得今后还能取东南之钱粮吗?”
太子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一时间觉得太过茫然。
其实朱祁镇对太子还是很满意的。
这几年的历练很有成效。
如果一直养在深宫之中,恐怕连下面怎么收税都不清楚。更不知道由几个大家族把持一县的后果,也就是朝廷每收上一分钱粮,就是从这些大家族身上吸血。
这些大家族愿意才怪。
还有科举的种种优免,自然是税基萎缩的下场。
太子的茫然是他能想明白这一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想了好一阵子,才说道:“父皇,那该怎么办?”
朱祁镇说道:“朝廷与士大夫共天下,是没错。但是纵然是夫妻两人,尚有主次之分,内外之别,故而朝廷当用士大夫,但也当治士大夫,如何用,如何治,却是你要想的问题了。”
“至于刘球的事情,你别管了。且看着。”
见朱祁镇如此,太子再也不为刘球求情了,只能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腊月安南雨季就结束了,你收拾一下,去安南吧。你先给韩雍打下手,将来治理安南就是你的责任了。”
“永乐年间打安南并不算难,而今也是一样,倒是能不能从此将安南并入版图,长治久安,却是问题所在。你在安南好好办事。”
朱见濬立即意思到,这又是朱祁镇给他的一道考题。
安南战后也不会太过太平的,如何安堵也是一个大难题。
只是朱见濬只看见第一层,却没有看见第二层,未来数年之内,朝廷内部定然大有震动,朱祁镇不希望太子牵扯其中。
先打发到安南去再说。
太子朱见濬立即说道:“儿臣一定竭力平定安南。”
朱祁镇说道:“长兄如父,你几个弟弟,也要你多操心了,将来他们都会如你叔王一般封在国外,故而南洋各国你在安南也要看明白了,特别是身毒自古就是大国,你也好看看大九州的方物。”
太子朱见濬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接着说道:“去见见你母后吧,这一去时候就长了。”
朱见濬出了乾清宫之中,心中却生出无数疑窦。
“父皇不满意这种官无封建,吏有封建,县无封建,乡有封建的情况,却要从何处下手?这里有与刘老先生有什么关系?”
“所谓大九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封诸弟于国外,到底能不能成?莫非想将一个弟弟封在安南占城?”
“而且对外封建,真能延续国祚?”
“其中,真无一二如太宗皇帝一般?”
每一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想自然也不同。
朱祁镇固然将朱见濬当做下一代皇帝来培养,但是朱见濬在没有登上皇位之前,所有思考以及利益逻辑都是基于巩固储位。
所以,对于什么延续国祚,什么国家体制,朱见濬虽然很注意理解,但是真正触动他的是朱祁镇分封诸子于外的想法。
固然,朱祁镇让太子操心这一件事情,其实也有让太子压制其他儿子的意思。
但是有太宗皇帝的先例在,太子又怎么能不多一个心眼了。
朱见濬缓缓踱步,心中暗道:“看来,我手中要有一些兵权了。”
朱见濬并没有武力反抗父亲的意思,但是看样子将领诸弟在外就国,手中都有兵马,如襄王数万麓川军,郕王三卫。
作为太子如果没有根本军队,如何与这些藩王抗衡。
如何预防他们图谋不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彪到龙城
凡是有利就有弊。
朱祁镇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这一点,如果一切顺利就罢了,否则出了什么事情,皇子之间的争夺很可能会演变成兵戎相见了。
对于太子接触兵权,朱祁镇并没有太多限制。
无他,朱祁镇只是关注不让太子的兵马在京城附近就行了。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太子还不能有些人手。
而且大明体制之中,对太子的权力范围划分十分大,几乎是确定了副君的身份,太子可以名正言顺插手很多事情。
在安南更是如此。
恐怕如郭登,韩雍这样的名将重臣,也不会太干涉太子的事情。有绝对的自主权。
这还后话。
石彪此刻一路飞驰,他虽然没有称作驰道上的马车,但也是沿着驰道而行。
无他,驰道周围,几十里一座驿站,一般来说,围绕驿站就有人聚居,或者是卫所屯堡,或者是蒙古部落的驻地。或者是从关内迁过来的移民。
不得不说,整个大明最健全的驰道网络,就是最南端是北京,最北端是龙城,最西边是东胜卫,最东边是海西。也就是覆盖了东北平原,外东北地区,漠南漠北蒙古,乃至燕山前后,大同宣府一带。
朱祁镇对草原的统治,就是靠着驰道为锁链,将蒙古牢牢的锁死在其中。
而驰道也完美的执行了这个战略。
可以说,驰道就好像一根项链,草原上的人丁部落,军屯,民户,都是依附在这驰道上的珍珠。
当然了。
虽然朱祁镇决策建立驰道已经有十几年了。但是现实之中的驰道,虽然发挥出很大作用,但是画风并不像是后世的铁路。
别的不说,驰道一般与一条官道并行。
这也是有现实需要的。
无他,驰道虽然快,载重也多。但毛病也多。特别谁木头铁皮的结构,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所以,每当出了这个问题。
驰道上的马车,就要下驰道,绕过一段路程,然后再上驰道,对,这些马车其实也能在路上走,只是在驰道上更方便而已,甚至因为驰道的原因,让大明四轮马车数量解决增多,因为能驰道与官道两用。然后禀告当地的驿站。这些驿站每一处都有驻军,人数不多,多时候淘汰下来的老军。
他们在驿站附近放牧耕田,专门负责道路的修缮。
在一般情况之下,驰道从来不是畅通无阻的,除非是行驶大军,运输军需,先有人检查一遍,才会有大规模运输。
如此情况,将驰道的好处抵消了大半。
不过,遵化铁厂内部已经再用铁轨做驰道了。不过都是用在铁厂内部,还有矿区之中,对外似乎还没有推广的意思。
无他,铁还是很值钱的。
在内地还好,在草原上很容易几十里没有人烟,岂不是让人偷?
这也是为什么石彪不用驰道。
石彪心中召集,一个人加几个护卫,带了几十匹马,一股换马,虽然比不上八百里加急,也不弱多少。
比驰道要强上不少。
所以,他走的就是沿着驰道两侧官道。
这官道其实并不是修出来,而今是走出来的,草原总体上一片平坦,即便有崎岖难行的地方,在驰道选址的时候,定然会删除。
周围的道路都是修整驰道使用,并平整过的,再加上驰道上一个个驿站相连,很容易让百姓沿着驰道走动。
于是就有了两侧道路。
不过,在北京还是秋天,到了草原之上就已是下雪了。
只是而今的草原与之前不一样。
即便是已经下了初雪,这一条路上的行人依旧没有断绝。当然了多是从北向往南走的归客了。
驰道的建立不仅仅是让朱祁镇完成了对草原政治上的统治那么简单,也让大明与漠南漠北经济上更加密切。
而今主要是马匹牛羊与关内的铁器粮食日用品的贸易。
当然了羊毛贸易也是其中一部分。不过羊毛纺织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粗货。但是总是一个东西。在这里的贸易份额之中并不大。
这样的贸易,在朱祁镇看来还不够紧密。
但是却已经让很多蒙古人归心了。
无他,对蒙古下层百姓来说,投降大明这几年,几乎是他们过得罪舒服的几年,青贮法的发明,让畜牧业大发展,不至于每年冬天就饿死一大批牲口。
贸易的开通,源源不断的牲口流入中原的同时,也让草原上之前,用性命才能换来的铁锅,布匹等日用品变得普遍起来。
如此一来。
蒙古人的人数激增。
朱祁镇当初担心渐渐成为现实。
不过同样蒙古人对大明的忠心,也是与日俱增。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在征西藏这一件事情上,特别说明要挑选蒙古人。固然是因为蒙古人有征服西藏的先例。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似乎高纬度的人更适应西藏的极端气候。
但也是蒙古人对大明皇室表现出非常尊崇的样子。
蒙古人每年送给庄妃不知道牛羊珠宝,几乎是竭力供应,对五皇子更是当成了主子。这让这位年不满十岁的皇子,有了自己坚实的班底。
不过,即便双方商贸往来频繁,但也知道蒙古的冬天是多么难缠。
一般汉人商贩都是到秋天从草原上回来,回家猫冬,也准备货物,等春暖花开之后,再次北上,又开始新一年的征程。
石彪自然是无心看路上有没有人,有多少。
但是顺着驰道到克鲁伦河畔的时候。
雪变得大了起来。
路上也绝无行人了。该走的人都早就走了,毕竟漠北下雪要比漠南还要早。汉人商贩本来到龙城就不多。一来因为远,二来也因为石亨欺行霸市,没有什么好赚的。
石彪顶风冒雪,在寒风之中,挥鞭而行,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越走越慢,一来是马也受寒,二来却是雪已经铺满了地面。行动之间要比之前更加用力才行。
左右都劝他休息一下,避开风雪才前行。
但是纵然是天寒地冻,石彪也觉得比不上自己的心中更冷,因为他此刻心中挂着石家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
如果一旦不能劝说石亨,石家定然成为天下闻名的将门,一下子打回原形了。
纵然再辛苦,一刻也耽搁不得,只是低着头寻找驰道的痕迹,一力向前。
在傍晚时分,雪似乎停了。或者说今日龙城附近雪也小了,这是龙城选址的原因,龙城西北东北方向都有山势,遮挡住大风雪。
只是天色缓暗如铅,一时间模糊了白天与黑夜,只觉得天色与雪地一般都带着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龙城就在眼前了。
这里是龙城南门。
被命名为拱辰门。
为政譬如北辰,众星拱之。
其中含义,就好像是积极拥护中央之意。天下拱辰门都是北门,因为北京在北,也唯有龙城这里是南门。因为这里面向北京。
朝廷使臣以及军队物资都从这里进入城中。
石彪此刻抬头一看,只觉得一头白虎握在苍茫雪地之上,带着一种凛然的杀气,这股杀气更多是守城士卒带来的。
毕竟而今虽然说太平,但是实际上草原之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一点也不少。
大明所谓控制漠北其实就是控制了龙城附近几百里。更远的地方都处于无政府地带,瓦刺也管不上。
只是没有政府并不是说没有人。在草原上生活更艰难,为了活下去,这些人敢做任何事情,所以驻守龙城的士卒一直要保持临阵状态。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见石亨
当然了,弹劾石亨的罪名其中有一项就是养贼自重,至于草原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部落与马匪是不是石亨养着,只有石亨自己知道了。
石彪报名,石彪在军中也是有些名声的。
当初燕然之战,也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军中称呼小石将军。
龙城城中也有人认识他,自然开了城门,并向忠国公府禀报。
石亨听说侄子来了,自然大喜过望。
石亨也知道,不要看他收了好几百义子,一时间让龙城有满城皆姓石的感觉,但是真正能依靠的石家亲族子弟,也唯有石彪,他其他几个侄子无非是因为他石亨发迹了,给提携出来的,唯独他这个侄子,即便没有他的提携,也是迟早出头的。
石家下一代,已经自己的子嗣都要靠他这个侄子了。
故而听石彪来了,自然欢喜相见。
双人都是一身白。
石彪乃是一路顶风冒雪,早就被风雪裹了一层,浑似一个会动的雪人,头上脸上眉毛上睫毛上衣服上帽子上靴子上,无处不是雪。
而石亨却是身穿一身名贵的貂皮,不,或许不是貂皮,以石彪的眼力一时间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皮毛。
只是见随着灯光流转,这毛发之上似乎有光焰在流动,一看就名贵之极。纵然外面天寒地冻,石亨一身裘袍,居然额头微微见汗。
石亨见石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说道:“这是儿郎们在极北之地猎的玄狐皮毛,这玄狐分外难猎,我也也给你准备了一身,快去换了衣服,你我叔侄,好好叙旧。”
石彪领命,洗了一澡。换上狐皮裘衣。果然觉得一股热气向内而来,顿时觉得窗外的风雪都变得可人起来。
石亨早就等着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火锅就在中间,外面一些各种菜品已经在放在这里,不过最多的是羊肉。
一来武将出身的叔侄两人,勇力过人的同时,也养成了无肉不欢的习惯。
二来在龙城这个地方,找些肉,要比找些菜容易,特别是对于已经进入冬天的漠北,所谓菜无非是白菜萝卜而已。
倒是漠北羊却是京城菜馆的新品,很受达官贵人喜欢。与寻常羊滋味各有不同,似乎唯有丰州瘫羊能与之一比。
至于火锅这样吃法,早就有了。而且朱祁镇本人也是一个不裤亏待自己的人。故而他在传统火锅之上也增添了一些吃法。
所以石亨而今与石彪吃的火锅,与后世的火锅几乎一样。
几十斤羊肉下了肚,石彪又喝了不少酒,只吃得满头大汗,他忽然放下筷子说道:“哎,这样的美味,我不知道还能吃几次?”
石亨笑道:“你说什么荤话,你若是喜欢,带一千只羊回去,想吃到什么时候就吃到什么时候。”
石彪说道:“叔父,我石家大祸临门,满门诛绝在即,倒是想会辽东吃辽东老羊骨头也不成了。”
石亨见石彪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神色也郑重了几分说道:“我还没有问,是谁让你来的。”
石彪在军队之中可是有司职的,是决计不可能擅离职守的。
石彪说道:“自然是皇帝。”
他一挥手,让下面人将他带来的那个箱子拿过来。
就在一边的地面上打开。石亨翻了几本,脸上顿时气的黑了,又翻了几本,大怒将手中的奏折砸在箱子里面,说道:“一派胡言。”
却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
石亨说道:“皇帝让你来做什么的?难不成大义灭亲?”
石彪说道:“如果叔父不肯认罪,侄儿也只能大义灭亲了,我知道我不是叔父的对手,这里也是叔父的地盘,只求叔父快些杀我,让我得一个忠义之名,好让我这一脉能在朝廷清洗之中活下来。我石家不至于绝后。”
石亨听石彪的话,先是大怒,但是听到最后,却长叹一声,说道:“何至于此?”
石彪说道:“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让他独自上京。否则他就令大军来取龙城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看谁敢来龙城?”
石彪说道:“叔父,朱仪你可有办法对付?”
石亨一听朱仪这个人名,顿时脑门生疼。
朱仪虽然是石亨的下属,但是人家后台硬,关系强,手腕也不弱,在龙城之中也有一卫人马还有好几个蒙古部落是朱仪的人。
甚至石亨也感觉到,他麾下的军队之中,也有人与朱仪暗通。
这让石亨很是苦恼。
如果造反仅仅是两军交战,石亨反而松了一气,但是对于他麾下将士之中,到底是那些人愿意跟随他一条路走到黑,石亨也不清楚。
毕竟石亨很有名将风范,但是大明皇朝毕竟不是草台班子,从太祖太宗仁宣到当今五代皇帝了,已近百年。
朱家天下早已深入人心之中。
军中很多人投奔石亨这个山头,更多是希望能得石亨提携,从而平步青云,可不是跟随石亨来玩什么造反游戏的。
至于石亨有没有死忠?
自然是有的。
石亨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一些即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跟着他打的亲信,但是这数量太少了一点。
除却这些人之外,也只有一些朝鲜人愿意跟随了。
毕竟他们对大明没有忠心可言,甚至还有怨气。
但是这数量上就更少了。
在与瓦刺大战之中,虽然有朝鲜人参与军队,但是数量并不多,朝鲜人更多是屯种,当农民。
不是石亨看不起他们,他们真帮不上什么忙?
石彪见石亨说不出来话,径直问道:“叔父,你难道真想造反吗?”
石亨叹息一声,说道:“反什么反?你叔父不是傻子,当今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只是我觉得瓦刺我功劳最大,但是封赏与杨洪相差无几,想学沐家,为我石家弄出一处永镇之地,只是谁知道,就变成这样了。”
石亨所言是真话。
造反的念头,无非是在午夜梦回之际,略微一狂想而已。
石亨知道是不成的。
且不说大明江山巩固,即便他造反,也未必能打破宣大防线。单单说朱祁镇本人,石亨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石亨可以说是朱祁镇一手提拔的将领,纵然因为之后很多原因,石亨对朱祁镇的一些处置不满。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对朱祁镇有些惊惧的。
石亨是大将,在政务上,法纪上,石亨固然弄得一团糟糕。但是在军事上,他却有天然的天赋。
一场仗能不能打,他只需一看,就知道了。
如果造反的话,在石亨看来,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死。
他觉得漠北是他自己打下来的,而今自己在这里降伏也是应该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成出这个结果。
一时间石亨也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石彪说道:“既然叔父对朝廷一片忠诚,这些不过是造谣生事之言,叔父与我一并回京,就真相大白,想来陛下定然会补偿叔父的。”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我回去,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石亨这一句话,却是两层意思。
一层是担心回去之后会处于极刑,毕竟这箱子里面很多事情,石亨他都做过。边军旧将的德行在石亨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另外一层意思是担心,恐怕即便不杀他,今后也是一个闲散公侯了,对于带兵打仗惯了的石亨,简直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这也是他万万不愿意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石亨的犹豫
石彪正欲在说,石亨一摆手说道:“稍等一下。”石亨对叫外面的人说道:“速去叫金先生来。”
金先生正是石亨的谋主,也是朝鲜人出身。
是当初在大宁城内引得石亨割据之意的那一位。
石亨对他信任非常。
倒不是石亨不想找汉人幕僚。
但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谁愿意来这个漠北苦寒之地,而金先生又暗暗点出几个幕僚,乃是锦衣卫的人。
石亨更是敬而远之了。
将很多大事都托付于金先生身上。
石亨将这事情说给金先生听。
金先生猛地咳嗽了几声,眉头低垂,心中暗道:“是时候了,昏君,我非给你一个好看不可。”
而今的金先生比之起几年前,头发白了,身子驼背了。但是他心中复仇之意,一日盛过一日。
作为朝鲜两班贵族的精英,以他的能力如果朝鲜没有亡的话,朝鲜领议政未必不是他囊中之物。
但是国破家亡,自己远流万里之外。种种苦恨,都一古脑投放在朱祁镇身上。
朱祁镇都不知道有人这么恨的,当然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因为朱祁镇知道,天下之间恨的他人,实在太太多了。不多这一个人。
当然如果说石亨而今的局面,全部是金先生的手笔,却也不对。因为石亨性格之中,就有一种不受约束,肆意妄为的成分。
这种成分让石亨在指挥打仗的时候,比旁人更大胆,更果决。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别人不敢为的事情,他敢。
但是这种性格让石亨在循规蹈矩的官场之上不受欢迎也是自然了。
金先生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石亨骄横并不是一日了,也不是今天才有的。
金先生沉吟片刻,说道:“而今无非上中下三策。”
石亨说道:“说吧。”
金先生说道:“下策,无非是听小石将军的,舍弃漠北基业,去京师,从此如猛兽入监,飞鸟入笼,再也没有丝毫自由。”
石亨一摆手说道:“换一个。”
金先生说道:“中策,是立即诛杀朱仪,今夜就守龙城之兵,毁驰道,从此遥奉阴为,割据一方。纵然朝廷派人讨伐,以将军之能,也不在乎他们。”
石亨心中思忖了半日,龙城驻军再加上各地蒙古部落,能够拉起十万骑兵,再加上这几年龙城附近已经开垦出一些土地。
虽然每年只能种一季,收成也不多,但是对于驻军来说,这也是一个有利的补充。
石彪说道:“叔父,我石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可都是在关内。你即便不念侄儿性命,也要念一下石家列祖列宗在上吧。”
石亨说道:“不行。说上策。”
金先生说道:“讨伐瓦刺,带着本部人马离开龙城,西攻瓦刺,想来瓦刺也不是将军的对手,如此就在瓦刺与大明之间观望。”
“当今是一个办大事的人,自然不会逼反你。石家上下自然无忧。如果将军有心灭瓦刺,立于西域也不是不行。”
“想来到了那个时候,朝廷也会安抚的。”
石彪冷笑一声,对金先生说道:“听闻先生是朝鲜人。”
金先生说道:“亡国孤臣而已。”
石彪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朝鲜有你这样的臣子,岂有不亡之礼,我大明不和亲不纳贡,对外如此强硬,对内岂会弱了。”
“我敢说叔父敢这样做,朝廷定然先灭叔父,再说瓦刺如何。”
石亨听了也觉得对。
毕竟如果自己麾下有人跳反,石亨决计放下其他事情,先将这个人明正典刑再说不迟。
只是三计都不行。
石亨实在是不想放弃漠北基业。
这也是石亨心中贪字做祟。
不要看漠北苦寒之地,却不知道各种皮毛战马牲口甚至药材生意,都是相当不错的,有很多是大明内地所需要的。
要知道瓦刺在的时候,与大明进行皮毛交易就是瓦刺经济来源一大宗。
就好像是他们身上穿的玄狐皮。古代对皮毛评价,乃是“一品玄狐,二品貂皮。”仅仅这一身大衣,放在北京千两白银都未必能卖下来。
龙城虽然苦寒,但是算起来,石亨每年也有小几十万两收入的。
不过数年,就积攒了百万家当。
这也是因为他在经济上收刮太得力,才让很多人看不惯纷纷弹劾的另外一个原因。
一旦回到京师之后,这里的收入如何还会有啊?
从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外任官也是如此,石亨一旦离开漠北,龙城的人固然会给石亨面子,但也仅仅是面子而已。
这样的肥肉,他们岂能不吞了。
更不要说石亨在龙城自由自在之极。
这里石亨是最大,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做主,纵然有几根眼中钉,肉中刺,看得相当不顺眼,也就是以朱仪为首的一批人。
但是真要说起来,不舒服的应该是朱仪才对。
回到京师之后,却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即便他得胜回朝,京师之中依旧有很多人惹不起,比如从来不管是的定国公,石亨都不大敢得罪,至于其余皇亲国戚,更是不少,关系都连着皇城里面。
更不要说,他这一次算得上是负罪回京,到时候这局面就更是难看了。那就不仅仅是夹着尾巴做人的问题了。
石亨烦躁的走来走去。
在政治智慧上,石亨差杨洪郭登太多了。
而今的局面,他几乎是自己一步步走到死路之中,面对唯一的生机,却依旧没有牢牢抓住的意思。
可见他根本没有想到,而今的他已经危险之极了。
石亨问道:“金先生,真没有办法了吗?”
金先生说道:“既然不管如何做,朝廷都不会放过将军,不如反了吧。大军收拢漠南漠北足以与大明相抗衡。”
“至于子女,大丈夫何患无妻。”
石亨皱眉,一时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石彪去坐不住了。
他的妻儿可都在北京,他的前程也是在北京,他一来看不到石亨造反有什么前景,二来,石彪也是石亨的侄子也不是儿子,而今抛家舍业,跟随石亨打天下,将来最多是一个实权王爷。
都是臣子,石亨麾下的王爷,难道比大明的国公强上多少吗?
更不要说石亨还未必能打到这个目的。
石亨是厉害,但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决计不仅仅是将领的能力,就好像安南老将阮炽他的能力比郭登差多少吗?
还是兵败身死,丧师辱国。并不是阮炽比郭登差多少,而是安南比大明差太多了。
石彪心中暗道:“不行,决计不能让叔父走上歧途。”他刚刚一开始对石亨所说的话,固然有些渲染严重性,但是未必不是真话。
如果石亨真要造反,石彪定然要搏一个忠义之名,以庇护后代。
石彪是一个武人,言辞交锋岂能胜得过金先生。但是胜不了的情况下,石彪就拿出他的老本行了。
只见石彪眼睛一扫,却在刚刚一边看见一柄用来切羊肉的小刀,不过巴掌长,上面还有羊肉的腥味。
用来杀人,却是足够了。
石彪一把抓住,向石亨扑来。
石亨微微一惊,后退一步,却见石彪身形一转,舍了石亨,向金先生而去。
金先生一个文弱书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如何能反应得过来,只能他仅仅来得及向后面微微一仰,就被石彪一把抓住胸前的衣服。
石亨见之大怒,只是他退了一步,此刻再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大喊说道:“你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彪的决然
石彪听石亨如此喊,手中动作不可察觉的一顿,但是随即深深的刺入金先生的胸前。
对于杀人,石彪是内行,自然是一刀见血,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衣服,也准确的避开胸骨,直入心肺之处。
拔刀出来,也不见鲜血喷溅,却是被棉衣给吸收了。慢慢从的伤口之中洇透出来。
石亨此刻才上前,金先生已经重重到底了。两眼之中虽然也有神光,但是随着身下大片鲜血漫了出来。
石亨如何不知道,这人没有救了。
他带着几分暴怒,说道:“你做的什么事情。”
石彪反手将手中染血的切肉刀倒转过来,将刀柄递向石亨,说道:“叔父,如果觉得我做的不对,可以用这一柄刀杀了我。”
石亨对外人,谈不上友善,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向来不错的。对这个自己视为衣钵传人的侄子,又怎么能下得了手啊?
石亨暴喝道:“难道你做的对吗?金先生跟随我多年,为我处理庶务,没有功劳,也是苦劳的,无端端杀了。难不成还有理了?”
石彪说道:“既然叔父不想回北京,侄儿也不可能回北京了,这龙城就是我的死地,叔父对侄儿恩重如山。侄儿自然不能与叔父动手。只能杀此人表明心迹。”
“叔父,如果想为此人报仇,就杀了我吧。”
石亨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却在这里时候,有人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而入,却听石亨暴喝一声,说道:“出去。”
这些亲兵虽然看见金先生躺在地面之上,身下大片是血,似乎已经死了,但是也不敢违逆石亨的意思。
立即退了出去。
石亨重新坐在酒桌旁,拎起一坛子烈酒,一饮而下,随即抄起几片羊肉,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
等吃完了。低沉地说道:“罢了,多少年没有回京了,我回去便是了。”
石亨终究不是一个枭雄。他其实很重视石家的,他也忘不了当初他牵涉到走私案之中,是石彪将家里的家底拿出来,也就一千两银子,来京师走门路要救的。
如果不是石彪当初通过人脉找到皇上哪里,他也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从海西重新开始。
更不可能之后的平步青云。
当然了,石亨从头到尾心中就没有想过,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等待他的是身首异处,也不只是心大,还是别的。
很多人都是这样,有些话说了多少遍了,也唯有事到临头,才知道,哦,真的是这样?
石彪听了石亨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请叔父放心,虽然陛下对你有所不满的,但是你毕竟是陛下亲手提拔的爱将。而今西征在即,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西征?”石亨忽然问道:“什么西征?”
石彪就将自己的一些猜测说了出来。
石家在各将门之中,其实也是一个大山头的,所以虽然石彪走得急,但也是听到一些风声的。
但也仅仅是风声。
石彪半是宽慰,半是宽自己之心,说道:“西域瓦刺异动在京师已经传了好些日子了。”
石亨听了,顿时眉头一挑,带着几分眉飞色舞地说道:“我说,却是陛下想用我了,你不早说,否则我早就答应下来了。”
石亨似乎因为洞察了朱祁镇的用心,而兴奋不已,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如果这是真的,他又能主持一场大战了。
对石亨来说,打仗是瘾的。
几十万人大战,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极其悲惨命运的高潮,但是对于石亨来说,却是人世之间莫大的享受,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而且石亨而今的一切荣华富贵,一切荣誉名望,都是从战争之中来的。故而石亨对战事有骨子里的喜欢。
只要能让他打仗,很多委屈并不是不能受。
石亨忽然起身,说道:“你且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就出发,在此之前,我要先给你做一件事情。”
石彪说道:“是何事?”
石亨说道:“将事情交代给朱仪,另外将你的手尾收拾干净。”
石亨似乎觉得自己一回去,就回登坛拜将,统率大军。固然要在一些事情上做的漂亮一些。所以将这里的事情交接给朱仪,也算是一种让步。
当然了,这更多是仪式而已。
石亨并不觉得,朱仪能控制他麾下的大军。
至于给石彪做的事情收尾,就是指金先生之事。
倒不是给金先生办后事,而今将与金先生牵扯过密的朝鲜人,一并诛杀殆尽。
所谓疏不间亲,就是这个道理。
石亨而今还在惋惜金先生之死,毕竟金先生固然一肚子鬼蜮伎俩,但是到死都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在石亨眼中还是自己的得力幕僚。
只是石彪毕竟是自己侄子。石亨怎么可能不护着石彪,为金先生报仇雪恨,如果金先生在的话,还能演一个刘备摔孩子。
而今人都死了。
即便摔孩子,摔给谁看的。
而且金先生在的时候,也有过拉帮结派的行为,尤其好拉一些朝鲜人。
这些朝鲜人以金先生为核心抱团。这些人过从甚密。
而今金先生一死,石家就是金家的大仇人了,石亨又怎么能等什么让外人伤到自己的侄子,即便是有可能也不行。
所以如果不杀人就不杀。要杀就杀干净。
此刻才是石亨的真面目,只是在处理政治勾心斗角来说,对石亨来太过纠结。还不如拿起刀子,砍人容易。
石亨似乎真的为西征主帅准备立即回京师一趟,在此之前,一夜未眠,将大大小小的事情给办好了。
石亨即便是再轻车简从,但也有十几个人之多。
个个都是高手。
只是他们一路向南,但是依旧没有逃出大雪覆盖,似乎大雪追着他们,一路覆盖了整个草原。
进入喜峰口之后,雪色才算是变淡了。
却是燕山山脉以南的地区,就没有漠南地区的雪那么多了。
如果说在草原上的情形,让石亨比较习惯的话。
但是进入关内之后,眼前的一切都让石亨感受到极度陌生,特别是路过遵化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遵化。
要知道,石亨并不是没有来遵化,好几次都路过过遵化。但是而今遵化与他的印象之中,一点也不一样。
首先遵化城的城墙外面有大量的建筑物。
总体上来,这种建筑物溢出城池外面。但事情并不少见。毕竟京师,南京,扬州,苏州等地方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一般都是大城市,或者省会什么的。
但是遵化是一个什么地步。
乃是边境一座城池,一度还是卫所所在之地,即便是而今,遵化境内还有卫所驻扎。
何曾繁华成这个样子了。
而且遵化境内有一处比遵化更加繁华的城池,那就是铁城。
本来是铁厂,外面有城墙,就被人称作铁厂城,或者铁城。
在铁城外面,这种情况比遵化那里更加严重。一来是少府的扩建,二来也有很大大小小的作坊或者商贩,都以铁城为中心,建立作坊还有商铺。
原因无他,整个北方的铁业遭到了遵化铁厂的降维打击,以至于很多地方都是直接运遵化的铁来做进一步加工,更有甚至直接买遵化铁厂产出的铁器。
最直接的一点是,在户部铁课收入,整个北方都直线下降,朱祁镇已经准备将北方各省免除铁课了。
不过,户部也有别的心思,就是想争夺遵化铁厂的控制权。
第一百四十章 今日方知狱吏之贵
都被朱祁镇打哈哈了。
毕竟而今对少府来说,即便是佐渡银矿,已经东北各地的金银矿,也比不上遵化铁厂带来的利润。
遵化铁厂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是一座不竭的金矿。
前文也说过铁价。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昂贵的。在前工业时代,都是处于物资紧缺时期,故而即便遵化铁厂大规模生产铁料铁器,但是依然供不应求。
对此,石亨更加震撼。
他心中最后一点点妄想也被打消了。
无他,在燕然山之战中,他之所以能胜过瓦刺,明军将士身上的轻便的板甲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虽然并不能说是决定作用。但钢铁就是国力的道理,石亨不可能不知道。
虽然没有用蒸汽动力,也没有太过先进的冶铁技术,仅仅是大规模炼焦。但是整个一个分工合作的体系下来,已经很有后世钢铁企业的雏形了。
这样变化的完成,更是让铁城之中服役工匠壮丁,有数万人之多。在正统十四年之后,花了数年才完成了大明京营以及边军武器换装的钢铁供应量。
但是而今这样产量,只需要半年就够了,剩下的就要看兵工厂那边的工作量如何了。
石亨被震撼过之后,继续向北京而去。
一路上却觉得北京到通州之间比之前繁华太多了。
北京的地理位置,是天然吸河北地区的血。
在现代是这样,在古代也是这样。
只是在古代城市的集聚效应,并没有后世那么强大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河北水利五河三湖计划完成,已经十几年了。快二十年了,这就是一代人的时间。
这一代人时间之内。
河北并非不受灾的。
有时候灾情严重的时候,河北水利也有不堪重负的时候,但是即便如此,也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这些小问题,改变不了河北地区欣欣向荣的局面。
所以河北的繁荣更多反应在北京附近。而今在瓦刺被击败之后,整个九边的经济都呈现出一种上升的趋势。
其中原因很多,比如与蒙古大规模贸易。
但是战争让位于和平,却是最重要的原因。
等来到京师附近的时候,还不等到了城门处,已经熙熙攘攘不能行车了。这还是石亨亮出了自己国公的身份,才夺了一条路。
这也是为什么修建外城的计划,好几次提到了朱祁镇的桌面上了。实在是很多地方,城外的繁华已经与内城相差无几了。
只是石亨还没有在这种繁华之中,回过神来,他明明不过数年没有回到京师,就好像错过了一百年一样。
就有百余名锦衣卫拦住了石亨一行人。
却是锦衣卫指挥使云雷亲自带队,见了石亨,云雷先是下马行礼,行礼之后,高举圣旨,说道:“有旨意。”
石亨心中一凛,立即凛然受命。
云雷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国公石亨,不明朕意,坐镇龙城以来,数乱法纪,罪不容诛,令锦衣卫彻查——”
石亨甚至没有听清楚后面说的什么。就已经悚然而惊。心中一时间空白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云雷读完之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国公,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石亨目光扫过周围,虽然他身边只有百余名锦衣卫,截断道路,将百姓远远赶在一边。这些锦衣卫虽然身着锦衣,但是从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样子,石亨也能判断出他们都身带甲胄。
即便如此,石亨已经不是太在乎的,但是他却感受道附近街道两侧的两层三层的楼房之上,有目光盯着他。
当他去看的时候,却看不清楚。
不晓得这里又藏了什么手段。
石亨与石彪不敢说万人敌,但是百人敌却是有的,身边十几个亲卫,也个个了得。
云雷虽然觉得石亨定然不敢拒械反抗。但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石亨不反抗之上,故而他明面上仅仅带了百余人,当然这百余人都是好手,能不能制住石亨却不好说了。
暗地里还调动了不少人藏在两侧房屋之中,还有一些火器。
即便是石亨英雄了得,面对火铳集火射击,估计也没有什么活路。
石亨叹息一声,说道:“我跟你走。”
从这里到诏狱的路上,石亨都有一些浑浑噩噩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来了,却被直接投入诏狱之中了。
等来到诏狱之中,才想明白,不管是因为什么,最重要的是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任石亨是何等大将军,在诏狱之中,难免有一点点心怯。
诏狱之威名,实在能令小儿止哭。
石亨所在房间,条件相当不错的,居然说有很多有名的人曾经在这里住过。即便没有在这间,也在这个房间附近。
比如,杨士奇,杨溥,李时勉,等等大臣,都在诏狱有过交集,只是到了正统朝之后,朱祁镇就很少用诏狱了。
而今诏狱最深处的雅间,已经好几年没有遇见客人了。
但是即便是雅间,也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一小窗而已。
“我要见陛下。”石亨说道。
云雷说道:“不急,陛下说了,让你在这里交代问题,等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再说见不见你的事情,或许就不用见了。”
石亨岂能不知道,云雷话中的含义。就是如果石亨的问题太过严重,就直接到菜市口走一刀。
朱祁镇就不用见他。
石亨说道:“我有什么好交代的。”
云雷说道:“既然国公觉得,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我来说。”
于是乎,云雷在石亨的牢房外面安置了一张书桌,让人搬出来很多档案书籍。云雷坐在椅子上,开口问道:“正统十年,你在大同放行三车武器,共有刀枪三百余柄,甲胄十七领,是否有此事?”
石亨一听,说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这案子不是结了吗?”
云雷说道:“好,既然国公说结了,那就结了。”云雷从一旁账册之中抽出几本,让人拿走,随即就有人又增加了数本放在上面。
云雷从最上面抽出一本,说道:“那就说夹金沟的事情吧。”
石亨顿时一愣,说道:“什么夹金沟?”
云雷轻轻一笑,说道:“国公,你做的事情都太粗糙了。我可是一直看得起国公,但是国公不要看不去我们建议锦衣卫才是。”
云雷也不等石亨回话,就开始念了。
从夹金沟被发现的时候,石亨从现场拿走多少块狗头金。
石亨已经有些乱方寸了。
如果说刚刚的事情,是因为王振走私案,有很多知情人,但是夹金沟的知情人就少很多。再看一边简直如山如海的奏疏。
石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把柄落到锦衣卫手中。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只是强辩道:“这事情固然是我不对,但是这也算不得罪吧。”
“对。”云雷说道:“这些事情也算不上罪,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随即云雷就开始念了,也不问朱祁镇了,照本宣科,其中内容无非是年月日,石亨用什么方法通过哪些人,从金矿之中搞出来多少黄金。
云雷一口气念了三页左右。
这几乎是一本账,一月为单位,从夹金沟金矿开采之后,一直到现在,甚至云雷都念得不想念了,交给身边的锦衣卫念。
云雷只是问石亨道:“这,国公你又认不认?”
石亨是彻底震惊了,无他。这里面的具体数字他未必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就是夹金沟他一直分一杯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锦衣卫的手段
但是这件事情,一直石家的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锦衣卫却掌握的如此清楚。甚至要比石亨掌握的还要清楚。
石亨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云雷一边说道:“国公不要太小看我们锦衣卫。”一边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记下来,夹金沟一事,国公认了。”
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锦衣卫的经费一直在上涨,每年有几十万两之多,如果与东厂经费加在一起,就有百万两是上下。
能养好几万军队了。
但是在外界看来,锦衣卫与东厂在王振之后,都变得沉寂了。
其实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力量都放在外国了。
在与瓦刺作战,与安南作战,等等战事之中,锦衣卫与东厂的表现虽然不能算太好,但都是很有存在感的。
在监视大臣,这样的老本行上,锦衣卫与东厂更是比自己的前辈们要好上不少。
毕竟干情报这一行的都知道,钱才是重要的工具。
有钱就有情报。没钱很多事情都不好办。
所以,对于锦衣卫来说,很多大臣将领都有暗桩,而且不只是一个。至于石亨这样重点监控对象,锦衣卫与东厂在他府上到底有多少暗桩,是一个不好说的数字。
真如云雷所言。
石亨虽然领兵打仗,是第一流的将才,但是在其他方面未免做的太过粗糙了。
锦衣卫想弄明白,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锦衣卫这些档案之中,是比石亨本人,更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随即,云雷又一一将很多事情提出来说,比如,几次大战之中的杀俘,比如接受蒙古贵族的贿赂,在龙城之中很多作为。
一连说了数个时辰。
云雷没有对石亨用刑,一来是,云雷出来,这个石亨估计能平安走出诏狱,二来就是他不用从石亨身上得到什么。
很多事情,人证物证都在。
即便是少数案件不可靠,但是足够将石亨给钉死了。
云雷只给石亨说承认不承认的余地,无数事情,将石亨说得汗如雨下。
此刻石亨的心才陷入无底深渊之中,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诏狱之中。
石亨毕竟是一等一的人物。
他下诏狱这一件事情,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无数人都在议论这一件事情。
文官们似乎感受到了风向标,无数弹劾从都察院飞到了大内,一时间石亨似乎陷入人人喊打的死地之中。
勋贵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纷纷来杨洪这边找一个对策。
毕竟他们对石亨感情复杂。
石亨之飞扬跋扈,连杨洪都受不了。
要知道杨洪这个人为人处世很圆滑,虽然不能说没有脾气,但是更多时候,不会轻易对某一个人怎么样。
让杨洪都忍不住,其他将领对石亨的意见也是不小的。
当然了,纵然石亨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有一件事情,也必须考虑进去。
那就是正统勋贵三大国公,就是忠国公石亨,昌国公杨洪,营国公郭登三人。纵然他们内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石亨的影响力一点也不弱。
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石亨如果出了事情,还是被文官弹劾下来了,他们这些人会不会步入后尘之中。
总体上来说,军中勋贵的节操,其实是比文官精英之中低一些的。
大明下层官员,还有地方官节操如何,这个不好说,有非常清廉的,也有贪污不被发现的。
但是反是能走到内阁大学士之大臣,一般情况下都是节操满满的。
而勋贵这边是什么样子的?
即便上层将领们都捞钱,无非是或多或少而已。
朱祁镇整顿军法之后,倒是斩断不少人的手中利益链,大多以明转暗了,就好像是几个国公府都有好大的产业。这种产业的维持,真没有一点触犯国法的地方吗?
所以,文官将弹劾石亨的那些条目弹劾勋贵,大抵都能打中,无非是程度深浅而已。
杨洪作为勋贵的代表,这问题自然传递到他这里了。
杨洪也只能传话下去,稳定人心。让他们做两手准备,一手将自己的一些把柄都扫干净。一方面,保持沉默,不在这一件事情上有任何发声。
杨洪将这一件事情做好之后,心中微微一叹:“石亨啊石亨,你真是好运气,如果我年轻十岁,非与你争一争这主将之位不可。”
无他,杨洪很清楚。
如果皇帝想杀石亨,是不会弄得大张旗鼓满城风雨的,毕竟石亨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人物,对内对外都是一根旗帜。
这样的人,死的悄无声息才符合皇帝的风格。
皇帝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磨一下石亨的性子。
石亨那个性子的确是需要磨一磨,就好是孙猴子必须戴上紧箍咒才能大用一般。
杨洪知道,石亨最近的经历定然让他终身难忘。
只是磨石亨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大用,也就是西征的主将是谁,已经没有悬念了。
让杨洪也有一丝幽怨。
很多明眼人也看出了朱祁镇的伎俩。
朱祁镇自然没有想杀石亨的意思。当然了,也仅仅是现在,石亨的确是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圈。
如果没有朱祁镇改变主意,石亨就已经死定了。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而今也不是太好过的。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批阅的奏折。
却看到了太子的奏疏,这奏疏其实并没有什么内容,无非是太子告诉他,他已经到了安南太原,建立了太子行辕。
然后介绍安南现状种种。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算算时间,安南的雨季快要结束了。”这几年都已经成为习惯了,一旦雨季结束,就是一场厮杀的开始。
朱祁镇想了想,提拔将太原改为洪阳。
太原北部是山,南边不远是红河。当然了,这里距离是有些远的,但是这个时代的地图是有误差的,再加上抽象的划法。
让朱祁镇感觉,安南太原距离红河不远,以水北山南为阳的说法,就定位红阳。这个名字让朱祁镇感觉不好听。
似乎是有些邪教的名称,故而朱祁镇就用洪换了红。
就是洪阳了。
并交代太子注意不要胡乱发表意见,要多听郭登与韩雍的命令。要注意安全,防范疫病等等。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岂不担忧了?
毕竟这里与之前不一样。
之前在大明国内行动,虽然有些危险,但是危险都不大了,毕竟太子身边护卫没有大几千人马是杀不了太子的。
但是在安南却不一样了,且不说水土的问题,单单说安南人心不附,在大明国内,拉起大几千人马,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对安南这边来说,却未必了。
让朱祁镇忍不住多叮嘱一些。随后,他又下旨给韩雍与郭登两个人,这是强调两个人的领导权,强调太子是他们的下属。并不是派太子来督战的。
毕竟大战在即。
虽然这一战,朱祁镇怎么看都败不了,但是依旧不能大意。指挥权不能紊乱。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做完之后,似乎才忽然想起了石亨,问道:“石亨而今怎么样?”
怀恩时时刻刻的注意石亨的情况,这一件事情看似只有锦衣卫出面,其实东厂也在背后支持的。
虽然锦衣卫与东厂实力的壮大,他们都不甘心于仅仅站在幕后。当一个人无名英雄。很多人都将这个案子当做一个契机。
想要让锦衣卫与东厂在大明政治舞台上亮亮相。
第一百四十二章 挫扁
怀恩说道:“陛下,下面回报忠国公这几日,最少瘦了十几斤,已经有几分脱形了。”
朱祁镇听了微微皱眉,说道:“哦,是受刑了?”
朱祁镇语气虽然淡然,但是却隐藏一股怒意。
大明出征西域这一件事情,在战略层面的布局已经开始了,根多准备都已经开始了。出兵的时间点,就在明年春后。
说起来还远,但是算算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
但是以朱祁镇对锦衣卫的了解。
一旦动刑,恐怕石亨明年这个时候都未必能痊愈。
怀恩说道:“陛下既然说了,下面人怎么敢用刑?只是忠国公身上的小辫子实在太多了。他是被吓住的了。”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确定的有那些?”
怀恩说道:“老奴一时间说不出清楚,但是总体上来说,染指黄金金矿,杀俘冒功,贪污挪用军饷,坑害友军,知情不报,侵占卫所田亩,侵占漠北牧场,欺行霸市,还有事关石府上下的十几条人命案子,等等。”
朱祁镇一时间也大吃一惊。
他知道石亨不干净,甚至有些飞扬跋扈,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真查起来,根本经不起。
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即便是后世也是如此,很多人干净不干净,是要看你查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大明法律的覆盖范围,无非京师加上各地府县,在城外很多地方,都没有将法律当一回事。宗族将人沉塘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大明律。
真要用大明律去严苛套任何一个人,大体都能找得出毛病的。
不过,即便如此,石亨也太过分了一些。
让朱祁镇决定给石亨的教训更多。
朱祁镇说道:“带他过来。”
怀恩立即说道:“是。”
怀恩所说不错。
在诏狱之中不过数日,石亨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石亨的体型看上去是偏胖的,偏向中国古代画作之中的大将军的提醒。顶着将军肚,这其实也是有科学道理的。
在战场之上披全甲战斗,是要储备一定的脂肪量才能更好的发挥战斗力。就连拳击比赛都要按轻重分量级。
从这方面也看出来,真要分生死的厮杀之中,胖子是沾便宜的。
石亨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但是这几天心灵之上的折磨,却让他夜不能寐。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一柄长剑悬于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取他性命。
锦衣卫这些人看似在审案,更像是为石亨梳理人生。
石亨是那一种得志就忘形的人,此刻冷静下来,回想自己之前做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真是取死有道。
此刻听外面有人过来。却是云雷。
云雷让人打开牢房,说道:“国公,您如愿以偿了,陛下见你。”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石亨惊喜,反而一愣,眼睛之中闪出无比复杂的情绪。有欢喜有担忧,有期盼就有害怕。
他知道,决定他生死的日子到了。
他出了诏狱,进入皇宫。一路上心神不定,似乎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外了。
进入乾清宫之后,他只来得及说道:“罪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似乎连眼都不带抬一下,说道:“你既然知罪,就不用说什么了。”
随即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石亨给拖了下来。
随即就在乾清宫门外,石亨被按在红木长凳之上。有人将一卷毛巾递到石亨嘴边,让石亨咬住。
两个太监说道:“国公,得罪了。”
随即抡起红木长棍,重重一棍打在石亨身上。
石亨顿时吃疼,但是眼角张开,却带出一丝丝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无他,他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
石亨是什么人?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领,对杀人与被人杀,打人与被人打上经验丰富之极。
他知道刚刚被按在这里,就担心,皇帝下的命令是杖毙。
但是他仅仅挨了一棍,就知道这不是要杖毙他的节奏。
原因很简单。
宫中杖责人,也是有讲究的,能一棍子让人打死,也能打上几十棍,过两天还能活蹦乱跳。还能将人打成内伤。
石亨经验何等丰富,挨上两棍,就知道,这一顿打,决计是打不死他的,甚至连伤筋动骨都不到。
虽然痛的厉害。决计不会要人命。
石亨有没有打点这些人,而且石家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将手伸到宫中。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皇上的授意。
如此一来,岂不是皇帝无心杀他。
几乎一瞬间,石亨心中那一股狂妄劲又上来了。心中暗道:“我就知道,皇帝要用我西征。”只是他也知道,此刻不能如此,否则即便皇帝无心杀他,也会下手。
不过,此刻他的心却是放下了。
石亨硬生生受了几十杖,每一杖下去,都生疼生疼的,虽然没有伤筋骨,但是皮肉之伤却是免不了的。
石亨屁股以下,全部肿的好像萝卜一般,根本不能触碰。连走路都不成,是被人拖进大殿之中,在金砖之上留下来一道鲜明的血迹。
朱祁镇看着石亨,说道:“你可服气?”
石亨强忍着痛楚起身磕头说道:“臣罪该万死,陛下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朱祁镇心中一叹,暗道:“如果石亨一直这么老实就好了。”
他看清楚,石亨这个人,决计不是他一番教训就能收心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石亨这个人本性就是这样。
根本就是属狼的。
这种极端自我,什么忠诚,什么仁义,也就对家人不错,其他的都不在乎。如果只记得自己的功劳,决计不会想别人的功劳。
所以,留石亨在京师之中,朱祁镇有能力看住他,但是外镇的话,迟早会出事的。
只是以石亨的爵位与能力,在京师之中,也没有能安排他的位置。
倒不是石亨能力不行,而是在京城的职位,即便是单纯令兵的三军主将,也需要一定政治觉悟的。
石亨这种飞扬跋扈的劲,如果在北京,会被在边地更容易走上作死之路。
石亨的才,真是难能可贵。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带十万骑兵纵横大漠的本事。石亨的本事在大明这边即便不是独一无二的,但也是绝无仅有。
但是石亨的德性,实在让人无言。
这也是朱祁镇之前为什么想杀了石亨的原因。犹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而且反而有祸。
不要看石亨而今一副心服口服,痛心疾首的样子,只要放在外面几年之后,石亨定然会固态复萌。
为此朱祁镇心中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个本分,就是在敲打石亨之后,给石亨的甜枣。
朱祁镇说道:“你的样子,我就不让你坐了。”
“在陛下面前哪里有臣的座位。”石亨嘴中抽着冷气说道。
朱祁镇说道:“不要以为你挨得这一顿打亏,你且看看。”朱祁镇手一摆,一叠奏折从这桌面上打翻不在地,说道:“是弹劾你的。”又掀翻一叠,说道:“是弹劾你的。”随即一连掀翻不知道多少叠。将地面上铺了满满一层,几乎无处下脚。
“都是弹劾你的。”朱祁镇说道:“惹得百官如此弹劾的人,上一个是王振。”
石亨听了,顿时嘴中凉气抽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屁股疼,还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王振是什么样的下场,天下之间谁不知道。
石亨连忙请罪说道:“臣该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捏圆
朱祁镇虽然知道石亨而今的状态,大半是真的,毕竟锦衣卫攻下,朱祁镇又是一顿杀威棒。如果说石亨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惊惧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
多少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狱吏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半是假的。石亨虽然政治智慧缺乏,但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却是有的,而今的局面大凡有求生欲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软言求生。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非如此,你出去了,又未必能活下来,只有这般走一个流程,才能在百官之前,保全你。”
“你犯的那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死了十几回了,如果不是朕念你有功,百官焉能容你到现在。”
石亨几乎痛哭出声,说道:“陛下,臣知错了。臣辜负陛下之恩。臣——”
朱祁镇说道:“知错就好。来人,抬一副软榻让石卿爬着。”
立即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副软塌上了殿,石亨千恩万谢,这才爬在软塌之上,身上动后背到屁股都是血肉淋漓,不过片刻软塌之上的精被都已经被鲜血渗透了。
朱祁镇说道:“拿一瓶金疮药来。”
随即,朱祁镇拿着一瓶金疮药坐在软塌之上,就要给石亨上药。石亨连连退后说道:“臣何敢劳陛下如此?”
朱祁镇说道:“怎么,嫌我上药的手艺不好?”
石亨说道:“臣岂敢。”
朱祁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石亨又怎么能够拒绝。
只是朱祁镇上药的手艺,实在很差劲,轻轻一抖,一些暗黄色的药粉,就落了大片在伤口之上。
顿时疼得石亨嘴巴微微抽搐。
朱祁镇倒多了,石亨伤口之上,比寻常上药的时候几倍的疼。
只是而今谁也不敢说什么。
朱祁镇丝毫不觉,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有功之臣,朕是知道的。只是你做的事情,实在让人说什么好的。”
“这一次,你的爵位却是保不住了。”
石亨咬着牙,忍着痛,说道:“臣能够留下一命,已经是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了,又怎么贪恋爵位。”
朱祁镇说道:“不错,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不过你的功劳,朕不是不记得,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拿回你的爵位。”朱祁镇一般上药,另外有小太监,打着下手,将石亨背后的碎布片,血迹都擦干净。
石亨说道:“臣谢过。”
石亨心中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但是终于到了他希望的轨道之中,有皇帝这一句话,这一次西征大事,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心中暗暗憋火,心中暗道:“这一次落井下石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话锋一转,落到其他上面了。
朱祁镇说道:“哎,你的性子在朝廷,将来纵然是朕也保全不了你了。朕给你一个新差事,做皇子的国相如何?”
石亨心中不明就里,低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你的性子太过肆无忌惮,又得罪了太多人。此去西域如果打下来之后,就不要回来了。你也知道我定下的国策,今后皇子封国,全部去国外。就如襄王郕王例。”说到郕王,朱祁镇心中微微黯然。却是郕王的身体,实在不行了。朱祁镇已经准备将自己五个儿子之中一个过继过去了。
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朱祁镇将这一点点忧伤按下去,长叹一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是朕也不例外。”朱祁镇一使眼色,一边的太监都起身离开。
石亨身上也药也上好了,并崩上一道绷带。
大殿之中,一时间只有朱祁镇与石亨两个人。
朱祁镇这才负手而立,说道:“你也知道,庄妃是什么人吧?”
石亨说道:“臣知道。”
庄妃是一个蒙古女子,美艳无双,宠冠六宫,这在外面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自古以来,百姓对皇宫里面的事情,从来是大感兴趣,就好像是后世的人喜欢看宫廷剧一个德性。
皇宫之中的事情,有些秘密固然能藏得住,但是大体的局势却是藏不住的。
比如,庄妃几乎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格局。
朱祁镇说道:“朕不过是为了安抚蒙古人,才给一些宠信,却不想闹的今日这个样子,让朕不得不早做决断了。”
“否则,朕百年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朕要五皇子提前封国。”
石亨对朱祁镇所言的苦衷,却是半点不信。
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石亨决计不会当场戳破的,他在努力的整合出朱祁镇所言的一些信息
石亨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去给五皇子打前站。”
“对。”朱祁镇说道:“他才几岁,岂能去西域,自然是先留在京师,只是他的封国却要先准备好了,否则临时起意,却是不好办了。”
石亨心中更是暗道:“这还不是宠信。而今五个皇子,前三个都没有封王,直接到五皇子,岂不是欲盖弥彰。”
只是石亨并不知道,他其实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已经确定下来了。
皇次子封越王,封安南之地,皇三子是庶子过继给郕王,皇四子封藏王,就封西藏,至于皇五子自然要封到西域,封西王。
这要明年几场战争全面胜利之后的规划,即郭登扫清安南首尾,范广能攻下卫藏之地,石亨能扫平西域。
石亨听了,心中一时间没有权衡好利弊,但是这并不耽搁他说道:“臣谢陛下恩泽。”
朱祁镇说道:“如此,西征之后,皇儿的封地就由你来主持了。”
石亨这才暗道:“这似乎不错啊。”
这与石亨坐镇漠北不同,他作为国王的王相,在国王不到的情况之下,他自然能一力把持国中全部大权,自然是杀伐夺取,全由己心。
对石亨来说,只需维系皇帝之心,什么都不用管了。岂不是大好事。
至于远离中原,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坏事,但是对石亨来说全然不在乎,他已经在漠北待了好多年了。
说起了,西域固然比不上中原繁华,但却比漠北繁华太多了。
在西域要比在漠北好多了,石亨行军打仗,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而且即便是行军的时候,很多时候作为领兵大将,未必有多大的苦楚。
毕竟兵士军前半生死,将军帐下犹歌舞的事情,未必没有。
而石亨更在意的是毫不约束的权力。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给五皇子打好前站,为五皇子选一处水草丰盛之处,作为封国。”
朱祁镇说道:“好,这一件事情,暂且保密。不要对外人谈起,不过,都全仰仗你了。”
石亨说道:“请陛下放心就是,臣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打仗,全天下臣不觉得谁能胜的过谁。”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才刚刚打了板子,骄纵之气就冒了出来,实在是——”他心中暗暗摇头,口中却说:“好。你且下去修整一两月,到时候你身子大好之后,再商议西征具体规划。”
随即朱祁镇喊两几个太监,让他们将石亨给抬了出去。
至于石亨死里逃生,又在宫里挨了板子,随即又有圣旨,夺了忠国公爵位,其他职务不变。这些变故之中,石家将是怎么样的情况
单单说,朱祁镇在石亨走后,靠在龙椅上心中暗道:“如此石亨未来十几年都在西域吧,这我也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谁的西域?
朱祁镇对石亨所言的,是真的,但不全是真的。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于朱祁镇所言皇子封国这一件事情,自然是真的,而且的确是五皇子去西域,无他,五皇子是诸多皇子除却太子之外,自带势力的皇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五皇子通过他母亲这一条线,牵连了大半蒙古贵族,甚至还与孛儿只斤沾亲带故,说不定还能与瓦刺阿次帖木儿攀上亲戚。
要知道,绰罗斯家族之前与孛儿只斤家族可以说是世代联姻,在大元时代,绰罗斯家族一直驸马候选家族,甚至在北元前期,绰罗斯家族与联系也很紧密,拥立与自己亲近的孛儿只斤家族子弟为汗,到了脱欢时期,还与脱脱不花联姻。
所以两边关系当初是非常紧密的。只是后来——。
五皇子身后的蒙古贵族势力,让朱祁镇觉得很是不安。
虽然朱祁镇对蒙古贵族进行了很多限制,但是这些蒙古贵族的势力在漠南蒙古却一时间不能消除的。
毕竟这些蒙古人多少年来,世世代代都是跟着这些家族,怎么能在几十年间改弦易辙。
但是如果下狠手,将这些蒙古贵族清除了,朱祁镇也下不了手。
别误会。
朱祁镇不是因为庄妃的温柔乡,而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而是他很清楚,蒙古人虽然已经投降了大明,而且看上去当初的边墙内外一片和谐。蒙汉亲如一家了。
别做梦了。
别的不说,正统十四年,蒙古人将宣大之地,几乎杀成白地,当初多少家庭因为蒙古人的缘故妻离子散,甚至被掳到草原之上,从边墙向北,从来是累累白骨。
但是蒙古人带走的人,半路走不动的,生病的,逃亡的,被杀死在这里,沦为野兽的食物。
这才十几年了。
对于边民来说,仿佛来在昨天。
对蒙古人来说也是如此,大明与瓦刺数次战斗,瓦刺都驱使这些蒙古人作为前锋,细细数来,每一个蒙古家庭的壮丁都有死在明军手中。
这就好像是如果抗日战争之后,我国占领日本,于是政府号召我们要与东瀛省亲善如一。
纵然知道政府用意也是为了长治久安,但是怎么可能?
南京的血还没有干?
如今也是如此。
蒙古人作为失败者,他们心中虽然有所警惕,但是不敢说什么的。但是这多年漠南地区的形势案件,就有很多,就是汉人杀蒙古人,为的就是报仇。
蒙古人与汉人之间,虽然在经济利益上政治立场之上都在靠近,但是彼此民意之上却隔着一道深渊。
这种信任是很薄弱的。
如果朱祁镇将这些蒙古贵族给杀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所以,以五皇子封国的办法,将大批蒙古贵族,已经一批与汉人仇恨比较大的蒙古百姓迁徙到西域,也是一个解决办法。
所以,这是真的。
只是不全是真的。
首先这其中包含了朱祁镇对西域的处置办法。
虽然不想承认。
但是不得不承认。
从唐中叶失西域之后,到现在好几百年之间,汉人的军队都没有踏入西域。
而今的西域已经与汉唐之间的情形大为不同。
已经不是汉人的西域了。
甚至大明在西域根本是没有任何根基的。
西域的经营要从头开始。
在西域列州设县,很抱歉是不可以的也不合适的。朱祁镇觉得最好的办法,是用汉唐之旧制,设了西域都护府,或者安西都护府这样的机构。
不。甚至这样的机构都未必合适了。
西域大部分百姓都已经不说汉语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人去用去做个大扫除。
石亨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石亨发起狠了,不要看郭登在谅山之战中,斩首三十万,石亨也有这个狠劲了。甚至比郭登还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郭登还会想什么因果报复,什么三代为将,兵家不详之类的箴言。
但是石亨决计不会多想的。
他只会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至于将来石亨会不会割据西域自立,朱祁镇不觉得可能。首先石亨的年纪。
石亨虽然比杨洪年纪小,但也不年轻了。满打满算还能活上多少年?即便将来老了之后还活着,但是还能如而今能打吧。
石亨反不反,其实不看石亨,看石家二代,而是石家二代之中,最有能力的石彪就都没有反意,也没有能力造反。
石彪虽然在打仗也很猛,也能很勇,但是比起石亨,却少了一种灵性,一种打巧仗的本事。
不要看石亨莽起来,简直不要命,但是玩起兵家虚虚实实之道,也不让旁人。
石彪的能力尚且人出,石亨将来又将基业让给谁啊?
石亨心思自然没有这么长远。等他老了,他自然会想的。
但是朱祁镇却能看得出来,这也是朱祁镇放石亨一马的原因,如果石彪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结果如何,就要另外算了。
另外一个不可能,就是西域的经济。
朱祁镇算过,如果单单算经济仗的话,打西域决计是一个不划算的事情,开拓西域稳定西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最少有一两千万两的逐年投入。将来还会从西北调拨粮食,支援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很现实的问题是,而今的西北已经不是汉唐的西北,大明的西北有粮食吗?
而今是有一点的,毕竟于谦多年经营,胼手胝足,经营打造了西北的水利系统。打造了大西北的屯田。
但是自从宋夏百年战争之后,西北的生态损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即便于谦如此努力,所能恢复的也不过当年十之二三。
所以,西北本身粮食都不的够,自给自足尚且有些困难,更不要是支援西北,粮道的拉长,更是让经营西域的成本提高不知道多少。
但是得到西北的利益?
如果要在西域收农业税,就不要提了,那一点粮食运输到北京,还不够路费。汉唐之际经营西域,主要有丝绸之路。
而今的丝绸之路虽然还在,但是规模与当初却是大大不足的。
因为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航海的起因之一,不就是东方的商道不通吗?
而且陆路的消耗几倍于海路,而海路的运输量又几倍于陆路,在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的时候,西域丝绸之路,还能保持一定的规模。
将来航海大发展,西域丝绸之路的价值只会更低了。
而今的丝绸之路,或许是西域财政的有力支撑,但也仅仅而已,与当初富裕了西域三十六国的贸易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西域是离不开中原的支撑。想占据西域自立,真是想多了。
这是同样的原因,让朱祁镇打消了在西北开拓的想法,所以他干脆将石亨流放在西域,如此一来石亨也安分。二来,他准备修通往西域的驰道,等十几年后。这一条驰道修通之后,石亨也老了。到时候再换石亨,有的是办法。
另外,五皇子的封国自然不可能以整个西域为封国,无非是天山北麓一处,具体的情况等十几年之后,再说不迟。
反正五皇子还小,而今更多是一个名头,用来挂着石亨而已。当然了顺便用这个名义,让蒙古人在这一次西征之中出人出力,毕竟他们也恢复了一些元气了。
不用白不用。
朱祁镇的蒙古西征兼减丁计划,可以一直惦记着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升龙大捷
正统二十八年春二月。
今年是科举年。
虽然距离春闱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是大明而今已经热闹起来了。城中熙熙攘攘的都是来赶考的举人们。
所谓穷秀才,富举人。
秀才或许是穷的,他们还没有从科举之中获得利益,但是一般情况下,举人都是比较富裕的,一般三千举人带来的消费量,足够让北京城区的一部分热闹起来,就是以贡院为中心,附近的客栈街坊。
不过,这样的气氛并不能传到了大内之中。
紫禁城,武英殿中。
一场会议真在召开。
这一次会议是纯粹的军事会议。
只有内阁首辅李贤,与内阁大学士罗通在坐,他们一个是总览全局,一个是负责军国大事,自然要在列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却都是戎装在列。
杨洪,石亨两人为核心,其中一大票中青年将领分列两侧。如石瑾,孟光,蒋琬,李英,石彪,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年轻人,大多是武学刚刚毕业的佼佼者,都在这里打下手,这些人其实都是坐观而已。
真正决定其实还是杨洪,石亨,李贤,罗通,以及朱祁镇。
很多人都目光微微瞄向石亨。原因无他。
石亨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好,走起路来,还有一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不等人。
毕竟而今已经是二月了。
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出兵的时候,即便是高纬度地区,回暖的时间会迟一点,但是三四月份也要准备出兵了。
所以,整个计划总是要走在前面的。
不过,这么多人重视石亨的原因,却是石亨从诏狱之中活着走了出来,不过是受了一些皮肉伤而已,在这一点上,简直可以称得上传奇了。
即便如此,文官之中还有很多人不放过他。
最后,还是朱祁镇拍板说道:“石亨用功于国,而今正是用兵之际,许其戴罪立功。”如此才算是平息物议了。
但是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石亨简在帝心,是当今心腹爱将。
会议还没有开始,就听外面急报,一封捷报送了上来。
朱祁镇打开一看,哈哈一笑,说道:“小儿辈已破贼矣。”
却是升龙之战的捷报。
从正统二十七年腊月开始,等安南雨季结束之后,郭登坐镇洪阳,也就是原来的安南太原,与韩雍一并总督粮道,分三路,从上游,中游,下游三处渡江,围攻升龙府。
太子朱见濬请命。
郭登与韩雍商议过之后,由他跟着柳溥从上游进攻。
却是想来老将沉稳一点,能够保护好太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是他们却是错认了这为老将。
柳溥并非没有本事的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发挥出来了,就不如当初谅山打的正厉害的,木邦闹事了,让他不得不将精力一分为二,关注两方。
这才打得平平。
而今面对残破的安南。
军队残破,虽然还有几十万编制的大军,但是细细研究,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之军,军官将领更是缺乏。
如果开战之前,在安南京军之中担任士卒,只要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中层将领,原因无他,安南的精锐都葬送在谅山那三十万斩首之中。
而今的军队老的老,少的少,适龄的军队倒是还有一些,都被黎思诚来守卫升龙城了。
因为他很明白,升龙城才是决战之处。
所以一开战,柳溥带着太子朱见濬,突入红河以南,不等两路大军汇合,几乎以孤军深入之势,横扫红河以南诸城,长驱直入逼近升龙城。
令双方都大惊。
黎思诚是大惊是明军来的太快,太急,败的让他来不及反应。
他其实已经有过失败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种速度还是让他承受不住,不得不将有力的军队都召集在升龙城附近。
而明军这方面的大惊,却是太子还在柳溥军中。
柳溥带的滇军,其实在战斗力与组织能力上,都是平平的。万万没有他能打出如此漂亮的仗,虽然安南兵力残破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柳溥的用兵之能,也不能忽视。
但问题是太子还智啊柳溥军中,安南军力虽然残破,但并不是没有一支可战之军。一旦出了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乎,郭登不得不下令,提前发动总攻,其他两路都不要命一般发起了总攻,正好面对黎思诚的战略收缩。
于是乎,就好说是石头砸玻璃窗一般,呯嗙碎。于是开战没有多长时间,就将战事推进到了升龙城下。
四面合围。
展开了攻城之战。
在这里才遇见了难题。
黎思诚打定注意死守升龙城,绝不妥协。
于是升龙城之战,一打就打了两个月左右。
有黎思诚城上督战,城中都是安南最后的精锐之军。虽然只有数万,但还有十几万安南百姓相助,纵然大明有大炮,一时间也棘手之极。
升龙是一座坚城。
总总轰了一个月,才打开一个缺口,但是打开缺口之后,惨烈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在遇见危难之际,是最能表现出来的。
就好像是明之灭,如火如荼,清之灭,如尘如土。虽然中国还将安南看成中国久土,但是而今的安南人却不这样看了。
他们早就完成了从实质上,从精神上的独立。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打出为陈朝平叛的旗帜,七个月就能灭国。
但是决定废国设县之后,安南百姓的抵抗就没有停止过。
这固然有张辅的用兵如神,但是更重要是民心向背。
故而小小一个升龙城,即便打开几个缺口之后,明军攻进去然后被赶出来。从攻城战到皇宫,几乎是步步是血。
最后黎思诚带着残兵败卒逃入皇宫之中后,很有地方风范的将整个皇宫与自己付之一炬。
安南最后一个皇帝与安南国一并灰飞烟灭。
这才是在安南诸位大臣一起联名报捷的内容。
只是很多话,不好在奏折之中明说。
而今的升龙已经变成一座废城了,不好好清理,已经不能住人了。而且安南军民的抵抗,并没有因为升龙陷落,而结束。
在清化城之中,黎思诚儿子在黎思诚的皇后阮氏扶持之下登基称帝,继续抵抗。
虽然清化城几个府县,比升龙城根本没有办法相比,但是在当年清化城附近就是抵抗大明最顽固的地方。
而今似乎重复了当年的历史。
所以安南的战事,还有的打的。
这些朱祁镇并不在意。
因为升龙大捷,标志着安南战事从大战转化为治安战了,虽然清化还有几万残兵败卒,但是在朱祁镇看来,不值一提。
所以,在西域征伐之战还没有开始之前,朱祁镇大笔一挥,复交趾布政司,交趾按察司,交趾都指挥司。
也就是大明除却海西海东之外,又多了一个省级单位。
又将升龙改为交州。
并让人韩雍准备,交州迁到海防去。原因很简单,加强对交趾的控制,如果交趾省会靠海,那么以大明水师的能力,一旦交趾有些动静,就能直接攻入省会之中。
以备安南的长治久安。
双方界山全部划给广西,如果广西红河平原之上,就有一块几乎是飞地一般的存在。这都是出自一个意图,让广西与交趾之间山河相制,一旦交趾有变,也无险可守,大军可以直入红河两岸。
朱祁镇与几位商议过之后,这些事情就当场定下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西域攻伐总战略
朱祁镇笑道:“此战之后,安南的局势就抵定了,今年年底就可以安排安南撤军的事情了。对于西域攻略也是一个大好事,喜事既然说过了,就说正事吧。”
安南而今滞留了近五十万大军。
其中有二十万是京营。
虽然这二十万京营是新编的人马。但是经过安南之战的磨砺,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
战斗力决计不容小视。
在安南大军抵定的情况下,这二十万人都能撤出来了,广西与云南的军队,也都能抽调出来一些了。
安南境内留下十几万治安军,就差不多了。
这毕竟不是张辅灭安南之后的情况。
张辅灭安南,打得虽然犀利无比,但是安南军队并没有战死多少,都是大规模投降,这也是之后安南反抗的基础力量。
但是而今,安南因为战争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是一个无法统计的人数。
最少让安南境内,男人都成为了稀有生物了。
这样的情况下,安南百姓想要反抗也是有心无力了,真正想要反抗的高潮,反而是现在的安南的小孩子们长大之后。
国仇家恨之下,估计有一波反抗的高潮。
只是到时候就要看韩雍的治理能力了。
从安南抽调的兵力,未必能直接西征,却可以补充进京营之中,再京营之中抽出一部分加入西征军之中,还有节约的人力物力。
对西征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利好消息。
“陛下,”石亨开口说道:“我估计等不到从安南撤兵,就西域就平定了,西域打仗,都是骑兵作战,没有那么长的攻城战,无非是双方汇合,一场决战而已。”
“以臣之见,假臣十万骑兵,臣为陛下取西域来献。”
石亨是骑兵方面专家级别的将领,他在这方面的论断也是有来由的。
首选,他判断瓦刺骑兵总兵力并没有二十万,这是将瓦刺主力加上所有附从兵马之后的数量。
如果再划去和硕特部,应该不够二十万了。
即便多算了,瓦刺各部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石亨也判断,瓦刺在一个战略方面投放的兵力,也决计不会超过二十万。
至于如同当年猫儿庄之战,瓦刺几十万骑的能力,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正面决战,明军骑兵的装备优势,训练优势,战马均势甚至是优势,后勤优势,十万打他二十万,石亨都是很有把握的。
所以,只要有十万明军铁骑,石亨就敢打包票将西域给拿下来。
石亨继续说道:“臣以为此次西征不走甘肃,而走北庭,以龙城为出发地,一路西行进入天山以北地区,横扫天山之北,在攻天山以南地带。从此掌控天山南北。”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一条路可行吗?”
石亨说道:“瓦刺就沿着这一条路逃到西域的,寇可往,我亦可往。”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当初张辅所言,决计不可与瓦刺在塞外决战,但是转眼二十多年,石亨却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横穿漠北,进攻天山以北地区。
朱祁镇自己不知道,清廷进攻瓦刺后裔准葛尔的时候,就是这个行军路线。
可见同样的形势之下,很多将领的判断还都是一样的。清廷之所以如此打,就是因为清廷与蒙古联合,拥有的大量马匹。
而今大明占据漠南漠北,草原各部或许在心中有所怨恨,但是在外表上却不敢有一丝抵抗大明的意思。
大明官方的马匹,已经超过百万匹了。足够打一场横越万里的骑兵远征了。
石亨看朱祁镇不做声,以为他在犹豫,他继续说道:“陛下,臣之所以不走甘肃,却是因为陕西方面要支撑西宁方向,平定藏地,这也要消耗不少粮草,臣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另外从甘肃入西域,必夺哈密。”
“而今哈密王却未必是大明的纯臣。”
这两个因素,朱祁镇也在考虑之中。
首先西北的粮食问题。这从来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不过情形并没有石亨所说的那么严重。毕竟朱祁镇很早就在为这一战准备了,有于谦的经营,打上一仗的粮食储备却是有的。
只是另外一个问题,朱祁镇却不得不考虑。
那就是哈密。
哈密星星峡是从东进入西域的必经之路,哈密王而今虽然是的大明的臣属,但是他与瓦刺的关系的确是不清不楚。
虽然哈密与瓦刺之间,有过很多恩怨情仇。但是在也先死后,阿次帖木儿一改也先之政,不再强求对各部的严苛控制。
对哈密放宽了控制,撤出了所有瓦刺人马,扶植与瓦刺有亲的现任哈密王上台。
如哈密这样的小国,他没有能力选择立场的。
只能谁强依附谁,大明强且远,瓦刺虽然不太强,但是近,哈密的外交政策也就很显然的。
不是大明纯臣是在太贴切了。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默认的。
无他,朱祁镇虽然在政治上一力拒绝瓦刺臣服,因为一旦瓦刺臣服了,再想打仗就不大好办了。
但是朱祁镇也发现,双方还都是有贸易需要的,毕竟西域很多商人来往,西北本来就很残破了,如果连这一条商路都断了。
对西北的经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乎,朱祁镇默许哈密的地位,丝绸之路上的贸易中转都通过哈密来进行。
在这一件事情上,哈密可以不清不楚,但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不允许了。如果通过哈密,很可能失去突然性,如果攻下哈密,又要注意影响,毕竟哈密还是自己的属国,无故而伐属国未免不太好。
听起来,石亨的办法不错。
“陛下,”杨洪开口了,说道:“瓦刺大国也,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铁骑之众岂能仅仅有二十万之众?”
“臣以为石将军有轻敌之嫌。”
“且,攻如此大国,如何只能兵出一路。”
“臣以为当令遣一军,从东胜卫到宁夏以北,然后一路到亦集乃,西进哈密。分瓦刺之势,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东,则北入天山,如果瓦刺觉得大军在北,则东入西域。”
杨洪不可能完全同意石亨的办法,原因很简单。
石亨的提议,自然是要用他在龙城的旧部,如此一来攻西域之功全部落在石亨一系将领身上,这怎么可以?
杨洪如果不为自己班底争取机会,今后谁还跟他混。
当然了,即便如此,杨洪的意见也是比石亨的意见看起来更靠谱一点,不像石亨的意见,几乎是孤注一掷。
朱祁镇心中沉吟。发现两人之间其实也是有共识的。
第一,多用骑兵。因为这一路是草原行军。不历内地府县,如果不是骑兵的话,消耗之大,根本不可能支撑。
这说明,杨洪在明军骑兵可以在数千里外与瓦刺骑兵作战的判断上,与石亨是有共识的。
其次,就是双方都不行想通过甘肃,不知道想抄近路。还是担心甘肃粮食不足。
至于为什么是近路,却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要看地图上距离那么长,其实因为地球是圆的,维度越高的地方,横穿同样的地带,都是比低维度距离短。
而我们所看的大部分地图都是投影法画的,就会出现西伯利亚以及很多高纬度地区变得好大好大的。其实与现实是不相符的。
罗通忽然发言说道:“陛下,何不两策并行之?”
石亨说道:“两策并行也行,只是朝廷准备了多少兵马?”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十万骑
其实这本应该是第一个议题。
出兵总数,就是将领手中有多少张牌。只有确定了有多少张牌之后,才能确定该用什么打法。
只是石亨主动请缨。
打乱秩序。
这一场会议之上李贤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自从朱祁镇上次力斥刘球之后,君臣之间就有了不小的隔阂了。
对于西征这一件事情,李贤内心之中态度一直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只是他更清楚木已成舟,他即便是再抗辩也不能有什么改变。
他第一时间感到了朱祁镇的变化。
但是这个变化,到底是怎样的变化,李贤一直在观察之中,只有将朱祁镇的心思摸清楚之后,才能对症下药。
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站出来了。
他必须对身上的责任负责,他出列朗声说道:“虽然安南有升龙大捷,或有余寇不劳圣心,然范广以区区万余之众征藏地,胜负之数,臣不敢妄求之。故而两位将军之意,也是老臣之意,西北有于公坐镇,西北兵马不可轻动,可动者,京营,宣大,辽东,海西,漠南漠北之精骑,臣已经与刘定之商议过了。”
“朝廷的粮草用度,最多能供应十五万骑兵,不可能再多了。”
“陛下如果不信,臣请陛下令择名臣,担当此任。以释陛下之疑。”
朱祁镇只能说道:“先生此话怎讲,朕如何会不信先生。”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李贤没有说实话。因为他给户部留下了一笔压仓的银子与粮草,如果将这一笔钱拿出来,不要说二十万,就是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骑兵,也未必不能供应的起。
李贤生生的打了一个半折。
而李贤这个态度,让朱祁镇也有一些无可奈何的。
君臣之间从来是彼此进退,朱祁镇之前进了一步,敲定西征之事,并将刘球给拿下来了。可以说大大给了李贤一下。
如果寻常臣子,估计只会更加服软,以求禄位之终。只是李贤却不是,他虽然一面顾全大局,不让西征之事出什么纰漏,更加祸国殃民,另外他也对自己没有劝阻皇帝做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惭愧。
毕竟,甚至群臣之首,李贤深感自己不能匡扶陛下,就是失职。
可以一退,不可再退。
十五骑兵的用度,已经是李贤能给出最大的支持了,不是他不愿意配合,实在是大明这样的帝国,看上去四海升平,今年年景也不算错,一时间有海晏河清之感。
但是李贤太明白其中危险之处。
别的不说,万一黄河不高兴翻一下身,就不知道要用多少用度砸进去。
作为整个帝国的掌舵人,李贤决计不可能空国而出,不留任何储备的,如果朱祁镇硬要增加,李贤还真敢挂官而去。
朱祁镇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虽然他赞同李贤的观念,但是对李贤留下的数目,觉得有一点多。但是也是细节上的一些出入而已。与大局并没有是关隘。
朱祁镇不愿意为了钱再触李贤的霉头,毕竟而今朱祁镇还没有考虑好用谁换掉李贤。即便想清楚了,而今也不是李贤下台的时候,李贤下台最少要在西征之后。
而今朱祁镇避免于李贤冲突,这种四方有事的情况下,中枢还是要有一员得力的大臣。
朱祁镇说道:“除却这十五万骑之外,朕已经问过蒙古各部,蒙古各部都愿意报效朝廷,各部皆出勇士,共有十万骑,自带马匹从征,放心,蒙古人的赏赐,朕皆出内库出,想来不会耽搁朝廷所用。”
朱祁镇心中微微有一些郁闷。
无他,朱祁镇内库之中虽然随着遵化铁厂,已经两江织坊,还有东北与日本的金银矿藏,一直处于净流入之中。
但是赏赐蒙古十万骑的金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估计朱祁镇的小金库就要小了一大半了。
不过,朱祁镇的郁闷仅仅是一会儿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他一直积攒内库钱财,一是备不时之需,二是为了在朝廷上的话语权。
毕竟有时候皇帝没有钱,在朝廷之上说话都硬不起腰杆子。
而今固然大出一笔血,但是也算是示恩于蒙古各部了。不是没有收获的,而且虽然这几年蒙古人休养生息,人丁繁衍,但是十万大军,也是蒙古人相当大一部分壮年劳动力。
抽调了这么多人之后,蒙古人只能更加依附于大明的保护之下了。
石亨反而皱眉了说道:“陛下蒙古人不堪为用,臣以为莫不将蒙古人留下来,将赏赐蒙古人的金银用于军中,再抽调五万兵马,即便骑兵不够,步卒也是可以的,凡是朝廷而今马多。”
石亨不会想太多。他是赤裸裸的鄙视蒙古各部的战斗力。
这也是很多大明将领的固有印象。
毕竟入正统之后,真正的大战恶战,都是瓦刺与大明之间打出来的。
至于蒙古各部不过是在一边当当炮灰,敲敲边鼓而已。
更不要说,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在与瓦刺的交锋之中,一点点的磨砺出锋芒出来。再加上武器装备的进步,比当初强了不知道多少。对之前的手下败将,就更看不起了。
只是,这里有朱祁镇复杂的政治目的,哪里有石亨不用就不用了。
朱祁镇说道:“我意已决,勿需在意,只需规划进军路线吧。”
杨洪与石亨立即行礼说道:“是。”
两人商议过后,最后决定两路进发,石亨带精骑十万其中,有三万蒙古附从骑兵。从漠北直入天山以北。
而南路正是一路从草原上过去,从亦集乃直入哈密。这一路却是方瑾为主将,杨信石彪为副将,已经各部精兵强将都在。
八万明骑,七万蒙古骑兵,一共十五万骑,似乎是全军主力。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利益交换。
那就是杨洪等郭登回来之后,就退出内阁,执掌枢密院,而将军中第一人的位置,让给郭登。
虽然朱祁镇编练的枢密院,与兵部分掌天下军政大权。但是杨洪分明是想半退下来了。
毕竟石亨,杨洪可是太识时务了。
朱祁镇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的。
有一点朱祁镇不得不承认,这些老将本事是有的,但是资格也老,比如杨洪在永乐末就镇守独石口了。
对皇帝虽然毕恭毕敬,但是朱祁镇对他们的掌控力,还是有些不足。
而这些老将退下来之后,出头的将领都是三四十岁当打之年不说,大部队都是从武学出来的,算得是天子门生。朱祁镇对他们的影响力,是全方位的。
掌控力更加强大。
不得不承认,自从朱祁镇登基之后,军方已经从英国公时代,过渡到滕国公时代,而今正统勋贵时代,接下来就是武学的时代了。
时光就是如此匆匆且无情,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又是一场过度的开始。
这一场会议敲定之后,各部都开始向正式准备起来了。
石亨也带着部分骑兵匆匆回到了龙城,带着他的龙城旧部,准备西征之事,另外,就是朱祁镇有意无意之间,朱祁镇安排给石亨的副将,是朱仪。
怎么说,朱仪这个人在军事上死板之极,当一个守城将领还算合格,但是在政治上却是可靠的。有他在石亨身边,石亨就是恨的牙痒痒,也必须有所收敛。
毕竟朱仪身份背景,还有他本身的期望,都是注定不会背叛大明的,也万万不可能容忍石亨背叛的。
人各有所长,只看如何用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内阁人选的纷争
正统二十八年三月。
文华殿之中,朱祁镇看着眼前十分墨卷,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这是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
朱祁镇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之前他得到一个消息,不是别的,就是范广出兵了。
朱祁镇已经将抉择出兵权力这一件事情下放了。但是却也没有想到,范广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出兵。
在他想来,此刻青藏高原之上,只会更冷。
不过,将在外军令有所部受,朱祁镇也只能相信范广了。毕竟范广本身的才能,朱祁镇还是信任的。
朱祁镇回过神来。看着这十分卷子。
一般来说,都内阁大学士将前十名的卷子呈给皇帝,让皇帝挑选出前三甲,这就是所谓恩出于上。
朱祁镇只是按照他们的顺序点了三个朱砂点而已。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科举算是过去了,还算是有惊无险,陈文办得好差,不过这样的好消息,朕不想再听见一次了。”
翰林院陈文立即出列说道:“臣谢过陛下。”
朱祁镇所言却是今年会试之中发生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考场居然失火了,幸亏当时任主考官的陈文,当机立断亲自灭了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镇并不知道,这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在朱祁镇改变北京的胥吏之后,顺天府每年都能有结余几万两银子。而且在天子脚下,顺天府可不敢将这钱给私吞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银子给突击花了。
否则很容易被其他衙门给想办法给提走了。
毕竟顺天府虽然是天子脚下,正因为是在天子脚下,有太多的上官了。考场也是被修缮过的,加了很多水龙,否则这一场科举,恐怕就出现了人伦惨事。
至于陈文却是李贤的人。
在地方上做过事,也是很有政绩的,而今又被任命为执掌翰林院,又加了主考官,其中用意就太明白不过了。
虽然而今朱祁镇已经有意无意将内阁大学士与翰林院之间的关系斩断了,虽然《大明会典》还没有修完。
但是内阁已经确定是单独列一条,而不是排在翰林院之中。
只是现状是现状,习惯是习惯。
人们还是有意无意的将是否加翰林官看成会不会入阁的征兆,而今大明内阁七位之中,缺了一个人,已经好几个月了。
虽然内阁还能运转。只是朱祁镇也不会轻易将这个位置给李贤的人,他宁可且空着。
至于说会不会耽搁内阁公务。
却是不会的。
要知道在之前大明内阁长期维持在三个人。也就是三杨,还是后来朱祁镇一点一点的往里面加人,这才恒定七个人了。
但是如果说,缺了一个,就不能运转了,却是未必了。
只是内阁这个人选,朱祁镇还在斟酌。李贤在力推陈文,另外一边刑部尚书徐有贞也是在跃跃欲试,拼命的刷存在感。
只是朱祁镇而今却是一动不如一静。他想从外臣之中调入内阁之中。朱祁镇有意让于谦回来了。
未来的雷霆暴雨,需要一个朱祁镇信任的人掌控内阁。朱祁镇想来想去却是最信任的依旧是于谦。
只是于谦已经年老的。
这一点朱祁镇虽然担心,但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
毕竟文官的政治生命一直很长的,比如杨士奇不就是做到了七十多岁吗。
朱祁镇说道:“卿好自为之。”就打发陈文出去了。
这一句倒是意味深长之极。
其实朱祁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话留三分的说话风格了。只是陈文出去之后,心思左思右想,暗道:“陛下令我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
他隐隐约约猜出一个答案,心中暗道:“陛下而今与李公已经有了间隙,即便没有间隙,李公恐怕也不久于相位,而我是李公的人,所以即便我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好自为之而已。”
一想清楚这一点,陈文心中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时间如坠冰窖之中。
朱祁镇却不知道,他一点暗示给了陈文这么多的幻想。甚至还引发了不少事情。他此刻的目光正聚焦在地图之上。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青藏天路之上缓缓的扫过,心中暗道:“范广此刻在什么地方?”
地图告诉不了他的答案。
如果有人从外天空俯视这一条道路就能看见,一重重雪山,就好像是亘古而立的雪山,不管怎么样的气温变化,都不能引发这一条路上丝毫的变动。
但是在荒原之上,有一支军队已经在艰苦的跋涉之中。
仅仅有万人,但是足足带了三万匹马,除却坐骑之外,每一个马匹之上都带着厚厚的行囊。
此刻范广带着人还没有走多久,但是依旧有很多人承受不住了。只能将这绑在马上,昏昏沉沉的让马儿拖着走。
这还是朱祁镇专门挑选的西宁驻守军队。
这些军队在西宁最少待了半年的,但是西宁的海拔才两千多米,但是在这里平均海拔都在四千米以上。
甚至在此之前,高原反应已经陆陆续续的要了士卒的性命。
范广只能将他们一个葬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了防止被野兽将尸体给拖出来,都要挖得很深,然后树上一个墓碑。
如此看来,这一个个墓碑就好像是一个个路标一般,在天地之间,标注着明军的脚步,一直向南。
之所以不等冰雪全部融化之后再出兵,却也是根据西藏这一条道路的具体环境来定的。
一般到了四月上下,青藏这一条天路上的积雪都融化了。
或许有些人觉得,冰雪融化了,就是一件好事了。
其实不然。
因为冰雪融化之后,青藏高原上的冻土也开始融化了。道路就会变得泥泞之极。甚至随时会变成沼泽地的风险。
这种每年冻土层融化的现象,即便是后世修路的时候,也是遇见的最大困难之一。
而青藏高原上,上冻时间也很早,在每年十月上下,就会上冻了。刚刚上冻之后,还是可以有一段通行时间的。
但是再往后面,就是大雪封山了。
一年最容易通过的时间,应该是夏天。
等地面冻土完全融化开了,反而好走了,最少那种走着走着地面忽然塌陷,却是地下冻土融化了,地面上看是平地,但是走上去就会陷入深渊之中。这种情况就没有了。
一般来西宁的藏地商人,都是趁着夏天到西宁,或者说到藏地去,等下一个夏天才返回,也就是说。
两年才能走一个来回。
但是范广并不愿意这样。
原因很简单。
时间。
如果他夏天到了藏地,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等西藏的冬天来了,他与谁打仗去?对于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人来说。
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敌人,而是西藏的天气与极端环境。
所以,范广要给自己留出来与敌人战斗的时间。
只能趁着冰雪刚刚开始融化,虽然冰雪融化了冻土层还没有融化。这一段时间争取可以快速通过三千里的天路。
即便冒一些险也是可以的。
当藏地的人都觉得,明军即便出兵此刻还刚刚出了西宁,事实上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兵贵神速。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无人区,不会有人去报信。范广自然可以大胆的南下。只是这一路上的尸体,就是范广胆敢挑战大自然的下场。
甚至范广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圈盘旋的黑点,这些高原上的食腐动物,已经将他们当做了美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图的法会
范广将眼上的黑布紧紧。
这是治疗雪盲症的。
因为冰雪虽然已经融化了不少,虽然给了范广一些好处,比如明军更适应这些比较温暖的温度。
毕竟,如果更早一点,天地倒是冻的很结实,但是人是承受不了的。
且不说寒冷什么的。
单单说,在高原之上,水不能煮沸,也就是所有食物都不能煮熟,所有人都只能吃干粮,饮冷水。
如果再冰天雪地,这种情况之下,人大量失去温度,下场是什么样子,就不用说了。
当然了,温度给大军带来好处之外,也有一些坏处。
比如说,因为雪开始融化了,就会破坏了冰雪的原来的结构,会引起雪崩。
这个时节,正是雪崩的高发期。
不过幸好,这一条青藏天路,虽然也会过几个山口,但是大体上,都是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持续的向南行军。
只是而今的卫藏的变化非常大,区区一年之间。整个卫藏地区,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昆图对西藏的征服很顺利。
因为双方对立几乎到了不可调和。
或许是可以调和的。但是在昆图带着大军进入西藏之后,就不可调和了。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谁都以为昆图是对方叫过来的。每一个人都恐惧于昆图的大军。所以纷纷向昆图抛来的橄榄枝。
出更高的价钱,企图将昆图拉拢过去。
而很多时候是没有秘密的。
当双方都知道对方企图用大价钱收买昆图,消灭自己的时候,任何妥协都不可能进行下去了。
昆图反而是激化双方矛盾的导火索。
竹帕朗氏父子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是竹帕朗氏与仁蚌巴家族的矛盾,顿时激发起来。
双方一方面想要收买昆图,一边想要消灭对方,在大敌之前,反而彼此发生了军事冲突。
要知道之前,双方虽然剑拔弩张,但是更限于政治方面的。在军事上的冲突还是挺克制的,但是一旦打起来。
就收不手了。
现任阐化王就这样被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妻族给杀了,格鲁派作为失败者,只能灰溜溜的逃走。
不过西藏的自然环境在这里放着。
从西藏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来,西藏是分割在不同地块之间,在这个时代,彼此之间的交通是非常困难的。
仁蚌巴家族,想要赶尽杀绝却是不容易的。
这个时候昆图下场了。
他首先要做的是事情,就是将仁蚌巴家族给干掉,于是乎以竹帕为根基的,朗氏政权彻底倒台了。
之前仁蚌巴家族,还想整合竹帕的军力与昆图一战。
只是藏兵的战斗力,实在是不入和硕特部的眼。
要知道,和硕特部的前身乃是科尔沁部分出来的,是北元正统嫡系后裔,在战斗力上也是相当可以的,之前鞑靼与瓦刺抗衡的主力,有一部分都是来自科尔沁部。
这战斗力,也是要比较的。
与明军铁骑相比。
和硕特部的实力有些弱。
与瓦刺本部精锐相比,和硕特部也是有不如之处。但是与藏地的士卒相比,却实现想怎么捏就怎捏的。
藏地士卒的装备比之和硕特部就差了好些,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虽然凄惨的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但是到了西域之后,东征西讨,也是胜多败少。
和硕特部的士卒不敢说百战成钢,也是得胜之师。但是竹帕政权的军队,且不说他们多少年没有打过仗了,所有战斗经验都是在内部争斗之中取得的。
再加上刚刚打了一场大战,还没有恢复过来,就被和硕特部给横扫了。
这是去年的事情了。
昆图也知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他首先是取得了葛举派的藏传佛教的谅解,想想也会谅解,如果他们不谅解,昆图就要找其他佛教了。
甚至如何昆图首先想让格鲁派谅解,格鲁派也会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任何一个教派都不可能抵挡世俗势力的刀枪,毕竟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于是乎,昆图与葛举派一拍即合。
双方的联合巩固了彼此在西藏的权威。
于是乎昆图被尊为护教法王,藏地所有俗事都由昆图来处置,至于关于神佛的事情,就有葛举派来处置。
而昆图与葛举派的联合,还是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昆图或派使者,或派军队,将西藏各路诸侯都压服下来。
接下来,昆图决定离开了竹帕。
无他,竹帕这一块地盘上,葛举派还有仁蚌巴家族乃至朗氏家族的影响都太深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清除的。
除非他下狠手,将这里的人全部杀了。
但是在高原之上,人丁是很宝贵的财富。
于是乎,昆图就决定迁都,他要确立统治西藏的中心,就不在竹帕,而是大昭寺,或者惹萨,也就是未来的拉萨。
首先大昭寺是西藏所有佛教的圣地,因为他是唯一在吐蕃全盛时期留下来的佛教寺庙。后世闻名天下的布达拉宫,此刻还是大昭寺的一部分。
而且因为多年失修,早就成样子了。
而此刻,昆图就看重了这里,准备在大昭寺召开法会,让全西藏都承认他这个护教法王,如果不承认,自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外葛举派掌控大昭寺,成为西藏百姓的精神领袖。
而昆图,就在选择在附近修建一座宫殿,作为和硕特部的中心。
他选中的就是这座布达拉宫。准备在原址上重新修建。当然了,修整布达拉宫,是一个工程浩大的事情。
尤其是在西藏这个地方,生产力并不发达,更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情。
而今昆图仅仅是有一个构想而已。
昆图的重心还是在法会之上,只能在法会上令西藏各教派承认他是护教法王。那么昆图对西藏的征服,也就圆满的划上一个句号。
就能安心的提防明军的进攻了。
至于明军会不会来攻?
昆图只是想了想,就放下了。
因为他知道从青藏高原上面的道路到底有多难走。
故而昆图不怕明军过来,即便过来之后,也可以以逸待劳,一举击破之。
他更担心是西藏内部不服,有人勾连明朝,那就不好办了。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格鲁派并没有来参加这一次法会的意思。
昆图大怒,纷纷下去说道:“在法会之后,选万余部众,跟着我走一趟。”
至于去做什么的,昆图不用说,下面的人自然明白,对于昆图来说,他更习惯暴力征服的那一套。
先大杀一方,怕死的自然臣服了,因为不怕死的人都死光了。
也是他们在西藏没有站稳脚跟,否则他也不会容许葛举派分享权力。
虽然昆图也是信喇嘛教的,但是信喇嘛教是一回事,允许喇嘛与他分享权力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在昆图忙着大昭寺法会的时候,格鲁派也没有闲着。
此刻格鲁派一位高僧已经到了明军军中了。
无他,这为格鲁派的高僧,固然是高僧,但是他也是锦衣卫出身。
是锦衣卫每年花上几十万两的成果之一。
此刻却见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一点喇嘛的样子,虽然有些喇嘛教规很松,但是格鲁派号称新教,他们在戒律上还是很严苛的。
当然了,不是不能吃肉,而是不能吃荤,也就是带有强烈刺激的调料。对此这位锦衣卫很不习惯,如果让你吃肉,不放酱料,不放孜然,那么这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恢复自己的身份。
一个大明军人。
第一百五十章 破釜沉舟
这个锦衣卫吃了酒肉之后,双手合十,顿时一副宝色庄严的样子,如果能将嘴角的油水擦去就更好了,说道:“范将军,让老衲好找啊。”
这个时代天然限制,也没有办法。
即便有了情报,传递情报也是一等一的难事。
在格鲁派内部争论之中,有各种意见。
但是大部分人都不想臣服和硕特部,倒不是他们与和硕特部有什么仇恨,而是格鲁派因为是后起之秀,在藏地被其他教派排挤,特别注意对外发展传教,在西宁开市之后,就在西宁,甘南地区,有不少格鲁派的僧人存在。
也是为格鲁派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毕竟在甘南地区也是有很多藏族存在的。
正因为如此,格鲁派才会明白大明的强大。即便而今和硕特部强势,他们也想看看,在大明下场之后和硕特部会怎么反应。
当然了,如果确定大明不会下场,那么格鲁派自然也会投降和硕特部,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因为是因为格鲁派这样的原因,大明锦衣卫才能将人惨进格鲁派里面。其他各派不是没有人,只是都是小喽啰。
唯有他一个人进入了格鲁派决策层。
这一次他就是被格鲁派一致推出去大明报信的。如果和硕特部的压力实在大的话,格鲁派也不会硬抗的,但是却要先留一个后路。
就是他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留这个后手。本身就是锦衣卫的人。
他说完之后,说道:“范将军,我可以代格鲁派做主,请大军先到格鲁派领地暂时休整,再说计较不迟。”
范广沉吟片刻,说道:“请你派一个向导,引我们去惹萨。”
“将军不可。”和勇说道:“听他说,哪里不仅仅有和硕特部的主力,还有不知道多少藏人在。倒是我们万余人,只会陷入重围之中。”
“而今兄弟们也都疲惫了,正是要休整的时候。”
和勇统领的蒙古人,也是能吃苦的,而今也有一些受不了了。
明军出发的时候万余人,但是而今只剩下可战之兵八千上下。有数百人成为了青藏天路的路标。
但是更多呼吸困难,走路都有些勉强,更不要说打仗了。
根本不能算成战斗力。
有八千人拥有战斗力,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高的比例了。这还是在参战之前,精挑细选过,否则非战斗减员,只会多不会少。
范广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我知道,而今将士疲惫之极,但是这种疲惫,是短时间难以恢复的,即便有格鲁派接应,但是格鲁派才多少人力物力,能够支应大军吗?”
“倒是恐怕越修养,状态也只会越差劲了。”
“总就是我们低估了这一条路。”
范广说到这里,微微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中好像压了一大块石头。他的嘴唇之上,有白沫。
即便是范广这种能冲敌陷阵的猛将,也有一点承受不住高原之上的高原反应了。
此刻他看似浑然无事,但是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被气疾折磨着。
范广也知道,他的情况在军中不能说普遍存在,但是也数量不少。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好?还是变坏,范广并不知道。
只是他要做出最坏的选择。
范广继续说道:“你也听了,当和硕特部刚刚到藏地的时候,先是坐视竹帕两家争斗,想来不是不想进攻,而是他们也受到的气疾的影响。”
“所以,不要将和硕特部想太强。而今我们固然不是最佳状态,和硕特部就是了,虽然他们来了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能不能适应高原反应,范广并不知道,但是他要将这股气给鼓动起来。
他回头问道格鲁派的锦衣卫说道熬:“如果我们忽然出现了惹萨,藏地各派会怎么做?”
“大概会作壁上观。”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说起来,大明与藏地各派的关系都不错,藏地各派的头目都有大明所封的法王名头。
大明算起来,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了。
外交上秉承厚往薄来。
只要来朝贡,一般来说不会沾属国便宜。虽然朱祁镇更多将朝贡当成一种礼仪上的事情,每国朝贡多少,朱祁镇都给了定数,虽然也会回赠数倍,但是这个损失就小多了。
外交上的事情,不能只算经济仗,还要算政治仗。
如果朱祁镇没有对外扩张的意思,这一笔钱或许有些花得亏,但是朱祁镇心中野望之大,自然愿意用一笔钱,来买到一个国家的亲善。
更不要说,限制总额之后,其实也赔不了多少钱的,毕竟搞外交哪里能不花钱。
至于定额之外,就让他们自有买卖了。
其实这个制度,也不是朱祁镇开始制定的,而是在应对瓦刺的时候,礼部无师自通的。毕竟瓦刺大笔朝贡,货物数量太多,俨然将大明当成了冤大头了。
于是乎,礼部仅仅取一部,让瓦刺将下面的自己在北京发卖。
就被朱祁镇因袭之下增加了一点私货,就成为礼部的新规定了。而且往来贸易总体上对两国来说,都是有的赚的。
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大明这种从不剥削属国,不干涉内部事务,还给钱的好老大,藏地的人还都是比较怀念的。
虽然大明兵少,但是也不愿意跟随和硕特部与大明战斗。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大明皇帝尤为记仇。
因为猫儿庄之战,多少年了,将瓦刺杀到了西域,还是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为大明效忠,臣服胜利者的可能性很大。
范广双眼通红的看着和勇,说道:“和硕特部不过四五万骑兵,在其他地方还是要有一点驻军的,也就是他们在大昭寺的人手,不过三万多,而我军万余,以一敌三,还不是瓦刺精锐,你觉得不能胜吗?”
和勇看着身上的装备,已经各个骑兵的长刀,短火铳,已经这样那样的武器,不过质量还是在数量之上,都在瓦刺各部之上,更在和硕特部之上。
如果在平地之上,以一打三,和勇不会有一点犹豫。
毕竟这一支军队,也算是西北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只是而今,在西藏这个环境之中,究竟能打成什么样子,和勇心中没有底,只是他看范广的神情,他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了。
范广此刻就好像是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的筹码,就等着最后一搏翻盘了。
和勇忽然醒悟,其实这何尝不是而今这一直军队的处境啊?
所有人都低估了西藏的极端气候与环境。
一路行军一个多月,早就将明军折磨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而今还有一些到达目的地喜悦之情。
可以支持士气。
但是在持续之下去,如果不能尽快解决和硕特部。
时间长了,在藏地消磨下去,这一支军队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或许藏地并不可怕。
但是在大明军队之中,这种藏地行军,又是远征的经验,却是太过匮乏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和勇说道熬:“末将遵令。”
“好。”范广暗暗咬牙,大声说道:“传令下去,带上五日粮食,去惹萨。与和硕特部决战,其他的辎重,就地丢弃。”
范广向来是比较沉稳的,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但是西藏恶劣的环境,却将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只能破釜沉舟,痛痛快快的一战。
或者痛痛快快的战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约战
拉萨所在的地方。
是一片河谷地带。
中间有一条大河,后世称之为拉萨河,而今只是被成为吉曲。也是因为这一条河的存在,这里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地区,也是整个西藏的少有的几块产粮区。
而此刻,范广已经带着八千骑兵在这里暂时休整。
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瞒得过昆图的。
虽然西藏大部分地区,地广人稀,但是在拉萨附近,人口还是有一些的。
这里更是昆图定为的统治中心,昆图对这里的统治,决计不至于这一点都反应不过来。
而且范广也没有做一点遮挡,反而派人去向昆图下战书。
对此和勇有些担心,问道:“将军,我们只有两三日之粮,一旦昆图不应战,反而守住大昭寺,时间一长我们就坚持不下了。”
范广说道:“不会的,昆图正要向全藏证明,他是能够当上这个护教法王。怎么可能闭而不战。”
和勇当然知道这一点了。
只是他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他虽然是蒙古贵人出身,是鞑靼太师阿鲁台之后,但是他年少的时候,就跟随父亲投靠大明。有而今的高位,更多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可以镇得住蒙古人。
自己并没有真正打过什么仗。
如此大战来临之前。
自然胡思乱想,心绪不定。
而范广却是历经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敢说生死看淡,但是即便是而今,依旧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一个个慰问下面的士卒。
所过之处,所有人变得沉着冷静起来。
就在明军在距离大昭寺不远的地方,等待昆图的反应。
而今此刻大昭寺之中,本来热闹的大会,气氛变得一片冰冷。
本来,昆图很隆重的办这一件事情。花了很大的精力,消耗了很多物力,将一座座金灿灿的佛像给请了出来。
这个从吐蕃全盛时期留下的大昭寺,更是显得古老而圣神。
整个藏地有名有姓的大德高僧,一个个都来了。一个个都带着仆从。更是让大昭寺内部更加热闹而繁华起来。
只需吉时一到,昆图就准备在众僧侣的簇拥之下,登上护教法王大位,从此掌管藏地世俗大权。与藏传佛教各大派得成新的妥协。
如此,和硕特部在西藏的统治,也算是稳固了。
却不想,一个僧人忽然说道:“法王,请稍待。”
在此刻,昆图听了,只觉得怒火中烧,不能自制。在大昭寺大殿之中,在一群群金碧辉煌的佛像簇拥之下,在苍穹上佛主画像的注视下。在藏传佛教各个大师法王,乃至曾经被大明封为大宝法王,阐教王,辅教王等等法王的围观之下。
一个小小的僧人居然敢向他发难,真以为昆图提不动刀,杀不了人了。
要知道,这一次大会之前,昆图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与各派法王彼此之间做过多少商议。
最后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大家一致拥戴他当法王。
不管什么原因,此刻说这个话,就是来砸场子的。
这个来担任使者的僧人,不是别人,自然是格鲁派的那为锦衣卫百户,他藏语名字很普通,叫做多吉。翻译成汉语就是金刚。
昆图他也从衣着上看出来,来人是格鲁派的,冷笑说道:“大师所言是代表格鲁派吗?”
格鲁派没有来这一次大会,已经让他心情大坏,等这一件结束之后,就要处置我正
他此刻真有一丝金刚之像,他淡然说道:“法王,我不代表格鲁派。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奉命来说一封书信。”
昆图说道:“奉谁之命。”
多吉说道:“奉大明广宁伯,征西将军范讳广。”
此言一出,昆图顿时皱眉。
对大明派人西征之事,昆图已经听到了风声,但是一时间还没有得到消息,毕竟昆图的主要精力,都在这一场大会之上。
而多吉比大军还要先行一步,在这里已经一日有余了。他很明白他这个使命。他并不是没有时间将这一封书信送到,而是没有时间将昆图逼得不得不迎战的地步。
不是,范广不想攻下大昭寺,实在是有两个难处。
第一个难处,就是大昭寺乃是整个西藏的圣地,毁于战火却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此一来,藏地百姓定然将大明恨之入骨。
第二个难处,就是西藏几乎所有高僧都在这里,一旦将这些高僧该杀了,大明也就不要想统治西藏了。
这就是西藏的现状。
不管是谁占领西藏,都无法改变现状,那就是藏传佛教的实力与影响力之大。
多吉此言一出,旁边的僧人之中有一丝丝细微的骚动。
毕竟范广坐镇西宁也有一段时间了。
所谓想藏地商人真正能走得通商路的人,那一个背后没有势力支撑,他们自然知道范广的名声。
多吉掏出手中的书信,不交给昆图,而是径直打开,大声说道:“元裔孛儿只斤,昆图,尔不思孛儿只斤家族之恨,投靠瓦刺,是为不孝,行军千里夺人基业,是为不义,——”
昆图哪里能容他念下去,立即有两个大汉上去,一把将他按在地面之上,将书信夺下去。
多吉即便被按在地面之上,脸被地面硬生生贴成饼状,依旧大喊说道:“吾提大明天兵八千,与君会猎于吉曲之畔,思君未必——”
其中一个大汉用靴子一脚踹在多吉的嘴巴之上,一脚似乎还不过瘾,一脚接着一脚,只将多吉嘴巴里所有的牙齿给踢碎,血肉模糊,让多吉再也说不出话来。
昆图看着手中的书信,是一封战书,没有多少字,不过百余字,其中内容,无非是罗列昆图种种罪名,然后约战。
说实话,这种浅薄的激将法。昆图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但是能看得明白又能如何?
昆图目光一扫,就知道。这一战不打不行了。
明军在西藏根基浅薄,但是同样在西藏根基浅薄的还有昆图。可以说,虽然西藏本土势力看上去是一盘散沙。
但是真正能决定西藏归属的人,是他们。
别的不说,不管是明军还是和硕特部麾下将士之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气疾,也就是高原反应所困扰。
但是藏地本地人,根本没有这种困扰。
只要让明军笼络了一部分人,在西藏站稳脚跟,并笼络了一部分藏人。昆图就知道他的败亡可期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强大,不在于大明兵力的强大,骑兵的战斗力强大。这只是表象。大明最强大的是国力的强大。
如果大明想,他们完全能组建一支完全由藏地人士组成的军队,与和硕特部在西藏鏖战几十年。
但是和硕特部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了。
和硕特部而今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的草场土地都已经被瓦刺接收了,当然了瓦刺并非没有付出代价的。
但是瓦刺给的物资都在道路上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也是昆图为什么这么着急稳定藏地的原因。
只有稳定藏地,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和硕特部才能在生存下去。
所以,希冀速战速决的人,不仅仅是范广。还有昆图。这一封书信看上去是事情的关键,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一个将所有情况都引爆的引子而已。
昆图收回自己的目光,落在多吉身上,缓步走了过去,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在多吉的脖子上面一划,说道:“想死,给他们。”
多吉心中闪过多少年没有见过的妻子与孩子,不待看清楚,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给他们死亡
昆图的一声怒吼,挥舞着带血的腰刀,让在场的所有的和硕特部战士纷纷应和,拔刀在手,刀面之上反射着一个个佛像慈悲的目光。融化在嗜血的怒火之中。
“给他们。”
“给他们。”
一声声怒吼声之中。
呜呜牛角号吹响了。
似乎一瞬间霓裳裂破,本来一片歌舞升平的法会,就被战场压抑的气氛所覆盖。
昆图也将自己一身盛装换了下来。
将自己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铁甲重新穿上。而和硕特部的二号人物,昆图的弟弟,此刻也来帮助哥哥穿上盔甲。
一般来说,盔甲都必须两三个人帮忙,一个人是穿不上的。
清和特穆尔一边为昆图着甲,一边问道:“大哥,我刚刚问过了,的确在五十里外发现了明军的骑兵,明军的夜不收厉害,具体多少人也没有探明白。”
昆图张开双臂,展开身子,让清和特穆尔将一块块甲胄给绑好。口中说道:“我给你一个任务。”
清和特穆尔说道:“大哥,你说。”
昆图说道:“如果我这一次过去,没有回来,家里就有你来安排了。”
清和特穆尔大吃一惊,说道:“哥临阵之前,你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昆图说道:“说什么有什么用,终究是要用刀子说话了,要知道敌人不是别人,是大明啊。”
朱祁镇在正统年间对瓦刺的军事胜利,特别是燕然之战,让草原上的人重新回忆起大祖太宗时期的蒙古是怎么样的悲凉。
不管是太祖时期的捕鱼儿之战,还是太宗年间五次征北。都让蒙古人想起来就为之胆寒。
而今燕然之战,又是他们令之胆寒的一战。
比之前以前的陈旧记忆,燕然之战,还没有过去几年,是一场纯骑兵,明军以弱胜强的战斗。
瓦刺军中还有很多当事人。
虽然和硕特部并没有参与这一战。
但是并不妨碍昆图从侧面了解一下明军的战斗力。
虽然明军自称自己只有八千人,昆图并不是太相信这个数目的,但是也知道这个季节明军也派不过来多少人。
但是即便这些人,昆图也是如临大敌,如对大宾。
他对下面说的是气势十足,说给他们死亡,但是真正交战的时候,就不知道,谁给谁死亡了。
而且明军如此处心积虑逼他决战,未必没有必胜的信心。
兵危战急之下,谁也不敢保证完全。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昆图不去管弟弟怎么想的,说道:“我给你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就是投降大明。不要想什么父兄大仇,我们是蒙古人,不是汉人。”
“只要能让族人活下去,什么都行。”
只是昆图看了一下自己弟弟,就知道他大概不愿意。
他微微叹息一声,见甲胄已经穿戴好了,跳动两下,不见松动,伸手将腰刀挂在腰间,对他弟弟说道:“还有一办法,就是向南,有几个通道,可以翻过南边的大山,再往南就是天竺了。”
“至于天竺情况如何,我就不知道,到时候就要看你了。”
“总之,一切顺利,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如果真有那一日,一定要带着族人活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清和特穆尔咬着牙说道:“是。”
在面对藏地各部的时候,和硕特部看上去非常强势,但是接其本质,不过是一群求生之人,为了求生,他们从科尔沁到了西域,从西域到了藏地,而今藏地未必能够待下去,不知道下了一个去处是什么地方了?
昆图一身戎装出现在大昭寺之前,和硕特部的大队人马已经等在这里了。
见昆图出来,一个个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刀。
旁边呜呜的号角之声,吃得更加凄厉起来。
昆图翻身上马,拔出腰刀。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随即昆图腰刀向前一指,随即纵马而去,和硕特部共三万左右骑兵,跟随昆图分成数队,浩浩荡荡沿着拉萨河的河谷地,向东北方向而去了。
清和特穆尔远远看着兄长带着大军远去,忽然回首,看着远处皑皑白雪,近处宝相庄严的大昭寺,缓缓的跪在地面之上。五体投地,好像是一个朝圣者一般,行了一礼,最后跪在地面,双目紧闭。心中默念道:“佛祖保佑。”
没有多长时间。
范广就接到消息了。
在号角声之中。
明军骑兵一半明骑,一半蒙古骑兵都一列好阵了。
此刻阳光投射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甲胄都反射着光芒。
作为精挑细选出来的军队,这种精挑细选,并不仅仅在战斗人员之上,还有武器装备之上。
万余骑兵人人着甲,虽然这甲胄很轻薄,甚至可以说是棉甲的一种变种,外面有锻炼很薄的铁片,是几大块铁片拼凑起来,中间有皮革作为过渡,后面有棉甲与皮革为内衬。
这种盔甲在防御能力上,比不上重甲,但是一般箭矢,或者刀剑劈砍,也是破不了的。最重要的是轻。
也是水利锻锤大量使用,能将甲胄打得更薄更坚固,这才有这样的甲胄。
这种甲胄单单从外表来看,其实与重甲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重量上轻了二十多斤。
这些甲胄,在整个大明不过装备了数万而已,更多军队都是用老式盔甲。可以说分到整个三边的这种甲胄,都在范广手中了。
至于各类手铳,火箭。更是不少。
范广敢约战,虽然是孤注一掷,但也不是没有信心的。
只是范广更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战场之上,每多一个敌人,就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双拳难敌四脚,这更是至理名言。
范广骑在马上,说道:“这一战,我不用说了,我们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的苦,就为了今日。胜则凯旋,败了,这里就是我们埋骨之地。”
无数骑兵都紧紧了手中的刀柄。
这一点,范广一开始就告知了所有人。
如果得胜了,所有藏人都会来舔范广的脚趾头,大军就能以胜利的姿态进驻大昭寺,然后得到藏地的供给。
虽然西藏很是贫瘠,但是供应万余兵马的粮食还是有的。
如果败了,从这里回西宁数千里,一路艰难无比。些许游兵散勇,是不可能回去了。更多的可能是,就此成为藏地上的一个普通奴隶。
而且即便回去又怎么样?
败军是有军法处置了。
特别是按范广这个意图,如果战败范广是决计不会逃走的。
要知道败军溃军是一项罪名。
失陷主将又是另外一项罪名。
所以,胜利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范广用残酷的办法,将他自己,已经麾下的大将都逼上了一条绝路。
只有胜利才能活下去,胜利了才能还乡,胜利了才有一切。
和硕特部是一群到处流浪的可怜人,但是范广将自己逼成了一个亡命求生之徒。
说来可笑。
两方都是不属于藏地的兵马,却要在这一片不属于双方的地盘之上,延续大明与瓦刺的战争,并且顺便决定藏地的归属权。
而所有藏人此刻都作壁上观。不信请看,战场两侧山峰之上,已经有多多少少的不知道僧侣遥遥的眺望战场了。
毕竟他们才是本地人,双方约战一定,地点就明了了。
这些藏地各部真切想知道,谁才是强者,故而早就派人观战。很多法王活佛都在后面等消息了。
要确定未来谁才是藏地的统治者。
就在这个时候,双方分别达到战场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吉曲之战
一边是大山,青藏高原之上,这样的山峰数都数不远,具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另外一边是吉曲,也就是拉萨河。
双方一方在东北方向,一方在西南方向。堵住了吉曲河谷的两端。
在地利之上,大抵是明军稍稍占据优势。
因为吉曲是从东北向西南而流,最后汇入雅鲁藏布江之中。
但是这一场地势上的优势,在双方这一场会战之中,却是很少的优势。
在北边一座大山之上。
格鲁派的人早就站了好位置。
远远的眺望战场。
但是一会功夫,葛举派,萨迦派,宁玛派,这四大派,就是汉人所说的,黄教,花教,白教,红教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教派都派人来了。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昆图将藏地大大小小的教派都聚集在大昭寺,这一会功夫,这些人也不可能来得这么齐。
不过来的大多是年轻弟子,毕竟各大派除却格鲁派之外,都在大昭寺此刻走不开的。
双方同在西藏,虽然彼此之间矛盾重重,但是面子上,尚且能过得去。
双方都到了这个地方,一时间有些尴尬。但是有几个人做中间人,彼此也能搭上话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不知道,这一战到底谁胜谁负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好一阵子,格鲁派的人开口了,说道:“大明天军人数虽然少,但是都精锐非常,而广宁伯范将军也是名将之选,是大明的后起之秀。”
葛举派立即不愿意了,他们与和硕特部合作最深的,这一次法会,葛举派可是投入大量的精力。
如何和硕特部派败亡,且不说葛举派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得不到回报了。单单是明军大胜之后的局势演化,就不利于葛举派。
毕竟葛举派在和硕特部的合作范围,和硕特部把持世俗势力,而葛举派是要借着世俗势力压服其他各派的。
葛举派立即说道:“此言差矣,以少胜多之事,从来少见,明军远道而来,已经是疲兵之态,人数又少,又怎么是和硕特部以逸待劳的对手。”
宁玛派的上来解围,说道:“两位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个人希望大明能胜,只是到底如何却要看战场上的形式了。”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最为古老的一派,只是古老是古老了,而今却有几分式微之态。当然了,这里说的式微,并不是说宁玛派要失传了。而是宁玛派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有所流传,但是因为内部与外部的原因,根本不可能去染指藏地佛教的最高权力,统率各派的权力。
在这一场争夺之中,宁玛派是单纯的看客。
不管是谁得胜,宁玛派该有的利益,也不会动多少了,这是宁玛派的自信。
但是即便是作为单纯的看客,宁玛派也是有自己的利益倾向的,更倾向于大明朝廷,无他,和硕特部自己是一个穷鬼,但是大明却富庶的很。
归为大明统治,所要承受的负担,要远远比在和硕特部麾下要轻松的多。
这些人正在唉声叹息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打起来了。”
所有人都拼命向前,一时间将无数碎石给踩落山坡之下。这才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是他们距离的比较远,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大致轮廓而已。
却见双方骑兵相隔数里开始相对冲锋。
掀起了大面积的烟尘,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两条巨龙冲撞在一起。
噼里啪啦,仿佛炒豆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传到到这里,这声音已经有点小了,但是还能让人听得分明。
立即有人说道:“这是火铳的声音,定然是明军所用。只是他们是怎么在马背上用火铳的?”
这问题,一下子将这些和尚给问住了。
大明用火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甚至往前数,在太祖皇帝与陈友谅争霸的时候,就大量使用火炮。
甚至用火器,是大明祖传的传统了。
但是火铳这种新宠大量使用,却是在正统年间开始的。
并不是在正统之前,没有类似火铳这样单兵火器,只是明军不大喜欢。明军更喜欢小炮而不是火铳。
只是朱祁镇授意少府大量制造质量合格的火铳,在威力上与后世鸟铳的质量相差不大,与骑兵对战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点弱。
但是已经算是被明军将士接受了。
所以火铳在军中开始大量列装,用之代替了不少弓箭手。
十几年过去了,这名声早就传到了藏地,只是藏地还是偏远,不知道,在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大明骑兵就大量使用手铳了。
而这一次范广手中的手铳,有一部分是新出的燧发版本的。
毕竟在马上击铳,是越方便越好,如果不用点火,就更好了。
只是燧发铳原理倒是很简单,唯独是发火率的问题。在步卒那边反而不大好用,毕竟火铳兵都是列阵射击的。
要形成密集火力,讲解齐射。但是骑兵这边就不同了,打不响多打几下就行了。
不过片刻,这些人都不去讲火铳的事情了。
因为战场之上变化非常之快。
却见明军骑兵就好像是一柄快刀一般,冲和硕特部骑兵中间,硬生生杀穿了。一面范字大旗,远远的从和硕特部骑兵军阵之中,透阵而出。
如果这一步战,这个情况,剩下的就是和硕特部军队崩溃。
但是这是骑兵交战。
古典骑兵交战,对冲一次,号称一合。金人就说过,不打满一百合,何以称马军。
所以,虽然这一合之中,明军骑兵借着火铳的威力,站了先手。但是真正的鏖战还在后面。
在无数西藏僧人远远的旁观之下。
双方就好像是两头发疯的公牛一般,彼此对冲,一冲而过,反身回阵,再冲一合。
明军骑兵与和硕特部所部骑兵,都表现出来十足的韧性。
因为谁也没有放弃的可能,谁也没有退路可言。
放弃者,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只是双方的厮杀,总是有一个极限的。
范广只觉得浑身僵直,他在拼命的呼吸,却是越是拼命呼吸,也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如果有人掀开范广的面甲看看,就知道范广此刻,已经满脸红紫之色了。
范广对自己一身武艺,还是很有自信的。
毕竟也是在武学杀出的人才。
只是他从小练好的武艺,此刻却有些失灵的感觉。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厮杀起来,也无力的很。
原来十成武艺,能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
范广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高原所谓的气疾。
在平时,范广行动无碍。但是真正剧烈活动的时候,就感到分外艰难,甚至越剧烈活动,这种感觉就越难受,似乎有人堵住了他的口鼻,不让他呼吸一般。
只是战场搏杀,是最消耗精气神的行为了。
真正的肉搏战,只需打上几分钟,下来的人就会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更不要说,这一次又一次的厮杀。
范广只能凭借自己的坚韧的甲胄,已经手中犀利的长刀,胯下的战马,尽量少用体力。
不过战场之上,范广还是放心的。
因为范广很明显的发现,他之前高估了和硕特部。
他之前是用瓦刺本部精锐的实力来衡量和硕特部的。只是没有想到,和硕特部表现的如此之差。
他并不知道,即便而今的瓦刺精锐也比不上也先在时候的精锐,更不要说和硕特部这些外系势力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传檄可定藏地
正如李世民所言,唐军胜利的秘诀,无非是兵坚甲利而已。此刻实实在在的显露出来的。
在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不仅仅在于仅仅能在开战之时,打上一发的手铳,虽然这手铳,的确是先声夺人,在接战一瞬间,将和硕特部数百人给掀翻在地,但还不能达到锁定战局的地步。
首先在甲胄之上。
明军是人人着甲,日光一照,简直有光芒曜日之感。
但是和硕特部,他能有多少铁甲。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种轻重合适,适合骑兵所用的甲胄,单单和硕特部的重甲数量,就不足够装备全军。
要知道,当瓦刺占据西域与漠北漠南,甚至将兵马伸到辽东,那个时候,瓦刺的铁甲数量也不超过十万。
甚至更少。
而今燕然之战后,瓦刺损兵折将之余,更是丢失了大量的甲胄。
阿次帖木儿虽然一边征战,一边致力于恢复,打造铁甲也是其中一项。西域也不是不产铁,只是西域打造铁甲的速度,与大明少府大分工合作的,近乎于现代工厂制度的生产方式相比,简直是一个笑话。
真要说,大明少府一个月的铁甲产量,就是瓦刺一年的产量甚至更多。
虽然大明而今不敢说所有的将士都配甲,当然了,这也是不需要的。但是铁甲决计不是什么紧缺的东西。
但是而今瓦刺铁甲总量,大概也只有五万六万这么多。
瓦刺尚且如此,和硕特部就可想而知了。
别的不说,如果和硕特部有三万铁甲,他根本就敢与瓦刺在西域掰掰手腕,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和硕特部所有的铁甲,不足万副。与明军数量相当。
但是数量上相当了,质量上就不好说了。
就好像瓦刺一般,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铠甲,有元朝的,有明朝的,甚至有大食的,有他们的自己打造的。
在草原之上,每一副铁甲都是一个家族的传承。
宝贵的很。
只是可惜,这样的铁甲即便保养的在好,在大明看来,也不过是破烂货而已。而且大部分都很重。纵然和硕特部骑兵的马匹要好一点。
但也扛不住如此高频率的战斗。
与和硕特部其他骑兵有前后脱节之感。
至于那些不着甲胄的骑兵,在明军看来,简直就是武装牧民。与这些骑兵相遇,根本不用管对方怎么做,仗着甲胄,砍他就行了。
在战场之上,有甲胄与没有甲胄,完全是两个状态。
所以几十合厮杀下来。
范广虽然有些撑不下去了。
但是更撑不起去是和硕特部。
昆图看着眼前遍地尸体,大部分尸体都是身穿各种甲胄或者各种破破烂烂袍子的和硕特部士卒,明军的尸体不是没有。
却少太多了。
已经有好几个将领惶恐的来说,明军用了魔法,他们刀枪不入。
昆图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西域与察合台汗国征战时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去藏地,也是一战而定。
却不想面对大明的军队,却是打成这个样子。
昆图才知道,能将全盛时期的瓦刺,硬生生从漠北给赶到西域的明军精锐是怎么样的成色。
他更知道,这一战赢不了了。
他苦笑吩咐下去,让各部撤退。他们回去之后,就听命于清和特穆尔。
“台吉,您怎么办?”
昆图说道:“总要有人为大军断后。”
骑兵交战,可不比步卒。
步卒的追击距离有限,如果没有人在这里挡一挡。明军能追着和硕特部一直到大昭寺,甚至更向西南地带。
追杀到死。
昆图留下三千士卒断后,让各部撤退。
如此一来战场形势,就很是明显了。也让范广送了一口气。将昆图包围起来,一时间并没有进攻,他立即询问下面的情况。
却发现他的状况,其实一个相当普遍的状况。
最少有千余名士卒有这种状况,至于阵亡的两千士卒之中,有多少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敌人杀死了就不好说了。
范广带着些人下去休息,令和勇围剿昆图。
另外就地扎营。不敢轻易追击。
在日暮时分,昆图授首,再加上打扫战场的收获。明军的补给一时间并不缺乏。但是从更长久来想,却足够范广忧虑了。
不过很快,范广就放下心了。
几乎在收兵不久,大批和尚就到了。拜见范广,更是带来一些礼物,这些礼物都是粮食辎重。
可算是解了范广燃眉之急了。
范广立即向这些僧人发布了大明对藏地的政治宣言,那就是各部安堵如初,之前大明所封八大法王,除却阐化王一脉绝嗣之外,其余按着各自继承,与大明的关系也如之前一样。
不过,大明远来,为捍卫卫藏而来。在藏地期间,竹帕与大昭寺附近这些土地,都归大明所属,供应大明粮草。
在驱除和硕特部之前,各部需要供应大军粮草,不过朝廷不会强征,全部用现银结算。
当然了,军中所带的现银不足,可以用军中开具收据,各部可以派人去西宁领取银两。
藏地各部自然是纷纷统一,为了表示对大明的臣服。愿意免费供应一部分粮草,其中以格鲁派最为卖力。
在这一点上,范广也投桃报李。
毕竟多吉在外人看来,都是格鲁派的人。格鲁派也算是为大明出了死力了。
范广就请格鲁派的人收葬大明士卒的尸体,在附近的山中建立寺庙,为这个士卒供奉香火。
这看似苦差事,其实就是这吉曲河谷的一部分土地划给格鲁派,毕竟在藏地每一个寺庙几乎都可以看做一个行政单位,每一个寺庙都拥有大量的土地和奴隶。
除此之外,各部也纷纷愿意出僧兵若干,以助王师。
至于这些藏地士卒战斗力就不用说了。范广根本不指望。
只是而今军中战斗非战斗减员。足足有数千人,精锐可战的士卒,不过五千人上下。数量也太少了一点。
多一些人,也好壮壮声势。
第二日,范广向西南行军,再也没有遇见和硕特部的抵抗,进入大昭寺之前,就知道大昭寺人去楼空了。
只留下满地狼藉,甚至连一些金佛也带走了。
让藏地僧人痛心疾首不已,却让范广松了一口气。
无他,在范广看来,和硕特部这样做,就是自绝于藏地。毕竟藏地笃信佛法,而大昭寺更是佛教圣地。
其中还有金城公主藏佛像的传说。更显得这些金佛的宝贵之处,几乎可以列为圣物了。
藏地看似反抗不强,但是和硕特部做了这样的事情,佛教任何一派都不会与他合作了。没有藏传佛教的合作,根本不可能在藏地站稳脚跟。
范广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传来的消息也是如此。
剩余和硕特部只有数万人,包括老弱妇孺,他们一路南下,所过一处一片白地,洗劫了好多地方,却是翻过大雪山,向南而去了。
范广一边安抚这些藏地僧人,婉拒了出兵追击为他们报仇的事情。甚至这样的情况,范广还是乐见其成的。
对任何一个外来统治者来说,消弱本地势力都是他们想做的事情,无非是能不能做成而已。
而且范广的兵力已经用到了极限,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并向北京报捷,请求指示。
藏地当如何安堵,留不留士卒驻守。
只有确定了,朝廷如何处置藏地,范广才能决定在藏地到底用什么样的政策。而今仅仅是一个暂时的政策而已。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伯颜帖木儿的决心
见西藏的捷报。朱祁镇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虽然西域的场面更大一点,但是朱祁镇却更担心西藏的情况。
毕竟范广才是真正的劳师远征。敌众我寡。
此刻,朱祁镇松了一口气,微微思忖就下令建立西藏都司。治所在拉萨。
令范广为西藏都司指挥使,统管西藏各部。当然了,西藏原本的情况一切如旧,不做更易。
万事以安堵为上。
虽然而今明军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是朱祁镇也要在万事抵定的情况之下,才好分封诸子。
西藏情况抵定。西域的好消息也很快的传来了。
虽然方瑾大军还没有进入哈密,但是石亨却是一个急性子,此刻已经早早超过了原定的规划,甚至一度与后方失去了联系。
朝廷一时间不知道,石亨而今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天山北麓了。
朱祁镇深刻的想念起后事方面的信息交流的,但却也知道,这种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得不到前线的消息,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也以及习惯了。
“陛下,”怀恩说道:“有忠国公的消息,这消息是十几天之前的,忠国公已经过了金山。”
朱祁镇说道:“岂不是已经到了瓦刺的老巢了。”
怀恩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微微低头,心中暗道:“想必有一场恶战吧。”
只是朱祁镇的预料却是错了。
石亨大军分成数路,横扫整个准格尔盆地。
正如朱祁镇所言,金山左近就是瓦刺部落,从成吉思汗时期以来,世居之地。
石亨也是想要,在这里打上一场大仗,在他看来。这里应该是瓦刺的重地,瓦刺应该列有重兵才是。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军首先扑空。
然后他派大军仔细搜索。这才在准格尔盆地之中找到一些牧民,几处牧民的定居点。但是这里留守的牧民之中,瓦刺本部的牧民很少,都是招揽其他各部的流民,还有一些从漠北方面逃过来的牧民。
总数虽然过万人,但是都是老弱病残。
这大出石亨的预料之外。
石亨派人四处搜索,得到消息。瓦刺在天山北部的重心就在亦力把里。也就是后世的伊犁。
只是而今已经泄露的行踪,石亨索性大张旗鼓,横扫天山以北所有牧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浩浩荡荡的向西杀去。
让亦力把里想要不知道都不行了。
留守亦力把里的伯颜帖木儿不敢怠慢,却一不敢出击,因为自从去年以来,阿次帖木儿就带这大军西征。
去年夏天攻破了察合台汗国的首都,那黑沙不城。
就在和硕特部扫荡西藏的时候,阿次帖木儿也以那黑沙不为中心,四处招降纳叛,横扫附近,将原本察合台汗国的土地,以及小部分帖木儿汗国的土地纳入管辖之中。
也就是而今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东南部,以及阿富汗北部,是一块并不比新疆省小的地盘。
只是而今这里新定。
阿次帖木儿将瓦刺主力,以及部众,都安置这一带。并且用重兵镇压地方。毕竟刚刚纳入治下的地方,一时间也不能完全被吸纳。
面对东方的军情。
阿次帖木儿暗道失算。
毕竟在他想来,以朱祁镇本来的性质,一向沉稳,不会做四面出击。即便对西域的异动不满,也会先解决西藏,削其羽翼。然后再进攻西域。
如此一来,他也有一两年的缓冲时间。
只是而今看来,这只是一场空谈。
这个时候,阿次帖木儿是不可能从中亚调兵回西域的。
他只能写了一封书信,让伯颜帖木儿退出西域。
并在书信之中,特别叮嘱说明,大军一动,所耗动则亿万之数,自大明到西域,何止万里之数,消耗之大,何止亿万之数。
纵然明军得漠南漠北之马匹,也是一个沉重负担。
决计不可能让大军久驻西域。
只要等明军主力撤出西域,他就能带瓦刺本部反攻,令西域成为大明不断流血的伤口,决计不会让明军称心如意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不大可能的事情,特别是他在轻松如意的灭了察合台汗国之后。
他就发现一个事实,比之在东方与大明死磕,还不如大军西进。
同样的瓦刺十万铁骑,面对大明的骑兵,最多能对付三五万,不可能再多了,但是对中亚这些国家,却是手到擒来。
要知道,金帐汗国崩溃了,分裂成很多小汗国,帖木儿汗国也随着帖木儿之死,从此四分五裂。
阿次帖木儿发现,他根本不会遇到一个真正能兴起十万骑兵的对手。
同样,在与明军高强度战斗之中磨砺出来的瓦刺本部骑兵,虽然比也先时代的骑兵弱了一些,这一些更多是装备物资上的问题。
真正说起素质上来,并不差多少。
之所以打不过明军,并不是瓦刺本部骑兵变弱了,而是明军骑兵变强了。所以瓦刺骑兵的战斗力,或许遇见刚刚兴起的奥斯曼能够分个高下,此外这些小国家,没有一个能与他比国力的。
当然了,阿次帖木儿也遇见了自己的烦恼。那就是回回教的问题。
瓦刺大部分还继承者蒙古的原始信仰,就是萨满教。
当然了,原始宗教萨满教不可能与很多其他宗教竞争,比如说佛教,比如说回回教。
在唐宋之间,回回教已经将西域的佛教徒给杀干净了。西域佛国再也不存在了。而今在西域,回回教就有很多继承,不过藏传佛教也不是吃醋了。
单单将关西七卫做一个样本单独抽出来看,有信回回教的,有信藏传佛教的,近乎一个大杂烩。
但是瓦刺军队越往西打,回回教给他带来的麻烦就越大。
渐渐的成为阿次帖木儿最头疼的事情了。
虽然阿次帖木儿回信非常迅速,但是伯颜帖木儿得到书信的时候,已经是兵临城下的时候。
伯颜打开书信之过后,沉闷了好一阵子。
看着东方一队队骑兵亦力把里城外游曳。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战争放在眼上的感觉。
伯颜帖木儿说道:“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
瓦刺本部骑兵在亦力把里不过数万。算算将领不过数百人而已。
伯颜帖木儿说道:“从先祖我们都在西域,而今有数百年了,东边我们的草场已经被明军所占领了。不过大汗已经在西边为我们选了新的草场。”
“只是我不甘心。”
“难道我们的家乡,就这样不打仗,让给了大明。难道我瓦刺就没有男儿了。”
“我老了,头发白了,拉不强弓,骑不了快马了,我知道这是长生天在召唤我。早死晚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的,大汗需要你们去辅佐,我也不会留,你们谁愿意留下来与我一起去死。”
伯颜帖木儿这样做,固然是他说的这些话。另外一个方面,他发现阿次帖木儿一个漏洞。
大明以斩首为功,发动数十万骑,劳师远攻,虽然收获了大量土地,却没有一个有分量的首级,如何让明军满意,如何让这些军头们愿意收手。
诚然。
明军的后勤线拉得很长了。从大明到西域,再从西域到中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但是领兵大将乃是石亨。
别的大将或许能有理智来衡量。
石亨疯起来,谁能来事先预料。
所以伯颜帖木儿决定给明军一个功劳,就是他伯颜帖木儿的人头。让明人知道,在关键时刻,并非只有大明有以身许国的人。
瓦刺也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东风长吹天山雪
伯颜帖木儿这一番心思。只能深藏在他心中。
不过,他这一番动员,却刺痛了很多瓦刺将士的心。
很多人都觉得游牧民族就不眷恋家乡,其实不然,虽然游牧民族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游荡,但是什么时候去那个草场,大体上是确定的。
他们虽然每每离开自己的牧地,但是都知道下一次重逢在那一个季节。但是而今却再回不去了。
很多如伯颜帖木儿年纪相仿的将士,都纷纷留了下来。
于是乎伯颜帖木儿收揽数千瓦刺士卒,又强征了西域本地部落的壮丁,总计两万于人大炮十几门,决心死守亦力把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
方瑾此刻也打开了哈密的大门。
哈密王本来想拖延两日,只是听说大队明军出现在天山以北,二话不说,肉缚出降。
方瑾也不客气。直接宣布哈密王与瓦刺勾结,鼠尾两端,槛车送入京师,留数千人汉人驻守哈密,大军继续前进。
对哈密的处置,从一开始就确定的。
无他,一旦大明恢复了对西域的统治,哈密这个交通要道,怎么可能让别人占据。
哈密王完全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之后大军进程顺利。
从自然环境角度整体上来,天山以北是好过天山以南的。
天山以南除却天山雪水一连串河流所形成的绿洲之外,就是沙漠了。大名鼎鼎的塔里木干沙漠,并非没有城市,甚至还有一些农业城市,但是他们都分布在塔里木干沙漠周边。
相比于天山以北大片的草场来说,天山南北在阿次帖木儿心中,孰轻孰重也就一目了然了。
瓦刺的重心不在此处。
所以明军所过之处,都纷纷投降。
一时间方瑾所做的事情,似乎是封官许愿安堵百姓的居多。少规模厮杀还有,但是大体之上,每有那一个城市敢顽抗天兵的。
只是如此一来,方瑾就越发忧虑了。
方瑾与石亨的性格完全不同,这样的情况石亨根本不会多想,只会穷追猛打。但是方瑾却心中提防瓦刺有诈。
担心,瓦刺是不是集中兵力藏在某处,等待明军露出破绽来了。
于是动作相当小心谨慎。
只是做完之一切之后,却听见石亨下令,大军攻亦力把里,进程并不顺利,甚至让石亨恼怒到下令屠城。破城之后,许屠城三日。
方瑾大吃一惊,立即将天山南边的事务分给了下面几位副将,他带着三万骑兵穿过天山,直奔伊犁河谷而去。
等方瑾到了亦力把里城下的时候,围攻了一个月左右的亦力把里,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亦力把里之所有如此的难以攻克,并不是因为亦力把里是什么坚城,也不是明军攻城的手艺潮了,更不是伯颜帖木儿是什么厉害的守城名将。
亦力把里是一座老城,还是大元时期修建的。对于火炮的防御并不强,而伯颜帖木儿是研究过攻防之道。
但是如说伯颜帖木儿是此道名将,那也是说笑了。
真正让石亨久攻不下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石亨军队之中组成。
都知道大军攻城火器为先,但是石亨军中只有手铳,火铳这样的轻型火器,至于攻城用大炮,是一门都没有的。
不仅仅石亨没有,连方瑾军中也没有多少。
原因无他。
其实明朝在很多地方都继承蒙古的制度。特别是在军事上面骑兵上面。
这一次骑兵行军的后勤辎重,是大明征发了百余万马匹供给的,看似前面只有二十多万骑兵,但是在后面跟随的马群,与牲口群,却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正因为这么多可以移动的粮草,明军大军在进攻西域的时候,才能如此快捷,如此迅速。从草原上径直过去。
想想这个画面,如果携带了大量的火炮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本来就没有道路的草原之上,根本承受不住,数百斤,数千斤炮车重压,只能走上几里,铁车轮就要陷进土地之中,纵然你用多少匹马拉都不行。
在没有足够火器的情况之下,围攻有火器护卫的城池,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石亨自然不会用本部人马,而是驱赶俘虏的部众攻城,将当初瓦刺攻大明城池的手段,原原本本的还给了瓦刺。
瓦刺的火器数量不足。
阿次帖木儿一直没有停下来模仿大明的脚步。
在火器方面也是如此。
在亦力把里这里的火器,一部分是从大明军队之中缴获的,一部分是他们仿制的,一部分是西域流传过来的。
如果不是阿次帖木儿转移了战略重心,将这里的火器带走了不少,成为他攻城拔寨的利器。
这里的火器数量上还有更多。
但是瓦刺虽然羡慕明军一开战,就能将火器不要钱的砸下去,但是事实上,火器不仅仅要钱,价格还不低。
就拿一根火铳来说,少府定价在七两银子上。至于大炮动则几百两,上千两。
数百门大炮一起出动,不说火炮的价值,单单是消耗的火药弹丸加起来,怎也要个上万两银子吧。
这根本不是瓦刺负担得起的。
一个月还没有到头,瓦刺手中的火器即便再节省着用,也用完了。
而且亦力把里城中,也是人心涣散,再也守不住了。
于是乎,就在方瑾到这里的时候。
伯颜帖木儿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冲锋。他带着最后三千瓦刺老卒,打开亦力把里城门冲了出来。直冲明军本阵。
只是明军这么多骑兵在,如何能让伯颜帖木儿在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
真要让他做到的,以失陷主将的罪名,不知道多少将士都要被行军法了。
于是乎在石亨阵前,大队明军骑兵包围住。双方反复厮杀。血肉横飞之时,甚至石亨都有一些手痒。
此刻下面人报道:“威远侯到了。”
方瑾袭承了父亲的威远伯,在后来的战事之中,又被封侯。而今正是威远侯。也算是朝廷军方几个重臣之一了,虽然还不必上石亨,但也不差多少了。
方瑾来了之后,先向石亨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国公。”
石亨说道:“免了,我已经不是国公了。”
方瑾说道:“国公说笑了,陛下对国公的器重,那是天下皆知,这一战之后,国公可愁不复爵?”
这也是石亨虽然被免了国公的爵位,上上下下对石亨的称呼都没有变过。
石亨哈哈一笑,说道:“说得也是。”居然坦然受之。
方瑾这才将话题转入正题说道:“听闻国公要屠城?”
石亨说道:“不错,此地百姓冥顽不灵,对抗王师,不加以处置,如何震慑西域有心之人。”
方瑾说道:“国公,如此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却不好交代。”
而今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军纪越查越严,杀俘屠城之事,已经被朱祁镇好几次明令禁止了。
但是上面口号是口号,但是下面具体情况,是具体情况。
就好像是谅山之战一般,双方都打红了眼,彼此之间仇深似海,如果将领强行压制士卒的恨意,反而不好办。
说不定一场兵变就在即了。
军队是最大暴力机构,不仅仅是对敌人的,也是对自己的。
所以小规模杀俘,屠杀,只要杀得不是大明百姓,手脚干净,没有苦主,即便是军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大多少人出兵打仗都是为了建功立业,为了发财。如果一点外快都不让下面粘,这兵就没有办法带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方瑾与石亨的争执
所以这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如果如郭登那样,悄无声息将事情办了,虽然很多人都怀疑郭登斩首三十万是杀俘,甚至朱祁镇也知道其中有杀俘
但是为了朝廷的脸面,这事情还要压下去。
而石亨做的什么事情,几乎是当着这么多人宣布要屠城。让方瑾不得不赶紧过来,这事情好好善后。
否则几乎是当众不给皇帝面子。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为将之人,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我们来西域做什么,要将此地纳入大明版图之中。而今西域终于瓦刺的人都在亦力把里之中,此刻一刀杀了,岂不永绝后患。”
方瑾一时间,也有一些犹豫。
方瑾之所以赶过来,其中就是他担负着朱祁镇的秘密使命。
这个秘密使命就是在关键时候制止石亨的某些出格举动。
这就要说明,朱祁镇对西域这一场战事的定义。
这是一场有限战争,并没有一战而定西域,或者说清空西北方向的威胁。
倒不是朱祁镇不想,而是这一场战事的发动,更多是基于政治原因,而不是军事原因,总体上来说,大明对这一场大战准备的并不是太充分的。
一旦战事长期化,就不大好办了。
所以,朱祁镇需要的是一场短促快速的胜利,在领土之上也没有什么要求,想来以瓦刺的实力,与西域的广大,明军如果不能占据几处要地,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战争的发展与朱祁镇预料差太多了。
这哪里是一场大战,根本就是一场武装游行,也就是亦力把里打了一场恶战,但是真正伤了元气的是,天山以北的部落,不管是投降大明的,还是依附瓦刺的。
此刻方瑾回想,忽然觉得石亨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消弱西域本土的实力。
之前说过,瓦刺对西域的统治,不能视做大明这样的统治模式。
而是一个部落大联盟。
瓦刺不过是这个部落大联盟的主持者而已。
也就是说,即便瓦刺撤出,当地也是有很多部落,这些部落多则数万,少则数千,星罗密布在西域这片土地之上。
他们固然不会完全忠诚于瓦刺,但是又怎么可能完全的忠于大明。
而这二十五万精骑,几乎是大明骑兵的全部了。
这些骑兵是决计不可能长期在西域滞留的。不先清理一下,怎么好让人进驻。
就在方瑾细细思索的时候,却听见前面一声声高呼之声,却见几个将领冲了上来,将一个人头捧在石亨马前。
石亨有马鞭一挑首级的下巴。说道:“他是谁?”
“乃是也先之弟,阿次帖木儿之叔。瓦刺的二号人物。”
石亨大笑一声,说道:“传首京师报捷。就让你们去。”
“是。”下面几个小将顿时高兴无比。
看似石亨没有给他们奖赏,但其实已经将最高的奖赏给了他们。
将这个人头送到京师,可是一个美差,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一般来说,前线报捷的人员都会被有司善待。
甚至如果功劳很高的话,很可能百皇帝接见。
更不要说,石亨根本没有赏赐他。
他这是将这个赏赐的权力让给了皇帝。
只要让皇帝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算是简在帝心了。
石亨安置了有功之臣,冷冷一笑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三日之后,再入城。”
命令传下去,军中顿时欢声雷动。
屠城对于被屠杀一边,来说自然是残酷无比。但是对于施暴者来说,却是一个大美事,在城池之中,只需看重了,就可以带回去,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有女子钱帛。
总之,只要没有同伴与他们抢。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方瑾说道:“国公,须注意国家颜面,不如,臣派人入城,不取纤毫,只是申明,不许杀人,西域新定,人烟稀少,即便国公要重建此城,也需要不少劳力。”
方瑾也知道,什么是军心难违。
大部分明军都贪图这一城的财富而跃跃欲试,方瑾如果真阻止了。恐慌要得罪了全军上上下下了。
方瑾只能顺水推舟。他这样办就不容易得罪人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死嗜杀之人。明军大多数人都是求财,而不是要杀人的,毕竟而今在城池之中杀人,又算不得首级功。
既然上官要奴隶,他们自然会手下留情。
只是亦力把里城中所能抢到的,都是正这些百姓,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积蓄,乃至与妻子与女儿,哪里有那么容易放手。
想来即便方瑾这样做了,也少不了杀戮
石亨沉吟片刻,觉得后背隐隐发疼,说道:“好,就听你的了。”
方瑾立即答应,将自己的亲兵派入城中维持秩序。虽然方瑾极力督促,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但是方瑾算是将这一件事情圆过去,也不过是纵兵劫掠,而不是屠城,这是两个罪名。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这一件结束而结束。
三日之后。
石亨这才进城。
城中的尸首都已经被清理过一遍了,但是依旧大片大片的血迹,宣告战争的残酷,甚至可以说,城池还是那一个城池,但是在城中的人却换了一批人。
石亨巡视过这里,立即决定在这修建城池。
因为这里后世的伊犁。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原王朝经营西域的重心所在。石亨检查周围的山川河流,土地生产,更是看重了。
特别是伊犁还存留一些耕地,也就说明这里能够种地,这才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只是很快传开的消息,让方瑾与石亨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却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完整了掌握了瓦刺主力的动向。
不要觉得,这不可能。
以古代的交通环境,再加上瓦刺有意封锁消息,一年前的消息,到而今才传入大明耳朵里面,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效率。
阿次帖木儿在这个情况下,西灭察合台汗国,扩土万里,让石亨与方瑾都高看了阿次帖木儿一眼。
只是石亨却在其中看到机会,说道:“阿次帖木儿方得新地,民不附地不熟,此刻大军一击,阿次帖木儿必不能支撑。”
“正当起大兵西进,扫趟余孽,雪君父之耻。”
方瑾很干脆地说道:“不行,后勤辎重已经不足了,虽然算算时间,第一批辎重而今大概已经到了哈密。”
“但是西北残破,一时间能够支援西域多少粮食也不好说。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们必须从西域撤出大部。”
“就食于东。”
“所以西征数千里,粮草根本不够。”
石亨说道:“用兵之道,上上在于就食于敌,我等有盛兵二十万,还怕没有粮食吗?”
方瑾说道:“国公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画蛇添足了。”
方瑾虽然在心中是遵守朱祁镇的密诏,控制这一次大战的规模。但是口中却不能这样说。
而且现在,石亨与方瑾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也就是说石亨是北路军的主将,方瑾是南路军的主将。
双方彼此之间并没有管辖权。
这都不是朱祁镇不知道事权要专一,一来这一方是石亨这边的人,另外一方面是杨洪这边的人。
双方彼此之间矛盾不浅,杨洪是决计不愿意让石亨成为主将的,而方瑾的资历上还欠石亨不少,自然也不能跨过石亨,成为石亨顶头上司。
当然了,也与西域的军事地理有关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牌止战
西域地理形势,可以用三山夹两盆来形容。阿尔泰山,也就是金山。天山,昆仑山,两个盆地就是准格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
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谓北疆与南疆。
两支大军都各自的任务,一个扫荡北疆,一个掌控南疆。
在出发之前,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两个任务都不是太容易完成的。
所以各自划分彼此的战场区域,又两个主将,也是理所应当。
就好像是北宋五路攻夏一般,当时的情报消息传递速度,做到彼此配合是很难的,还不如各自为战,说不定会好一点。
但是北宋硬要会师兴庆府,结果凄惨之极。
即便两军真到了会师的时候,那说明仗也打得差不多了。
朱祁镇给方瑾的嘱咐很明显,朱祁镇圈定的战场,只有西域,不包括中亚地区,只要站定南北疆之后,之后就不是打仗的事情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先前所想的种种阻碍,都是没有的,才有这番两军会师的结果了。
方瑾想要委婉的说服石亨的意图,被石亨断然否决了,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能仅仅想着我自己荣辱?”
“有如此机会,岂能放过?”
一瞬间方瑾都要以为石亨是一个正人君子了。
却不知道石亨之所以这样,一来是这仗他还没有打过瘾。二来,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未来要很长一段时间驻守西域,与阿次帖木儿交手,既然如此趁着大军都在的时候,先灭了阿次帖木儿,岂不是更好一点。
最后,就是石亨心中他自己都不太明了的想法,他想距离北京越远越好,不知道是不是怕了皇帝。
方瑾没有办法了,只能说道:“国公,不要自误,陛下之前有密旨,只要求我们打下南北疆没有让我们翻过葱岭。”
石亨说道:“密旨,且不说密旨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那也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威远侯,你是南路军的,我北路军的事情,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石亨居然拂袖而去。
方瑾不得已,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北京请旨不提。
石亨在亦力把里修整数日带领五万骑兵继续西进,这也是后勤物资能够支撑的极限了,甚至是在北疆刮了一层地皮的结果。
不过,石亨打的也是真犀利,连破数个部落,十几天之后,就出了后世新疆的版图,兵临安延集。
此刻阿次帖木儿也不能退缩了。
安延集已经距离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不远了,中间也无险可守,更不要说,阿次帖木儿将瓦刺本部很多人都安置在这里。
毕竟安延集一带,可以说是水草丰盛,是一片极好的草场,足够瓦刺本部休养生息。
更不要说,还有军心士气的原因。
之前是来不及返回,而今伯颜帖木儿这样的元老重臣战死,敌人从东边打过来了。如果还逃避,也无处可逃了。
但是阿次帖木儿也知道明军的实力,更知道各地部落心怀异志。他索性尽起大军,达到三十万骑之多,几乎压榨干净了各部潜力。
避免他们在后方捣乱。
阿次帖木儿带着瓦刺主力骑兵,在安延集与明军对峙,虽然石亨厉害,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却也是有力使不上来。
他出发的十万骑兵,近乎一半都看管后勤线,这还是方瑾在后面帮了他一把,否则他能带到前线的不过三万骑上下。
不过即便是三万骑,石亨也敢与瓦刺大军碰一碰。
只是阿次帖木儿似乎打起了坚壁对峙的主意。摆起驼城,驱赶数以万计的骆驼,让他们背了木箱,让后绑着在一起蹲下来,就好像是一座座城池,如果明军冲击,就让瓦刺的步卒用火枪抵挡第一波,然后瓦刺骑兵再度出击。
大明与瓦刺的战斗,从宣大开始,一路转变战场,从海西而辽东,辽东而漠南,漠南而漠北,漠北而西域,西域而中亚。双方战术也换了好几层,而今明军骑兵纵横来去,反而是瓦刺人开始研究以步克骑的技巧。实在令人有些无语。
石亨面对阿次帖木儿的阵势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对峙下去。
但是阿次帖木儿将那些附从骑兵全部放了出去,不做什么。就是向挺进劫石亨的粮道。
石亨口中所说什么因粮就地。
但是因粮就地哪里那么容易?
而中亚对大明来说是相当之陌生的,就是锦衣卫也很少踏足此间,所以石亨几乎两眼一摸黑。
根本找不到什么地方有粮食。
就在石亨犹豫的时候,却听说南路军有两万骑兵来援。
石亨大为高兴,却发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吴瑾。
吴瑾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在一系列大战之中,用自己乃至家族不知道多少人性命证明了他们吴家对大明的忠诚。
而今的吴瑾很低调,因为他的位置很关键,他们大明改制后的三军,左军,右军,中军之一,中军主将。
前文说过,左右两军是野战军,如果出外征战,自然要抽调这里的军队,而中军却是掌控北京城,乃至掌控皇宫的军队。
当然了,朱祁镇不会将自己想性命系于一人之手,皇宫有锦衣卫还有各种京卫负责,外围有城防军,中军内部分了好几块,即便吴瑾这个中军主将也不能完全控制。
但是即便如此,吴瑾能坐到这个敏感之极的位置上,也说明了朱祁镇对他的信任,要知道之前掌控这一切的是老太监刘永诚。
只是可惜,这个当初太宗皇帝亲卫出身的老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朱祁镇自然免了他的差事,让他侄子刘聚好好奉养,颐养天年。
而刘聚在南征之中得到重用,成为方面之将,未必没有刘永诚的余荫。
还不等石亨说话,吴瑾已经拿出一面雕龙金牌,说道:“陛下有令,让你立即退兵。怎么你有异议吗?”
如果拿这个令牌来的人是别人,石亨未必放在眼里,但是来的是吴瑾,却是知道其中轻重的,在他看来这一场战事虽然艰难,未必没有得胜的希望,但是而今却只能放弃了。
石亨说道:“臣遵旨。”
吴瑾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愿意做斩将夺旗的事情来。但是他也明白皇帝的意思,中亚这里距离大明太远了。即便打赢了瓦刺,就能占领这里吗?答案是不能。
朱祁镇从来是注重实惠,而轻视虚名的。
有利益的战事才打,不管这个利益是土地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徒劳无功,仅仅得到虚名的战事,朱祁镇从来不会打的。
至于他们退兵,瓦刺会不会追击。在吴瑾看来,大体是不会的。
从战斗力来说,而今是瓦刺骑兵比不过明军骑兵,他们不会想来与大明打一场骑兵会战,同时,因为后勤的原因,越往东,大明的实力越强,瓦刺决计不敢轻易东进。
当然了,朱祁镇为了双保险,给了吴瑾一个特权,他可以与瓦刺谈册封的事情了。
是的,当朱祁镇知道瓦刺逃到中亚之后,在心底之中就放弃了对瓦刺追杀,虽然号称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但是越往西打,越是赔本买卖,而今大明需要经营西域的时间。很可能要几十年。所以对西北这个邻居的想法,也就要变一变了。
当然了,大明是决计不会议和,有的只是大明重新册封阿次帖木儿。允许阿次帖木儿朝贡。
即便如此,要谈判成功,也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
第六卷 龙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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