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浔州城下


  孟瑛说道:“陛下,而今的云南其实并不需要一个能战之将,需要的却是一个能让下上信服的将领,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足以做到这一点。”
  朱祁镇沉吟片刻,也明白这一点了。
  而今云南总兵的作用,其实就是镇压土司。
  而云南土司,乃至于南边的缅甸等外藩,都是很安分的。
  在内,经过王骥,曹鼐两任镇守云南的大臣,都梳理的差不多了。有什么隐患,在两任大臣的管理下,也得到了缓解。
  在外,有大明襄王在。
  缅甸有所企图,首先要对付襄王。
  襄王几十年奋斗,也算是站稳脚跟了。
  除非大明向南下,否则战事很难烧到云南内域的。
  只需一个能令上下信服,心安的人。只能支持襄王,有安抚云南土司,就足够了。
  所以,沐斌只要不标新立异,做到太过,他姓沐,做到这一点很容易的。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着内阁就如此安排吧。”
  朱祁镇感受到了广西局面可以带来的不稳。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种不稳。
  就在他做出决断的时候,柳溥调离广西的影响力也扩散开来了。
  柳溥在广西镇守这么多年,虽然与地方势力牵连很深,但并非柳溥没有能力。他还是有些威名的。
  所以在柳溥一离开。
  大藤峡中侯大苟立即放肆起来。他大举东进,围攻浔州城。
  驻守浔州城的,乃是浔州知府叶盛。
  叶盛乃是正统十年进士。
  在叶盛这一批进士的时候,朱祁镇的权威已经很高了,所以在正统十年以后的进士培养,有想打一部分人都是按照朱祁镇的意思,要在中枢与地方反复历练。
  叶盛就是其中之一。
  他先是在六部观政,然后在河北担任一任县令,第二任进入兵部任职,随即再远放广西浔州。
  算起来叶盛浔州这一任知府一满,都就可以调入京师。
  再担任一任京官。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进士都是这样安排的,必须在科举之中科名在前,甚至也不是每一个都会按照这个流程走下去的。必须每一任的考评都好。
  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地方官就一直是地方官了。
  叶盛就是那种各种考评都很好的人。
  即便在浔州也是如此。
  他担任浔州知府以来,走遍了浔州大大小小的府县,编练民壮,并且招徕大藤峡之中的瑶民,下上屯耕。
  并在这些瑶族百姓之中,招募民壮,用来抗衡大藤峡中侯大苟所部。
  可能在山中的侯大苟看来,这些人都是叛徒。将瑶民与汉民之间的仇杀,变成了瑶民自己的内部厮杀。
  故而对叶盛也恨之入骨。但是同样拿叶盛无可奈何。
  但是叶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守护浔州一地的安稳而已。更多的也就做不了了。而且叶盛所仰仗的就是他编练的民壮。而不是大明经制之军。
  大明在广西没有士兵吗?
  当然不是了。
  大明在广西有十一个卫所,二十一个千户所,在额人马有十二万之多。但是现实情况是,额定数量有十二万之多的广西卫所,满打满算有三万人马。
  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广西土司所有兵马加起来多的。
  十二万人马,面对四面出击的大藤峡瑶民,要四面防守,处处设卡,也是未必够的,更不要说只有区区三万人马。
  这就是为什么柳溥不想出击,想要招抚,并调动大量土司,令桂西土司的力量向东扩展的原因所在。
  柳溥在的时候,这三万士卒还能发挥出一些作用。但是在柳溥离职之后,广西各卫所将领,难免有一些人心浮动。
  这就让侯大苟钻了空子,大军直入浔州城下。
  居然大举开始围攻了。
  侯大苟之前的举动,都是零敲碎打。多次派出多批量的人马,多则五百,少则三百,这些都是精壮之士。
  打破一些小屯子,村落是毫无问题的。
  一些小的百户所,如果防御松懈的话,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甚至还敢试一试县城。
  侯大苟攻破的县城,很多都不是强攻下来的。
  都是派人里应外合,或者干脆突然抢下城门才得手的。死在侯大苟手中的千户,县令已经有好几个了。
  但是侯大苟强攻城池,这还是第一次。
  叶盛坐在一太师椅上,身上穿着单衣,岭南的气候,即便是冬天,也不会觉得冷。他看似对眼前的局面丝毫不在乎。
  手中卷着一本书,正在细细的品读。
  叶盛是一个出名的爱书之人,他不管在什么地方为官,都必定遍寻当地的书籍,使人抄录收藏。每日一旦有时间,就阅读不辍。
  当然了,如果细细看叶盛读得书,就知道叶盛的心中未必是一点担忧都没有。
  他读的书,正是宋代的陈规的《守城录》。
  他之所以如此作态,示百姓以安,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麾下守城的都是民壮,干脆就是城中的百姓。让他们有信心,这城才能守得下去,叶盛的官声不错。百姓见叶大人,居然一点不担心,他们也就安心了。
  当然了,叶盛敢如此托大,也是看出来了,侯大苟看上去搞的风风火火的,但实际上,不过是乌合之众。
  别的方面不说,他们是决计攻不下浔州城的。
  倒不是浔州城的城池多高,而是守城一方,自然是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攻城一方,就有经验了没有。
  比起大明边境的攻城战,这里双方根本就是菜鸟互啄。
  作为攻城一方,攻城器械,近乎没有。最多有几架长梯,记住是长梯,与寻常百姓所用的长梯没有什么区别。
  而浔州城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火器的,大大小小的火炮,不少都是洪武年间的。与而今少府打造出来的火器,差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打散弹,却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叶盛才能如此安定,只要不出什么大纰漏,沉着应对。侯大苟所部,是得不了什么好处的。
  “大人,您看烽火。”一个百户跑过来,指给叶盛看。
  叶盛顿时起身,远远的一看,果然发现一道烟柱从北方而来。
  叶盛立即大笑道:“是援军来了,传下去,让下面的人都知道。”
  随即举城欢庆,但是叶盛却叫人吩咐下去,道:“没有我的命令,谁来了,也不许开城门。”
  叶盛心中却担心有诈。
  毕竟他很清楚,真正一场厮杀,他手中的民壮,可打不过外面的贼寇。
  不过片刻外面就开始乱了起来,侯大苟所部开始退兵了。
  退兵最能反应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侯大苟所部自然称不上精兵,故而退去的时候混乱之极,忽然一支骑兵不过两三百人,猛地杀了过来,居然如入无人之地,硬生生的杀到了浔州城下。
  却见为首的乃是一员老将,白发飘飘,手持长枪,在城下叫门。身后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田”字。
  叶盛自然知道,这是田真。
  也算是广西境内最高阶的武将了。
  只是广西方面大将,却只能带着两三百骑冲阵,固然显得勇猛无双,但是内里却透漏出广西卫所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叶盛立即令人将酒肉银两从城头下吊了下去,令田真在城下休息。但是绝口不提开城门的事情。
  在叶盛确定危险解除之前,他是万万不肯开城门的。
  田真也没有办法。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明军大队人马,大概有数千人从北边而来,却是韩雍到了。


第一百章 平瑶策
  “下官拜见总督。”叶盛见了韩雍来了,自然不会不开门。立即下城迎接不提。
  韩雍一把搀扶起叶盛,说道:“叶大人这浔州守的不错。”
  叶盛说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韩雍让叶盛带着参观了浔州城墙。以及浔州府民壮。
  韩雍心中暗自点头。
  广西卫所韩雍虽然并没有全部看过,但是他也是看过好几处的,在他看来,浔州民壮素质,要比大部分卫所士卒要强得多。
  这样让韩雍心中有些欣喜。
  韩雍在江西赈灾之中表现很好,并非没有能力的人。但是他来到广西之后,却觉得束手束脚之极。
  他要面对广西与广东两省之间的矛盾。
  对广东省来说,这么多年,年年给广西协饷。但是从来没有一点回报,甚至大藤峡的乱民,居都波及到了广东省了。
  广东钦州一些卫所,都被抢劫过。甚至在广东北部一些山区中,也有人呼应大藤峡。
  特别注明,明代钦州一带,乃是广东省,而不是广西省。
  这样的局面,让广东省对广西这边很是质疑。
  同样的,广西这边对广东省这边对战事推诿与指责,也让广西方面很是恼火。
  对广西方面来说,广东方面的协饷,是广东给广西的恩惠吗?
  不。
  乃是朝廷的意思,不过是从北京运送过来太远,要广东拨给而已,甚至这一笔账,也是要从户部过一趟的。
  至于你们广东被劫掠了,这关我广西什么事情,有本事去找侯大苟去说。
  所以,韩雍当两广总督之后,他首先面对的不是大藤峡的问题,而是如何弥合两省之间的矛盾。
  对韩雍来说,这并好办。
  不得不承认,韩雍的资历比起其他人有些浅薄了。
  他才是正统七年的进士。这个资历放在巡抚级别上,还是可以的,但是放在两广总督这个位置上,就有些资历浅薄了。
  资历浅薄,就不能服众。
  韩雍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里理顺了。
  紧接他发现广西的局面,比他想象的不堪。
  他不能忍受被动的局面。想采取更积极的状况,却与柳溥发生了激烈的矛盾,最后发展到各自上书弹劾彼此的地步。
  如此一来,他又必须收拾柳溥突然离开的烂摊子。
  以至于有侯大苟围攻浔州城的局面出现。
  韩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救浔州,就是在平定其他方面的乱子。浔州是最后一仗了。这一战之后,总共斩首一千多级,将乱民赶回了大藤峡之中。
  是可以报一个大捷。
  实际上,广西各府县糜烂的局面,进一步加深了。
  韩雍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不知道这事情传到京师之后,他有什么样的下场。不过,在浔州他倒是看见了一丝希望。
  这个希望,就是浔州城中的民壮。
  韩雍觉得自己必须努力争取一场胜利,来弥补这一次事情。
  但是以卫所军队的实力,是决计不可能的。
  毕竟如果可能的话,柳溥就不会明知道皇帝会震怒,也支支吾吾了。
  韩雍对叶盛更加热情了。两人在浔州知府衙门坐定,叙过科名之后,关系似乎更亲近一些了。
  韩雍问道:“叶贤弟,你在浔州也有三年了,大藤峡之事,何以教我?”
  “不敢当。”叶盛说道:“下官久在广西,却也有一愚之得。大藤峡之乱,本来不过是小事,却是武夫之辈,大加杀戮。特别是顾兴祖,他在正统初年,在大藤峡杀戮无数,区区小事,就斩首数万级,朝野侧目,连陛下都为之震惊。大藤峡之中,更是家家带孝,户户丧亲,从此,大藤峡之中大姓氏族矢志复仇。”
  “从此见汉人就杀。”
  “这才有了而今这局面。”
  韩雍也轻轻一叹。
  山云,柳溥,等将领还是比较有能力的。但是顾兴祖这个二世祖,连混功劳都弄得不择手段。
  顾兴祖在正统初年广西任职,他将大藤峡杀得血流遍地,如果他真能将大藤峡之中所有人都杀了也就罢了。
  他又不肯深入大藤峡深山之中。反而弄出解不开的血海深仇,在数年之后,也就是正统七年,大藤峡瑶民恢复一些元气之后,到而今十几年之间,乱事越演越烈。
  不是没有人想招抚瑶民,但是,这种解不开的仇恨,让双方矛盾不可调和。
  韩雍说道:“陛下将此事托付于我,总是要办的。以你之见,当从何处下手?”
  叶盛说道:“依然是招抚,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韩雍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点点头,是承认,想杀完数百里大藤峡之中的瑶民是不可能办到的。即便是大加杀戮,等几十年后,瑶民休养生息之后,又是新得一轮乱事。
  治标不治本。
  但是而今双方血海深仇的沟壑,想轻飘飘的说招抚,何其之难。
  柳溥的招抚,不过是维持局面的借口,而叶盛的招抚却是真的招抚。
  叶盛说道:“天生黍黎,别无二致,广西百姓是百姓,大藤峡中的百姓,也是大明百姓。如果想平息大藤峡乱事,只能让大藤峡瑶民下山屯种,才可以结束现在的情况。”
  虽然大明几十年休养生息,很多地方都人满为患,比如福建,江西。但是就广西而言,大部分地区还是地广人稀的。
  比如叶盛的浔州府。就是一片冲击平原,也是广西重要的产粮区之一,但是总体来说,与大明其他府县相比,还差了很多。
  而大藤峡之中所有人也不过几十万人上下。
  广西有足够的土地安置。
  这是理想情况的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韩雍叹息一声,说道:“谈何容易?”
  叶盛说道:“所以,就要以示之以威,临之以刑,循之以礼,才能动之以情。”
  叶盛说了半天,才露出自己的峥嵘。
  如果单单看前面的话,大家都以为叶盛是好好先生,不是的,他之所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可以用任何解决方案。
  韩雍听了,只觉得说道自己的心坎之中,他微微向前倾斜,说道:“愿闻其详。”
  叶盛详细的说明了自己的想法,首先要提出,大藤峡瑶民桀骜不驯,百姓不服王化,不能直接归为王化之下。
  所以,先要建立瑶民土司,安抚百姓,然后迁瑶民下山安置。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大破大藤峡,令侯大苟授首,瑶民只有在反抗无望的情况之下。才能听朝廷的话。
  如果进攻大藤峡,叶盛的方法是:“水路进攻。”
  韩雍说道:“从水路?”
  叶盛说道:“调广东水师西进,斩断大藤峡,分割大藤峡两岸。并派兵屯驻黔江两岸,如此就斩断了大藤峡各部的咽喉之地。”
  韩雍想了想,忽然一笑,说道:“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是的,大军进山,韩雍都不敢相信,能打出什么局面来。在深山老林之中,朝廷兵马是完全没有一点地利,即便是胜,也是惨胜。
  唯有打通黔江一百六十里,是最为便捷的办法。
  韩雍正在想这个办法行不行,却听见外面脚步声过来,一个仆人过来,在韩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韩雍的脸色顿时变了。说道:“此事是真的?”
  “锦衣卫的消息,应该没有差错。”这个仆人说道。
  韩雍脸色更难看了,说道:“锦衣卫也知道了。”
  叶盛说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韩雍说道:“黄氏内乱。思明府知府被他弟弟给杀了,同时杀的还有思明府知府子嗣,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思明府之变
  思明府。
  大明广西土司有两大姓,一是岑姓,另外一个是黄姓。
  黄姓本来世袭思明府,太平府,但是在开国之初,朝廷觉得对得对桂西地区掌控力度不强,就将太平府黄家给迁到了山东泰州,改为流官。
  而太平府,也就成为大明在桂西地区,唯一一处流官管理的府县。
  四周全部是土司。
  甚至太平知府所管理的不过几十个村子,不如后世一个乡长。
  而今,桂西最强势的土司,倒不是黄家,而是岑家。
  岑瑛这个人,可以说大明前期土司之中,权势第一。
  他为朝廷多次效力,出兵攻安南,并派并驻守各地,缴纳赋税,按时朝贡,并兴办儒学,不管效果如何,是大大的讨好了士大夫。
  在山云在的时候,更是与他关系密切。镇压大藤峡之乱的时候,更是多次出兵效力,甚至还将自己的主城东迁。并修建了而今的思恩府城。
  他原本是思恩州长官,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为朝廷效力,才得到了这样的封赏。
  他是洪武年间出生的,历经洪武,永乐,洪熙,宣德,正统五朝,也算是一等一的老臣了。
  在广西西南地区,更是名望卓著。
  名望卓著到了什么地步。
  在千百年之后,还有人祭祀的地步。
  如果岑瑛还在,黄宏根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问题是,岑瑛已经老了。就在去年去世了。如此一来,岑家的声势一落千丈。
  黄宏才出头了。
  虽然岑瑛去世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安排,但是即便如此,岑家在他死后,也是矛盾重重的。
  内部不清净,对为朝廷效力的事情上,就有些不积极。
  黄宏代替岑瑛成为柳溥的得力助手。
  在限制大藤峡的上面,也是相当有作为的。
  但是柳溥调走了,黄宏却带着狼兵从东边回来,才做下这一件事情。
  黄宏本身能被柳溥看重,他自然不是傻子。
  他想这一件事情,想了很久了。只不过而今,他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适合的时机。
  远得说,大明的主力陷入与瓦刺的大战之轰,而广西明军因为柳溥离去,新老之间并不愉快的交接,搞得有一些混乱。
  平定大藤峡之乱,定然要借助他们黄氏的。
  这就是黄宏敢悍然下手,杀叔杀侄的原因。
  当然了,黄宏在这上面还有技巧的,并不是简单粗暴的杀人而已。
  首先黄宏的大哥,也就是思明府土司,他为人也太不如他弟弟。黄宏跟随官军东征西讨,不管品行如何,但是能力还是过得去的。
  但是这位大哥教子不成。
  他两个儿子,反目相争,几乎要骨肉相残了,这已经是整个思明府之中,谁都知道的事情,他两个儿子,不管是谁上位,另外一个儿子决计活不了的。
  而他本人为政能力也不行,思明府土知府下辖思明州,上下石西州,等等,其中思明州是相当重要的。
  而且思明州土司虽然是他的下属,但也是姓黄的。他们都是叔伯兄弟而已。
  本来这叔伯兄弟,关系要好一点吧。但是他与思明州黄震,弄得几乎水火不相容。如此一来才给了黄宏机会。
  毕竟,虽然大明而今没有什么时间。但是如果这事情他做不成的话,就不用去想什么大明的反应了。
  思明州土司袖手旁观,甚至暗暗帮助黄宏才有了这一场事情。
  他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引诱自己的二侄子,弑父杀兄。并且借了他的人手。
  这位黄家二公子,一时间也走投无路。
  他大哥是长子,威信很高,父亲似乎也确定让大哥接班,但是他与他哥哥的恩怨,决计不容他活在思明府之中。
  当然了,他如果去内地生活,也能活得相当不错。
  这就是思明土司为自己的次子安排的道路,给他足够的银钱,在广东或者更远的地方,做一个富家翁。
  如此一来,在老父看来,兄弟之间,就可以两全了。但是黄二公子可不这样想。
  在大明最宝贵的从来不是钱,而是权力。
  如同他能继承思明府土司,思明府就都能为他所有了。权力之大,甚至在一些藩王之上。
  而他如果做一个富家翁,又能怎么样?见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要卑躬屈膝。
  这是他决计不愿意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不愿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有了他这个好叔叔黄宏帮忙,给了他很多支持。所以他才能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带着人马杀进了自己家中,将他的父亲与哥哥一并处置了。
  至于他有没有杀过自己的弟弟们,这个事情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们后来都死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黄宏与黄震两人带着黄家的长老们出现了。
  前文说过黄家是一个大家族,既然大家族就有喝多根根蔓蔓的亲戚。黄宏在黄二公子面前玩了一出变脸。
  义正言辞兼痛心疾首的训斥他这个侄子一番,随即大义灭亲,一刀杀了,为自己的哥哥报仇。
  黄二公子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来到的时候,就已经被拿下来,嘴巴塞的死死的,毕竟他的人马,就是他的好叔叔送给他的,到底听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黄宏还是很注意吃相的,并没有自己坐上思明府知府的宝座,而是将他的儿子过继给大哥,顺便继承思明府知府的宝座。
  看上去,好像是天衣无缝的。
  但是对于在阴谋诡计之中泡大的锦衣卫来说,黄宏的话,做的还是太粗糙,最重要的是杀人灭口的嫌疑太大了。
  而且这一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根本不可能不做到完全的杀人灭口。
  故而没有多长时间,这消息就传开。
  一路飞奔就到了韩雍的手中。
  韩雍一时间赶到棘手之极。
  首先以大明法度,乃至礼仪纲常来说,黄宏这样的举动如果被原谅的话,大明的,乃至儒家核心价值观就被踩在地上了。
  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李瑈做的还不如黄宏恶劣的,但是朝廷就大举征伐李瑈,而且灭之。但是对黄宏姑息养奸的话,不仅仅朝廷那一关过不了,韩雍自己就不能原谅自己。
  但是要处置黄宏的话,该怎么下手?
  朝廷在广西卫所有额兵十二万,但是堪用的不过三四万,如果这三四万都是机动兵力,灭了黄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广西狼兵固然是天下闻名,但是真正称得上广西狼兵的是每家土司的精锐卫队。数量并不多,以黄宏之能,思明府全部动员也不过数千精锐。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
  但是而今朝廷在广西能动用的人马,全部陷在大藤峡附近都不够用,根本抽调不出来多少人马去围剿黄家。
  更何况,广西土司或许有很多家,但是在对待朝廷改土归流的政策却是一致的,谁都不想。
  唯一一个该为流官管辖的太平府,这么多年凄凄惨惨戚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旦想动某个土司,这事情就很容易复杂化。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用刀兵,就将黄宏绳之以法。
  但是这一件事情,想想都很困难。
  黄宏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事前难道没有心理准备吗?黄宏定然是待在思明府不出来了。
  所以,只能派人去思明府将黄宏拿下。
  这里面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但是韩雍却没有多少办法。柳溥一去,他已经搞砸一次了,如果这个烂摊子,他收拾不了,估计两广总督就与他无缘了。


第一百零二章 孤身入思明
  韩雍的两广总督本来就是朱祁镇力排众议的结果,他如果不能做出成绩,从上面下去,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这一下去,下次再想爬上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甚至一辈子都爬不上来。
  韩雍心中一咬牙,暗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他决定孤身去思明府取了黄宏的人头。
  因为但凡才能出众的人,都是极具自信的人,面对连连失败,或许别人能原谅自己,但是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韩雍就是这样的人。
  他必须用这一件事情向天下人证明自己。
  他韩雍决计不是庸才,陛下舍柳溥用他,并非错误。
  韩雍立即安排下去,浔州之战刚刚过去,大藤峡中死伤非小,想来他们此刻都在舔伤口,一时间没有心思发动第二次进攻。
  这一段时间,还是比较安全的。
  只是韩雍将一切安排好之后,田真大惊,说道:“如此一来,谁陪着大人一起去?”
  韩雍说道:“有百人护卫就行了。”
  在思明府之中,除非韩雍带了数千,甚至上万人马,否则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而今韩雍是抽不出数千人马。
  而且韩雍这一次,不想动刀兵,宁斗智不斗力,他身边多一些人,少一些人就无关紧要了。
  田真说道:“大人,要不带毛少将军去吧,他身边带了毛将军的家丁,都是悍勇之辈,一旦不协,他也能带着大人冲出思明府。”
  田真所言的毛少将军,乃是毛锐,他是毛忠的儿子。也是毛锐的亲兵统领。
  毛忠得到了皇帝圣旨之后,立即将他派出来,到广西打前站。并向韩雍致意。
  毛忠这种老将,在战场之上悍勇果决,但是在官场之上,却滑不溜秋。他为了能与韩雍合作愉快,自然要稍稍低头,还送上各式礼品,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毛锐带来百余精骑,都是塞外精骑,弓马骑射都是一等一的,放在京营骑兵之中,或许并不出众,但是放在广西这边,估计连田真的亲兵都逊色一筹。
  毛锐并没有走大路,就是从云南退往贵州,然后从贵州前往湖南,如何从湖南南下桂林。
  云南与广西虽然相邻,但是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大道相同。但是有些小路,断断续续,却可以通行小队人马。
  毛锐就是通过这些山间小道到了广西。
  韩雍微微犹豫一下,说道:“好。”
  想来毛锐刚刚到了广西,与广西地方上任何人都还没有什么牵连。是可以一用的人物。
  当一切安排好,毛锐也到位了。
  这个时候,黄宏的奏报才姗姗来迟,其中大量粉饰之词,如果单单看黄宏的奏折,就是黄宏根本不知情,是事后才知道。
  见此人伦惨剧,他忍不住以黄家的名义清理门户了。向朝廷请罪,他擅自处置之罪,又奏请陛下,当早定人心。
  如何早定人心,就是将思明府知府定下来,下面的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至于定谁?按血脉来说,就是他儿子最近,他愿意将儿子过继给大房,继承知府之位。
  韩雍看过之后,又接过一封私信。
  黄宏在私信之中说的就有一点露骨,他自然不会说明事情的真相,不过也没有将韩雍当傻子的意思。
  他承诺只要朝廷答应下来,他愿意将做很多让步,比如尽出思明之兵,为朝廷清剿大藤峡。并为韩雍准备了不少礼物。
  甚至还愿意在太平府事情上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将些原本属于太平府的村落,还给太平府。
  如是等等。
  最后还暗示,还有的谈。
  韩雍冷笑一声,王宏却是看错人了。一些性子软的人,估计都和光同尘了。
  只要大藤峡镇压下去,其他的事情也就难得糊涂了。
  如果这一件事情仅仅韩雍知道,韩雍也许会妥协,但是是锦衣卫将消息传来了,他可以糊涂的办了,但是皇帝知道了,是会给他加分还是减分?
  所以,黄宏条件再好,他也不会答应。
  不过,却不能拒绝的如此生硬直白。
  韩雍假装听不懂,写一了封信回去,里面所写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随即放出风来,他要去思明府调查此事。
  韩雍一路走的并不快,在毛锐的护送之下。还不等到了思明府,黄宏的的亲信黄政已经在南宁等候了。
  韩雍屏退左右见了黄政,冷笑一声说道:“你家主人为什么不老见我?”
  黄政跪在地面之上,说道:“思明府出了这样大事,我家主人要主持大局。”
  韩雍不置可否。说道:“你来的意思是?”
  黄政说道:“我家想问问大人,上一次信上的事情,大人意下如何?”
  黄宏看了韩雍的书信,那是洋洋洒洒,笔下生花,细细一看,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含糊其词的事情,让黄宏实在搞不明白,这才派人来问问。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你家大人办事太讲究了,如此之事,岂能落在文字之上?”
  黄政听了,心中暗喜,以为窥见了韩雍的心思,他立即说道:“是我家的大人的错,我代挖家大人向大人认错,只是大人能不能给一个明信。”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你家的大人挑了一个好时候,这一件事情算是过去了。不过,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本官年不过四旬,就位居两广总督,前途远大,万万不可能为自己埋下隐患的。”
  黄政一时间不大明白,说道:“大人自然是鹏程万里。”
  韩雍说道:“我去思明调查此事,如果没有破绽,我自然不会多做纠缠,但是如果让我看出纰漏之处,你家大人不会那么轻易过关。”
  “我这一路缓缓而行,就是让你家大人,有机会将这一件案子做出铁案,到时候我会请各家土司到场做个公证,一切没有问题,这土司之位,就是你家公子的。”
  “但是记住,是一切没有问题。”
  “否则的话——”
  黄政心领神会。说道:“下的明白。”随即黄政就退下了。
  不一会儿毛锐过来说道:“刚刚那个人留下好几个箱子,以末将看,似乎是银子。”
  韩雍说道:“抬进来。”
  不过片刻,几个箱子都被抬进来了,韩雍下令打开一看,果然都是银子,估计有一万两上下。
  一万两数目说多不多,对于很多家勋贵都能一口气拿出来,但是对思明府也算是一分重礼了。
  韩雍将一千两银子分给毛锐已经下面的随从,每一个都分了好几两银子,一时间他们的士气大增。
  而黄政也受到了消息,觉得韩雍将银子收下了,就说明了事情成了一半,他这才急忙忙的来到了思明府之中。
  黄宏对这一件事情将信将疑,但是还是按照韩雍所说的做了,他只要韩雍真来思明府,在自己的主场之上,他是翻不出来什么花样的。
  故而他派了不少,最远从广州请来了最好的刑名师爷,将这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处置,争取将案卷做成了无懈可击的铁案。
  反正人已经死了。他也掌控思明府大权,自然是要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要什么证词,就有什么证词。
  而韩雍似乎也是信守承诺,区区一段路,他走了十几天的时间。也传令给各路土司,结果等各路土司都到了的时候,韩雍还在路上。
  当韩雍到了的时候,思明府也是这几年最热闹的一次。简直是人满为患。


第一百零三章 韩雍的手段
  每一个土司过来,都要带上几十个上百个随从,广西土司一共有几十个之多,这就有数千人了。
  思明府也不是一座大城,虽然说是一座府城,但是实际上,还不如内地的寻常县城。一下子多了数千人,对思明府承载能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好在思明府就是黄家的。
  黄宏自然调集各地人手支援府城,如此府城之中的人就更多了。
  韩雍到这一日,所有土司都出城相迎,第一个自然是黄宏了,他是主人,第二个就是岑睿,他才岑瑛儿子。
  并不是长子,岑瑛的长子坏了朝廷的法度,岑瑛以法绳之,大义灭亲,这也是岑瑛诸多事迹之一。
  自然如此一来,岑睿在岑家就不是太服众的,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这才被黄家在声势上压过一头。
  但是即便如此,岑家也不是其他家族可以比的,自然排在第二。
  韩雍休息一日,就思明知府衙门之中调查案卷。
  韩雍高坐明镜高悬大匾之下,他细细翻看卷宗,而其他大小土司都在下面落座,一时间气氛有沉闷。
  韩雍看着这卷宗,心中暗道:“真是老手为之。”
  这卷宗做的滴水不漏,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甚至其中也有几个疑点,但是都是无法查证的疑点。
  看上去并非完美无缺,但是这才符合大明一般卷宗。
  毕竟这个时代的案件卷宗,很少有那一个天衣无缝的。做的那么好,反而说明此地无银三百两。
  韩雍也不是没有做过地方官,他也断过案,但是看着卷宗,他那么是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却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不过,以为韩雍会这上面下功夫,那就是幼稚了。
  毛锐从后面走了过来,在韩雍耳边轻轻地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韩雍听了,放下手中的卷宗,说道:“黄宏你可知罪?”
  黄宏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会闹出这般事情来,他立即向外面打了一个眼神,说道:“下官不知道总督大人再说什么?”
  韩雍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卷宗砸在地面之上,说道:“这些不过是废纸而已,你自己的做的什么事情,你会不知道吗?”
  黄宏说道:“大人,有些话不要信口雌黄的好。”
  韩雍冷笑一声,说道:“还敢狡辩。”
  韩雍话音刚落,毛锐猛地跳了过去。毛锐而今正当年,是一员冲阵的猛将,他跳过来就是为了拿下黄宏。
  黄宏此刻已经有了准备。他向后一缩,立即有几个亲卫迎了上去。
  只是他忽然感动脖子上一凉,却见一个人说道:“黄兄,莫要自误,老老实实听大人说话才是。”
  黄宏转过头来,看着下面明晃晃的长剑,有看见握着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岑睿。
  黄宏冷笑一声,说道:“没有岑瑛之后,也做如此勾搭。”
  岑睿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岑家的家风,就是为朝廷效力。还是令你的人住手吧。”
  “不用了。”一道血线飞溅出来,甩在梁柱之上,毛锐已经将黄宏身边的几乎亲卫给解决了。
  岑睿心中也有感慨,他其实也不想参与这一摊浑水的,但是他被韩雍说动了。
  没错。
  韩雍看似在路上慢慢悠悠的走了十几天,但是实际上,这些天韩雍一直在赶路,不知道见了多少,才有而今的突然发难。
  岑睿之所以答应韩雍,却也是被韩雍的口舌折服。
  首先韩雍指出岑睿在家中的窘境,就是因为岑睿没有足够的功绩被上上下下信服。而来就是黄家的崛起,让岑家的利益受到了影响。
  但是如果单单是这样的话,岑睿还不至于上了韩雍的贼船。
  韩雍对岑家讲解朝廷改土归流的国策,随即说道朝廷改土归流,先后顺序自然是那么容易惹出乱子的地方。
  如果屡次生乱,自然要先行处置了,如果安安分分的朝廷也不稀罕那一点土地。
  而广西从开国以来情况如何?加起来不打仗的日子,才十几年而已。
  这种情况,不说是屡次生乱的地方,谁都不相信。
  而今北方打败了瓦刺,如果广西局面不做出改善的话,将来朝廷估计第一个拿广西开刀。
  而他心意已定,一定要行动的。
  如果他不帮朝廷,朝廷也不会将他当做自己人,想想一旦一个总督死桂西南土司手中,朝廷大军平叛,战争规模一定会限制在黄家的领地之中吗?
  基本上不可能的。
  所以对岑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土司之中而今的权力结构维持下去。
  如此一来黄宏这个人就是不可靠因素了。
  岑睿一答应,很多土司都答应下了。
  故而当黄家的人发现黄宏被拿下之后,纷纷从外面向里面冲,而几十家土司的护卫,也就是精锐狼兵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守住这个大殿,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黄宏见状,厉声喝骂道:“韩雍速速放了我,否则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走不出思明府。”随即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说道:“韩大人,你这是何苦来哉,只要你放手,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咱们按照商议好的办,如何?”
  黄宏似乎自己胜券在握,反而大度起来。
  韩雍微微一笑,说道:“黄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你没有发现,有谁不在这里吗?”
  黄宏心中如何一突,他目光扫过所有人。大厅之上的土司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岑睿带领的,站在韩雍这边的土司。
  第二类黄宏拉拢的人马。第三类就是正在蒙圈之中,什么都不知道的土司。
  而韩雍的率先发难,打了黄宏一个措手不及。
  黄宏这边的土司要么被拿下来,要么装着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被看管起来了。
  黄宏扫了一圈,终于发现谁没有来了。
  就是黄震。
  而今思明府来了很多人,外面的事情也是需要人管的,这毕竟是他们父子的大日子。是走不开的,外面的事务就委托给自己同宗兄弟了。
  此刻他心中一阵慌乱,说道:“不对,黄震的人马不在这里。”
  黄震的人马都在思明州,而不在思明府,两者之间相距有几十里之远。
  韩雍说道:“你这就要问黄震了,看看他是如何瞒天过海。”
  就在这个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黄震的声音传了进来,说道:“黄宏父子大逆不道,杀害知府一家,现在朝廷派韩总督来,明正典刑,你们岂敢对抗天兵,速速放下兵器,既往不咎,否则就休怪我不念同宗之情了。”
  一瞬间黄宏的脸色苍白之极,不见一丝血色,他知道他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外面黄家的子弟兵,未必不听,但是说话的是黄震。说起来也是黄家嫡系之一。
  对下面很多人来说,都上司的家务事也不想参与太深,退一步话说,前任知府就没有一点点心腹了吗?
  这么短的时间,黄宏也来不及清洗。
  这个时候只有有一个人放下兵器,就会引起链锁反应。
  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全部是兵器坠地的声音。黄震进来之后,根本不看黄宏一眼,而是跪在韩雍身前,说道:“启禀大人,幸不辱命,黄宏余党已经被全部拿下来了。”
  韩雍说道:“快快请起。黄知州的功劳,朝廷看在眼里,定然会论功行赏,说不定过了今年,黄知州就要换上一个称呼了。”


第一百零四章 桂西余声
  黄震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大人。”
  韩雍心中暗道:“便宜他了。”
  在杀前任知府全家上面,黄震也不是完全无辜的人。但是韩雍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除恶务尽,恐怕引起恐慌了。
  而且而今也不是时候,如果没有大藤峡,韩雍说不定就在思明府改土归流了。现在只能放一方放了。
  韩雍为了让黄震反水,也下了大筹码了。
  这个筹码不是别的,就是思明府知府之位。
  黄震才会这么下力气卖命。
  黄宏一切所为,变成了可恨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做嫁衣。
  韩雍转过头看向黄宏说道:“您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
  黄宏说道:“大人技高一筹,我无话可说。”
  韩雍说道:“既然如此,你的话就到刑部说去吧。”他立即安排锦衣卫押送黄宏赴京,而且是走水路,不走陆路,先去广东钦州府,直接出海。
  就是怕黄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黄家的势力再强盛,也到不了海上。
  不要看韩雍从头到尾,镇定自若,好像什么都不担心一般,其实,这一件事情其中的凶险却不少。
  说不定韩雍就将自己的小命给丢在这里了。
  随即韩雍重申朝廷之令,让黄氏置换处于一些领地,归于太平府治下,扩大了太平府的地盘。随即要岑,黄等姓抽调狼兵,听他指挥。
  这些土司都见识过韩雍反手之间,就将黄宏这个人拿下来,自然是凛然听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韩雍在思明府滞留几日,这才回梧州。
  而梧州就是两个总督府的治所所在。
  等他回到梧州的时候,毛忠已经到了。
  韩雍连忙迎接说道:“老将军果然神速。”
  毛忠本来没有那么急的,但是他听到毛锐传过来的信,知道韩雍要带着毛锐做如此危险的事情,更不要说,一旦失败了,说不定整个广西的局面就要崩盘。
  毕竟是黄氏起兵,整个桂西一片烽烟。
  毛忠不管是为公为私,都只能快马加鞭了。
  毛忠说道:“不敢当,大人妙手拿下逆贼,才是一等一的手段,在下佩服之极。”
  韩雍说道:“不知道将军带了多少人马来?”
  毛锐说道:“末将带了一万滇兵,都是精锐,足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好。”韩雍说道:“如此一来,我无忧也。”
  韩雍立即下令征调广东水师,准备以广西兵与土司狼兵守住各个山口,而韩雍带着毛忠,以水陆夹击的方式,打通大藤峡。
  只是这一个大行动,不管是水师从下游调上来,以及种种准备都是需要很长时间,最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
  所以,而今还在计划之中。
  韩雍将自己的计划,写进奏折之后,飞马报京师不提。
  朱祁镇在京师接到韩雍的奏报,与锦衣卫报上来的情况一对比,心中暗道:“韩雍果然虎胆。”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韩雍做事有些太冒失了,想的不够全面。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这就足够了。
  因为胜利者不受指责。
  韩雍的胜利对朱祁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调回柳溥,任用韩雍的决定是朱祁镇自己做出来的。
  对于韩雍的进攻计划,朱祁镇只是确定两广府库足够支撑战争所需,也就不大在意了。
  毕竟,朱祁镇在北京实在有些鞭长莫及,上一次决断就有些轻率,朱祁镇反应过之后,对两广的事情,就看结果,只要没有出现大问题,朱祁镇都让两广地方自己做决定。
  他仅仅是支持而已。
  朱祁镇处理了两广的事情,翻开大宁的奏疏,他忽然愣住了,反复看来好几遍,才确定没有看错。
  一时间大喜过望,起身徘徊不已。
  却是端木瑞上奏,大宁,开平,东胜三处,感陛下隆恩,愿意献出五万匹马。
  五万匹马对大明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虽然这些战马或许并不全是战马的,但也足够给大明骑兵打一计强心剂了。
  更让朱祁镇高兴的是,一是蒙古人归心,二来就是漠南蒙古今后的战马源源不断的到来,大明缺马的状况,大概会消失的。
  不过,端木瑞也说明了,这五万匹已经漠南各部落的极限了,今后两三年,估计不会到这个数字了,但是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三年之后,朝廷每年从漠南蒙古征召的马匹,要超过五万匹。
  要知道在万历年间,边关马市的数目也就是这个数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归功于青贮的推行,这个冬天,冻死的牲口并不算多,比起之间,多则一半,少则三分之一的巨大损失,这一个冬天折损,已经很少了。
  如果没有青贮思量,这五万匹马,大概有一半以上,都会被冻死的。
  这也是蒙古人为什么要送马的原因。
  大明一直缺的东西,一个是钱,一个马,钱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而马的事情却已经解决了大半。
  朱祁镇感觉,他面对对瓦刺的全面胜利,又近了一步。
  朱祁镇冷静下来,一边写了手谕给兵部,太仆寺,让他们做好接受这一大批战马的准备,随即又给户部下旨,令户部准备粮食,铁锅等物质,与蒙古人交换。
  在未来等蒙古人在草原上都定居了,朱祁镇估计也要收税,这税不要其他的就要战马,但是而今却还不是什么时候。
  蒙古人才归附一年多,就大举横征暴敛,不是该做的事情。
  虽然蒙古人要送的,但是朱祁镇也不可能白要。最少不需要而今就白要。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将领战场之上,说不定还要用到这些蒙古人,正是要推食解衣的时候,朱祁镇也不吝啬一些财物。
  毕竟铁锅这东西,少府能产,粮食这东西虽然也值钱,但是太仓存粮每年都没有少于一千万石,也不差蒙古人那几十万石。
  所以朱祁镇出手相当大方。
  他随即又调阅了大宁,开平,东胜三卫的情况,大宁,开平还好说一点,大宁开平都是有城池的。虽然这城池荒废残破了不少,但是架子还在。总是要省事不少。
  但是东胜卫这里,却不行了。
  这里也有废城,但是那与开平,大宁的废城完全不一样的,开平,大宁城池,要么是本朝建造的,要么是前朝建造的。
  而东胜卫这里的城池,却是辽代的城池,早就破烂不堪,除却选址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可利用的地方。
  倒是有一座白塔,经过数百年不倒,看上去有些灵异。
  李文上书之中,决定靠着白塔修建城池。为了防御瓦刺,准备先修建一座小城池,然后再扩大。先让大军有立足之地,然后再说其他。
  至于城池所在地方周遭形式,也以图样的形式呈到了朱祁镇这里。
  朱祁镇觉得东胜卫的位置,大概在后世内蒙古呼和浩特左右,但是几十年后,这里会有一座草原上有名的城池。
  那就是归化城。
  看样子,东胜卫城一旦修建好了。那么归化城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不过,朱祁镇也看得出来,东胜卫这里比开平大宁显得有些单薄,一来是城池的单薄,二来就是后援支持的单薄,大宁与开平的后勤线上,本来就有大大小小的城堡,是太宗北伐的时候留下的遗址。只需稍稍修缮,大抵还能用,毕竟才是三十年间的建筑。
  古代建筑比现代建筑结实多了。
  但是东胜卫却有一点悬远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日本行
  东胜卫在黄河从东西流向转向南北流向的转弯处东北方向。
  距离黄河不远。
  但是距离山西镇的偏关却有些远了,二百余里,距离开平卫也远,四五百里之远。
  南边是黄河,而黄河以南都是沙漠。
  即便是在开国之初,东胜卫的建立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洪武四年置,五年废,这其中就是徐达与王保保的岭北之战,北伐失败,明军在边疆战略收缩,撤销了东胜卫。
  再一次设东胜卫,就是捕鱼儿大战之后。元朝大败,皇帝百官都被俘虏了。
  在洪武二十年以后,朝廷陆陆续续的建立了大宁,开平等等卫所。东胜卫以在当时复设。
  但是情况,却有不同。
  东胜卫原本设立五卫的,总兵力近三万,但是在洪武三十年,撤销了东胜前后中卫。只剩下东胜左右卫。
  而在永乐二年连东胜卫左右两卫,也迁到了河北遵化,卢龙一带。
  距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如果不是东胜卫距离后方太远,也不会屡建屡废,存在时间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年而已。
  这种现实的困难,即便时代轮回,该存在的依然会存在。
  朱祁镇除却能在拨款上多在体贴之外,还在下令让山西镇研究通过黄河沟通东胜卫的可能行。
  至于从下游直接航行到上游,朱祁镇自然不做指望了。
  毕竟,三门峡天险,还有壶口瀑布在,即便有旱地行舟,也通行不了大量物资,但是从山西偏关到东胜卫之间河道情况如何?
  朱祁镇还真不知道,只能让人去调查一下。
  不过,他预计并不会太好。
  想想就知道,如果这一代河道通行能力很强,国初的时候,就不至于放弃东胜卫。
  或者需要费大力气整顿,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这让朱祁镇不由的想起,日本之行,到底顺利不顺利。
  就在朱祁镇想起这一件事情的时候,李实已经来到了长崎。
  在这个气节里,长崎的天气非常宜人。
  只是李实还没有看见长崎风物,就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起来了。
  日本对大明使者的到来非常吃惊,在李实看来,有一种惊惧的感觉,具体内情他也无从得知,他与他的随从都得到了日本方面最好的待遇。
  虽然日本方面已经竭力供应李实,但近限于此而已。李实依旧觉得生活待遇差大明不少,甚至比当初出使朝鲜都差了不少。
  不过,李实也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来的,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日本方面的严防死守让李实很是不舒服。
  他对自己的使命能不能完成,心中没底。也暗暗埋怨皇帝根本就是突发奇想,将解决财政问题的希望,放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
  他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糊涂了。
  但是他心中怎么想,只能暗暗吐槽,却不流漏出来一丝一毫。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这个消息传到日本京都的时候,日本方面也是心中没底,不知道大海对面大明朝为什么忽然派遣使者来了。
  大明外交最频繁的时代,就是太宗时代,在太宗之后,大明很少主动派遣使臣了。
  而日本从宣德年间与大明有过官方的来往之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什么交锋了。而这期间,日本已经换了好几个幕府将军了。从来不见大明来册封,而今忽然来了。都怀疑其中有没有什么内幕。
  特别是现任幕府将军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乃是正统元年出生,而今不过二十出头,但是担任幕府将军已经有好多年了。
  他乃是幕府第六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儿子,他的哥哥登上将军之位,不过两年就去世了,他才有机会上位,是为幕府第八代将军。
  因为足利义政少年上位,故而幕府大权在三管领,四职家这些地方大名手中。
  所谓三管领,四职家,乃是畠山,波斯,细川。这是所谓的三管领,赤松,山名,一色,京极,乃是四职家。
  这就构成了幕府最顶层的权力结构。
  而足利义政与这些人自然有权力上的矛盾,却有一个人是他的好帮手,所谓的今参局,也是他的妾室,本来是他的乳母。后来在政治上给了他很多帮助,成为他的妾室。
  足利义政刚刚宣布亲政。
  而且在这前后,也做出了很多大事,就是为了打击三管领,四职家,将幕府大权从各大名的手中夺回来。
  最重大的一件事情,就是正统十八年发生,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的畠山家之乱。
  畠山家上任家主于正统十四年去世,将家主传给了畠山义就。但是在正统十八年的时候,畠山家臣支持畠山义就的侄子,弥三郎继承家主之外。
  为什么会这样?
  那就说来话长了,无非是上代家主之间的矛盾,还有新旧大臣的争锋,细细说起来,就要很大篇幅,这里不说。
  畠山义就对家中掌控能力还行,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击。弥三郎走投无路。看上去很快就要结束了。
  但是这个时候,细川家插手了。
  细川家认为这是一个消弱畠山家的大好机会,于是示意家臣收留了弥三郎。
  畠山义就只能将弥三郎的追随者夺取了领地,赶出家族。
  而弥三郎得了细川家的支持,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又争取到了山名家的支持,于是在当年秋天发动反击,袭击了畠山持国,也就是畠山义就最重要的支持者。
  畠山持国逃出之后,宣布隐居。
  面对弥三郎占据上风的局面,足利义政暂时承认弥三郎是畠山家主。但是他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于是逼细川胜元杀死当初收留弥三郎的家臣,以示不满。
  细川胜元对此不满,要辞去管领之位,但是细川胜元是幕府权臣,就好像是杨士奇于朱祁镇一般,哪里是能随随便便的辞去。
  足利义政,只能亲自去细川胜元府邸,以示挽留。
  足利义政不能对细川家下手,那么就将矛盾对准了山名家,在当年冬季发动对山名家的讨伐令,随即山名家不敌,细川家出面调停。
  但是也以山名家家主退位隐居,才令足利义政接触的讨伐令。
  随即在正统二十年,也就是去年。在足利义政的支持之下,畠山义就发动对弥三郎的讨伐,弥三郎大败,随即逃走。
  而畠山义就就坐稳了畠山家的位置。
  事情看似到了这里告一段落了。
  其实恰恰相反。
  如此在此之前,畠山家的事情,还是畠山家自己的事情,到了而今的地步,却已经不是畠山家自己的事情了。
  已经是幕府将军与大名之间斗争的劫材。
  细川胜元只是没有想到足利义政反应如此剧烈而已。他此刻还要保护自己的盟友,也就是岳父家山名家。
  所以对足利义政有所让步而已。
  并不代表着双方斗争结束,甚至这一件事情,也在各个大名之中埋下了深深的裂痕,以至于后面的斗争越演越烈,甚至将整个日本推进了战国时代。
  这一点足利义政或许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却是知道的,双方而今的局面,让的大明使者贸然加入,会引起不在掌控之中的变数。
  这是足利义政所不想看见的。
  足利义政本身上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日本文化在他任期之内,也是有很好的发展,但是他对参与政治的热情并不是有多高的。
  这一系列决策之中,今参局有很大发挥余地。


第一百零六章 足利义政
  所以在面对大明使臣忽然来到的情况。足利义政自然要在私下与今参局商议一二。
  足利义政半躺在榻榻米上面,将半个身子靠在今参局的柔弱之上,今参局的身材丰润之极,颇有盛唐风貌,熟妇气息表露无疑。
  虽然眼眉之间,有一丝丝衰老的气息,但是不细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今参局一点点的给足利义政按摩头部。足利义政的小胡子舒服的微微翘起,说道:“你说说,大明忽然派遣使者,说要封我为日本国王,这个头衔,我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今参局的双目水波粼粼,似乎观察着足利义政脸上每一个表情。说道:“在妾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足利义政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在鼻子里面哼了一下。
  今参局立即说道:“大明乃是天下最强之国,有大明的支持,那些老东西,也不能小看将军不是。”
  “而今大明船只往来日多,幕府的财政一日不如一日,这一件事情,也要与大明好好谈谈。”
  足利义政这才松了眉头,说道:“也是。”
  借大明的力量震慑权臣,应该是一个办法。
  毕竟大明刚刚灭了朝鲜,对外的震慑力本来就大有提升,更不要说日本了。
  至于大明开海之后,一日日繁华的中日贸易,固然让很多人收益,但是却绝对不包括幕府。毕竟幕府。
  本来幕府用勘合贸易垄断了中日之间的贸易。
  虽然中日之间贸易量不大,但是却能够被幕府独享,而今却不一样了,这一块利益被很多小商贾小大名给侵吞了。
  足利义政也觉得不舒服。
  当然了,他即便不舒服也不敢对大明商船做出些什么来。如果能借这一次与大明使者谈出来些什么。也是不错的。
  不过足利义政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些老狐狸可不是好对付的。估计,他们不会让我接受日本国王的封号。”
  今参局笑容之中媚态十足说道:“将军何必担心,难道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吗?海贸的利益,又不是我足利家独占的,给那些老狐狸分一辈羹,还怕没有人支持吗?”
  足利义政虽然有些不舍得的,但也知道,即便是在之前,与明贸易之中,也是有下面大名揩油的,日本的幕府将军并没有绝对的权威。
  足利义政睁开眼睛,说道:“不错,就这样来。却不知道那个老狐狸会怎么想了。”
  “将军,时间到了。”外面忽然有一个人悄声说道。
  足利义政在才起身,今参局立即起身,为足利义政一件接着一件穿上华府。
  足利义政在才缓缓的走了出来。
  等足利义政到了评议厅的时候,三管领四职家已经其他幕府要员,都已经到了。他们都纷纷跪在地面之上,将头放在双手手背之上。
  足利义政坐稳之后,这才让下面大臣纷纷坐好。
  当然这里的坐好乃是跪坐。
  细川胜元首先发言道:“将军,明国使者已经到了京都。该如何接待,还请将军示下。”
  足利义政说道:“管领的意思是?”
  细川胜元地说道:“以在下之见,当派人去去试探一下明人的意见,再做计较。”
  “也好。”足利义政沉吟一会儿说道:“伊势贞亲。”
  一个大臣立即起身,踩着小碎步来到了大厅中央,然后跪倒在木制地面之上。说道:“嗨。”
  足利义政说道:“你就作为幕府的代表,去见一见明人的使者。要搞清楚,明人这一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势贞亲乃是足利义政的亲信。他立即说道:“嗨。”
  随即伊势贞亲,倒退着踩着小碎步,缓缓的退了出去。
  之后又商议了几件事情。
  足利义政以喝茶为名义,请细川胜元去品茶。
  足利义政在茶道上有很深的造诣,他亲自为细川泡茶,当然了,一方面固然是表现对细川胜元的尊重,另一方面却也是足利义政喜欢这个。
  一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细川胜元双手结果一盏茶,先是用鼻子一嗅,又是轻轻一抿说道:“将军的茶艺。即便是比叡山上的大师也不如如此了。”
  在日本僧人的交游广阔,深入政治之中。精通各种艺术,茶,画,书,棋,等等。
  一般来说,日本很多艺术成就高的人,都是和尚。或者是与和尚有关系了。
  这也算是细川胜元的一记马屁。
  足利义政说道:“我也是自知之明,管领,有一件事情,我想与管领商议一下。”
  细川胜元毕恭毕敬的跪坐,低头说道:“将军请讲。”
  足利义政说道:“唐船太多了。”
  细川胜元立即明白,说道:“将军所言极是,唐船太多了,要严加管理才是。”
  唐船自然是明朝的商船。
  两人不用说太明,只需点一点就行了,具体细节自然是有下面的人来谈了。有些时候幕府与下面的大名的利益是是相同。
  不希望那些各地角落的小大名分割了贸易的利益。
  至于怎么谈,还是要看与明人谈的怎么样?
  一座唐朝样式的建筑之中,伊势贞亲与李实已经见礼过后。两人说了一阵没有营养的风花雪月。终于插入正题了。
  “贵方问我所来为何事?”李实说道:“我来别无他事,就是听闻贵国国主更替,特来册封之。”
  虽然朱祁镇的目的是想夺得佐渡岛,对于什么藩属不藩属的名义,根本不在意,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但是李实却不一样。
  在这个儒家士大夫看来,所谓的佐渡金山,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不知道皇帝听了谁的谗言。
  他根本不信,不过最无奈的事情就是如此,你不信不要紧,你上司信了,不管多荒谬的事情,都要办好。
  但是在权重之上,李实看来册封日本国王是最重要的。
  这就是重新确认大明与日本的藩属关系。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他来之前,就知道日本国内有很多人不想要幕府将军接受日本国王的册封。
  他如果能达成这个目标,即便是回国之后,面对百官的指责,他也有辩解的理由了。
  伊势贞亲说道:“贵使何须如此,以本官对大明的理解,恐怕不会专门派遣使者来封日本国王。贵使所来必然有特殊使命。”
  李实自然不肯开口露底,他笑道:“贵国误会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时与贵国远隔沧海,朝廷自然不愿意多事,但是而今与贵国近在咫尺,一衣带水而已,自然要来问候一二,免得贵国惊惧,伤了两国从太祖开始的交情。”
  “贵国以为如何?”
  李实话里软中带硬,看似客气,却是威胁。
  用一衣带水来形容中日关系,这决计不是什么好的暗示,一衣带水乃是隋文帝说的,指的是长江,然后隋就灭南陈了。
  而今说日本,其中威胁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个时代的日本高层,大部分汉学造诣都不浅,岂能听不出来,如果再加上之前大明灭朝鲜。
  这其中的威胁就更加重了。
  伊势亲贞说道:“贵使言重了,贵使言重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当然了。”李实说道:“也是有一件小事的,就是朝鲜李逆家眷逃亡出海,有人说来到了日本,此等逆贼之后,朝廷必得之,故而这一次,就请日本国王多多费心了。”
  这个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附带的小条件。


第一百零七章 掀牌
  伊势贞亲并没有将这李实的底细探查出来,不过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回来向足利义政报告。
  足利义政对所谓李瑈之后,并不是很在意的。
  但是这一件事情却也不是太好办的。
  毕竟日本虽然小,但也有六十六国,想在这么大的区域之中,找到一家人,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足利义政也是口头答应下来,随即让伊势贞亲再次来往于李实与足利义政之见,偶尔还要去细川胜元的府上,商讨问题。
  李实也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使节,朱祁镇给他全权,关于日本的许多事情都是可以决断的,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关系这上面的事情。
  毕竟在很多士大夫眼中,什么海贸虽然重要,但是都是小道。
  但是在日本这里,他们愿意以就封日本国王,也就是向大明称臣为代价,要求大明限制对日贸易,或者说将中日贸易恢复到之前大明与日本勘合贸易的状态。
  李实的心中也是为难。
  开海乃是当今陛下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而今看来,也是效果斐然。
  第一,朝廷财政上从刚刚开始的二三百万两关税,到而今三四百万两一直在增加之中。
  第二,开海之事与海运细细相关,已经牵扯在一起了。
  第三,开海一事也在无形之中招安了很多海盗。
  这几年大明海岸线上都很平静,是海上的好汉都改吃素了?不,一部分好汉金盆洗手上岸了。另外一部分好汉虽然没有金盆洗手,但也不会轻易在朝廷这边犯下案底。
  无他。
  在朝廷这里有了案底,出入几个港口就不容易了。
  当然了,他们该犯事已经要做的,不过,大多是在海上劫掠。大明每年都有不少船只出去了就没有回来。
  并不是都遭受到了风暴。
  当然了,官府对海上的事情,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首先,这些人都是凶悍之辈,一个处置不当,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二来,也没有什么证据。
  所以,就形成了而今的局面。
  在岸上,已经沿海地带这是官军的地方,再往深海,就是各路海盗的地方了。
  这种默契即便是官府也不想打破的。
  所以,朝廷对这些海商的控制,也仅仅限于大明近海区域,至于日本这里,更是插不上手了。
  但是李实心中思量好一阵子,却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不过,他不愿意在日本这里多做纠缠了。
  单刀直入的告诉伊势贞亲,想接下来谈,就找一个能做主的人来,否则就不用谈下去了。
  毕竟李实骨子里对日本还是一种鄙视的。
  更不要说,伊势贞亲动则去请示的情况。
  伊势贞亲将此事告诉足利义政之后,足利义政沉吟片刻,说道:“好,就安排见上一面吧。”
  不过,足利义政还是不能以正式身份见他,因为一旦相见,就说明一切都谈妥了。
  如果不是足利义政实在信不过细川胜元,由细川胜元却谈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足利义政见李实的地方,就是相国寺。
  这个相国寺乃是足利义政的爷爷,足利义满所建,寺庙与足利家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伊势贞亲请李实参拜相国寺。
  李实自然明白其中有蹊跷。
  相国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宋唐建筑,在明代虽然少了许多,但是并不少见,不过李实出自四川,四川在宋末破坏最大,让李实有些收获的。
  钟声山色,不过其中点缀而已,真正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在相国寺后院一颗樱花树下,足利义政已经一身正装,跪坐在一面石制棋盘之前。他二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
  一身洁白的正装,更显得有几分隆重。再加上樱花朵朵,更显得意境非凡。
  足利义政见了李实,说道:“贵使远来,小王不能远迎,却是失礼了。今日道左相逢,可愿手谈一局?”
  李实微微一笑,说道:“殿下相召,外臣岂不从命?”
  李实随即大大方方的跪坐在蒲团之上了。
  足利义政说道:“客人先请。”
  李实说道:“我大明天子,承天意而治万民,如何是客,殿下才是客。”
  这也是李实最近了解一下日本国内的情况,对足利家的权力也明白了不少,就更不在意了。在他看来足利家的权力,比唐安史之乱后的中枢,还差了不少。
  足利家虽然是一国之主,其权力远远比不上朝鲜李氏,更不要说与大明天子相比了。
  所以他才要在谈判之前,压制住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微微不悦。
  但是作为日本武士,他是相当务实的。他明白在日本真正决定权力的是刀枪,是银钱,虚无缥缈的大义,有用的时候可以用用,没有用的时候,擦屁股都显硬。
  故而他微微一笑,也没多在意,随手捏起一字,打在棋盘之上。
  李实随即落子。
  随着清脆的落子之声,双方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
  足利义政说道:“这么多天了,该谈了也都谈了,先生也要给孤一个准信吧。”
  李实说道:“殿下的意思,外臣已经知道了。有些事情,就是我也是难办的很,只是殿下所求的也太多了一些。”
  足利义政说道:“此言何出?”
  李实说道:“大明册封各方国主,从来是恩赐。国主如此作为,让我很难向朝廷交代。”
  足利义政微微一顿,说道:“除非什么?”
  李实说道:“除非日本让给我大明一座岛屿。”
  足利义政微微一愣,心中乱转,暗道:“这才是大明派遣使者来日本的目的吗?”一时间手中的棋子落地,却距离自己心中所想的位置,差了几目。
  李实自然毫不客气,一子屠了足利义政的大龙。
  足利义政一看,棋盘上已经不可挽救了。
  不过此刻,足利义政说道:“贵使要何处?”
  李实说道:“佐渡。只要日本容大明船只在佐渡停靠,国主所想的事情,我给国主办的妥妥当当的。”
  足利义政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大明狮子大张口,但是佐渡岛,在足利义政心中却是无足轻重的。
  在佐渡岛发现金矿之前,日本仅仅拿这里当成流放地而已。
  但是足利义政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朝廷要这个做什么?”
  李实早就有一段说辞了,说道:“中转,你也知道朝廷正与瓦刺大战,以陛下之意当以海西为根基,西进漠北,但是大小船只不能通过海西进入松花江,黑龙江之中,故而大明水师要通过黑龙江出海口,逆流而上。黑龙江出海口在奴儿干,就在极北之地,少有船只,自然要在沿路停靠了。”
  “本来是在日本沿途停靠,但是朝廷觉得这也太惊动日本,就求借一岛而已。”
  “只要这一件事情,国主答应了,国主所愿,我也能有办法解决。”
  这个说法,不仅仅是李实所想,也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海运总兵官李英的确有这个任务,寻找黑龙江出海口,并逆流而上,勘察水道情况如何。
  但是通过水系大举运兵,却有一点不可能。
  毕竟奴儿干,庙街一带太过靠北了一点。非要细细勘察之后,才能有结论。
  但是这个话,用来骗足利义政却是足够了。
  倒不是足利义政不够聪明,而是双方信息差的问题,足利义政对海上的情况不大了解,但是却也知道大明船只一直出没在对马海峡附近,已经是惯例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不负使命
  足利义政心中暗暗权衡利弊,随即又问:“不知道先生准备如何解决孤的问题?”
  李实说道:“其实海商亦商亦寇,朝廷拿他们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殿下的问题,却可以用我朝故事处理。”
  足利义政说道:“愿闻其详。”
  李实说道:“殿下以为我国开海,其实不然,其实我国大部分地方都是禁海的,唯有每省有一个港口开海,于是一省货物聚集于此处,出海行商在此处最为便捷不过了。”
  “朝廷再设卡收税,每一个港口多则数十万两,少则十几万两,当国库之五一。”
  足利义政一听李实所说的数目,顿时眼睛都亮了,说道:“此话当真。”
  李实说道:“岂敢有虚言?”
  足利义政心中不由的盘算起来了。
  虽然日本金银比例比大明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在日本这些大金矿,大银矿还没有开掘的时候,这些比例相差并不大。
  数十万两白银,对足利义政来说,已经是相当大一笔钱了。
  他一时间想到,如果日本也有这样一座港口,对幕府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大的裨益。
  他几乎脱口而出说道:“好。”但是又想到必须说服细川胜元,他与细川胜元联手,就能压制住其他的大名,但是面对细川胜元,足利义政还是没有多少底气的。他立即说道:“此事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与众臣商议。”
  随即足利义政起身离开了。
  李实抬头看一片片凋零的樱花,心中暗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足利义政回去之后,先与今参局商议。今参局听了之后,也是心动,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将军,妾听说有人在佐渡岛挖到了金沙,明人是不是为此而来的。”
  佐渡岛上的金矿传说,最早流传就是在十几年前。传说有一个人在佐渡岛上采到了一袋子沙金,从而变成富豪的故事。
  当然了,这也是民间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原型,也很难说的。
  足利义政微微一愣。随即一笑,说道:“这些坊间流言蜚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而且就算是岛上有些许金银又怎么样?”
  “明人给我的才是一座活金矿。”
  足利义政此刻被每年几十万两的数字给冲昏了头脑。他完全忘记了,明朝能做到的日本未必能做到的。
  足利幕府管辖下的日本,根本不能算一个整体。大明其实也有很多私港,但是由于成本问题,还有官府的压力。
  毕竟大明水师虽然比起永乐年间差太多了,但是这一支船队,依然是当今东亚,乃至东南亚最大的舰队。
  不管再大的海盗头目见了这船只,都不敢怠慢。
  他们才老老实实的。
  真以为官府与海盗之间的平衡,仅仅是一个名分而已。
  日本水师实力,根本比不上大明水师的一个手指头。再加上日本海岸线绵长,各地大名各自为政,内外勾结之下,足利幕府哪里能完成闭关锁国的壮举。
  既然不能将大部分海贸聚集在一个港口之中。那么就有大量的偷税漏税。到时候这个活着的金矿,能给日本带来多少利益就很难说了。
  至于佐渡岛。
  如果仅仅是寻常金矿,足利义政的决断并不为错,真要说出来,如夹金沟这样的金矿,每年给朱祁镇带来收入也不过几万两白银上下。
  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根本比不上海关的收入。
  但是佐渡岛是别的金矿吗?
  佐渡岛开采了三百多年,总共生产出七十八吨黄金,白银两千三百多吨,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素质。
  要知道大明每年税入是论两的。
  就在足利义政满心欢喜的做出了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将佐渡岛借给了大明,换取大明对博多港开港的支持,也就是大明官方下令,与日本贸易只能去博多港。
  之所以不是长崎,却是这个时代还不是长崎兴旺的时代,日本西海岸博多港更被日本看重。
  足利义政也是知道,自己水师实力不足,但是他想要做的不是加强自己的水师,这也太费钱了,而且无用。
  足利幕府的主要敌人,不是别人,就是日本各岛上面的大名。对付这些大名,幕府不需要太多船只。
  足利义政自然不愿意在水师上多费力量。
  随后足利义政说服了细川胜元。当然了君臣之间的利益分配,就不要摆在台面上来说了。
  有足利义政与细川胜元支持。这一件事情就此通过了。
  于是在正统二十一年五月的黄道吉日之中,李实代表大明天子,再次册封了日本国王。
  于是足利义政成为继足利义满之后,第二个受大明册封的日本将军。
  至于下面一些勾当。
  比如日本借佐渡岛给大明,日本与大明联合打击日本周边的海盗,日本与大明之间在贸易上一系列规定。
  日本商人可以到大明去经商,但是仅仅限于宁波一口,而大明商人到日本去,也只限于博多港。不得去日本其他地方。
  否则就是违法,被日本抓住了,可以自行处置。
  李实在日本耗了两三个月终于满载而归了。
  他从日本回到朝鲜,先是拜见了徐有贞。
  徐有贞与李实细细谈过,微微一笑说道:“李兄这一次差事办的不错。回去之后,定然被陛下嘉奖。”
  李实苦笑说道:“嘉奖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我就担心,陛下扑一个空,反而迁怒到我们头上。”
  徐有贞微微一笑,说道:“这个请李兄放心,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李实说道:“徐兄的意思是?”
  徐有贞说道:“我就不相信,偌大个朝鲜还找不到一点金矿。”
  徐有贞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实岂能听不出来。李实这是想要李代桃僵,只要有金子出来就行,难道这金子还能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不成。
  但是李实心中却也有些不忍,说道:“朝鲜新定,如此一来,恐生乱事,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暴怒才是,徐兄三思而后行,而且我在日本打听,似乎佐渡岛上有黄金,也不是空穴开风,只要细细找几个大匠,应该是有些收获的。”
  徐有贞长叹一声说道:“希望如此吧。”
  但是他心中却不愿意用自己的前途去赌皇帝的心情。
  毕竟徐有贞也明白,其实在朝廷之中,有很多人看不管徐有贞。徐有贞之所以步步高升,随即简在帝心,不是因为他徐有贞品行如何,而是他徐有贞能办事,什么事情交道他手中,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而今如果这一件事情办不好。
  或许皇帝当时不会发怒。
  但是今后会怎么想?
  徐有贞很担心,会不会在皇帝心中就此埋下了办事不利的引子。
  这是他决计不想看到的。
  所以,既然皇帝认为佐渡岛有金矿,那么佐渡岛一定有金矿,即便这些金矿是从其他地方挖掘出来,然后埋在佐渡岛上再次挖掘出来,也是一样的。
  徐有贞心中这样想,口中却不会这样说。他随即岔开话题说道:“少府的大匠已经到了,据说这些大匠都是很厉害,身上还挂着官身,想来会在佐渡岛上有所收获吧。”
  徐有贞与李实谈过之后,觉得事不宜迟,立即派水师带了数千朝鲜劳工,还有少府派来的大匠作,一并乘船,去佐渡岛了。
  不管佐渡岛上有没有收获,都要派人细细探查一番。


第一百零九章 待诏陆祥
  少府派来负责这采矿事宜的人,乃是朱祁镇所封的待诏官陆祥。
  陆家乃是师匠世家,祖上陆贤为太祖皇帝构建南京宫室,现在南京宫室都是出自陆贤之手。
  于是陆家在为宫廷服务的工匠体系之中,是有特殊地位的。
  而陆祥本来是石匠出身。
  说实话,他对采矿并没有什么研究。
  但是他威望高,徒子徒孙多。
  故而当刘定之建立少府之后,就将他请过来,负责采矿技术上面的一些问题。
  刚刚开始的时候,陆老爷子不过是主持而已,他能压服下面的工匠,但是陆老爷子能成为当世第一流的工匠,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先后参与了福建,浙江银矿,夹金沟金矿的开采,不敢说技术多高超,但是寻常工匠的套路他都会。
  并且积累经验,或许不是第一流采矿技术专家,但是作为一个主持金银矿开采方面的专家。
  因此也被朱祁镇封为待诏官。每年多拿一分俸禄,并且还有向陛下上奏的权力。
  不要小看这里权力。
  有这个权力,陆家在京城之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别的没有,最少将陆家逼急了,陆家可以告状的。
  只是此刻的陆祥心中也是忐忑不已的。
  他家里数代为宫中服务,看似不起眼,但是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刚刚开始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是已经快到了佐渡岛上,事情的原本都告诉了陆祥。
  他是是做过探矿的事情,如果探矿真是那么容易,就没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找不到一处矿苗了。
  很多矿产都是无意中发现,或者说古人早就发现,流传下来的,后世人根据古人遗址,在周围探查出来的新矿,都是属于一个矿区,或者矿脉的。
  随随便便指一出地方,说这里有金矿,实在是太荒谬了。
  但是是皇帝所命,陆祥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只能用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探查矿脉了。
  故而等到了佐渡岛,其他人都先行上岛了。但是陆祥却下令,让船只绕岛一圈,就是为了探矿。
  中国古代探矿理论可可谓源远流长,最早的是管子六条,之后,更有发展,但是难免沦落入神秘学的范畴。
  当然,并不是说,这些带着神秘学色彩的理论,就没有一点作用了。
  只是当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神秘学下面的科学原理而已。
  就好比这一次,陆祥在望气。
  据说,不同的矿山远远看去,是有不同的色彩的。
  金银铜三种矿各有不同的宝气。不过观气最好的时间段,不是别的时间段,就是秋后,唯有在秋后,植被稀疏,能将山的本色显露出来。根据山上不同颜色的石头来大致分辨有没有矿石。
  这才能看得仔细。
  所以而今时节不对。春夏之交,一片郁郁葱葱的,又能看出来什么。
  不过,陆祥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除却望气之外,还要寻龙。
  所谓寻龙,就是根据山势走向,还有水脉走向,乃至于山体结构来判断有没有矿石。
  不过,这样的工作量就大了。
  不是远远一看,就能看出究竟来的。
  不过,佐渡岛并不大,只有两座平行的山脉,都是西南东北走向。两座山脉中间,有一道狭长的山间平原,两侧山峰上游有溪流,这一片平原也是可以耕种的。
  港口也在两山之间,岛上的百姓不过数千人。壮丁不过几百而已。
  这些人有很多是流放过来日本贵人的后代。与足利家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足利义政根本不在意。
  这数千人也就成为的大明的子民了。
  至于如何如日本方面交接,陆祥根本不用操心。
  他来了之后,一心一意的探明矿山。
  他首先发现的是金沙。
  其实佐渡岛上有金矿,这本就不是一个太大的秘密。
  就好像是毒药一般,忽略计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而今佐渡岛上的金矿,是从河流小溪之中淘换出来的金沙。分量很少。
  日本本身就是一个金银矿丰盛的国家,这样的地方在日本各地也是有不少的。
  故而,日本并不重视此地。
  陆祥看过金沙之后,沿着河流逆流入山,一边看山势水势,另外却是找矿苗。
  所谓矿苗,是指暴露外部的矿脉,当然了,很多时候也很少太清楚的矿苗,这就要找一些特殊植物。
  不过,陆祥徒劳无功。
  虽然佐渡金矿后世享有大名,但是真要探测出来,却也是要费工夫的。并不可能一下子都能找到。
  陆祥先行探查北山,然后又转向南山。
  在北山并没有收获,却在南山有了收获。他发现裸露在外面的矿石,却不是金矿,而是银矿。
  只是虽然不是金矿,也让陆祥心中颤抖不已了。
  因为他一时间居然估算不出这银矿的面积到底有多大。
  根本就是一座银山。
  陆祥心中对皇帝更是充满了不可言说崇敬感,在他看来,这件事就是神迹。正因为知道开矿的难处,陆祥才更明白,这样的事情有多难。
  不要说锦衣卫的情报,天下之间这样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了。
  皇帝如何能从这么多繁杂的消息之后,找出这个准确的消息。
  这不就是上天保佑吗?
  至于为什么说是金矿,找到的却是银矿,这一点陆祥就下意思的忽略了,毕竟对于朝廷来说,金银其实都一样的。
  陆祥自然不敢耽搁,立即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
  一路上得到消息的人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很多人都以为是皇帝一场胡闹,一次任性而已,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真有收获。
  一时间朱祁镇在很多知情人的眼里,也是金光加身了。
  朱祁镇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
  北方的麦子已经准备收割了。
  今年是一个好年景。
  当然了。
  并不是说,天下间风调雨顺,什么灾情都没有,河北依旧是春旱,但是这么多年来,三湖五河工程已经被河北百姓熟悉了,甚至当初朝廷治水的时候,没有留心注意到的边边角角,也被后来历代地方官员,修补出来了。
  从正统七年之后,河北的兴旺一日盛过一日。
  对抗春旱的经验也是非常多的。
  故而,之前春旱乃是河北百姓拗不过的一道坎,但是而今的春旱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不觉得的旱了。
  所以旱情中央河北没有什么问题,其他各地旱情虽然严重,但也算不了什么。
  最严重的就是济南府。
  朱祁镇自然派人免税赈灾一个套路下来,也是要花钱的。
  但是这里花得钱,比起之前动辄百万灾民的情况,不知道好了多少。在朱祁镇看来,这根本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不过,对山东的情况,朱祁镇也有些留心。
  无他,这几年山东可是多灾多难,水旱不断。更有黄河穿过大半个山东半岛。给山东百姓带来很大的灾难。
  朱祁镇心中暗道:“山东水利也该整顿一下了。”
  但是该怎么整顿,一时间朱祁镇也没有方案,也只能先放放,且打败了瓦刺再说。
  而今朱祁镇只是期望,今年夏秋之间没有洪水,整一年下来,朱祁镇大概能拽在手中一千万两。
  再加上其他方面凑凑,一两千万两,这一次打瓦刺修建草原各城池的经费,大概就够了。
  大明的财政情况就会一个非常明显的好转。
  似乎是福也有双至。
  这边他刚刚面对这样的好局面,几年来少有的好年景,又让大明财政松了一口气,他又接到了从日本传来的好消息。


第一百一十章 少府的工作
  朱祁镇第一眼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也是疑惑了一下,在他印象之中,乃是佐渡金山,怎么发现了一个大银矿。
  不过对此,朱祁镇也并没有多纠缠。
  只要是钱就行了。
  随即,朱祁镇想了到了,在矿业上是不是有更多的挖掘空间。
  只是历史上大明征收矿税的下场,还有刚刚过去的叶留宗,邓茂七起事。让朱祁镇有些慎重。他随即召见了范弘与石璟。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告诉他们之后,说道:“佐渡之事,事关重大,少府要派一个得力的人手过去。石璟你有人选吗?”
  石璟沉吟一会儿,说道:“陛下,臣无能,少府最近人手不足,实在是抽调不出来人手。”
  朱祁镇也知道,这固然是石璟对少府的掌控能力,比不上刘定之与端木瑞,但也有最近少府工作量大增的原因。
  看今年的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年的北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但是北伐并非说北伐就能北伐的,必须有很多前置工作要做。比如武器装备,运输后勤的辎重车辆,马匹等等的。
  少府这一两年间,开始对边军进行大规模换装,还对京营各部补充备用的武器,囤积各种火药以及弹丸。
  除却这些一般的准备工作之外,还有一项工程也不小,那就是从宣府到大宁的驰道。也是少府主持修建的。
  具体负责的就是少府另外一个待诏官蒯祥。
  他本来就是木工出身。不过他不是宫里的人,他是工部所属的工匠,有一个称号叫做鲁班。手艺之精巧,达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而且徒子徒孙很多,他本是吴县人,在他之后,吴县的木器从来是天下第一。
  其中就有蒯祥传道授业之功。
  他本来没有负责驰道之事,但是驰道本就是朱祁镇极其看中的大工程,除却这个工程之外,其他的工程都停了下来了。
  而且很多难题,别人解决不了。
  不管是轨道与马车之间的问题,还是马车本身的问题,还有轨道一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这些事情到了蒯祥的手中,根本不是一个事情。
  所以他就以修建驰道的功劳,步步高升成为待诏官之一。
  朱祁镇也是亲自接见过的。
  而今修建北京到大宁之间的驰道。
  北京到大宁的驰道,具体的分为两段,一段是从通州到遵化。
  这一道也是少府一直想要修建的,将遵化的铁矿或者说铁料运输到北京来。另外就是从遵化出边墙到大宁。
  出喜峰口沿着宽河向北,然后翻越分水岭,再往北走就是落马河支流,而落马河又是松花江的支流。
  大宁城就在落马河畔。
  这一路是最难修建的,一来山势起伏,二来修建驰道的同时,也要修建一系列防御措施,房防止瓦刺南下截断驰道。
  这一条路的造价也有两百多万两,是朱祁镇去年秋天就批准修建的。
  而今关内的修建的差不多了,毕竟关内工程量少,而且也可以就近征召民夫,但是边墙之外,就不好办了。
  还在慢慢的修建。
  还有一个工程在遵化。
  是另外一个毛纺厂。
  虽然这还是一个小作坊,但是随着漠南蒙古渐次臣服,毛纺品,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建立起来。
  这样一来,给蒙古一条生路的同时,也将漠南蒙古牢牢的绑在大明的战车之上。
  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这种种的种种,都牵涉了石璟大量的精力,现在在管理位置上的人,他不敢乱换,万一误了大事怎么办。
  从下面提拔,他又不了解。
  所以,石璟只能如此说了。
  朱祁镇转过身来问范弘说道:“范大伴,你有什么人选吗?”
  其实对这个情况,朱祁镇也是有所感觉的。
  他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
  一些专业性强的事情,还是放到各个专门办事的人手中去管,石璟这个少府丞,就是一个监管的人。
  朱祁镇甚至准备将来将各待诏组织起来,专门负责少府事宜。少府丞不过是一个总领的而已。
  所以他将范弘叫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没有用太监,太监之中也是积攒了不少人才。
  朱祁镇虽然打压太监势力,但是也发现太监这一股势力,是无法废除的。别的不说,估计朱祁镇想要废除太监制度,最反对的恐怕是外面的文官了。
  而且太监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发挥出自己的力量来。
  而少府朱祁镇可以引入其他各方面的人,但让太监插一手也是不错,各方权力制衡,朱祁镇才能有插手的余地。
  范弘微微一愣,随即激动地说道:“陛下,高平此人可用。此人在东厂办差,做了不少事情。”
  朱祁镇也不问了,说道:“好,就让他去吧。记住,佐渡岛上的金银,最大速度挖掘,在每年今天之前,一并运输回京。”
  “朕有大用。”
  所谓的大用,不用说也明白,自然是北伐军费了。
  范弘立即说道:“老奴定然不会令高平坏了陛下的大事。”
  朱祁镇说道:“日本区区一岛,就有如此多的金银,以朝廷物产之大,难道就没有金矿吗?石璟,范弘,你们觉得如何?”
  石璟说道:“臣谨遵陛下之命。”
  朱祁镇言下之意很明显了,而石璟却很清楚自己能有今天,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所以他对皇帝任何的决断,都只有一个表态。
  范弘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此事要慎重。如果草率行事,恐怕叶留宗,邓茂七之是重演于今日。”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当怎么办?”
  这个问题,朱祁镇不能问别人,朱祁镇敢说,他将这个问题去问内阁,内阁决计是清一色的反对之声。
  不会有例外的。
  只有内臣才能只顾及皇帝,而不顾及其他。
  范弘虽然有士大夫之风,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士大夫,他面对朱祁镇的倾向,也不敢正面劝谏,只有委婉的说话。
  范弘思忖片刻,在不违逆朱祁镇意思的情况下,将百姓的伤害降低在最低点。
  他说道:“陛下不如派人巡视一下前代金银矿藏是否枯竭,比如山东登莱,招远,掖县等地,在唐宋之际,也是采金重地,这种前代开采,后世放弃的金银矿还有一些,陛下也不至于毫无眉目的乱找。”
  范弘的用意也很清楚,将朱祁镇开采金银矿的心思限制在几个地方废金银矿场之上,对民间摧残就少了一些。
  而且以之前的旧矿洞为中心,未必不能真发现一些金矿。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需重复的在心中想“招远”这两个字。
  怎么说啊,如果说朱祁镇不知道招远金矿,那是假的。但是朱祁镇不被提醒一下,还真想不起来。
  还真要感谢国家,很多地名都是传承很久的。
  朱祁镇一想起招远金矿,自然要开采了。
  朱祁镇早就得了财政饥渴症,总觉得手中的钱少,立即说道:“好,久依你的意思吧,其他地方先不看,就先将莱州招远附近探查一遍。”
  “是。”范弘心中一松,虽然招远县百姓免不了一番折腾,但是总体来说,范弘已经很满意了。
  这边刚刚敲定下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祁镇眉头猛地皱了起来,要知道在宫中敢如此动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军情。
  朱祁镇瞬间想到:“难道也先又有什么动静不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也先最后的反扑
  东胜卫城下。
  也先带着三万骑瓦刺精锐,翻越大漠,几乎忽然来到了这里。
  李文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将外围的所有一切都放弃了,将东胜卫主力龟缩在东胜卫城之中。
  这座卫城可以说夯土刚刚建好而已,根本不结实,如何也先带了足够的攻城器械,以及火炮,未必不能攻破。
  只是也先不想攻城了。
  他已经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攻破明军精心把守的城池,非十万人,数个月的时间,是不大可能的。
  而今的也先能在这里待上数月吗?
  不可能了。
  这一次也先南下,与之前南下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之前南下,乃是也先对大明还有所希冀,希望能从大明这里得一些好处,而今的也先,仅仅为了防守。
  对。就是进攻性防守。
  朱祁镇大张旗鼓的准备北伐,修建驰道,收购马匹,等等事情,根本是瞒不过人的。所以也先知道,明军准备大举北上,也在情理之中。
  面对这个局面也先又惊又喜。
  惊的是,朱祁镇居然有如此雄心,并且大明也有付诸现实的能力,而今这个时段大明的武力,比起永乐年间虽然有些差别,但是差别不大了。
  当然了,最大的差别,其实是紫禁城中那位不同。
  如果是太宗皇帝在,早就敢带着大军出塞了,而朱祁镇这个不肖子孙,只能在后面一层一层的堆筹码,希望用这些筹码压死对方。
  喜的是,如果明军防守的话,也先还真找不到什么破绽,但是而今明军居然想北上漠北,其中就有大把大把的机会,让也先重现当年丘福覆师之战。
  但是即便也先心中对明军脱离城池,大举北上,拉长数百里的补给线来与他作战,心中还是有一丝丝期待的。
  但是他也要做好大战的准备了。
  该怎么做?
  自然是想做的,就不让别人走。
  而今多打乱对方的节奏,将来大战之中,就多一分机会。
  所以也先仅仅带了三万骑就南下了。
  他既然没有决战的意图,那么人带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而且这些年瓦刺元气大伤,也是需要休养生息一番了。
  而也先选中的明军的薄弱环节,并不是其他地方,就是东胜卫。
  说起来都东胜卫虽然薄弱,但是总体上来说,也是有一万多守军,再加上附近百余之内,有十几个部落,总共蒙古骑兵大概有一万多骑。
  人数虽然比不上瓦刺,但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也先威名太盛,蒙古人见也先来了,根本不敢反抗,都立即投降,而李文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很。
  根本不敢背城一战,只能在城中死守。
  而东胜卫城为了赶工期本就不大,一万多人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各地的蒙古人过来,都被拒绝入城。
  所以也先今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外围十几个人蒙古部落,甚至更远地方的蒙古部落都被驱赶在东胜卫城之下,最后无奈投靠了瓦刺。
  仅仅是这些收获,就足够瓦刺大大补上一口血了。
  但是也先发现了更令他惊奇的事情。
  他在伯都王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东胜卫城外面一处小村庄。这个村庄的后面,有很多好像埋着什么东西的土包,有好大一片。
  “这是什么?”也先问伯都王。
  伯都王就是也先另外一个弟弟。
  这似乎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蒙古人背叛,也先的政策就越发严苛,因为政策越发严苛,背叛的人就越多,也先就不得不信任亲族。
  所以绰罗斯家族很多人都得到了重用。
  这在草原上,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草原之上一直是血脉亲族掌权的。但问题是,他弟弟们能力如何?能不能与明军上下的孟瑛,曹义,石亨,杨洪,如是等等大将相比?
  所以这一次也先南下专门将几个弟弟带了出来,见识一下战争是什么样子。
  伯都王对也先说道:“大哥,我之前发现各部落的情况比我预料的好多了,很多马居然是肥的,我很奇怪,这才追问出来,这个。明人叫这个东西是青贮。”
  也先一听,也来了兴趣了。
  而今五六月之间,也先才南下。
  并非是春暖花开之后,也先不想动弹,是不能动弹,因为牲口被饿了一个冬天,都变得皮包骨头了。
  必须好好修养一番,才能作战。
  而投靠明朝的各部落,每一个部落都比不上瓦刺,瓦刺尚且如此,他们的情况应该被瓦刺更差劲才对。
  这一次作战的时候,也先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这些蒙古人跑的比瓦刺要快一些。
  此刻似乎知道了答案。
  也先一挥手,立即有人上前,将这土包给抛开,顿时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传了出来。
  也先看出里面青色的带着汁水的青贮料,问道:“这是什么用的?”
  伯都王怕自己说不清楚。立即将一个人拉过来,却是一个牧人。
  为了能将正技术尽快扩散开来,大明尽量教给蒙古人,而蒙古人将这一件事情当做吃饭的手艺,学起来特别的认真。
  不过一两年间,这个技术就在漠南各部扩散开来了。
  这个牧民就是学会青贮技术的牧民之一。
  他或许不知道什么原理,但是该怎么做,有什么用,却是清楚的很,在刀剑的逼迫之下,他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也先双眼放光,一时间情不自禁,说道:“此言当真?”
  这牧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不信可以看看,那边那个窖,是去年冬天没有吃完的。”
  也先一示意,立即有人将一个土壤痕迹比较陈旧的土包给扒开了,果然看见了依然是这个样子,只是在颜色上比较深沉,不如之前那个那么翠绿。
  也先一挥手,说道:“去牵匹马来。”
  一会功夫,马到了,也先亲自将马儿牵到了青贮窖前,马儿微微嗅了嗅,就开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上去吃的很是香甜。
  也先大喜过望,不顾这些青贮料上有各样的汁水,以及难闻的气味,伸手去捞了一把,放在鼻子下轻轻的一嗅。
  似乎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不,对也先来说,这就是绝世珍宝。
  一旦有了这个技术,就可在冬季备下大量的草料。可以让大量牲口安然度过每一个冬天。
  如此一来,草原各部就不会因为各种残酷的自然环境,而死很多很多的人。
  不出十几年,瓦刺的国力就能翻上一倍有余。
  影响如此大的技术,不是珍宝是什么?
  也先不由的哈哈大笑说道:“这一次南下,有了这样的收获,即便是而今立马回去,也是满载而归。”
  伯都王等人也纷纷恭贺也先道:“恭喜大汗。”
  也先说道:“想来南朝皇帝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决计不会想到,他想出来的无上良法,却让瓦刺富强起来了,却不知道朱家皇帝看见而今的局面,不知道如何气急败坏的。”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了。
  朱祁镇比起当代豪杰,如也先等人,也有很多不如,但是有一点却是谁也比不上的,那就是拥有跳出时间长河的深远目光。
  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不及的。比如这一件事情上。
  也先仅仅看到这个办法能让瓦刺富强,而朱祁镇却能看到瓦刺如果用了这个办法,必然会走向定居。
  一个不再游牧的游牧帝国,对大明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多算胜少算。眼光强上一寸,就是降维打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东胜卫之战
  也先正在这里欢喜非常的时候。
  忽然有人来报道:“明军已经来了,一路从开平而来,大约有三万骑,为首乃是郭登,一部从山西偏关而来,大约有两万骑,只是他们行军缓慢,挨着黄河走,黄河上有大小船只。还有辎重。”
  也先一听,就知道两边都不好对付。
  郭登就不用说了,乃是大明宿将武定侯。
  在骑兵相若的情况之下,也先也不敢说能战而胜之,至于山西镇的援军似乎像软柿子,但山西镇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靠着黄河行军。
  黄河从东胜卫到偏关这一段河道,很是难行。多激流浅滩。
  但是那又如何?
  朱祁镇既然发话了,自然要能行。
  东胜卫能很快修建起来,少不了黄河之上的物资运输。
  所以黄河之上有一支船队。
  数量不多,却能在关键时候成为山西镇骑兵的依靠。
  如果瓦刺大军南下的话。说不定山西镇骑兵会背水扎营,在船只的支持之下,瓦刺恐怕也不能速战速决。
  而今宣大以北,大宁,开平以南这一带,是朝廷驻军最多的地方,连京营也有五万骑兵驻扎在这一带,在短时间之内,抽调十万骑兵,还是可以的。
  这就是为什么也先不带大军南下的原因。因为如果不想与明军决战七八万骑兵,与二三万骑兵相差并不大。
  本来也先还想再做一些事情,与打不了明军大队,还能打一些小队人马。而今得了青贮法这个宝贝。
  他立即调整了自己心中的重要性,最最重要的是将一干懂的青贮法的人员带到漠北,其次就是将俘获的五六万压回漠北。
  任何东西,都是落袋为安。
  故而也先根本没有留恋,立即从东胜卫下撤离,翻越瀚海,回漠北。
  他临走之前,无意之间向西边看了一眼,却见有山势连绵,哪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的阴山。
  他心中如何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随即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随即带队走了。
  数日之后,数万骑兵赶到东胜卫城下,依旧是追不上了。
  只是东胜卫之战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一战的余波却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李文在这一战之中,没有得到一颗首级,却被瓦刺掳走了五万蒙古人。东胜卫辖地为之一空。
  关于李文的攻过问题,在朝廷之中引发了强烈争论。
  很多勋贵认为,李文守土无能,累及治下子民,当夺爵下狱。但是以王文为首的文官认为,李文孤悬于外,能保全城池已经是大功一件,至于蒙古各部刚刚投降,其心不可问,李文的处置没有错误。
  这其实就是李文献出李家在西宁基业,为李家换一个伯爵的后遗症。
  之前是圣眷正浓,各勋臣不愿意正面与皇帝顶,但是而今李文自己犯了事,自然要落井下石了。
  要让人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至于文官方面为什么支持?
  因为这个决策是于谦做的。
  于谦虽然不在中枢,并不意味着于谦在中枢就没有盟友了。
  吏部尚书王文在陕西任过职,对陕西的情况很了解,对一些地方卫所的状况,也是深恶痛绝。
  所以支持于谦的做法。
  如果能杯酒释兵权的办法,接触一些地方卫所军官的特权,文官很多人都愿意的。
  王骥虽然身体不大好了,常年得病,但是依然就这一件事情上发生,支持李文。
  朱祁镇面对这个局面,很清楚李文的事情成为一个暴风眼了。
  这也是朱祁镇一边推行北伐战事,一边推行卫所改革必然的结果。层层矛盾到了这个时候才爆发出来,朱祁镇已经决定有些迟了。
  至于为什么跳出来支持的是石亨。
  原因很简单,正统勋贵之中,石亨吃相最难看。他在海西就有特殊的利益,关内的人参市场上,石家是大名鼎鼎的。
  石亨虽然是新贵,但是屁股已经坐在原本卫所军官一方了。
  他之所以这样选择很简单。
  石亨他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怎么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好像是各地卫所一般,看似是国家的土地,其实是各家族已经分了的土地。
  石亨也在海西占据了不少屯田。成为石家的私田。
  而且其他正统勋贵,都是比较有底蕴的。如杨洪,他祖上也是开国功臣。在政治上有自己的敏感性。
  或许他未必舍得这里的利益,但是他也有其他方面的利益支撑。或者说杨洪更在乎杨家世世代代在大明军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不是一些钱财什么的。
  但是石亨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了,石亨也是打胜仗打多,养出一股舍我其谁的架势,觉得大战在即,朝廷定然不会将他怎么样的。打瓦刺决计是少不了他石亨的。
  面对这各方风云变动,朱祁镇默默的思考自己的政策。
  朱祁镇以打瓦刺来搅动军队,完成自己的改革,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与瓦刺的大战,让很多人的权柄极速增长,而石亨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本来以为石亨能成为自己的帮手,但是此刻自己新培养出来的将领,似乎有了自己的心思。
  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的办法没有错。
  无他,如果不打仗,谁知道所谓的军事改革的效果如何?如果不打仗,军事上如此投入,文官那边就过不去。如果不打仗,朱祁镇动军制的反噬就没有了吗?
  还是会有的,不过表现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只是石亨的确让他失望了。
  朱祁镇心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石亨。”他眼睛之中闪过一丝精光。石亨这个名字被朱祁镇记在心上了。
  叛徒比异端更可恶。
  当然了,石亨所想没有错,在临战的时候,朱祁镇决计不会动大将,打瓦刺还需要石亨。所以这一件事情的处理,却要需要方式方法。
  首先李文的表现如何?
  可以用平庸来形容。
  所以李文并不适合边关将领。朱祁镇决定给李文相关处罚,撤掉李文的东胜卫的官职,调入太仆寺之中。
  说是用他的养马特长,却是让他坐冷板凳。
  无他,太仆寺的工作大多都被其他衙门夺去了。
  首先是太仆寺寄养在百姓家中马,而今都被兵部调入驰道体系了,几十万匹马维持北京到遵化,北京到宣府,北京到大同,遵化到大宁,宣府到大同。藤县到宿迁的驰道。
  至于藤县到宿迁,也就是当初运河中断的时候,临时搭建起来维持南北货物运输的驰道,而今运河虽然畅通了,但是这驰道依然在运行之中。
  而曹鼐到任之后,更是允许驰道商运,成为大明第一条可以产生效益的驰道。
  这么多用马的地方,当初太仆寺寄养百姓的马匹已经快不够用了。
  而其他地方太仆寺还在正常运行之中,但是总体来说,这些太仆寺更多被地方巡抚,总督管辖,京城太仆寺管不到。
  也就是李文坐了冷板凳,当然该给他的爵位待遇还是给他了。
  朱祁镇看似不偏不依,以一种活稀泥的政治态度,将这一件事情给了结了。
  朱祁镇为了这一场大战,准备了这么多年,在大战之前,朝廷之上以稳定为主。一切情况,朱祁镇都可以暂时退让。
  只要能打赢瓦刺,有一场辉煌的胜利,其他的事情,朱祁镇自然可以慢慢算账。
  毕竟来日方长吗。
  一切的一切都为北伐做准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伐
  正统二十二年,春末。
  北京大校场。
  朱祁镇身披金甲,骑着在白色骏马之上,身后锦衣卫层层护卫,看上去雄伟非常。
  从朱祁镇的位置层层扩散开来,大明京营精锐都在这里了。
  在朱祁镇的强烈镇压之下,大举北伐的决策,总就没有人能够推翻。
  所有的一切都在去年到今年之前准备妥当了。
  依旧是分三路北伐,分别从开平,大宁,肇州三处进攻漠北,更准确的说是漠北东部。毕竟瓦刺的老巢在漠北西部,天山南北一带。
  朱祁镇从来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
  这一战明军出出动了十五万骑兵,但并非真正出动仅仅是十五万,还有大量蒙古部落被征召,还在杨洪,郭登所部还有一两万步卒作为负责后勤。
  这一次每一路都要深入千余里,再加上可能有的战斗,不可能没有后勤辎重。
  总不能让太宗皇帝一步,动员五十万人,步步为营,将粮食转运到大漠之上吧。这消耗太大了。
  带了辎重,骑兵行军能力就被限制了。很多时候都要让后营有自保之力,否骑兵大队去追击瓦刺了,反手被人掏了老巢。
  可就不好了。
  所以后营都带了大量火器,什么火铳,火炮,万人敌,乃至地雷,等等防御性火器,再加上大量车辆,以及大量的辎重,即便被瓦刺大军包围住,守上一两个月也是没有问题。
  这也是各部未虑胜,先虑败的选择。
  如果瓦刺放过其他两部,猛攻其中一部,步骑结合下来,也未必不能一战。
  这样一来,大量的辎重,火器,弹药要运输,所需要运输战车数量就相当之多,所需要的驮马,就非常之多。
  否则根本不可能支撑大军。
  所以,这一次动员的人比马多。
  大明几十万匹战马驮马,大半都参与进去了。
  可以说,朱祁镇掏出了血本。如果不是漠南蒙古臣服,给朱祁镇带来数十万马匹,还有西北送过来过万马匹,再加上朝廷之前,本来就保存的马匹。
  这猛地出动几十万匹战马,根本是大明不能承担的。
  至于石亨所部并没有带步卒,并非朱祁镇对石亨另眼相看,而是石亨坚决不要的,他对这一次北伐的意见,就是以快打快,五万骑兵持一月之粮,双马,突入漠北。趁着也先各部还没有聚集打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石亨的意见,被孟瑛否决了。
  大明承受不起这一场大败。
  所以,很多时候宁可白跑一趟,也不愿意在一两千里外用数万士卒的性命赌一胜负。
  有一点大家都承认。
  那就是而今大明的国力,要比宣德年间强大太多了。一次不行,还有一次。只要没有太大的天灾,朝廷是能支撑的住。
  但是朝廷在漠北大败,锐气一损,下一次北伐就不大容易了。
  要知道,而今这一次大规模用兵于漠北,一直是有人反对的。
  而今一切都准备好了,朱祁镇准备出征之前最后一次校阅三军。
  这一次,朱祁镇并没有选择在天安门外,毕竟天安门外一条长街,地方还是有一点小。容纳不了十万大军。
  对,这里是什么十万大军。
  虽然这一次三路大军每军五万骑,即便是加上辎重后军,总数也不过二十万,不过如果算上蒙古各部仆从军之外,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
  但是这些大军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运动到位了。
  北京到大宁驰道已经通了,但是北京到开平的驰道,却还在修建之中。
  北京到开平的驰道,要先到大同,然后从大同沿着当初留下的驿道,一路到开平去。这一段还在修建之中。
  即便如此,而今已经有不知道多少辎重,从这两条驰道之上往前线运输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有人马。
  只有肇州那边,却是通过水路,将朝鲜,海西的物资,通过松阴城送到了肇州。
  特别是肇州城那边,因为那里距离北京太远了,为了在同一日出兵,肇州是准备最好的,而石亨此刻已经在肇州坐镇了。
  朱祁镇校阅的仅仅是一部分士卒而已。
  朱祁镇从一个个方阵之前纵马而过,只见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就好像是一面燃烧的火海,无数士卒不论步骑,都整整齐齐的,如刀切斧凿一般。
  而今朱祁镇终于感受到了后世阅兵的感觉。
  朱祁镇先在军前纵马一圈,然后来到了点将台之上,他在龙椅上坐定,身后文武大臣纷纷就坐。
  范弘立即出列,站在最前面,双手打开圣旨,大声宣读道:“承太祖太宗仁宗宣宗之继,随九世之仇,亦不敢忘——”
  朱祁镇的出兵诏书,自然是历数大明与元的世仇。既然也先想接元之正统,那么大明打也先根本不需要什么借口,更何况,尚有猫儿庄之败,被朱祁镇定性为国耻,不可不报。
  当然了,这些东西,是士大夫所看重的。
  对于大部分参军的士卒来说,他们对这些正统什么的,并不是太感兴趣。
  朱祁镇自然不忘记赏赐,一口气拿出来一百多万两,给每一个士卒加饷十两。算起来,也就是说,每一个士卒今年都是领的双俸。
  要人卖命,自然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明的士卒可没有那么高的的觉悟,就算是现在打仗,也会有战时津贴。只是不知道数目是多少。
  而且在这个时候发出来,却也是有一点开拔,安家费用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募兵制度也是有坏处的。
  这些职业雇佣兵,很多时候都是看钱的。每有钱是不可能动的,所以,朱祁镇也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以大明之大,如果存募兵的,六七十万军队的负担已经足够重了,如果在打仗的时候,加赏什么的,更是一个财政极大的负担。
  朱祁镇甚至有些反思。
  这个制度是不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政策调整要之后再说,而今朱祁镇立即要做的是鼓舞士气,将眼前这一场大战打赢。
  于是封武定侯郭登为征北将军,开平总兵官,西路军总管,杨洪为征虏将军,大宁总兵官,中路军总管,石亨为征西将军,肇州总兵官,东路军总管。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于是一队队人马从朱祁镇的面前走过,一副车辚辚马萧萧之感,在军营之中,毕竟皇帝亲自来送行,士卒还能保持庄严肃穆,但是出了大校场,两侧的道路之上,却有不知道多少百姓。
  有些是从保定,真定之地赶来的。
  大明京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河北军。
  因为京营虽然有其他部分边军调入,但是总体已经演变成了募兵,而募兵地就是直隶八府再加上顺天府,宣府,大同等地。
  这一次征战,对朝廷来说,固然是胜券在握,即便有所失利,也不可能败的太惨。因为在出兵之前,敌我力量对比已经是非常鲜明了。
  但是对每一个士卒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但是每一个人身后就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就是这些百姓,宁可跑上几百里,也要看一眼的原因。
  要知道,这个时代管控很严苛,百姓从家乡到京师,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
  只是有些人最后一面也未必能看得见。因为他们来此,他们只能看见大队人马北上,却无法从中认出那一个是他们的孩子。
  或许都是他们的孩子。
  因为这都是河北男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方云动
  朱祁镇校阅三军之后,就回宫了。
  他已经习惯了,他在的很多场合。下面的人都放不开了。
  孟瑛此刻正与杨洪说话。
  孟瑛就在道路边一个小亭子里面。
  这个亭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早就残破之极了。
  不过孟瑛与杨洪要在这里谈话,自然有人将这里先性打扫一遍,将各自的亲兵放在外面。孟瑛咳嗽两声说道:“我老了。”
  杨洪说道:“国公正是老骥伏枥之时,何必言老。”
  孟瑛猛地一笑说道:“你啊,我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吗?这一场大战如果大胜,我这一把交椅,就是你的了。”
  杨洪大吃一惊,说道:“下管岂敢?”
  孟瑛说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可不想落个成国公的下场。”
  一说到成国公的下场,杨洪顿时倏然一惊,不敢轻易答话了。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敏感了。
  无他,朱祁镇将这一战定在国耻上面,以此为基点,确定了与瓦刺势不两立的路线。
  要知道也先最近也是一次又一次遣使求和,什么派遣质子,称臣纳贡等等的。但是都被朱祁镇用猫儿庄之仇拒绝了。
  让很多人都不大满意。
  在很多人看来,太宗皇帝北伐也没有彻底解决草原问题,即便是太宗皇帝晚年,也未必没有与草原上以瀚海为界的意思。
  只是没有达成而已。
  而今朝廷的实际控制地区,已经到了瀚海。
  几乎整个漠南蒙古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如果也先称臣,两国和睦,大明边境又恢复到了洪宣之间。
  那中持续几十年的和平,还是被很多文官怀念。
  毕竟随着陈循上位,内阁看似在很多事情上的话语权很重,其实比三杨时代已经消弱了不知道多少了。
  也不知道他们是怀念当时大体和平的环境,还是怀念三杨秉政文官集团权力膨胀的正时代。
  而且靖难勋贵们也未必愿意继续打下去了。
  无他,这一场大战斗是由正统勋贵主持下的,他们这一边只能喝一些汤汤水水,比如柳溥,从广西调回来,只能去训练新兵了。
  朝廷要事先准备一批新兵,不管是未来在漠北驻兵,还是填补缺额。
  朱仪倒是跟随杨洪出征,作为后营主将。但也是靖难勋贵之中能参与其中的,还有一个孙镗,担任开平守备。
  其余各家就没有什么出头的人了。
  猫儿庄之战中最惨的是他们,按理说他们应该被朝廷补偿,但是靖难勋贵之后,更是每况愈下,最惨的是镇远侯顾家,已经从大明勋贵之中除名了。
  顾成在西南建立了多少功勋,而今却绝嗣了。
  顾兴祖固然该死,但是如此不留情面的手段,也让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乎,对于猫儿庄之战,很多不靠谱的流言就传播出来了,比如朱祁镇与也先勾结,葬送朝廷大军之类。
  杨洪自然知道这是假的。
  毕竟他是当事人。而且他也了解当今陛下,当今或许骨子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但是决计不会做出自折羽翼的事情。
  当今只是一个狠人,不是一个蠢人。
  但是这样政治谣言,是很难辟谣的,甚至越辟谣,传播就越厉害。
  锦衣卫已经将这些上报给朱祁镇,甚至东厂也准备也大不敬,或者诽谤君上之罪,处置一批人。
  但是朱祁镇却不让,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损害了大明的政治环境。
  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屡有大案,但是大体来说,朱祁镇从来没有在法度之外取人性命,除却当初杀王振的时候,迁怒王振的手下,不问罪名,杀了不少太监。
  除此之外,即便杀一个人,也要通过刑部,或者三法司,确定罪名。
  这样宽松的政治环境,对很多事情都有帮助。
  当时,朱祁镇不杀人,并不代表他没有表现出倾向性,好几个勋贵,莫名其妙去天南地北为大明守边了。
  虽然他管辖的地方,或许仅仅有一个卫所,或者千户所。
  杨洪这样的谨慎人,自然不敢就这件事情,多说一个字。
  孟瑛就喜欢杨洪这样的谨慎。
  毕竟在朝廷之上,乃是一个无形的斗兽场。虽然当今也算是明君,但是身处内阁之中,那个不是四面八方受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
  孟瑛所说的是实话。
  孟瑛年纪的确大了,现在算来张辅去了也快十年了,孟瑛不过比张辅小上几岁,都是一辈人。孟瑛不觉得自己能活多长时间。
  他而今退下来,还能安排一下身后事,毕竟孟瑛一日在内阁之中,他就要避嫌,不好安排孟家子弟。
  但是他如果退下来。他甚至能名正言顺对皇帝说这一件事情的。
  所谓封妻荫子,这都是政治上的惯例了,即便是在现代,很多时候还有这样的遗风,所谓安排子女工作,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孟瑛看杨洪不说话,微微一叹说道:“我等都是世臣,与国同休,在做事上就越发知道分寸,知进知退,才是长久之道。其实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与石亨,曹义三个人有资格,但是曹义老了,估计这一两年也要告老了,而石亨,”他微微摇摇头,说道:“让石亨坐上这个位置,那是害了他,石亨最好做一辈子外臣,才是君臣善始善终之道。所以这北伐大事,你一定要慎重。”
  “记住一句话,大军万万不可有失。”
  “只要大军能全头全尾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记住胜不可待,不可求。”
  孟瑛说这一番话,就是给杨洪一颗定心丸,也就是说,不管你打的怎么样,内阁的那个位置都是你的。万万不能如成国公朱勇一般求胜。
  孙子兵法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也就是孟瑛所言的胜可待,而不可求。
  做好一切准备,在战机来到的时候抓住他,而在各种条件并不成熟的时候,一心求胜,恐怕适得其反。
  杨洪自然明白,说道:“末将受教。”
  孟瑛再说自己在这一战之后就会退下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在说这样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王骥。
  说起来,而今朝廷之中,朱祁镇登基的时候,就是朝中重臣的大臣,只有胡濙与王骥了。
  而胡濙而今是太子的老师,已经不干涉政务了。而是一心一意教授太子。
  也算是一个好差事。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放心胡濙,也是知道胡濙的年纪,胡濙年纪也大了,纵然他养生有道,等太子长成的时候,胡濙也就不在了。
  故而不担心胡濙能影响太子什么的。
  而王骥与胡濙年纪差不多,但是劳累上却胜过胡濙不知道多少。
  毕竟太子的老师不可能只有胡濙一个人,胡濙不过是一个掌总的,而内阁在朱祁镇的监督之下,几乎上是所有朝廷所以部门之中最繁忙的。
  即便有什么假期,内阁也是要有人值班的,一旦出了大事,内阁忙得通宵达旦,也是自然的。
  王骥这样的老臣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
  虽然他已经将很多事情分摊给别人,但是当内阁之中每一个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每一个中书舍人,都连滚带爬,脚不点地的,王骥忍心自己在内阁之中什么事情都不做的。
  其实王骥心中早就有退意了,只是挂念北伐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旧接替
  王骥继承杨荣的政治思想,杨荣虽然主张文官完全接替勋臣的工作,今后武将仅仅负责战斗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由文官负责就行了。
  这一点与勋贵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之间,你来我往,当初杨荣与张辅都去了,但是继承者依旧在做同样的博弈。
  但是并不是说,杨荣与王骥这些都是不是主战派了。
  恰恰相反,在这一次北伐决策之上,他们都坚决的站在朱祁镇这边。
  一方面,固然是朱祁镇已经有了一个全盛时期皇帝的权威,很多大臣都不敢明面反对皇帝,最多委婉的劝谏而已。
  另外一方面,不管杨荣与王骥,都是实实在在的兵臣。是在中枢能总理戎机,在外能统兵打仗的大臣。
  真要比起来,让王骥与孟瑛领兵对决,胜负之数,还很难说。
  所以他们骨子上是喜欢能恢复永乐全盛的时候。
  王骥之所以一直坚持下来,一方面是给皇帝撑场子,毕竟王骥这样的老臣在朝中的威望,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即便是首辅陈循在王骥面前,也要乖乖的执后辈礼。
  另外一方面,王骥也想看见大明再一次漠北大胜的局面。最好这一次胜利是在他的当政的时候。
  如此他即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
  王骥此刻也正与罗通说这话。王骥白发苍苍地说道:“后勤上的事情,万万不可耽搁,这一战不管打成什么样子,板子万万不能打在兵部头上。”
  罗通说道:“下官明白。”
  王骥说道:“这一件事情办好之后,内阁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罗通说道:“下官明白。”
  王骥感受到了罗通语气之中的冰冷,他与罗通当初的私怨并没有一笔勾销,但是王骥却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
  因为罗通能坐在兵部的位置上,王骥是出了大力气的,这种政治上的继承关系,甚至比其他关系更牢固。
  甚至罗通在王骥退下来之后,还要保全王骥的家族。
  这就是政治潜规则。
  而且罗通虽然放荡不羁,言语之间也不谨慎,却也是一个真性情的人。有些事情他做不出来的。
  王骥大笑道:“罗通还在记得当初的事情?今后你在内阁里面,更要管住自己的第三条腿,否则就不是贬官那一回事了。”
  罗通忽然一笑,说道:“老了,已经不行了,难道老大人,你还老当益壮吗?”
  王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王骥都八十的人了,哪里有什么老当益壮啊?但是男人的面子,能让他说自己不行吗?
  在这样的事情上,即便是八十岁的老人,也是一个老男孩。
  就在王骥觉得尴尬的时候,有人来请,却是首辅陈循。
  王骥这就去了。
  陈循早就在一辆马车上等着王骥。
  虽然驰道运行,大明的马车也有很多的变化。因为驰道上的马车,四轮马车更加便利,无他两轮马车,驮马也要承受一定的压力。
  但是在驰道之上,只要跑到一定速度,四轮马车要比两轮马车更加轻松。
  所以,这种四轮马车在北京城之中也慢慢的盛行起来。当然了,这也有朱祁镇不提倡坐轿的原因,除非年纪太大的老臣,都不能坐轿。
  在朱祁镇看来,轿子所谓人格上的侮辱,以人为畜,什么的,可以暂且放放,但是有一点在朱祁镇看来,绝对不行。
  轿子的效率太低。
  马车什么的,到了危急时刻,朝廷是可以征用,成为运输物资的工具。但是轿子能做什么?能当木料,还是能当柴火?
  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马匹的问题。
  对,虽然漠南蒙古到了大明治下,朱祁镇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虽然他现在马匹短缺,但是长远的看,大明马匹短缺症已经成为过去了。
  而今这一次大战,几十万马匹,有近乎二分之一,都是漠南各部落提供的。这还是仅仅是漠南蒙古,更是多次大战之后,来不及休养生息的情况下,能够调集出来的马匹数目。
  如果当漠南蒙古如同朱祁镇那般改造,蒙古畜牧业将会迎来大发展。到时候朝廷所拥有的马匹数量将会非常多。
  这又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大明需要的马匹是限制的。
  就算是大明京营全部配马,但是很多守城的卫所军队还是不需要配马的,甚至给他们发马,也是极大的浪费。
  甚至这些卫所士卒会将马卖掉。
  朱祁镇预估大明官府军队加驰道系统,保持二百万匹到三百万匹马匹,包括战马与驮马。
  是现在保存战马数量二倍到三倍。
  如此一来,如果多出来的马匹该怎么办?
  当然了,农业社会对畜力的需求是无穷无尽,但是真正百姓其实很难买一匹马的,所以朱祁镇一些事情都要做在前面。
  比如推行马车,严禁轿子。
  陈循的马车,乃是朱祁镇所赐的,也是大学士的待遇之一,外面都是厚厚的硬木,弓弩近距离射击也不可射穿。
  而各种采光的窗户都不是太大,却有大量的浮雕精致非常,安全性与艺术性结合的很好。
  陈循亲自下车,搀扶王骥上车,屏退左右,说道:“王公,此次北伐,你以为胜负如何?”
  此刻马车行走在官道之上,这一段官道顺天府修缮过了,虽然没有用青石板,但也是层层夯土,比较平稳。
  马车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王骥心中琢磨着陈循为什么这么问,说道:“瓦刺连年战败,可用之兵不过十一二万骑,我军虽然分为三路,但是每一路都不是瓦刺能够吃下来的,三路之间不过相隔数百里,消息相通不过数日而已。”
  “瓦刺即便围攻一路,也不过在旬日而拔,到时候大军汇合,瓦刺必然大败。”
  “石亨,杨洪,郭登,都是敢战,能战之将。即便不能大胜,也不至于大败。”
  “故而我觉得,有三成把握大胜,但有七成的把握,却是瓦刺避战,到时候漠北草原就不是瓦刺一家所有了。”
  陈循说道:“我问过滕国公,他的说法与王公相差不大,都没有说有必胜的把握。”
  王骥说道:“首辅说笑了,战场之上,哪里有必胜了。即便有而今的胜率,已经足以一战。”
  陈循说道:“王公所言极是,但是这仅仅是帅臣的想法,却不是大学士该想的。”陈循的语气之中,倒是有几分宰相风度,继续说道:“我等大学士,为陛下治理天下,务必万无一失,而今之战,胜负之数,还难说的很,故而我辈必须做万一的把握。”
  王骥说道:“首辅的意思是?”
  陈循说道:“如果,如果,前线大败,内阁必须有备案,倒是该怎么做才好。却要王公指点了。”
  王骥觉得这也正常,朱祁镇很喜欢要备案。这种习惯也影响了内阁的人。王骥虽然觉得大败估计不大可能。但是还是答应下来,说道:“也好。”
  陈循脸色微微发苦,他虽然知道左右无人,但依旧靠过来,低声说道:“这个备案一定要做好,另外一个备案也要做好。那就是陛下亲政的备案?”
  王骥顿时皱眉,他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此事当真?”
  陈循说道:“这样的话,我如何敢胡说?这个是大罪过。此事王公万万不可透漏出去。”陈循心头苦水一重重,将这一件事情与王骥细细道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巡边的准备
  准确的来说。朱祁镇不是想亲征,而是想巡边。
  如果前线大胜的话,朱祁镇不准备在北京等待大军返回,而是准备在京营的护卫之下,在大宁,开平一带走上一圈。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早就有心思了。
  之前就准备巡视蒙古。
  去年朱祁镇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出了东胜卫一战,大臣们都反对。
  朱祁镇也担心。
  朱祁镇是最惜命不过的。
  毕竟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做,一旦身死,谁能保证自己的政策能够持续下去。
  甚至因为土木堡之变的阴影,朱祁镇对出兵打仗,有一丝阴影。
  但是而今局面,朱祁镇不得不行。
  去年,石亨公然怼李文,这一件事情给朱祁镇敲响了警钟。朱祁镇觉得他对军队的控制权,正在下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对于军人来说,他们永远愿意追随能带着他们打胜仗的将军,而不是远在京师的皇帝。
  石亨虽然狂妄,但是他有狂妄的本钱。
  但是军队,乃是朱祁镇权力核心的一根柱子,这一根柱子动摇了之后,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所以,朱祁镇下意思有扶持文官压制武将的想法,韩雍能以两广总督总督大藤峡战事,固然是韩雍有能力,北方一时间抽不出帅臣来。
  但是,未必不是朱祁镇这种心思的折射。
  朱祁镇并不愿意这样做。
  毕竟如果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走到老路上面了。
  朱祁镇为未来的军队勾画出笼络,断事官也就是监军将来会到最下面一层,乃至百户。大部分军官都是武学出身,乃是天子门生。已经后勤剥离出来,等等手段,都能保证皇帝对军队的控制。
  但是想要发展到这个地步,是需要时间的。
  而今虽然一切都在蓬勃发展,比如这一次出兵之周,以王越为首的断事官都是参与在军队征战之中。
  武学的学生每年都有几百人毕业,参与到军队之中,成为军队最基层的将领。
  但是这种新制度没有完全到位,而旧制度也已经被打破不少的时候,却是一个空档。
  特别是石亨,他的根基大多在海西。
  但是海西归属大明才多长时间。而海西百姓大部分是女真人,又有大量朝鲜移民,这些移民对大明有多少忠心。
  所以石亨麾下很容易出现,只知道石将军,不知道朱皇帝的地步。
  这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了。
  当然了,这样情况虽然让朱祁镇难堪,但并不是难以接受的。
  因为朱祁镇很久之前就明白了。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是九五至尊就能管尽天下事情了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就是后世那为老人,也感叹,他只能管北京城的事情,北京城外之外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朱祁镇觉得,他自己的管理能力,尚且不如那位老人,甚至北京城一些阴暗处,他都不能管理清楚。
  他看到,只是下面人想看到的。
  各地阳奉阴违,说一套唱一套的事情太多了,就拿很多卫所来说,朱祁镇真要大刀阔斧的斩除毒瘤,看他们造反不造反。
  还有西南那些土司,乃至麓川襄王对朱祁镇未必是服服帖帖的。
  所以,石亨这样的现状,朱祁镇是可以当做看不见的,只要石亨能为大明打胜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甚至石亨一辈子忠心耿耿,朱祁镇甚至能容纳他在海西的特殊利益。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石亨不与朱祁镇大政冲突。
  如果石亨不知道自己是谁?朱祁镇自然要与石亨做上一场,让石亨知道,什么是杀人不用刀。
  但是这石亨这样的情况,却不能再出现了。
  正如之前所言,石亨的情况是有他的特殊环境的,如果朱祁镇辛辛苦苦的建立起来的京营,被几位统兵大将给瓜分了。
  朱祁镇反而陷入政治上的被动之中。
  这是朱祁镇万万不能允许的。
  虽然在大明体制之中,皇帝是所有军队的天然统帅,但是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
  为了防微杜渐,朱祁镇大大加强了他对军队事务的参与程度。
  比如朱祁镇这一下掏出一百多万两犒劳军队,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
  光给钱的仅仅是金主。
  要想让军队信服皇帝,最好的办法就是皇帝与统帅的身份两者合一,太祖太宗都是这样的,乃至于宣宗皇帝也想走这一条路。
  但是朱祁镇心中却有土木堡之变的阴影。
  让他统帅大军深入不毛,即便是胜率极高,朱祁镇也不愿意,他一来担心,他不能胜任统帅一职,万一逃过了土木堡,又来了一个某某堡,朱祁镇连哭都没有地方哭了。
  另外就是,他不觉得而今的太子,乃至皇后能支撑起大明的局势。
  不要看陈循在朱祁镇面前,简直是一个三旨相公,是一个乖宝宝一样,听话的很,因为陈循面对的是朱祁镇。
  如果让陈循面对太子,又是什么样子,朱祁镇就不敢想了。
  总体来说,朱祁镇挑选的臣子,也是大明中枢相当有办事能力的人。
  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有脾气。别的不说,就拿石亨来说,用一句,此非少主臣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一旦朱祁镇觉得自己活不下的时候,石亨绝对会被赐死的。
  但是朱祁镇又不想参与军事行动,又想增加对军队的影响力,那该怎么做?
  朱祁镇就想出来一件事情,那就是围猎。
  有时候不得不城,明军在很多事情上很蒙古化,在骑兵之上尤其是这样。蒙古以围猎来训练军队。
  朱祁镇也想用这个办法加强对军队联系,甚至可以借围猎的时候的功劳,对军队做出一些调整。
  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行动之中,接触大量的中下层军官,让他们知道,皇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灵位,一个牌坊而已。
  而这一次如果大胜,朱祁镇准备巡视大宁,犒劳三路人马,并在大宁一带进行围猎,同时震慑蒙古各部。
  可以说一举两得。
  朱祁镇有了这个心思,虽然而今距离大胜还有些事情,但是皇帝出巡从来是大事,别人不告诉,朱祁镇不可能不告诉陈循。
  陈循或许知道朱祁镇的深意,或许不知道。
  毕竟朱祁镇的灵魂是从后世来的,在骨子里就不相信什么君君臣臣的,他只相信利害,实力,以及制衡。
  甚至如果朱祁镇将这番心思告诉陈循,陈循必定觉得朱祁镇的疑心太重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疑心从来是皇帝的职业病。
  这个给陈循带来一个大麻烦。
  皇帝出巡之后,京城谁来管事,以及皇帝的安全如何保障,等等。这都有太大的工作量,而今在前线胜负未分的时候,又不能泄露出来。
  但朱祁镇并不在意这一点,毕竟首辅就要有首辅的担当,否则陈循这个首辅要来做什么。
  他此刻的心早就不在北京了,而是在漠北。
  十几年的准备,多少年的筹划。
  朱祁镇记得他无数不眠之夜,举着蜡烛看着漠北数万里河山,从一个点都另外一个点,然后翻出大将的档案名录,从一个名字到另外一个名字。
  乃至于军需物资,军事制度,以及火器的改良,等等等。
  朱祁镇都不记得他花费了多少心思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别的不说,如果真一举灭瓦刺,就算是他而今就病死,在古代列代皇帝之中,他也会有一席之地了。
  此刻骰子已经砸下,胜负只看天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绝大漠
  北京里面的种种内情,与出征在外的大将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杨洪在大宁城之中停留了半个月左右,就开始带领大军向西北方向进军了。
  这里就是八百里瀚海,也是北伐之战中,最大的险阻所在。
  这片瀚海,虽然是沙漠,但是与其他沙漠不同,更多是戈壁滩,没有流沙,甚至有一条条河流深入戈壁之中。
  但是即便如此,大队人马想要横渡戈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大明上一次横渡瀚海的时候,还是在永乐末年。
  而今已经三十多年了。
  当年横渡瀚海的人,大半已经不在了,即便有少数几个,也已经年纪老迈,不能上阵了。
  所以这一片戈壁滩,对大部分明军来说,都是陌生而危险的。
  瓦刺大军随时都能出现戈壁摊的某个方向。
  而且戈壁滩上残酷的自然环境,也够每一个人喝一壶了。
  必须沿着水源地走,在戈壁之中行军,如果没有水源,根本是要人命的。而且数万骑进入戈壁人畜饮水,需求量很大。
  而戈壁之中很多水源都是季节性的,每年都有变化。甚至大军不能聚集在一起走。
  因为水源不够,故而大军分成数路,平行翻越大漠。
  大宁,开平,东胜卫,就是漠南的交通要地。四通八达。
  或许有人觉得,草原之上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阻碍,为什么大宁,开平,东胜却会成为交通中心。
  原因很简单,蒙古人围绕着这三个地方,以及西北方希的亦乃集,也就是古代居延海所在之地,修建了大量的驿道。
  这些驿道构成了一片交通网络。
  前文也说过,草原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作为对草原最了解的蒙古人,他们专门选出来的道路,自然是容易大队行军的道路。即便到了现在也是沿用的。
  更重要的是。
  从亦乃集,东胜卫,开平,大宁都有直通漠北的驿道。
  并不是说其他地方不能横绝大漠,但是有前人留下的道路,却是最容易让大军通过的道路。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开平,从开平正北通过瀚海,到应昌,并不是太容易,一般从开平到漠北都要先往西,或者往东走一段路程。
  同样的,如果瓦刺穿越大漠,在开平之东,就会处在开平与大宁之间,相比之下,自然要打东胜了。
  而这一次北伐,郭登所部就是从开平先向东走一两百里,然后横折向北深入大漠。而杨洪所选的道理更是偏东一点,近乎从大戈壁东侧经过。
  所以大军攻击重点,就在克鲁伦河流。
  这里正是蒙古人的发源地。
  甚至有传说,元朝的历代皇帝下葬的地盘,就在克鲁伦河流域之中,有大片大片水草丰富的草场,甚至还有大片的湿地。
  这自然是蒙古人最重要的生存资源。
  所以,杨洪穿越瀚海,更是小心翼翼的,唯恐立足为稳,就被瓦刺群起而攻之。
  只是他来到克伦河畔的时候,似乎什么也没有。暮春的草原之上,百花盛开,远处蓝天白云,近处草色流水。
  唯独没有人迹。
  更不要说瓦刺的踪迹了。
  杨洪在克鲁伦河边安营扎寨,令士卒修养一两日,让他们从穿越瀚海的疲惫之中脱离出来,然后派人在方圆数百里的距离之内,寻找人迹。
  以草原之大,蒙古即便是撤退,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撤走。
  所以一定有漏网之鱼。
  而且杨洪也派人去找郭登,石亨所部,杨洪算算时间,各部也应该到位了。
  只是一个消息传来,却让杨洪皱起了眉头。
  各地倒是收拢到一些牧民,都是逃避瓦刺的的牧民,算起来只有几十户,而且是分散各地的,也是因为藏的太隐秘了,才没有被瓦刺一起带走。
  从他们的口中,杨洪得到的消息很是杂乱。
  比如有人说瓦刺向北海方向退却,有的人说瓦刺向西北方向退去了,有的人说瓦刺向西南方向退却了。
  这还是笼统的方向,具体在什么位置,更是众说纷纭。
  一时间迷惑之极。
  杨洪也严刑逼供一番,却也没有得到什么准确的消息,杨洪这才不得不承认,不是这些人骗了他,而是瓦刺耍了手段。
  这些牧民没有什么见识,瓦刺用不知道多少办法能让他们将小队人马当成大队人马,这些人很可能是也先故意留在这里的。
  当然了,也先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这里面或许有一些人是真看见也先大队人马的踪迹了。
  但是虚虚实实之间,让杨洪该信任谁?
  这就是明军北伐最烦恼的地方。
  不是打仗,而是找瓦刺的主力。
  不找到瓦刺的主力,就谈不上决战,但是这种地广人稀,对方人地两熟的地方。杨洪怎么去找到对方。
  这是一个世界性军事难题。
  对现在的杨洪来说,也是无解的。
  即便是锦衣卫也派不上用场。
  即便也先部下之中有锦衣卫,也被一并带走,根本不可能将下消息传递出来。情报战在这个时代效果相当有限。
  这还罢了。
  随即杨洪就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在意料之中,一个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就是在向西一两百里的地方遇见了郭登所部的斥候。虽然派往郭登军中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已经确定了郭登已经到了。
  两军相距虽然不近,但是只要消息相通,也先即便是反扑,也决计不能一口吞下。杨洪就放心了不少。
  最少这一战或许没有什么功劳。但是最少不会出什么差错。
  最多徒劳无功,在草原之上游行一圈,然后回到漠南。
  只是另外一个消息,就让杨洪惊怒非常,说道:“石亨他怎么敢?”
  原来另外一路选择石亨所部的斥候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就是石亨比杨洪到这里更早一点。
  这也是正常的。
  毕竟杨洪与郭登两部都要翻越瀚海。
  而石亨从肇州一路西行,都是水草丰盛的草原。补给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他全部骑兵行军,一口气就能奔驰数百里。
  除非遇见了几个路上受伤不能随军的倒霉蛋,杨洪还不知道,石亨早就将他们甩在后面了。
  一时间杨洪心中怒气几乎爆棚了。
  其实,从他们的将军号上来,就能看出来轻重。
  郭登虽然是一路主将,但是是一个侯爵,无力与他们争主帅之位,在杨洪与石亨之间,在中枢的权衡之中,杨洪胜过了石亨。
  倒不是杨洪比石亨能打,而是杨洪比石亨稳重。
  石亨打的神仙仗,要么大胜要么大败,太考验心理素质了。
  石亨是赌徒,但是朱祁镇不是,大明中枢也不是。
  如果局面落于下风,非拼不可,那也就不说了,反正都是败,不会比按部就班的打,更难。
  但是而今分明是大明对瓦刺有压倒性优势,甚至朱祁镇有进一步的想法,比如这一次瓦刺如果真放弃漠北的话,朱祁镇就准备在漠北建立城池。
  以万余孤军镇守,让后环以忠于大明的部落,靠近肇州一点,就当是步步为营在漠北插上一根钉子。
  这个规划,是各个预案之一,石亨也是知道的。
  如此步步为营,就能保证胜利,何须将数万士卒压上赌桌?
  所以征虏将军乃是杨洪,石亨只挂了征西将军。
  说起来杨洪的职位在石亨之上,不过这一次是三路并进,只要彼此之间互相救援,隶属关系就不要太强调了。
  这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尊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亨的心思
  不是别的,就是杨洪与石亨之间,资历,战绩,性格,人品,各有所长。或许杨洪能顾全大局,但是石亨是那种能顾全大局的人吗?
  特别是在兴凯湖之战后,石亨的骄横一日盛过一日。堪称骄兵悍将。
  他一直与杨洪并称,而今对杨洪在他之上,却是不服气的很。
  朱祁镇倒是想过孟瑛出面主持大局。
  但是孟瑛毕竟老了。
  七八十岁的人了,行军打仗从来是苦差事。
  朱祁镇也能将几十万人的生命托付在孟瑛生不生病之上,如果他病死军中,岂不是将几十万大军悬危域外。
  不得已才有如此的折中,否则杨洪的任命就应该与徐达,丘福,朱勇一样,乃是征虏大将军。
  只是石亨不知道大局为重,但是杨洪知道。
  石亨不知道轻重,尾巴翘起来了,但是杨洪却是对洪武年间的旧事明白的很。当年多少名臣猛将,太祖所杀就杀,当今陛下固然比不上太祖,但是杨洪也不觉得,自己能比得上那些开国名将。
  故而,他十分本分。
  也算是家学渊源了。当今的杨家也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杨洪当年还小,但是这种情况却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杨洪为了能让北伐顺利进行下去,他亲自去宴请石亨,当时石亨虽然不情愿,但是还表示面子上的和睦。
  而今石亨彻底撕破这一张脸,简直没有将杨洪放在眼里。
  杨洪也不在乎石亨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但是杨洪担心的是国家大计,石亨追得这么快,一旦前后脱节,倒是一场大败,丧师数万,杨洪该如何想北京交代。
  一想到这里,杨洪面目狰狞,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之上。只砸得双手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善后。
  此刻的石亨,已经距离杨洪千里之外。
  石亨数万骑兵来到这里要比,杨洪更早数日,线索更多一些,石亨确定了瓦刺向西北撤退,自然一路追赶。马不停蹄。
  一口气追了数日。
  此刻来到了忽兰忽失温。
  这里就是太宗皇帝当初与瓦刺大战的地方。
  恍惚之间,已经近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在如今,大明的军队再次来到了这里。
  石亨而今有些骄狂,但是对太宗皇帝却是佩服的很,故而在安营扎寨的空档之上,就来古战场之上勘察。
  当然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不剩下什么痕迹了。
  但是金凡察跟随在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亨说道:“老金啊,你我都是多年交情了,有些话,想说就说吧。”
  金凡察带着海西骑兵从石亨出征,也是石亨军中的重将之一,而且金凡察在的大明体系之中爬升之路,与石亨有很多重合。
  而且金凡察虽然竭力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汉人。但是在勋贵之中,对金凡察的排斥还是能看得见的。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融入一个国家,很多时候都需要几代人。
  即便是金董山也比金凡察更能在军中混的开,毕竟他是武学出身,而今武学还没有形成一个大派系,但是在军中已经有相当的影响力了。
  金凡察为了混得开,自然只能投入石亨的麾下了。
  也只有石亨接纳他。
  至于如果上面没有人,会有什么下场,就不用说了。故而金凡察一直是石亨的忠实部众,只是而今石亨的举动,让金凡察心中也有一些忧虑。他壮了壮胆子说道:“国公,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大大得罪了杨国公?即便是滕国公也不会高兴的。”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孟老儿,年事已高,胆魄皆无,杨洪不过是守户之犬,何足论大事,而今瓦刺虽然退,但是犹有一战之心,我大举来追,瓦刺必定回军大战,到时候大破瓦刺,足以一战定漠北。”
  “否则,这一次又一次的在漠北捉迷藏,才是空耗国力。于天下无益。”
  石亨虽然口中说的头头是道,但是石亨心中却也有自己的算盘。
  石亨是以战功一步步的走到而今的。
  所以,他是最渴望打胜仗的。
  特别是这一次被杨洪压在下面,石亨是咽不下这一口气,他觉得论战功,论打仗,杨洪那一样比得了他石亨。
  偏偏朝中全部是一群聋子瞎子,不辨是非对错,反而让他石亨居于杨洪之下。
  他固然要一场胜仗,继续耀武扬威,同时也要让天下人看看,他石亨在杨洪之上。
  天下人不应该称为杨石,而是石杨。
  甚至他对朱祁镇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他心中暗暗觉得当今陛下,谨小慎微。没有魄力,如果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早就尽发大兵,澄清漠北。而不是而今搞什么步步为营。
  而且在小事上,管的也太宽了。
  将领只要能打仗,还有什么不好的,又搞这个搞那个的,根本就是多事。
  当然了,这样的话石亨是万万不敢说出口来的。
  金凡察说道:“将军所言极是。”他心中未必是这样想的,但是此刻他要这样顺着说上一句,继续说道:“瓦刺即便屡败,而今能动用的精骑,也有十万之众。两倍于我,如果瓦刺大举反扑,末将担心?”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你担心什么?可是粮草不足?”
  金凡察摇摇头说道:“不是。朝廷准备的干粮足够了。”
  为了大军出征,军中备了不少干粮,而石亨因为都是骑兵,更是多了。
  他带的干粮分为两种,一种是干粮,就是炒面,肉干,烙饼等,还有就是蒙古人常用的,就是活着的牲口。
  大概有万余头,还有不少驮马。
  如此一来,既能跟得上大队人马,又能作为大军的粮食食用。这都计算过,估计在草原之上坚持两三个月差不多。
  而杨洪与郭登那边的粮食因为有辎重营,带的比石亨更多一点。
  石亨又问道:“可是甲胄不坚?”
  金凡察说道:“不是,朝廷发下来的甲胄,我生平仅见。足够精良。”
  在之前数战,越发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重甲骑兵固然有用,但是在战场之上的作用越来越小,形同鸡肋一般。
  但是如果骑兵作战的上,没有甲胄,朱祁镇又觉得不对。
  故而大批两装备锁子甲,当然了,并非西方那中全部用铁环编制成的,而是钢板皮革保护重要位置,而其他地方都由锁子甲填补。
  这最重要的是轻便,虽然防御力比重甲差了不少,但是重量上也轻了不少,骑兵用这种甲胄,也不至于只能马匹无法承受。
  更重要的是恐怖的备甲数量。
  从正统十四年到而今,少府最少生产了十五万领。
  这个数字,或许在后世是某一个小厂一个月的产量。但是在这个时候,是相当了不起了。可以说遵化铁厂对外卖铁料的利润,几乎都投入军备之中了。
  而今这十几万明军,着甲率是远远超过瓦刺的,而瓦刺甲胄更是什么时代都用,比起而今明军的甲胄,更是差了一筹。
  石亨又问道:“可是火器不堪用。”
  少府在兵器上的最大改革,还不是在冷兵器上,更多是在火器之上。不管京营的,还是边军的,大部分火铳小炮都换装了。
  这也是为什么朱祁镇总是觉得钱不够用的原因。
  别的不说了。一些能在马匹上使用的火铳更是装备在骑兵之中,下面人反应相当好用。要比之前所用的三眼火铳,要好用上不少。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男儿赌胜马蹄下
  说实话边军用三眼火铳,最大的便利处,就是图他打空之后,可以抡起来当铁棍来用。而不是三眼火铳有什么威力。
  以这个时代的火铳威力,骑兵马上放铳也不要想什么命中率了。
  更多是惊动对方的马匹,或者是吓唬对方,等一会交手的时候占据上风。而今少府配个骑兵的火铳,都是手铳。
  一般都让用绳子系在马鞍之上,交战之前,先填装好,并点好火绳,等临阵一铳,就可以扔下不管了。
  虽然一铳,看起来比三眼火铳一下子能打三铳要差了一下。
  但是这火铳的威力不错,十几步之内,还有一点准头,不至于真是放响吓唬人。
  石亨又问道:“饷银可是缺了你的了。”
  金凡登更是摇头,说道:“不曾,全军上下,从无短缺一钱银子。”
  平均下来,每一个士卒一个月能拿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看似不多,但是在北方一亩地一年也不过两三石粮食的产量,百姓更多是温饱而已,一两银子根基价格的不同,大抵能换三石到四石粮食,也就是四五亩地的纯收入。
  如此算来,这已经是非常高了。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足够买一条命了。
  石亨说道:“既然如此,纵然瓦刺两倍于我,难道我军就一定会输给瓦刺吗?”
  金凡登顿时心中一动。
  此刻他才有一种感觉,大明正统十四年前的大明军队,与而今的大明军队,在边军之中变化还不大,但是在京营之中,却是质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多人都是不清楚,似乎在无声无息之间,但是此刻回头一看,才知道,哦,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朱祁镇重建京营,这么多年,往里面砸了三千万两上下。这是一个什么数字,是一个可以完成河北水利工程的数目。
  如果之前,京营新兵太多,战斗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但是经过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事,就好像磨刀一般,已经为京营开了锋。
  只是很多人对这种变化反应有些迟钝。
  石亨之所以傲气,在外人看来,是昏了头,就是他这几年打仗之中,已经感受到这种感觉。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不要六年整兵经武。
  岂能没有效果。
  这次是石亨敢与也先再赌一场底气。
  他赌的就是他亲身做诱饵,也先吃不吃的下。
  至于援军,石亨从来不担心。
  因为他了解杨洪。
  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杨洪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他就是对他这一次行动,有多少不甘心,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也会尽快来救援。
  如果杨洪抛弃辎重,骑兵追击,石亨估计杨洪郭登两部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五日上下。
  石亨看似弄险,但是他其实清醒的很。
  同样清醒的还有也先。
  也先听到石亨穷追不舍,已经过了忽兰忽失温了。陡然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石亨,真以为我也先老了吗?”
  也先坚壁清野,步步后退,看似软弱可欺,但是实际上,也先一直想要一场重大的胜利。也先知道,他单独打任何一路明军,想要战而胜之,都不大容易,如果想围歼一部,更是需要时间。
  最后就是将明军前后拉开,然后个个击破。
  故而他为了这一战,他将各部的牧民都迁走了。一律向北,在北部的一些湖泊所在之地休养生息。
  蒙古北部有相当多的湖泊。在冬季自然是一片冰天雪地,但是在而今春夏之交,自然是可以栖息的季节。
  也先更是从各个地方抽调兵马。
  而今石亨要面对的不是十万瓦刺,而是十三万。
  阿次帖木儿从西域回来了,带来三万西域兵马。
  如果明军步步为营,不曾深入,在明军撤退的时候,也先也是有一场反攻的。但是而今石亨的举动,虽然正中也先下怀,也先却也感受到深深的蔑视。
  也先用的套路,根本不是新招数,明军上上下下几乎是的闭着眼睛,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但是石亨的作为,几乎是赤裸裸的说挑衅。
  让也先如何不生气。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皇,儿臣请为先锋,大破石亨。”
  也先看了一眼阿次帖木儿,心中有些满意。他从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像自己,特别是在打仗方面。
  阿次帖木儿坐镇西域,并没有少征战,在与西域各部落的作战之中,战无不胜,为瓦刺稳定了后方。
  也给瓦刺带来很多威望。
  即便是瓦刺在东方战线之中屡屡受挫,也让各部不敢轻举妄动的。
  阿次帖木儿已经长成了能支撑瓦刺,以及绰罗斯家族的栋梁之才了,这让也先很是欣慰。只是在也先看来,阿次帖木儿还是少了一些老辣。也先要摇头,说道:“不行,现在还不行,因为石亨不够往西。”
  “杨洪郭登与石亨之间的距离不够远,故而最后的战场不在这里。”
  阿次帖木儿问道:“父皇的意思,这战场放在什么地方?”
  也先目光在地图之上轻轻的划过,最后落在一个地方上,手指轻轻一点说道:“就这里。”
  阿次帖木儿低头一看,却是杭爱山,也就是燕然山。
  就是勒石燕然的燕然山。
  他是漠北重要的山脉,西北东南走向,更是蒙古水系天然的分割线。比现在这个位置还远一些。
  正是也先为石亨准备的决战之地。
  也先猛地起身,双手拍在桌面之上,厉声说道:“传令各部,连夜向西北而行,我要看石亨敢不敢追了。”
  蒙古人这种引人来追,然后反身一击的手段,已经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从来不是什么保密的事情。
  此刻就是要考验一个人的胆气了。
  石亨如果不追,他就放过了瓦刺主力。他之前做的一切,都半途而废了。如果石亨来追的话,那么石亨面对也就很简单了。
  一场追逐战转向的决战。
  在明军持续消耗马力之后,再有一场决战。
  瓦刺在马力储备之上远远在石亨之上,这一场奔袭之后,石亨将会在劣势之下,面对瓦刺大军的反扑。
  这样的局面,根本就是阳谋。
  如果杨洪在这里。
  定然会悬崖勒马。
  但是石亨却是兴奋的满脸通红,他下令,将来的牛羊都杀了,所有人都吃肉,每人的粮食都轻装,只带半月之粮。
  因为石亨估计这一战,不管怎么打,半个月也必然结束。
  如果胜利的话,自然有足够的战利品。
  如果失败了,更多的粮食也不会有人吃了。
  做完这些准备之后,石亨自然是追了上去。
  而追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路路杨洪的信使,石亨统统不见,但是杨洪却也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到了石亨的举动。
  杨洪当日脸都黑了。
  石亨是拿五万精锐士卒的性命去赌一场大胜,他根本没有想过万一赌败会什么什么样子。
  他不想,杨洪是要想的。
  杨洪只能长叹一声,暗道:“不能不陪石亨赌了。”
  他实在不知道石亨全军覆没之后,他的这个主将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他说不得要学一学成国公了。
  所以,为了不落到成国公的局面,他一声令下,将辎重全面放在后面,他与郭登带了八万骑兵快马加鞭追赶石亨。
  只是石亨与他们之间的道路有些长。
  纵然他们而今开始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在大战爆发之前赶到。所谓远水救不了近渴,真正胜负还是看石亨与也先。


第一百二十章 燕然山下
  草原上最好的季节,就是而今。
  夏天驱赶了风雪,让草原隐藏在冰原下面的生命力爆发了出来。
  燕然山已经跃进石亨的眼中了。地势也有了变化,从起起伏伏的地平线,变成了不少丘陵,当然了,这里燕然山还有一些距离。
  否则也不会仅仅有这样的起伏。
  石亨向西看向燕然山,心中暗道:“估计就是这里了。”
  石亨之所以如此估计,就是再往西,就要进山了。
  对于明军来说进山之中,就不大容易剿灭了。
  不管什么地方,石亨都能据险而守,瓦刺想要消灭他们,可不容易。而且翻越燕然山之后,就到了漠西。
  那里就是瓦刺的老巢了。
  瓦刺被封成吉思汗封在哪里已经有好多好多年了。
  纵然石亨有些狂妄,也不觉得自己区区五万人,能有什么作为。
  越往西就越危险。
  燕然山已经是他心中的警戒线了。
  故而不出石亨所料。
  一声声号角之声传来,大片大片的黑线从南边,西边,北边翻涌而来,远远的看去,就好像是覆盖了整个地平线的蚁群。
  石亨忍不住手中缰绳一紧,似乎给了胯下战马错误的信号,让战马忍不住前蹄腾空,石亨双目的聚焦根本没有动,只是顺手安抚了一下战马。
  石亨似乎也明白了,也先之所以将战场放在这里,也是为了突然性。
  虽然漠北的草原上,不能说就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但是十几万大军却是无法隐藏的。唯有这里,从草原过渡到了山地,能让骑兵藏在一些沟壑之中,让明军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也先要的是全歼石亨,断明军一臂,如果石亨翻身逃走了。
  岂不是又是一场追击战。
  且不说一场追击战,很难迅速结束,更不要说明军后军正在加速赶过来。
  所以也先要尽量将石亨留下来。
  石亨自然没有跑的意思。
  他极目四望,用马匹一指,说道:“去那一片高地。”
  这一边地方,并不高出多少,但是也算是一处高地,向下冲锋的时候,一路下坡。在紧要的时候,就是一个关键因素。
  石亨带着大队人在这里停留下来。石亨随即下令,说道:“放出探马,其余人下马休息。饮水吃干粮,喂马,不要喂饱。”
  石亨第一个下马,从身上的干粮袋中摸出一根好像木棍一般的肉条,塞进了嘴里,就好像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死死的嚼着,坚硬如铁石的质地恨不得将自己的牙齿给顶出来的感觉。
  每一个士卒都是如此苦大仇深,努力啃着肉条。
  毕竟对这些将士来说,能有肉吃就不错了。这些肉干自然多磕牙也没有人在乎。
  随着石亨吃了不少肉条,然后将又喝了水,掏出马粮袋,开始喂马,也顺手将几根肉条塞进马嘴里。
  都说马是吃素的,其实是它们吃不上肉而已。
  大战在即,自然要好好对待战马。
  至于不能喂饱,倒不是有以虐待,而是因为马吃的太饱了,就跑不起来了,这个时候可没有时间让马儿消食。
  石亨所做的事情,与寻常士卒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他就在海西城中喂马而已,没有看见外面渐渐合拢的瓦刺大军。
  石亨的镇定也感染了其他人,一个个都镇定下来。
  别的不敢说,但是石亨在战场之上,有一种天然能让人信服,让人追随的气质。似乎是老天爷赏这口饭吃。
  这个时候,瓦刺大军从三面包围将石亨所部包围起来。
  十几万瓦刺骑兵,将各个方向都封锁了。
  忽然下面有一个汉人被派了过来,他颤颤巍巍的跪在石亨面前,说道:“小人奉大汗之命来见将军,大汗说,将军只要愿意归顺大元,大汗就封将军为王,世袭肇州,海西之地,世世代代为王侯,大汗说,汉家皇帝从来小气,就算是将军,为汉家皇帝立下多少功劳,他也不会开出这样的赏格,要将军三思。”
  其实也先说的并不错。
  瓦刺有类似原始部落联盟的感觉,所以,对于某个部落世世代代被一家继承,在他们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大明多少年来,早就形成一套完成治理国家的观念,朱祁镇想在大明不能直接控制的地方封一个同姓王,都千难万难,更不要说封一个异性诸侯王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石亨听了,心中却猛地一跳。他其实心中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瓦刺的劝降使者,彻底将石亨这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具体化了。
  石亨心动是心动,但是他更知道瓦刺这一条船要沉了。不,已经沉了。石亨又怎么肯投奔瓦刺吗?
  他好像没有听见一般,问这个汉人,说道:“你是哪里人?”
  这个汉人说道:“小人乃是大同人,正统十四年被掳到漠北。”
  石亨说道:“说起来,我久在大同,你也算是老乡了。”
  这个汉人说道:“小人不敢。”
  石亨说道:“有什么不敢,不过而今你却要死了。你为鞑子做事,辱没祖宗,本国公,就帮他们清理门户吧。”
  石亨一挥手,立即有人将这个汉人拉下去,斩讫来报。
  石亨看着这颗人头,说道:“传阅三军,然后送给瓦刺人。”
  石亨自然不会跟区区一个百姓多纠缠。他之所以这么样做,却是坚定全军死战之心,斩使明志,以示全军上下,死战之心。
  随即石亨召集各级将领,石亨说道:“别的都不说了,我只说一句话,我的家眷在北京,你们大多都是河北人,即便有些是海西人,也要想想战死是什么待遇,而投降是什么待遇。实在熬不住了,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不要牵连妻儿老小。”
  随即石亨说道:“外面瓦刺十数万众,我只当做跳梁小丑而已,这么多年朝廷在军中花了多少钱,你们心中应该是有数的。多少年苦练,就看今日了,败了不过一死,朝廷也有抚恤。如果胜了,封爵就在此时。”
  “你们都知道我石亨,最会得罪人,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就是会打仗,而今乃是大明国公。这一战,谁能斩下绰罗斯家的一个台吉,最少赏银千两,如果杀了也先,最少一个伯爵。”
  “退一步,万劫不复,死于异乡,魂魄不得还乡,进一步,封妻荫子,改换门庭就在眼前。”
  “还是与之前一样,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只需看着我,跟着我就行了,我大旗在何处,你们在何处。”
  “是。”一众将领,听得满眼赤红,也不知道害怕,还是感受到了功名利禄的诱惑。一个个热血冲头。
  在军中老卒,大多都见惯生死了。
  又有石亨这个活着的榜样在眼前,一个个都忘记了危险,准备一战。
  而此刻,山下号角连天,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是无数狼群在同一时间狼嚎一般。却是使者的人头已经送到了瓦刺军中,瓦刺军已经在准备进攻了。
  其实也先未必想要石亨投降,只是借此做好进攻的准备。
  而石亨也是如此,之前大军一直在高强度追击,人力马力都不在最佳的状态,自然是在开战之前,能恢复一些,就恢复一些。
  而今双方都准备好了。
  在漠北深处,明军与瓦刺军的又一场决战再次展开了。
  这个赌场之上,双方下的筹码不一样。
  如果瓦刺胜利,明军恐怕想再次进入漠北,就要等上数年了,毕竟数万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而瓦刺如果连这一战都输了。
  漠北恐怕非瓦刺所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杨洪到
  三日之后。
  杨洪带这三万精锐,已经到了燕然山脚下,远远能够看见,西方一道起伏的山峦了。只是望山跑死马。
  真正到燕然山下,也要有数十近百里。
  而此刻,杨洪发现了第一队尸体。
  大概有百余人左右,明军与瓦刺士卒都。
  马匹什么的都却没有留下来,看来,已经草草的打扫过战场了。
  但是到底是谁胜谁负,一时间也看不出来。
  因为无论明军尸体与瓦刺的尸体都没有掩埋。
  但是通过这一点,杨洪却是知道。石亨与杨洪的决战已经展开了,再看尸体死亡时间,大体估算,他估计已经来迟。
  前方胜负未明。
  杨洪下令就地修整。
  不是他不想救石亨,而是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
  万一,此刻胜负已经分明,瓦刺大胜,他带着三万骑赶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要知道杨洪为了救石亨,层层轻装,本来带了八万骑,但是觉得速度太慢,又将后军让给郭登带领。
  杨洪带领精挑细选的三万之众,一路马不停蹄,此刻已经相当疲惫了,如果不休息的话,一旦上了战场,也不过是坚持一两时辰,就后继无力。
  他一边让下面人休息,一边派了斥候,让他们去探明前明的情况。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过来说道:“国公,大捷,大捷,忠国公大破瓦刺,斩首数万,瓦刺大军溃败西逃,现在斩首数量都还没有清点出来的。”
  “什么?”杨洪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激动非常,心中也有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对这个结果,杨洪自然是高兴的。
  如果这是真的,瓦刺一下子被打残,今后二十年间,瓦刺是不可能窥视宣大辽东了。
  毕竟这前后数次大胜,几乎将瓦刺一代人给杀光了。
  人是最不值钱,又是最值钱的。
  瓦刺再想反扑,非要等下一代成长起来不可。
  即便今后朝廷不对草原动兵,这一战也打出二十年的和平。而朝廷继续向瓦刺用兵的话,瓦刺的抵抗会更加微弱。
  北方大患已经解除了七七八八。
  真是因为杨洪明白这一点,他心中才对石亨产生了一丝丝嫉妒。
  因为他知道,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打出必石亨更好的战绩了。
  之前石亨兴凯湖之战,杨洪虽然艳羡,但从来不觉得嫉妒,因为杨洪知道瓦刺尚在,他有机会能证明自己。
  而今瓦刺已经残了。
  大明没有了对手,杨洪纵然有万般兵法,又向哪里施展。
  而有这一场大胜在,石亨之前种种违令之处,想来朝廷也会一笔勾销,他对石亨也是无可奈何之极。
  他心中岂能没有一点点负面情绪。
  只是杨洪到底不是寻常将领,不过呼吸之间,就把心思平定下来,说道:“传令,大军开拔,去见石亨。”
  杨洪带着士卒前进,不过数里,就看见了大片的大片的尸体了。
  他首先看见的是大片大片的瓦刺无头尸体。
  他草草用眼睛一扫,就只有有万余之多,甚至还可以看出来,其中有不少瓦刺人并没有抵抗就被杀死了。
  也就是说石亨杀俘。
  不过,杨洪随即将目光移开了。
  本来大明军队的军纪本来就不好,不过在京营之中,因为有朱祁镇的整顿,引进了断事官,才变得好了不少。
  但是京营诸军之中,石亨所部从来是军纪最差的一部。
  这也是因为各个将领的风格有关。
  石亨打仗赌性最大,他自己都不太将军纪当回事,他在京师驻扎的时候,还算老实,但是即便这样,石亨所部执行军法,也与其他各部不同。其他各部都是老老实实的。但是石亨却是遮遮掩掩,很多时候为犯了军法的士卒遮掩,实在遮掩不住了,才行刑。
  到了外面驻扎之后,石亨更是变本加厉之态。军中断事官屡屡上奏,弹劾石亨,但是石亨有大功于国,朱祁镇也不能轻易处置了。
  无非是让兵部下令申斥,或者扣石亨俸禄等等。
  但是石亨哪里在乎这个?
  再如今,杀俘之事,虽然是兵家所恶,但是大明不是没有做过的,而今在内阁之中的孟瑛都做过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么大规模的杀俘,没有上面的军令是不可能的。
  一场大胜之下,些许瑕疵,朝廷也不会在意的。
  所以杨洪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多时,一名将领过来迎接,却是石彪。
  为了激励石亨,朱祁镇也要表示他对石亨的信任,就将石彪调到了石亨的麾下。文官之中有回避制度,常常父子,叔侄都不会在同一个衙门做事。而军中则不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病,这样的事情却是常常有的。
  朱祁镇虽然有意建立起这样这样的制度,但是一个制度的建立,并非一纸文书那么简单。
  石彪见了杨洪立即行礼,说道:“拜见国公。”
  杨洪说道:“石将军请起,得闻大胜,还不知道这一仗怎么打的,快与我说说。”
  石彪立即说道:“是。”随即将当初一战,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道:“大军来到这里,瓦刺大军四出,将大军合围在此,大帅令大军饮食水,待瓦刺大军大至,随即带队直插瓦刺本阵。”
  “分别令诸将将兵,分兵五路,不顾身后。当时大帅亲当锋矢。不才为大军之先。”
  一说到这里石彪满脸欣喜,却微微抽动。
  欣喜的是,他能如此大战之中担任先锋,这一分功绩够他吃上一辈子。却有些得意忘形,抽动了还没有痊愈的伤口。
  杨洪这才发现,石彪甲胄之中微微透漏出血色,即便是骑在马上,身形也有一些不自然。以杨洪的经验,自然能看得出来,石彪是身上有伤,而且伤势不是一处,才会而今的样子。
  如此才能见当时那一战的惨烈。石彪乃是石亨的侄子,即便是先锋,身边也是有足够的护卫。
  而战场之上,伤与死,很多时候就是一线之差。
  杨洪说道:“看来,石少将军,也没有少建功。”
  石彪也有一些得意忘形,说道:“不敢当,不过是斩了一两台吉而已。”
  台吉是元朝的封爵。在满语之中就是贝勒,如果翻译成汉语,在不同语境之中,可以翻译成王子,太子,宗室等等。
  想来是绰罗斯家族的城员,也是瓦刺军中的中坚将领。
  杨洪说道:“那就恭喜石少将军了。”
  石彪说道:“都是陛下之功,将士用命而已,这一战打得痛快之极,瓦刺人完全不是对手。”
  随即细细说出当日的情况。
  明军短火铳不能完全装备军中,也就是当前锋的士卒有,大军合围双方开始加速对冲,在三十步左右,明军纷纷开火。随即拔刀。
  这一阵火铳,并没有太大的成效,在两军冲锋之极,最佳效果不过十几个人之中才有一个人被打中。
  而且打中之后,也不一定落马。当时一时间也死不了。
  但是这就已经非常有利于大明了。
  无他,挫动了瓦刺锐气。
  面对火铳打击,冲到前面的士卒,会下意思躲避,这是每一个人的本能。不通过大脑就做出的决定。
  如此一来,瓦刺马速就落后明军一截。
  而在骑战之中,速度从来是骑兵最好的武器。
  双方速度差上一点,明军的优势就多少一点,特别是前锋的突然减速,对后面影响很大,对付的队形就有些乱了。
  如果再有一些人坠马,更是让瓦刺军心大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汉当几胡?
  如此在第一波冲锋的时候,就占尽了上风。
  但是仅仅是如此,明军也未必做到以五万大军对十三万大军了。
  再就是明军的甲胄优势。
  瓦刺全盛的时候有近十万甲骑,但是多年征战下来,只有五六万甲骑了。除却这些甲骑之外,大多骑兵都是没有甲胄的。
  而石亨作为一个出色的骑兵指挥官,自然不会以鸡蛋碰石头。打仗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
  他抢先发动进攻,就是将战术主动权放在自己的手中,石亨自然不会与瓦刺重器硬碰硬。他挑选的进攻的军队,就是瓦刺没有重甲的骑兵。
  于是乎,双方一对冲,瓦刺人吃亏太多了。明军的骑兵刀砍在瓦刺士卒身上,自然能刀刀带血,但是瓦刺军队的刀砍在明军身上却是未必了。
  诚然锁子甲比重甲,扎甲防御力要低一些。但是依然有自己的作用,轻便的甲胄防御力并不低。明军自然也要被砍中要害的,那是没有一点活路了,就好像是脖子上,纵然瓦刺一刀砍不透脖子上的锁子甲,但足够将脖子砸断。
  如果不是要害,却能让墙上重伤变成轻伤,轻伤变成皮肉伤。
  如此一来,瓦刺人感到明显的不对。
  石彪作为先锋,只一击就从瓦刺大军之中,破阵而出。粉碎了瓦刺想要包围明军的企图。
  石彪说得眉飞色舞,杨洪心中却暗暗反思,暗道:“是不是,我对下面的士卒战斗力不大了解?”
  杨洪是一个谨慎人,但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真正临阵决断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事情,杨洪并非没有做过。
  比如他攻克大宁之后,降服兀良哈三卫之后,继续北上,就是先斩后奏。
  只是他毕竟愿意提体会上意。
  他并非不敢与瓦刺决战,而是他更多愿意执行朱祁镇的理念。
  朱祁镇虽然不遥控指挥,但是每一战的战略,打到什么地步,要什么目的,都是要事先交代好的。
  杨洪又被孟瑛特别叮嘱。
  他越发感受到责任重大的时候。就越发要考虑政治上的因素。
  虽然有时候打仗,不仅仅要算政治帐,也要算军事帐,两者或许有相辅相成的时候,但是更多是互相抵消。
  政治帐算多了。宝刀都蒙尘了。
  杨洪并非不知道,从正统十四年之后,京营的战斗力在金钱的努力下,一直在提升。
  但是效果如此之好,却是没有想到的。
  他不尽要暗暗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公平的说,明军骑兵与瓦刺精锐,可以一骑当几骑?能当两骑吗?
  这个问题对杨洪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有了这个估算,将来分派军队的时候,才能心底有数。
  如果说,在猫儿庄之战,明军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瓦刺军,而这一战,很明显,明军高估了瓦刺军,低估了自己。
  当然了,这一战胜利,并不能单单说明军士卒战斗力的提高,还有石亨高超的指挥艺术。在双方交战的第一回合,石亨就冲出了包围圈,他根本没有表现出再战的心思,而是向东撤退。
  这一下,让瓦刺陷入被动之中。
  也先不甘心。
  他放弃了大半个漠北草原,动摇了瓦刺在漠北的感觉,才寻觅到这一次战机,哪里愿意就此放石亨走。
  这让也先犯下了指挥之中第一个错误,那就是太渴望胜利了。
  也先下令追击。
  石亨向东逃了数里,就停下了脚步。
  总体上来说,瓦刺军队的组织性是比不上明军的。
  石亨五万骑兵全部是脱产士卒,特别是京营几乎一年训练十个月有余,军阵,旗鼓,号令,拼杀,等等都在训练之列。
  但是瓦刺除却本部数万骑之外,其他的蒙古军队根本做不到脱产训练。
  这是背后国力的差距。
  石亨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大军前后转向,又逃兵变成了翻身冲锋。
  也就是蒙古人最熟悉的撤退,诱敌,反击的套路,在石亨玩了出来。但是也先下令追击的命令,让各部前后不一,留在最后的是重骑。
  故而石亨所部,就好像是一柄宝刀,将追在最前面的瓦刺一部给打崩了,随即赶着败兵,杀进瓦刺军中。
  在杨洪听到石亨如此指挥,忍不住暗叹道:“好一个,反客为主。”
  外行人或许不知道这种指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是杨洪却知道其中的艰难之处,其中最艰难的地方,并非战斗动作。
  毕竟说起,这种迅速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的的阵势变化,其实也是最基本的阵势变化。
  在北京的时候,也不知道训练了多少次了。
  但是训练过多少次,与在战场之上能发挥出来多少,那是一个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概念。凡是军队能将训练场上发挥出一层,就足够称为精锐。
  而大军突出重围,撤退。很容易让军心崩溃,人人想逃走,但是即便上面下令反身作战,也不可能了。
  特别是在敌强我弱的地步。
  而石亨能做到一声令下,下面的士卒就义无反顾,可见石亨能得军心。
  只是说到这里石彪不说了。
  杨洪忍不住问道:“少将军为什么不说了。”
  石彪笑道:“下面的末将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帅带军队连打崩了瓦刺三四阵,双方陷入混战之中,当时我也看不清楚战场形势,总是一直杀,杀了三四个时辰。”
  石彪如此说,言语之间,还有一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杨洪自然知道,不管明军大胜瓦刺的原因是什么,定然有一场恶战。对石彪言语之中的恶战,并不奇怪。
  毕竟瓦刺如果真是软柿子,早就被灭了好几回了。
  不过,杨洪心中的疑惑还是没有解除。
  无他,杨洪对明军骑兵的实力或许有一些低估,但是他依旧觉得五万骑兵与十万瓦刺军队战斗胜负难料。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双方各自撤军,打成两败具伤。然后各自说自己一方大胜。
  决计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瓦刺退兵,让明军占据了战场。
  无他,占据战场,就拥有了打扫战场的权力。
  大战之中很多士卒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只是受伤而已。更不要说战场之上,有很多战士士卒的财物,兵器,马匹等等。
  这都是战利品。
  失去战场的控制权,几乎可以确定失败的必然性,虽然也有个别案例不能以此而论,但是大部分战事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看。
  凡是失去战场控制权,就可以说是失败。
  是什么原因,让瓦刺人愿意退走。
  这一点让杨洪心中一直犹疑。
  这个时候,军队似乎惊动了什么。一只秃鹫从地面之上飞了起来,一瞬间好像地面之上飞起一片黑色的云朵,无数食腐的鸟儿,都飞起来。
  似乎整个草原方圆数千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鸟儿都飞到了这里。
  被大军惊动了,此刻都飞上了天空。
  杨洪这才发现,这里才是鏖战的主战场。
  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
  数不尽的人马尸体将地面之上扑了一层,有的地方,有些稀疏。这个地方的尸首还能保持完整,但是当时厮杀最惨烈的地方,却不是这样的。
  一层层的尸体被无数战马踏过,已经踩成了肉泥,而在肉泥之上又有一层尸体。然后再踩成了肉泥。
  无论是瓦刺士卒,还是明军的尸体都无法辨认了。
  地面之上大片大片的黑色的陈旧性血迹,早已干涸了,却好像是涂料一般,涂满大地。将大抵都换了颜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也先死了?
  犹豫厮杀是三天前的时候了。
  这些尸体在这里躺了三天,一股股味道已经散发开来,否则也不会引这么多的食腐鸟类聚集在这里。
  好在草原风大,似乎能让这些人风干,味道还不是太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杨洪也看到,其中有不少明军的尸体,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不收尸?”
  石彪眼睛之中流漏出一丝黯然,说道:“人手不够。”
  杨洪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石亨所部到底还剩多少人?”
  到底石亨所部缺额到了什么地步,才让战友的尸体,躺在地面之上好几日不去清理。
  石彪连忙说道:“已经开始清理了。”
  随着石彪的指示,杨洪也看到有不少人,开始从尸体之中找出明军的尸体,寻一个大坑就地掩埋,至于瓦刺的尸体,自然是一把火给烧掉。
  杨洪立即下令,仅仅留下数千士卒,其余的士卒都去帮忙。
  杨洪终于问了石彪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道:“瓦刺大军为什么退走了?”
  石彪说道:“这个不清楚,我们也很奇怪,在下午时分,瓦刺方面似乎不耐烦,瓦刺精锐突击大帅本阵,之后就忽然撤退。”
  “我们都怀疑,瓦刺重要人物死了。”
  杨洪说道:“重要人物,是谁?”
  石彪说道:“有人猜是也先。”
  杨洪一拉缰绳,吃惊非常,说道:“你说是也先?”
  石彪说道:“现在猜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也先太重要了。
  没有见到也先的尸首,石彪不敢妄言。但是言语之间,却是透漏出一丝肯定的语气。
  杨洪心中暗暗推敲,暗道:“或许这就是答案。”
  在他想来,瓦刺军中什么人死能造成全军震动,连忙撤退,连正在进行的战事都不管了。
  想来也只有也先了。
  草原政权交替从来不是正常交接的。
  故而每一代雄主死后,都会引起相当大的政治动荡。
  如果也先真的不性,对瓦刺来说,这一战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无他,即便是能打赢,他们也要面对内部重重矛盾,这个时候,也无暇反攻,甚至最好远离漠北,否则让明军插手瓦刺内部,那才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但是纵横天下几十年,瓦刺一代雄主,大元盛田可汗,添元帝,就这样死在战阵之上了?
  虽然杨洪也知道,战阵之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他依旧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似乎不是真的,是在做梦?
  杨洪感觉石彪当时根本不在事发地,故而问石彪也没有用,只能问石亨了,杨洪问石彪道:“忠国公在哪里?”
  石彪说道:“就在那里。”
  杨洪目光穿过了整个战场,看到了明军的营盘。
  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一战之中石亨的损失很大。
  因为这个营盘有一种据险而守的感觉。
  这个营盘就在战场东南方向。一座山峰上。
  营地居高临下,一眼看上去就易守难攻。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明军的胜利,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驻扎,他在防谁?
  如此就看得出来胆大包天的石亨,此刻也有几分心虚了。
  当杨洪到了营地之下,石亨并没有出来迎接,出来的是金凡登。
  金凡察见了杨洪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国公,您终于来了。”
  杨洪一见金凡登的脸色就知道不对。立即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凡察说道:“忠国公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三日了。这几日一直是在下执掌军令,国公到此,末将就放心了。”
  杨洪又吃了一惊,说道:“石亨怎么样了?”
  金凡察立即说道:“为大帅卸甲之后,国公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十处伤口。不过在军医的处置之下,已经平稳多了,只是太过劳累,这才没有醒过来。”
  杨洪知道石亨没有性命之忧后,心中也安定多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石亨也太莽撞了。”
  石亨早就不是当初冲锋陷阵之将。还是如此拼命。
  如杨洪,杨洪一身武艺,被人称为天人,杨洪冲锋陷阵的时候,也是所向披靡。但是当杨洪当上一方重将之后,杨洪从来不再上阵了。
  倒不是杨洪胆怯了,只是身份地位不同。在战场之上,他一人身死事小,大军成败事大。不是逞能的时候。
  金凡察立即说道:“国公此言差矣,我军这一战,以五万之众,破瓦刺十五万大军,非全军报必死之心不可,大帅引领全军士气,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直是全军锋矢所在,连斩瓦刺十数将,催敌锋于正锐,无大帅,则无此胜。”
  杨洪看了金凡察一眼,金凡察眼中有几分胆怯,却也坚定的与杨洪对视,不愿意改口。
  杨洪说道:“这一战折损多少?斩获多少?”
  金凡察说道:“折算一万七千上下。”他言语之中被苦涩渗透,说道:“战场还没有打扫完,这些人都是军中缺额以及伤员病死数目之和,剩下还有五千伤员。”
  杨洪万万没有想到损失这么大,几乎是折损近半了。
  在草原之上,缺医少药,这五千伤员,能活下来的能有一两千就不错了。
  “斩首五万七千上下,这还是没有将战场打扫完的情况下。”金凡察说道。
  杨洪也明白,虽然斩首五万七千多,但是瓦刺损失之多,必然在这个数目之上,甚至比这个数目大的多。
  虽然战场没有打扫完,但是杨洪也看见,主战场上的首级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无他,首级就是战功,这可是有赏格的。
  上上下下都不会不注意。
  所以即便将战场打扫完,能有三四千首级就不错了。
  但是瓦刺大军撤退时候,定然有相当一部分伤员,大明的伤员在草原之上就活不了,难道瓦刺的医疗保障还能在大明之上。
  所以瓦刺的伤员有一个算一个,带回去的能活下来五分之一,就不错了。
  瓦刺这一次元气大伤,根本不看有东窥之心了。
  杨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
  将军最大的任务,是打胜仗。
  不管是石亨有多少地方,让杨洪看不惯,但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杨洪就不该有所指责。他虽然不在战场之上,但也可以想象到当时是多么兵危战急。
  杨洪自问,如果他在石亨这个位置上,难道不该当全军之锋矢,那里有危险,出现在什么地方?
  只是杨洪决计不会让自己,还有自己的部下处于这样的境地之中。
  这却是杨洪与石亨的风格不同了。
  只是对一个士卒来说,这两个主帅,追随谁还真不好说。
  追随杨洪,他或许能将你带回家,但是很多时候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但是追随石亨,却很容易战死沙场,但是也几战下来,或许就能改换门庭,升官发财。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将军,大帅醒了。”忽然一个军医过来说道。
  金凡察为了隐瞒消息,谁都瞒过了,甚至包括了石彪了。只有几个军医在照顾石亨。
  杨洪立即说道:“去看看。”
  杨洪大步到了石亨的帐篷之前,还没有进去,就闻到一股香味。
  却见石亨坐在榻上,捧着头盔正在吃东西,里面不是别的,都是一寸大小的肉块,煮熟而已,不知道是马肉还是羊肉,没有什么香料的遮掩之下,腥味很大。但是石亨来者不拒,一口一个。
  杨洪见石亨这个样子,顿时放下心来。
  能吃就意味着没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燕然大捷的转折点
  石亨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打赢如此大战之后,心气更高了,看杨洪过来,居然瞄了一眼之后,捧着头盔继续大口吃肉喝汤,似乎没有将杨洪看在眼里。
  要知道杨洪而今也算是他半个上司。
  杨洪心头暗怒。只是杨洪也知道,而今大胜之后,石亨的锋芒无人能及,即便是北京城中的孟瑛估计在这方面也要让石亨一头。
  而这分功劳,正是石亨的本钱。
  杨洪只能等石亨吃完了,再说话了。
  不过石亨吃的很快。一会儿功夫,就将大头盔肉给吃干净了。放下头盔,长出一口气,说道:“痛快。”
  杨洪这才说道:“恭喜了,这一战忠国公天下闻名。”
  石亨哈哈大笑,说道:“难道我不打这一仗,就不天下闻名了。”
  此刻的石亨倨傲之极,让人有一种打他一顿的冲动。
  杨洪只能忍着问道:“听闻也先死了?”
  石亨说道:“不错,也先此刻或许没有死,但也活不长了。”随即石亨用带着傲气的语气,将战事说了一遍。
  一场大战从上午时分打到下午。
  瓦刺全军无可当石亨者。
  虽然瓦刺大军在石亨之上,但是石亨总能用绝妙的指挥,造成与瓦刺某部大体公平的对决。让也先有力发挥不出来。
  瓦刺的杀手锏重骑,近乎鸡肋。
  这些重骑追不上石亨,而瓦刺其他各部,却不是石亨的对手。
  再加上明军的种种战术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损比,大致保持在一比二,也就是明军战死一个,瓦刺就要战死两个。
  如果按这个比例算下去,这一战继续打下去,最后的胜利者也是瓦刺,因为瓦刺的兵力足够雄浑。
  但是打仗并不是一道数学题。
  石亨所部,由京营骑兵与海西骑兵两部构成。
  京营全部是清一色的募兵,他们家人都在朝廷手中掌握的,大多都宁可战死,也不会投降的。
  而海西镇乃是新设的军镇,所有卫所田地都刚刚开垦出来,还没有被军官完全侵占,算起了报酬丰厚。
  故而,他们也不敢投降。
  但是瓦刺各部就不一样。
  这十三万大军,是也先榨干漠北各部。
  但是草原之上体制,从来是有多少武力占据多少草场,自己部下损失太大,那么未来他们部落的利益都会损失。
  而石亨避开也先精锐,专打各部。
  当然这些各部也是卫特拉各部之中的,在广义上也算是瓦刺,但是如果细细分的话,他们却不是绰罗斯家族所有。
  他们不能不为自己的着想。
  固然在下午时分,瓦刺各部明显的懈怠了。
  也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为了这一场大战,也先准备了太多,甚至将漠北草原都当做诱敌之物,而且仗已经到到这个地步,损失已经有了。
  毕竟对大明来说,数万精锐的损失,虽然肉疼,但是还不算伤筋动骨,但是对瓦刺也先来说,就不一样了。
  付出了这大的代价,如果再没有取得胜利。他根本不能稳定瓦刺内部了,漠北也不用回来了。
  而且到了下午,留给瓦刺是时间不多了。
  正是因为这一战打的太惨,也先用脚趾头都知道,入夜之后,自然是各自收兵,到了明天这一仗就打不下去。
  因为下面的怕了。
  这就会出现杨洪预想之中,双方各自退兵的结果。
  而这个结果,如果从战术上来看,是双方不分胜负,但是在瓦刺与大明双方的战略上看,却是瓦刺极其重大的失败。
  故而也先决计不允许这样的失败。
  故而他亲自带这瓦刺精锐冲锋,要与石亨决一胜负。
  这就是也先在这一战之中,第二个失误。而这一场失误更是确定了石亨辉煌的大胜。
  虽然也先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员骁将,但是他已经老了。
  老不以筋骨为强。
  虽然也先上战场,未必想过要亲接兵刃,更多是鼓动士气。但是战场上的情况,谁也不能事先预料。
  面对瓦刺猛攻,石亨自然是身先士卒。于是双方精锐进行了最猛烈的碰撞。
  这一战中,石亨想来,也未必算他赚了便宜。
  瓦刺最精锐的甲士突袭,明军将士未必不敌,但是他们已经鏖战良久,有些气虚,故而纵然石亨亲临,一时间也打的相当被动。
  当时场面很是混乱。
  现在想想石亨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发箭,一箭射在也先身上,也先当即坠马,虽然很快就被扶上马匹,但是瓦刺大军就好像丢了魂一样。
  再也没有死战到底的决心了。
  故而石亨立即反起了反攻。
  却见瓦刺各部纷纷撤退,对石亨的反击根本不顾,甚至有一种争先恐后之感。
  最后有一支兵马挡住了石亨的进攻,瓦刺大军才得以撤如燕然山中。
  石亨事后才知道,乃是阿次帖木儿。也就是瓦刺的太子。
  当然了石亨所部也筋疲力尽了,只能修整。
  在这里安营扎寨虽然不是石亨定下来的,但是石亨却下令就地驻扎。
  原因很简单,当时明军元气大伤,如果撤退的话,不知道多少伤员会死在途中。再加上一鼓做气,二而竭,三而衰。
  这一天鏖战,明军士卒何止是一鼓做气,简直是从崩溃的边缘走了一圈,不仅仅体力严重透支,很多人当晚下马之后,都不能上马了,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更多是心力透支。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圈,士气消耗殆尽,而今他们所有的心力都消磨殆尽,什么为国为家,都是虚的,他们只想活下来。
  而今还有一场大胜的虚气给撑住。如果撤退的话,很可能自行崩溃。
  其实这个时候,不需要多,只需数千精锐夜袭,就足够让石亨崩盘。石亨将麾下的体力心力,用到了极致。
  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他也知道,杨洪就在后面。
  故而与其撤退,不如等后军到来更安全一点。
  才有而今的局面。
  杨洪还是有些担心,说道:“也先真死了吗?”
  石亨冷笑说道:“绝对死了,如果也先不死,你觉得瓦刺不会会甘心如此?”
  石亨的判断,既对也错。
  也先的生命是走到了尽头,但是他也低估了这一场战事对瓦刺的消耗,石亨伤亡惨重,但是最基本的军队骨架,也就是指挥组织体系还保全了。
  所以即便石亨昏迷了数日,大军还在这一套体系的指挥之下,但是瓦刺并不一样。
  这一场大战之中,瓦刺中坚力量,也就是各部落的首领,下面的千夫长,几乎死了一茬。
  要知道瓦刺与明军不一样。
  明军将领也损失惨重,但是死一人立即提拔下面的人就行了,武学为明军提供了大量的底层军官。
  说他们都合适合格,那却未必,但是总体上来说,比之前的军官质量要好多,最少不会无人可用。
  但是瓦刺用的是成吉思汗那一套,也就是下面每一个将领,从万夫长到百夫长,都是军政民政一把抓的。
  在上层还有各部落的分歧。
  死的将领,却未必又那么好替补,有些部落首领的儿子长大了,可以胜任,但是有的人没有儿子,或者儿子还小。
  那该怎么办?
  所以瓦刺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瓦刺军中将领替补的问题,而是相当多部落继承的问题。
  要知道这些问题,在太平的时候都容易出问题,更不要说在剧烈的变动之后,瓦刺贵族阶层死伤惨重。
  可以说是从马哈木为阿鲁台所杀之后,瓦刺贵族被摧残最狠的一次。
  其中问题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不将这些问题理清,如何能出兵?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之将死
  自从当日一战之后,阿次帖木儿就陷入忙碌之中。
  他一方面收拢人心,想办法整顿军队。让大军恢复秩序,另外一方面他也要照顾也先。
  因为也先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其实当时乱军之中的一箭,虽然给也先带来伤害,但是并没有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单单是这一箭,是要不了命的。
  也先致命的问题在于,坠马。
  在草原之上,虽然看起来一马平川,但具体看某一地方,却并不平坦,也先胸腹之间重重的砸在一块大石头之上。
  当时就吐血昏迷。
  虽然将他立即搀扶上马,当时就已经失去了意志。
  生死未明。
  正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也先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掩饰,这才导致各部军心溃散。
  毕竟,这是也先不是别人。
  也先在脱欢之后,东征西讨,一度将瓦刺的势力发展到了极致,虽然之后有每况愈下之感。
  但是也先的权威已经不是别人可以代替的。
  伯颜帖木儿不行,阿次帖木儿也不行。
  几乎一瞬间,大军陷入崩溃之中。如果不是阿次帖木儿在关键的时候,近乎力挽狂澜一般,断后,挡住了石亨的反扑。
  这一场战事,只会败的更惨。
  正因为阿次帖木儿的出色变现,阿次帖木儿在也先昏迷期间,顺利的接管了大军。
  而在这两日之中,也先的情况非常不好。
  一直在昏昏沉沉之间,看似醒了。但是却精神不济,似乎说着说着,就昏睡起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也先忽然有了精神。就好像是当初南下猫儿庄之前一般,神采奕奕。
  阿次帖木儿见了,却险些留下泪了。
  无他,如果也先能熬过这个难关,他也不会表现出马上好,而是一点点的好转,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更何况,也先已经老了。
  老人的身体有什么看似不错,比年轻人还好,但是如果遇见一次重大挫折。很可能就会出现极其严重,而且无法挽回的后果,即便面前熬过去,身体也不会恢复到从前了。
  而也先就是这样的情况。
  也先这种忽然好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回光反照。
  也先挣扎想起来,忽然触动了什么,猛地吐了一口血,也先看着手上的鲜血,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也先咳嗽两声,鲜血从鼻子里面流了出来。他凄惨的一笑,说道:“没有想到我也先,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父汗,你放心,我这就举行祭天,向长生天为您乞命。”阿次帖木儿说道。
  这个时代喇嘛教已经开始在蒙古之中传播了。但是占据主导的信仰,依旧是萨满教。萨满教就有一种乞命的仪式,成吉思汗当初就用过。
  只是也没有什么效果。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阿次帖木儿也有几分病急乱投医了。
  也先摇摇头,说道:“不必了,长生天招我过去。谁也挡不住,我这一辈子,一心要将代元而立,但是而今,却落得如此模样。”
  一时间也先说不下去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失败比死亡更让他的绝望。
  也先一心一意将脱欢的功业更进一步,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了,一下子回到了脱欢之前。
  两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这是一个比让他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结果。
  但是他很快就振作精神了,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气力的消失,他的时间不多。他还有很多事情,他对阿次帖木儿说道。
  “老二,我死之后,什么皇帝的头衔,你都要有,对孛儿只斤家族也要好生拉拢了,阿岱汗之弟乌鲁克特穆尔,还在西域,你一定好好对待。多有让步,我当初做的事情,你不能再做了。”也先显然是反思自己的错误。
  他觉得他最大的错误,不是在战场之上的失败。
  而是对孛儿只斤家族动手,动摇了蒙古内部的团结。
  如果蒙古各部能团结一致,那么即便失败,也不会败的如此凄惨。
  而且阿次帖木儿没有也先的威望,在这一次大败之后,绰罗斯家族的实力威望都不如前了,之前的政策就不能维系下去了。
  阿次帖木儿必须改弦易辙。
  当然了,如果孛儿只斤家族如果还有极大的影响力,也先也不会如此,而今孛儿只斤家族的影响力在瓦刺传统势力范围之内,是远远比不上绰罗斯家族。真正掌握实权的孛儿只斤家族的成员,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乌鲁克特穆尔。
  而乌鲁克特穆尔之所以,能从也先的清洗风暴之中,幸存下来,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就是乌鲁克特穆尔从某种程度上,已经缴纳了投名状。
  他是从阿岱汗那边叛逃过来的。时间也很久,乃是在脱欢时期,脱欢东征阿鲁台,乌鲁克特穆尔以兄长分配草场不公。带着部众投奔瓦刺。
  这样一来,乌鲁克特穆尔就成为了脱欢手中的典型。
  将他纳入瓦刺本部。在待遇上与瓦刺各部看齐。
  第二个原因,就是乌鲁克特穆尔的位置。
  虽然脱欢用乌鲁克特穆尔作为政治典型,但是如果说脱欢完全信任他,那也不对,脱欢令乌鲁克特穆尔西迁。直当察合台汗国的兵锋。
  当然了,察合台汗国在帖木儿之后,一直被瓦刺压着打,威胁不大,但是如此一来乌鲁克特穆尔就远离了瓦刺政治中心。
  从东部而今内蒙古境内的科伦贝尔大草原,迁徙到了现在蒙古国西部的科布多。从此远离故土。
  也远离的政治中心的纷争。
  而今却不一样了。
  在瓦刺统治核心在漠北的时候,科布多是边陲。
  但是在瓦刺失去漠北草原之后,不得已迁徙到了西域。那么科布多的重要性,就大大增加了。
  总体来说天山南北草场,天山北部的草场比天山南部的草场更好一点。
  乌鲁克部,多年来休养生息,还是比较强大的。
  当然了,虽然瓦刺损失很对哦,但也不是乌鲁克部能够对抗的。
  瓦刺在对抗大明的战争之中失败成这个样子,必须尽快恢复元气,这元气该怎么恢复?休养生息是一种,就是尽可能吞并其他部落是一种。
  但是,瓦刺之前的举动,已经让孛儿只斤与绰罗斯家族不能并存,很多人未必是多忠于孛儿只斤家族,但是他们的祖先与孛儿只斤家族有撇不开的联系,也先的大清洗政策,让他们步步自危。
  所以,也先要阿次帖木儿打他的脸,也要缓和草原上紧张的气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来对抗大明。
  只是如此一来,马哈木,脱欢,已经他也先,三代人追求的目标,一下被打回了原型,也先心中是如何之痛楚,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阿次帖木儿并非不知道其中轻重,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阿次帖木儿对也先之死,自然是很悲痛,但是心中未必没有一丝窃喜。无他,权力使然。
  阿次帖木儿不会对瓦刺大军没有一丝的窥视,而今瓦刺大权既然落在阿次帖木儿手中,其实他已经有些想法,在也先死后,对很多事情,改弦易辙。
  毕竟草原上对孝道什么的,并不是太讲究的。比如这一件事情之上,阿次帖木儿也有也先一样的想法。
  只是有些事情,让也先来做,与阿次帖木儿来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阿次帖木儿说道:“请父汗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其言也善
  也先长叹一声,说道:“我死之后,向大明称臣,不惜一切办法,一定要向大明称臣,甚至将你儿子,派往北京,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瓦刺已经打不下去了。
  也先很明白这一点,即便是整顿好内部,瓦刺想要反击大明,也需要十几年舔伤口,不要看,瓦刺而今如果倾尽全力,还是能够凑足十万兵马。
  但是兵马与兵马是不一样的。
  每一次大败之后,重组的军队都差一个档次。
  到时候十万大军,大概类似于兀良哈各部的水平,明军数万骑兵足以横扫。
  所以,现在瓦刺对抗大明最大的力量,并非兵马了,而是足够宽的战略纵深。
  不惜一切办法,与大明议和,什么称臣纳贡,都不是问题,草原之上残酷的自然环境,让草原上人为了生存,从来不在乎面子的。
  哪怕是杀父之仇,在生存面前都足以让步。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的意思我知道。”
  阿次帖木儿其实明白下面的舆情。
  如果说,之前败仗,瓦刺还有很大的不服气。觉得不过是侥幸而已,但是燕然之战,却硬生生将瓦刺的脊梁骨打折了。
  之前看藐视大明称之为南朝,而今都回到了大明,甚至朝廷的称呼。
  这种不约而同的称呼转变之后有多少惶恐不安之意,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从上到下,既没有与大明打下去的实力,也没有与大明打下去的心力。
  所以求和是必然。
  甚至在之前,也先已经派了不少使臣去北京求和。
  当然了,当时也先还占据瓦刺,在和议的条件之上,还有一些硬气,却没有想到大明根本不接受任何瓦刺的使臣。
  “如果,大明不接受该怎么办?”阿次帖木儿问出他最担心的事情。
  也先猛地咳嗽两声,又喷出一口血来,说道:“西行。”
  阿次帖木儿说道:“西行?”
  也先说道:“沿着当初长子西征的道路,一路向西。找到草原丰盛的地方,重新建立瓦刺的家园。”
  阿次帖木儿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
  在他想来,天山以北一带,乃是瓦刺各部世代繁衍的土地,如果说漠北的土地,乃是脱欢从鞑靼手中夺下来的。那么天山以北这一大片草原,却是瓦刺祖产了。
  这是瓦刺决计不能放弃。
  也先说道:“如果大明咄咄逼人,就西行吧,有水草的地方,就要牧民,有牧民的地方,就有瓦刺。”
  也先之所以做出这个决断,也是他不知道思考过多少次的。
  他年轻的时候在西域征战,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打大明的时候就束手束脚,即便有猫儿庄一般的大胜仗,却也是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脑细胞了。
  总体来说,一个趋势很明显了。
  那就是东强西弱。
  这个趋势,也先看到非常清楚。
  他的西边的敌人,乃是内部混乱的察合台汗国,随着帖木儿死亡而四分五裂的帖木儿帝国,可以说一盘散沙。
  瓦刺十万骑兵对大明来说,不够一盘菜。
  但是对这些势力来说,却是足够决胜灭国的力量。
  不过,有一点也必须考虑。
  那就是打大明,什么都有,那怕死上不少人,入关抢劫一次,也是赚的,但是打西边就不一样了。
  虽然也有富饶的地方,但是不少地方比瓦刺还穷。
  这就是为什么从马哈木,脱欢,也先都向东扩张,甚至一度扩张到大海之侧,却不向西扩张的原因。
  当然了,还有其他原因。
  比如宗教上的。
  瓦刺大多是信萨满教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信佛教的,毕竟藏传佛教在元代有很大发展。瓦刺也受其影响。
  但是西边的各部,大多都是伊斯兰化了。
  向西进攻也会遇见这样那样的困难。
  也先临死之间判断,也算是真知灼见。
  因为,在也先死后几十年间,就有一个从中亚征服了印度,建立了莫卧儿帝国。而当时莫卧儿的建立者,在中亚一带颠沛流离,犹如丧家之犬。
  但是一到印度,就大展神威了。
  如果瓦刺愿意西征,然后转道进攻印度,印度是决计抵挡不了瓦刺十万铁骑的。
  不过,阿次帖木儿沉默了。
  虽然蒙古人并不如同汉人一般安土重迁,似乎在不断的游牧,但其实他们的游牧也是有一定的范围的。
  此刻抛弃他们的熟悉的草场,向西去不毛之地,这里面的政治风险,军事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到万不得一。谁又想要这么样做?
  也先见阿次帖木儿如此,也知道他的顾虑,说道:“我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遇见这样的决策,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记住西行。”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汗,孩儿记住了。”
  也先说道:“好,叫他们进来吧,有些话也要说了。”
  阿次帖木儿立即出去将各部落首领叫了进来。
  也先强打精神,说道:“长生天召唤,我不久于人间了,此番大败,万般因果都在我,希望你们好好辅佐阿次贴木儿,保全我瓦刺最后的基业。”
  下面的人很多人都泪流满面,说道:“请大汗放心。”
  敌之仇寇,我之英雄。
  在大明看来,自然是恨也先入骨,但是在瓦刺人看来,也先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也不失为一个伟大的领袖。
  特别是在大帐之中,大多都是也先与绰罗斯家族的死忠之臣。更是与也先感情深厚,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真还是假,都显示出悲痛非常。
  也先说道:“伯颜。”
  伯颜帖木儿立即说道:“弟弟在此。”
  也先说道:“我死之后,你就是我绰罗斯家族的长者了,你要尽到当叔叔的职责,好好的辅佐阿次。”
  伯颜帖木儿悲痛之中,心中微微一寒。
  草原民族的权力传承从来是相当之粗糙的。即便也先早早确定了阿次帖木儿的继承权,但并不是说,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伯颜帖木儿就是一个能威胁到阿次帖木儿的一个人。
  当也先死后,他乃是绰罗斯家族建在之中,年纪最大,也常年征战,在军中人脉很广,而阿次帖木儿却长在西北,也是这一战之前才调过来的。
  与这些军队各部,都不大熟悉。
  这有好处有坏处。
  好处就是阿次帖木儿对西域熟悉。
  漠北丢失之后,西域就是一瓦刺最后的地盘了。阿次帖木儿对这一片土地掌控力很强,是阿次帖木儿的主场。这对阿次帖木儿继承也先的权力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不利的地方,就是阿次帖木儿对瓦刺主要战力,也就是从漠北退下来的大军关系就比较疏远了。
  也先不忍杀了弟弟,而且瓦刺而今已经经不起内斗了,才要如此问伯颜帖木儿,在临终之前确立起名分。
  伯颜帖木儿心中也有一些不甘心。但是他也明白,他没有能力收拾这个烂摊子,兴凯湖一战,将伯颜帖木儿给打明白了。
  伯颜帖木儿说道:“请大汗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阿次帖木儿。”说完,他还怕也先不放心,退后几步,跪在阿次帖木儿身前,说道:“拜见大汗。”
  阿次帖木儿如此做,其余的人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了,纷纷向阿次帖木儿行礼,说道:“拜见大汗。”
  阿次帖木儿立即说道:“诸位请起。”
  这个时候,瓦刺未来的大汗已经确立了。
  此刻也先心思中无数念头纷涌,矛盾非常,一时间对眼前所有人都嫉恨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瓦刺新主
  如果可以,也先是决计不肯将权力让出去的。
  他安排好后事之后,反而有深深的失落感。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还能活着,自己却要死了?为什么自己的权力要被阿次帖木儿夺走了。
  他忽然觉得胸中一痛,一口逆血喷涌而出,就好像是大江大河一般,滔滔不绝,顿时喷了阿次帖木儿一身。
  众人大惊,连忙拿过来一个木桶接着。
  一会儿功夫,也先就吐出了大半桶血,里面还有很多凝固的黑色血块。
  也先身体内部定然有大出血,此刻再也维持不住。
  随即也先重重的倒在床榻之上,双目瞪圆,呼吸断绝。
  无论他对尘世有多少留恋,长生天终究带走了他。
  阿次不顾满身血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一瞬间,帐篷之中大小瓦刺头目都跪地痛哭,而痛哭之声,更是传到了外面,一层层瓦刺人开始痛哭了。
  这种痛哭,在燕然山西麓不住的回荡。
  对瓦刺来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从脱欢也先父子,东进漠北的时代结束了。
  也先未来要面对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次帖木儿为也先发丧之后,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可以说瓦刺与明军而今是两头害怕。石亨这边,担心瓦刺来突袭,明军估计挡不住。
  但是瓦刺这边,也先新死,新老交替,有无数暗潮汹涌,自然也担心明军乘胜追击。
  故而阿次帖木儿不敢停留,立即向西撤退。
  还有一个问题,阿次帖木儿要解决掉。
  那就是伯颜帖木儿。
  也先虽然做了很多安排,但是阿次帖木儿却不能完全相信伯颜贴木儿,当然了,他也不想用太过激烈的手段,来对付伯颜帖木儿。
  毕竟瓦刺已经经受不起一场大乱了。
  不过,不用激烈的手段,并非没有别的办法,来对付伯颜帖木儿了。
  阿次帖木儿将伯颜帖木儿叫过来,说道:“二叔,而今有一件事情,非二叔出马不可。”
  伯颜帖木儿说道:“大汗请讲。”
  虽然阿次在军中上位之后,舍弃北元皇帝的名号,但是大汗这个称号,还是保留下来了。
  阿次帖木儿说道:“而今我瓦刺实力不如大明,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父汗也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与大明议和。”
  “我觉得之前和议不成,主要是去议和的人,没有分量。而二叔乃是我家长者,如果能去一趟北京的话,应该有些收获。”
  阿次帖木儿这个举动,是一举数得。
  首先,对大明显示诚意。
  伯颜帖木儿乃是瓦刺重臣,他能到北京议和,就能看出瓦刺想要求和的诚意,如果能就此达成和议,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即便不能达成和议,对阿次帖木儿来说,也算是赚了。
  他赚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伯颜帖木儿离开了瓦刺。
  虽然阿次帖木儿已经接管了大汗之位,但是瓦刺的新旧交替,并没有因为阿次帖木儿的上位而结束。
  再加上无数战死的瓦刺中坚将领。
  此刻瓦刺交替的不仅仅是大汗之位,还有相当多的部落首领。
  这个时候,真是能让人施加影响的时候。
  阿次帖木儿将伯颜帖木儿打发走了之后,很多人事安排都能如阿次帖木儿的安排来办,也就是说如果阿次帖木儿原因,当伯颜帖木儿回来之后,就会发现瓦刺的权力结构,已经变得不认识了。
  即便和议成功,伯颜帖木儿也足够背锅。
  而今明强瓦刺弱。想来就知道,如果议和成功,自然有很多有失尊严的地方。虽然瓦刺上下有很多人有不惜一切代价议和的决心,但是真正议和成功之后,自然会有人很多人不满意。这足够打击伯颜帖木儿的威信。
  让伯颜帖木儿不能在影响到瓦刺最高权力。
  伯颜帖木儿不清楚阿次帖木儿的如意算盘吗?他刚刚来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是此刻却已经想清楚了。
  他心中微微一叹,说道:“臣明白。”
  他服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什么地方都适用的。最高权力位置上坐着是哥哥还是侄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伯颜帖木儿很清楚这一点。
  而且阿次帖木儿也留了余地了。大明是礼仪之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伯颜帖木儿只要以使节的名义去北京。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更何况,就瓦刺局面来说,他去一趟北京,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阿次帖木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伯颜帖木儿不答应的话,阿次帖木儿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了。
  阿次帖木儿也不愿意用非常手段来解决内部问题。
  他立即说道:“事不宜迟,叔父快去,不过不要去漠北,直接南下甘肃,求见三边总督于谦,漠北石亨,杨洪等人,都是勋臣,他们想渴望军功,未必不会下毒手,而以于谦品行,决计做不出杀使的举动。”
  “只是此一去,很可能就委屈叔父了。”
  是的,大明不会杀使,但是各种羞辱,乃至于扣押,却是有可能的。
  伯颜帖木儿说道:“都是为了我家,既然事不宜迟,就请大汗派人护送我去吧,另外派人给我家中传一个信。”
  伯颜帖木儿善解人意,让阿次帖木儿派人护送,更是给阿次帖木儿一颗定心丸。
  一时间叔侄两人也变成和睦起来。
  至于与大明议和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不过以之前大明的行为,也不可能派人进驻西域的,其余的不过是一些名头上,财富上的损失,这一点阿次帖木儿从来不在意。
  只有人口与土地,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就在阿次帖木儿努力整合内部的时候。
  明军十几万骑兵已经在燕然山东汇合了。
  报捷的文书已经发向北京了,但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北京数千里,文书到北京,好需要好些时日。
  而此刻也先死去的消息也确定了。
  一时间明军之中欢声笑语。
  但是随即明军之中,就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分歧,分歧的原因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石亨的想法自然很简单,就是追亡逐北,一举覆灭瓦刺大军。除恶务尽。
  这个想法虽然不错。
  但是石亨所部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所以这样的行动就要落在杨洪与郭登身上。
  杨洪却不大愿意,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粮草问题。
  大军北上的时候,带了足够大军吃上半年的粮食。但是这些粮食并不在大军这里,而是放在后营之中。
  杨洪为了救援石亨,已经将后营甩在后面千里之后。
  大军仅仅带了半月粮食,而今已经食用大半了,如果大军东行,那么粮草还是能接济的上的,如果继续北上,那很容易陷入全军缺粮的地步。
  石亨的意见是,只要打赢了瓦刺,就能就粮于敌。
  但是在杨洪看来,石亨的意见,根本就是疯了。岂能将大军的胜负寄托在能不能在数日之内打败瓦刺大军之上。
  甚至瓦刺不需要与明军交战,只需避开几日,朝廷大军就要饿死了。
  杨洪最多折中而论,先回去与后营汇合,等补充粮草之后,在继续西行,但是这个意见石亨却不同意。
  因为时间不够用了。
  是的,而今正式草原的夏季。但是漠北之地,夏季很短,冬季很长。
  明军如此在草原上来回折返,粮食却是够了,但是时间就不够了,瓦刺不会在原地等明军过来,自然向西逃窜,如此一来交战之地,就在燕然山以西相当远的地方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捷报传来
  首先,大明对燕然山以西,大片土地并不是太熟悉的。
  要知道,即便是永乐扫北五次,也并没有深入西域,没有深入天山南北,所以不管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之中,这方面的地理资料,都是一片空白。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困难。
  而今趁着瓦刺大军还没有走远,冒险一击,未必不能大胜,但是等与瓦刺大军脱离接触之后,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一旦拖到秋天,漠北大雪纷纷的时候,那就是一场灾难。
  漠北一带可以用兵的时机是很短的。
  所以石亨很清晰的知道,杨洪的办法,其实是一种敷衍。
  其实杨洪看似平静,但此刻也动了真火。
  是的。杨洪不想打。
  倒不是杨洪不想立战功,而是他最理解朱祁镇的战略意图。
  朱祁镇的战略意图,就是步步推进,不求一两次大的战略会战的胜利,而是对漠北草原一寸寸的侵吞,并将草原上的牧民从游牧变成定居。
  真正的将漠北纳入大明的管辖之下。
  而燕然之战,已经漠北东部大片土地纳入明军的掌控之中,算算时间,大军在漠北活动的时间窗口,也不过几个月左右。
  对于剩下来的几个月,杨洪更想修建出一座城池,为留守的明军做更多的保障。而不是去冒险进攻瓦刺。
  取得一场在皇帝看来徒劳无功的胜利。
  更让杨洪受不了的是,杨洪感受不到石亨对他的一点点的尊重。就算不说杨洪比他高上半截,单单说他们两人都是国公,也算是同殿为臣,石亨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但是石亨根本没有。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只能让郭登来来回回做和事佬。
  杨洪最后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圣裁吧,不过在圣旨下来之前,我作为征虏将军,大军行止要听我的,先行撤退。”
  石亨冷笑一声,也不多说,扬长而去,说道:“好。”
  如果石亨本部没有失去战斗力,石亨还敢独走的,但是而今石亨所部元气大伤,如果单单靠石亨所部的实力,即便是追了上去,也不打不过瓦刺大军。
  杨洪所谓请圣裁,根本就是糊弄人。
  这里去北京,一去一回,十天半个月已经算快了。等圣旨回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什么战机都没有了。
  只是石亨能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而已。
  杨洪见石亨走了,也不在意。
  经过这一事,双方的矛盾,几乎表面化了。
  杨洪说道:“石亨建立奇功一件,损失惨重,之后的战事就不要他参加了,漠西那边,先不去管,我已经查明,瓦刺并没有将漠北所有人都带走,他们分别藏在北海一带。你就带本部人马去一趟吧。”
  郭登立即说道:“末将明白。”
  这对郭登来说,根本就是捡功劳。这些部落根本没有对抗大明之心,此一去,估计能俘获不少人丁,马匹。
  杨洪说道:“速去速回,准备在漠北建城,这些都是有用处的。”
  杨洪追石亨太急,但是也发现了在漠北草原之上,有很多残垣断壁,这就是元朝时期,富夸漠北留下的痕迹。很多城池的遗迹。
  对于蒙古人来说,这些城池毫无用处,但是对杨洪来说,这些城池就有用的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和林距离东北有一点远,杨洪未必不想将和林城再次修建起来。
  但是他已经在地图上选了一处水草丰盛之地,在他看来,这个地方,甚至可以开垦出一些土地。
  这个地方就是元代的黑林行宫所在之地,在克鲁伦河上有,附近有一处分水岭,东边乃是克鲁伦河,西边的河流都流入北海之中。
  好几道河流都在这里发源。
  当时元代留下的痕迹,早就不能用了,必须重新修建城池。
  但是大军人数不少,但是全部让士卒来做,士卒也是有怨气,正好抓来一些蒙古人,毕竟将来住在这里的也是这些蒙古人。
  所以,杨洪让郭登快点。
  杨洪的目光相当毒辣。
  这个地方就是后世的库伦,现代的外蒙古首都乌兰巴托。想来在城市选址上,古代现代很多人目光都差不多。
  于是这样大军缓缓的东去。
  杨洪也上奏修建城池的事务。
  而此刻,捷报已经传到了京师。
  信使一入长城,就大声高呼:“燕然大捷,忠国公石亨斩首七万,也先伏诛。”
  一瞬间欢乐的海洋从长城脚下一波波的向北京城而来。
  正统十四年的战事之中,宣大地区是受到摧残最重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更让不知道多少喜极而泣,家家户户纷纷烧纸,将这个大好消息传给先人。
  一时间呜呜的哭声,带着喜悦环绕在宣大地区之上。
  但是捷报传到了居庸关之后,又是不一样的变化。
  如果宣大地区,是欢喜之极,触及当初的悲痛,但是居庸关以南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即便瓦刺最猖狂的时候,他也没有打破居庸关。
  故而居庸关南的百姓,虽然对瓦刺也是恨之入骨。但是总体来说,并没有切肤之痛,他们更多是欢喜。
  毕竟京营士卒大多都是河北人士。
  整个河北才数百万人,京营就有数十万,这个人口密度,细细算起来,几乎每一个人都扯出一个当兵的亲戚。
  故而如此胜利,更让河北百姓感受深受。
  在这种一层层的传递之中,石亨这个形象在百姓的心中建立起来,如果之前的石亨还是天下闻名的大将,而今石亨的名声一跃而起,似乎能与开国,靖难诸将相比了。
  石亨就有了最大的本钱,与护身符,那就是名望。
  足够让朱祁镇投鼠忌器。
  虽然百姓心中所想的石亨,与现实之中的石亨估计不是一个人。
  等捷报传到了北京城之中,更是所到之处,掀起了一阵阵欢乐的海洋。
  自从永乐年间之后,朝廷再也没有遇见如此大胜,从百姓到百官都喜气洋洋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折,却是韩雍报捷,断大藤峡,深入大藤峡之中,打通了航道,但是大藤峡之中的侯大苟并没有与官军接战,而是一触即走,斩首不过一两百级。
  同时,韩雍也报告了,似乎桂西土司在黄家之事后有些不稳。
  黄家的事情,朱祁镇已经令刑部给批了。
  刑部给的意见是斩首。
  不管是以子杀父,而是以弟杀兄,都是十恶不赦。
  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朱祁镇也没有什么意见,已经批下了,人头早就斩了下来。
  似乎桂西土司对朝廷的举动,未必是全部赞同的。岑家总体上是偏向朝廷的,但是有地方的土司并不偏向朝廷,对朝廷这种加大干涉土司内部事务,有些不满。
  朱祁镇有些举棋不定。
  是让韩雍以怀柔之策应对,安堵地方,在北方战事告一段落之前,不惹出大事来,还是继续以强硬的手腕镇压下去。
  甚至从贵州,湖广调集一些卫所军过去。启动对南方卫所的筛选。
  就在朱祁镇正在思考,到底什么办法合适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一阵阵欢呼之声,朱祁镇顿时皱眉。
  紫禁城中,很多时候都是庄严肃穆的,不能说没有什么声音,但是真正敢大声喧哗,毫无顾忌的,估计也就树上的知了了。
  而此刻外面的喧哗之声都传到了朱祁镇的耳朵之中,朱祁镇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大捷。”范弘几乎被门槛绊倒,扑到地面上跪下说道:“皇爷,燕然大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捷之后
  “好,好,好。”朱祁镇多年养气功夫而今也锁不住内心的欢喜。
  多少年的努力一瞬间终于得到了回报。
  朱祁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殚精竭虑,总算是对瓦刺有一场决定性胜利。也让朱祁镇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正统二十二年以来,朱祁镇几乎将一切事情都放缓,一心一意放在这一战上面。
  不得不说,似乎前几年连连天灾,这几年老天爷想要回报一二。
  今年的年景,虽然比不上去年,但是总体上来,不算是荒年。
  唯有山东依旧天灾连连,具体就是济南,青州兖州徐州,凤阳一带。旱情严重,江南的天时也有一些不调。
  但对此,朱祁镇就非常满意了。
  也正是这年景不错,才能让朱祁镇支撑十几万大军北伐,虽然有些吃力,但并没有是难事。
  朱祁镇之前布置下的各种改革推进的也不错。运河上的各税卡,已经茶马贸易的收益,能达到数百万之多。
  这也是朱祁镇敢这么大气的原因。
  不过,唯一让朱祁镇有些难受的事情,就是广西的乱事。
  虽然朱祁镇看不得出来,韩雍是非常努力了,也取得了不少成果,但是有一点不管是锦衣卫,与东厂,乃至于韩雍自己在奏折之中,或明示,或暗示的说明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广西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乃是从洪武年间层层积弊累积而成。聚集不可能一战而定,除非朝廷加大投入,否则广西战事的长期化,就已经成为事实。
  那么韩雍多有小胜,但是总就不能安定大局。
  不过,燕然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祁镇立即有了决断。
  也先之死,注定了今后数年之间,北方是打不起什么大仗了。朝廷自然有人力物力投放在广西了。朱祁镇立即给韩雍批复,鼓励韩雍断然处置。明年朝廷会调湖广,云贵军队入广西。
  处理了这一件事情之后,朱祁镇才细细看了报捷文书。
  只是他欢喜过后,细细看捷报。心中无数念头涌了上来。
  “这不对。”朱祁镇心中暗道。
  报捷文书写的都很简略,真正的详细奏报都在后面。
  但是即便是这报捷文书,朱祁镇都能在字里行间看出了其中的惊险,与朱祁镇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朱祁镇先反思自己。觉得自己的之前的判断,是不是太保守了一点。
  毕竟朱祁镇对军事不大了解,在制定战略目标之上,自然是宁可从宽,也决计不好高骛远,让下面将士去做自己的做不到的事情。
  在目标可以达成的情况之下,再放权给第一线将领。
  但是石亨的兴凯湖之战,杨洪的台州之战,已经现在燕然山大捷,都说明了这一点,他给前线布置的目标,余量太大了一点。
  朱祁镇承认这一点,同时也感觉石亨桀骜不驯。
  但是等后面一封封奏报而来,有各级将领的,有断事官的,有锦衣卫暗探,有东厂密谍的。朱祁镇这才知道,石亨哪里是桀骜不驯,简直是放肆。
  在朱祁镇看来,石亨与杨洪之间的矛盾,根本就是石亨对自己权威的挑战。
  这让朱祁镇万万不能忍受的。
  杨洪所作所为,都是按照自己的总战略来的。石亨虽然有大胜,但是他对朱祁镇战略,已经军队组织的挑衅。让朱祁镇不能容忍。
  特别是军队组织的破坏。
  朱祁镇想要的令行禁止的王者之军,经制之军,是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旨的军队,而不是古代的军阀,虽然能打的,但却是骄兵悍将,一个不好就是不稳定因素。
  甚至朱祁镇可以容忍石亨对自己权威的侵犯,毕竟用才能的人都有各种脾气,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这样。
  可朱祁镇不能容易在这种军队建设的道路上走偏。
  但是朱祁镇随即深吸一口气,知道而今即便不能容忍,也是要容忍的。最少现在要容忍。
  无他,这个时候不是处置石亨的时候。
  时机不对。
  别的不说,京师街头巷尾,已经开始有人说书,说什么?说《忠国公平北记》。
  自然是胡编乱造,又夹杂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毕竟虽然,一封封奏疏传到京师,但是大多都是一面之词,具体征战经过,还要汇总各部将领之中,才能慢慢理清。
  这些文档虽然不能说是绝密。但是也不是这些街头巷尾的说书人可以解除到的。
  是这些人发挥自己的艺术想象力,自己搞出来。用现代的话就是蹭热点。
  连北京内外的小孩子们,一个个玩打仗游戏的时候,都必有一个扮演忠国公,一个扮演也先。
  顺便一提,其实杨洪与石亨的奏折之中,对也先之死,是用一种推测的语气,不敢将这落实了。为自己留有余地。
  但是传到外面,却被传成石亨阵斩也先。
  什么叫做声望正隆,什么叫做如日中天。估计大明上一次有如此声望的将领,就是英国公张辅了。
  石亨与皇帝君臣之间种种,却不是外人所能窥视的,当然了,有人能感觉的到。聪明人从不会多说。
  朱祁镇如果这个时候处置了石亨,一来伤将士之心。
  石亨这个人,不管有多少错处,能打仗,会打仗,能得将士之心,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石亨也不可能在燕然山之战中,竟日鏖战,死伤过半,军中仍前仆后继,至死方休。
  如果明军没有这股韧劲,当日之战,胜负还不知道是谁的。
  如此大将,真是双刃剑,用以对敌,有摧枯拉朽之感,但是却也要提防伤了自己。
  二来伤朱祁镇的威望。
  朱祁镇御极二十多年,而今权威已经树立起来了,但是朱祁镇依旧是很爱惜羽毛。因为每一分声望,都是未来做事的筹码。
  百姓乃至于百官不会去想,他们只会看结果。
  朱祁镇不能容石亨,自然是大大减分项。
  朱祁镇来回踱步,猛地出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石亨啊石亨,我再让一步,只是有些地方,是决计不能让的,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逼我杀你。”
  如此一来,有一件事情要提上议程了。
  那就是北巡了。
  出了石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更意思到军队之中或许有自己不想看见的变化。
  于是朱祁镇立即召见陈循,言明北巡之事。
  陈循大吃一惊,说道:“陛下,既然大战报捷,陛下又何必,远涉风沙,去塞外之地。”
  朱祁镇说道:“谈不上远涉风沙,不过到大宁而已,将士们辛苦杀敌,我总不好安坐九重。”
  陈循觉得礼数太重了,但是陈循毕竟不是前面几位大臣,朱祁镇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反驳,只是问道:“陛下北巡,京师的事情怎么安排?”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让李贤随行,协助朕处理政务,各地政务大事内阁做主,内阁处理不好的发往行在即可。”
  朱祁镇说道:“太子也长大了,我令范弘教导太子监国便是了。”
  朱祁镇选李贤随行,也是有原因的。
  内阁之中,孟瑛,王骥都老了,陈循要掌总,不能离开,刘定之处理财政,更是关系用兵之重,自然不能离开。
  江渊等人要协助陈循。
  相比之下李贤就显得年富力强,而且排名在后,可以跟随朱祁镇北上。
  陈循说道:“臣遵旨,只是各种安排也需要一段时间,臣估计最少要一个月有余。”
  朱祁镇不在意说道:“你去安排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
  朱见濬已经长大了。
  正统七年出生的他,而今已经十五岁了。
  此刻已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了。
  虽然在皇家之中,朱见濬并没有养尊处优。
  从七岁之后,就开始朱祁镇当时的教育。每天早上,先在胡濙的教导之下,学习武艺,练习弓马搏杀之术,然后早上受到各个翰林官的教育,四书五经,兵法谋略,还有朱祁镇特别让钦天监贝琳所传授的算术,天文历法等知识。
  同时受到教育的还有不少功臣子弟。
  与朱见濬关系最好的,就是英国公张懋。
  张懋与朱见濬同岁,两个从小一起学习,并不是说朱见濬就没有其他同学了,比如说,石璟的儿子,常德公主的儿子,还有定国公家族的儿子,孙家的子弟,毕竟朱祁镇夺了孙家的爵位总要给一些补偿,还有钱皇后钱家的子弟。等等。
  各方外戚勋贵都有。
  甚至还有各地的宗室子弟。
  朱祁镇当初建立的大本堂,在朱见濬进学之后,才算是发挥出了作用。
  朱祁镇对朱见濬要求特别严格,钱皇后对自己的儿子更是看得很严,每日功课很紧,朱祁镇有空闲的时候,还将朱见濬叫过去,询问对朝政的看法。并为他详细的讲解其中利弊。
  朱祁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情,作为一个真正能把控住君权的皇帝,其实并不容易。
  如果其他家长是望子成龙,而朱祁镇是别无选择,太子必须是真龙天子,不然的话,不仅仅是朱明皇室的灾难,也是天下的灾难。
  朱祁镇起意让朱见濬监国,也是用这样的用意。
  从六七岁开始,到现在今后十年的教育,让朱见濬的底子打造的不错。虽然皇帝不用考状元,但是一个皇帝没有足够的学问底子,根本不可能与如此多的儒家臣子进行有效的沟通。
  不过,朱祁镇从来没有想培养出一个儒家心目之中的圣君。
  现在的朱见濬底子打得差不多了,朱祁镇就已经决定亲自教授,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政治接班人。
  也是朱祁镇心中说不来的隐忧。
  朱祁镇已经年过三十了,放在后世还算年轻,但是在古代却未必了,要知道宣宗皇帝就是三十多去的。
  朱祁镇虽然一直保重身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天有不测风云,总是要做好准备。
  万一,万一有那么一天大明政局不至于太过动荡。
  从这一次监国开始,朱见濬就要出现在大明的政治舞台之上了。
  朱祁镇这样想,就照顾人骑马出了皇宫,越过三海子,到了西苑,而大本堂就在这里。
  朱祁镇问了太子在什么地方,却说在箭台。
  朱祁镇径直过去了,到了之后,却见太子朱见濬与英国公张懋,两人手持木刀,相对而立。虽然“啪”的一声,木刀交错在一起。
  就好像是一声号角一般,两个半大孩子,好不容情的撞在一起,他们身上都有一身合身的铠甲,再加上用得是木刀。噼噼啪啪打了一阵子,虽然有些疼,但是却也不会受什么伤。
  “不错。”朱祁镇说道。
  其实朱祁镇也不算是什么高手,但是他身边的高手多,这么多年下来,身手倒是没有练出来,最多是强身健体而已,但是眼光倒是练出来了。
  能看出来两个人谁强谁弱。
  总体上来说,还是张懋技高一筹,这一点,表现出出刀的速度,与进退的步伐之上。而朱见濬却是攻多守少,双方居然打了一个势均力敌。
  倒不是真势均力敌。
  朱见濬是没有心理负担的,他根本没有多想。而张懋却不能不多想了。
  自从张辅死后,英国公一脉都落在张懋身上了。
  张懋有些事情不得不想。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整个靖难勋贵集团,是每况日下,具体在英国公家族之中,张懋的二叔,也就是张辅的弟弟,前段时间不在了。
  他也不算什么名将之才,但是也代表着英国公张家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张懋与他叔叔关系并不算太好。
  但是古代宗族制度之中,自己人总是要比外人好一点。
  英国公家族的影响力再遭重创。
  可以说成国公家族固然比英国公家族要惨多了,但是成国公家族爵位没有了,人还在,但是英国公家族却是爵位还有,但是只剩下张懋一个独苗了。
  承担了这么多,想让张懋心思不重,可能吗?
  虽然张懋与朱见濬之间的关系很好,朱见濬也不让张懋留手,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但是这一句话在张懋这里执行,就是一点不露声色,让朱见濬看不出来的放水,造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这难度就大了。
  朱祁镇一出声,两个人立即向朱祁镇行礼说道:“拜见父皇。”“拜见陛下。”
  朱祁镇说道:“免礼。”
  朱祁镇随手从一旁拿起一柄木刀,说道:“皇儿,来与我试试。”
  朱见濬眼中有一股跃跃欲试之感,口中却说道:“儿臣岂敢。”
  朱祁镇见了,心中一笑,说道:“让你来你就来。”
  “是。”朱见濬说道。随即一个垫步,冲了过来。
  朱祁镇横刀一架,两人用力一拼,朱祁镇居然有一种吃力之感,朱见濬而今虽然是一个大半小子,但是力量已经不弱了。
  不过,朱祁镇也正在盛年,微微吃惊而已。随即调整呼吸与步伐,与朱见濬试探两下,就一刀打在朱见濬的手腕之上。
  朱见濬手上虽然有护腕,但是依旧吃疼,木刀顿时落地。
  朱祁镇问他明白了吗?
  朱见濬细细回想,又看了张懋一眼,说道:“儿臣明白。”
  朱祁镇用的技法与张懋一样的,但是张懋却是留了力的,但是朱祁镇却没有给儿子面子。就是要让朱见濬明白,他之所以与各个侍卫对打,胜了不少,其中不知道有多人是让他的。
  皇帝面对都是各种各样经过包装的消息,想要真明白,可不容易。
  朱见濬到底有没有彻底明白,朱祁镇也不在意,这个道路将来会给朱见濬讲明的。
  朱祁镇伸手将木刀扔在一边,说道:“燕然大捷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朱见濬有几分眉飞色舞地说道:“孩儿已经知道了。”
  朱祁镇说道:“北伐三将之中,你认为如何?”
  朱见濬说道:“石亨乃大将之才,郭登忠诚,杨洪却有些迟暮了。”
  朱祁镇听了有些皱眉,有些东西,朱见濬看不明白,他不在意,但听出倾向性,那就是郭登的忠诚。
  这一战之中,石亨表现的最为出彩,杨洪也有所决断,但是郭登在这一战之中,发挥最为平庸,最后的功劳还是杨洪分给他的。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是认为郭登没有能力。
  能力与时运还是要联系在一起,有能力没有机会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郭登忠诚的评语从什么地方来的。
  只有一点,那就是郭登的身世,郭登是开国勋贵出身。而杨洪与石亨却不是。杨洪虽然是开国勋贵之后。但是杨家早就除爵了。
  “只有世袭枉顾的勋贵才忠诚吗?”朱祁镇心中暗道:“看来大本堂不能再让他待了。”
  大本堂之中,都是大明勋贵,是大明的统治阶层,朱祁镇让朱见濬与他们接触,很容易打造出班底,比如张懋就已经画上太子的标签了。
  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却不能仅仅与这些人接触。必须了解大明各个阶层才行,否则弄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可就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监国
  朱祁镇对朱见濬的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置可否。
  无他,朱祁镇要顾及朱见濬的威望。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很难的,不仅仅太子难,皇帝也难。
  即便杀太子的,汉武帝,唐太宗刚刚开始的时候,岂能不爱自己的儿子?只是形势一步步使然。
  故而朱祁镇与朱见濬相处,从来是特别注意。在外人面前维护太子,不给别人留出间隙。
  其次,有些事情,朱祁镇说了,太子叫能懂吗?
  总是要让他亲身经历一下,才明白世间疾苦。
  太子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说错了,他将面对的苦难的青春。
  朱祁镇这才转到正题上面说道:“这几日,你不要去大本堂了,跟着朕处理政务,一个月后,我要北巡大宁,你代朕监国。”
  朱见濬心中一阵欢喜,但是立即收敛,说道:“父皇,孩儿什么都不懂,恐怕会误了国家大事,还请父皇见谅。”
  朱祁镇看着朱见濬,心中一阵好笑,让他忽然想起了太皇太后。
  当时太皇太后面对自己恐怕也是这个样子。
  朱见濬什么心思,朱祁镇一眼能够看穿,而朱见濬反而不清楚,这种装模作样的样子,真让人好笑。
  朱祁镇明白,在皇宫之中长大的孩子,如果没有与生俱来的权力欲望,反而不可能。
  朱见濬虽然还小,但是已经表现出这种欲望了,却也很正常。
  朱祁镇说道:“不用你担心,朕自有安排。明日你与张懋来乾清宫听用便是了。”
  朱见濬与张懋立即行礼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你们继续练吧。”朱祁镇也不看他们了,随即就走了。
  安排朱见濬监国,很多事情都要事先安排好,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大明内部的权力结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至于如康熙一般,他在前线,太子在后面跳反,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细细安排的。
  朱祁镇随即回到了坤宁宫之中。
  钱皇后见朱祁镇天没有黑就来,微微吃惊,行礼说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朱祁镇与钱皇后少年夫妻,而今已经没有当初刚刚成亲的时候那么亲热了,毕竟这十几年之中,后宫之中进了不少。
  再加上朱祁镇忙于政务,很多时候,都能忙的通宵达旦。
  朱祁镇与钱皇后之间的关系就比当初疏远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彼此的感情。
  当然了对朱祁镇谈感情,其实有一种奢侈的感觉。
  朱祁镇一直尊重钱皇后的权力范围。
  后宫之事,都由钱皇后一手打理,彼此之间,相敬如宾,没有多少爱情的味道,但多有一种亲情的感觉。
  朱祁镇对钱皇后说道:“今日有事要说。”随即与皇后闭门而谈。
  朱祁镇将他要北巡的事情说了,说道:“虽然这一次要皇儿监国,但是皇儿年纪太轻,或许有些事情镇不住场子,到时候就需要你来给他撑腰了。”
  钱皇后说道:“陛下,后宫不得干政。”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都是自己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皇宫你不是打理的很好,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刘永诚而今已经荣养,已经不管事了,但是他在御马监的威望却是无人能比的,真要有万一的时候,你派人去召刘永诚坐镇御马监便是了。”
  朝廷之中,从来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永诚这个大太监,也慢慢的沉寂下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当年跟着太宗皇帝冲锋陷阵的亲卫,已经老了。朱祁镇也坐稳的皇位,不用这些老臣辅佐了。
  故而刘永诚就已经退休荣养了。
  但是刘永诚虽然有侄子,就是之前立功不少的刘聚,但是这一次北伐,就有刘聚,而且老太监习惯在宫中生活,也就留在宫城之中了。
  关键时候,却是足够改变局势的一枚重要棋子。
  朱祁镇不希望有一天还要这位老臣再次上阵,但是总要事先安排好。
  至于朱祁镇还有多少安排,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只是朱见濬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了他在大明政坛之上,有一个漂亮的亮相,暗地里做出了多少安排。
  第二日,朱见濬就与张懋一起到了乾清宫。
  朱祁镇立即让他们两人去见范弘。
  范弘将两人带到了司礼监,将他们带到一大堆奏折之前,说道:“小爷,皇爷的意思,这就是你的工作,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分别发往内阁,与乾清宫。”
  朱见濬大失所望,说道:“范公公,父皇就让我做这个?”
  范弘说道:“小爷,老奴不敢假传圣旨。”
  朱见濬只能认命,开始分奏折。
  其实这个工作很简单,按一定的标准,比如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有上奏官员的官职,将奏折分成两部分。
  再根据每一个大学士的分管,将奏折分给他们。
  但是做完这些之后,还不算完,朱见濬与张懋还要跑到文渊阁,将各大学士批阅好的奏折,一一收拢过来,分拣之后,再归类发到乾清宫。
  有些是可以简单批阅的,有的是内阁大学士有分歧的,等等。
  然后等皇帝将这些奏折上的贴黄都看一遍,如果都准了,就带着旨意传达给内阁,内阁就要形成旨意,下发有司了。
  总之,就是一个跑腿的话。
  朱祁镇之所以让他做这个。就是要让他对大明的权力机构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大明所有的奏折,除却一些密折之外,都是通过通政司传上来,然后在司礼监分拣。根据下面对应的官员,分给不同的人。
  所以,只能将这一分工作做好了,大明朝廷内部结构,就有一个清晰而明白的了解了。
  通过这个工作,还能接触到内阁大学士。
  这也算是一分人脉。
  而且,这也是大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纵然锦衣卫与东厂,在很多事情上,也不过是辅助而已,朱祁镇得到各地的消息,大多是从这里而来的。
  朱祁镇也想让朱见濬多看看,看看各地的消息,也看看他是如何批示的。了解一下真实的大明是什么样子的。
  朱见濬倒不知道朱祁镇的深意,他只觉的累的很,几乎脚不点地,在司礼监,内阁,乾清宫来回打转。
  甚至还出过错。
  不过太子就是太子,他所犯的错,从内阁到司礼监,都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唯独朱祁镇会训斥几句而已。
  如果是寻常小太监,早就扒了衣服打板子了。
  朱见濬有没有长进,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还为朱见濬准备了另外一个保险,那就是胡濙。
  就在朱见濬在来回奔走的时候。
  朱祁镇在乾清宫再次召见了胡濙。
  朱祁镇再次看见胡濙的时候,有一种时间凝固的感觉。
  就好像是时间在朱祁镇身上流淌过,却没有从胡濙身上流淌过一样,胡濙依旧是当年那一副鹤发童颜的样子。
  只是从眉目之间,才会发现胡濙的气色并不如当初那么好了。
  毕竟胡濙再养生,岁月总就不饶人,胡濙已经八十了。胡濙身上多病缠身,大大不如之前了,不过是保持面子上的体面而已。
  最少走路已经不负当初的矫健,有几分蹒跚的味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太子年少不懂事,朕就将太子托付给先生了。”
  胡濙说道:“陛下放心,太子是老臣看着长大了,秉性纯良,知晓分寸。陛下一去不过数月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有老臣在,陛下就放心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巡
  就在朱见濬熟悉大明政务的时候,时间匆匆而过。
  正统二十二年,八月。
  朱祁镇正式出京,开始了他一生之中第二次出巡。
  临别的时候,朱祁镇看着朱见濬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先搁着,等我回来再处置,内阁的处置你看不明白的,就去问问胡师傅。记住万事镇之以静。”
  “不可慌乱。”
  朱见濬说道:“孩儿明白。”
  朱祁镇为朱见濬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好,我就走了。”
  随即大张依仗,朱祁镇坐在玉辂之上,出了京师。向东而去。
  这一次朱祁镇要沿着驰道而行,也就是从北京到遵化,然后出边墙,一路到大宁。
  京营之综合六营三万人,再加上前后护卫的其他军队以及辎重,足足有五万大军,这一支大军,足够打一次大仗了。
  却是为了护卫朱祁镇。
  其实以朱祁镇的本意,是愿意坐驰道上的马车走的。
  但是大明百官纷纷劝谏。
  无他,驰道算得上一个新鲜事物了。他的安全性并不是太高的,自从用驰道以来,已经出过不少车祸了。
  最多的事情,就是木轨出了问题,导致奔驰的马车飞了出去,车毁人亡。
  当然了,这损失并不是太大,最重要的原因,即便是有驰道,这些马车的速度也不会太高的,死人是有的,但是大多数粮食物资都不会有损失。
  这一点小小的弊端,在驰道运输的利好之下,百官都可以无视的。
  但是如果朱祁镇想通过这样的交通工具,却是万万不能的。
  朱祁镇却不愿意妥协。
  修建驰道,是他一力推行的政策,而且也卓有成效。只是一直以来驰道都是作为军事附属而建造的。是货运为多。
  朱祁镇如果在内地修建驰道,将大部分驿道都修建出驰道来,遇见的阻力就多了。
  所以,朱祁镇要为驰道站台。
  最好的站台办法,就是皇帝用一用了。
  不过百官的意见也是要听从的,于是就弄出一个折中的意见。
  那就是朱祁镇用驰道,但是驰道并不跑起来,朱祁镇所用的御车,速度相当慢,与周围大军保持同样的速度。
  一边走,前面还有人修缮驰道。自然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了。
  如此一来,朱祁镇巡视的时间就多了不少。
  朱祁镇也有意多看看。
  毕竟,有些事情不细细看看。奏折上的东西,是会骗人的。
  朱祁镇首先要看的,却是遵化,准确的说,是遵化铁厂。
  经过多年的经营,遵化铁厂已经成为少府最大的产业,当初瓦刺突入居庸关城下的时候,少府就提出了修建北京南城,将北京南边的军工作坊给保护起来,同时建议的就是在遵化修建城池,将遵化铁厂保护起来。
  而今北京南城并没有成为现实。
  主要是,北京城南发展太快了。已经有与北京城联系在一起的趋势,原本的计划是从北京城南,也就是卢沟河边修建一座离城,但是而今已经演变为北京扩城计划。
  其中的花费就多了。朝廷的财政一直很紧张,这种不急之物,自然要放一放了。
  但是遵化铁厂这边,就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是少府掏钱的,只要批准就行。
  于是乎就有了而今这一座城池,号称铁城,或者铁厂城。
  这一座城池,沿着一条河水,毕竟冶铁是需要大量的水源的,规模之大,要比遵化城还要大上一圈。
  里面有四五万人常驻。
  少府,工部,兵部所掌握的铁匠,大多都征召在这里,免除匠籍之后,很多铁匠都走了。毕竟在官员这边或许看不起铁匠,就平头百姓来说,铁匠,屠夫都可以算是技术活了,有一计之长的,在百姓之中还是有地位的。
  不少人不愿意为官府效力了。
  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工匠,他们世世代代在这种体制之中生活,并不知道不为官府干活之后,能做些什么?
  就都留下来了。
  遵化铁厂乃是在刘定之一手一脚建造出来的,所以在修建之初,就履行了朱祁镇提出的分工理论。
  故而城中遍布轨道,而且是铁轨。
  无他,城中有不少矿炉,如果用木制的,容易失火,已经出过好多次事情了。而这个又是冶铁的。铁在外面很值钱,在城中并不是太值钱的。
  本来是就是铸造炉前面高温区域,用铁轨,但是时间长了,铁厂之内,都用铁轨。
  而整个铁厂也因为分工,而分成了不同的场区。
  其中有很多地方,还是想打的原始,但是在朱祁镇已经看到了后世工厂的影子了。让朱祁镇大喜过望。
  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只是朱祁镇想看看冶铁炉,说不定能用他浅薄的冶铁知识,指点一下工匠,但是李贤却炸毛了。
  李贤当即跪在朱祁镇身前,说道:“陛下欲行,请先杀臣。”
  操作冶铁炉,即便是在后世也是一个危险的工种,每年都有几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受伤,或者死亡。
  在大明这个时代,更是危险之极。
  因为其中太热,每一个都光着膀子,一不小心飞溅上一滴铁水,都能要人命的。
  李贤怎么能让皇帝去这种地方。
  朱祁镇又不能真让李贤去死,只能惜了去看的心思。在铁厂巡视了一日,下令给所有铁匠赏赐银两。
  然后就继续北上。
  如此就要出关了。
  在出关之前,朱祁镇又接到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杨洪在元代黑林行宫的遗址上修建的城池,已经修建好了。
  请朱祁镇赐名。
  这固然是有数十万人一起动手的原因,也有这个时代的修建城池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个城池不过是一个大型夯土建筑。
  自然是人越多,修建的速度就越快。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漠北的冬天快要来了。
  八月分,在北京还是盛夏。但是在漠北之地,就要为即将到来的残酷冬天做准备了。
  这座城池不修建好,大军不可能从漠北撤军。
  原因很简单,朱祁镇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人留守这里,但是因为后勤的原因留守的人马肯定不会多的。
  如果这个城池不修建好,派谁留守都是让人送死。而且大军撤军,也不是一声令下,就能立即南下的。要为大军撤退留出时间。这个城池修建就必须要提前修建好的。
  朱祁镇也知道,这座城池仓促之间修建的,或许有一些质量问题,但是想想就知道在漠北,大雪能埋人,没有人傻到这个时间开战。
  所以每年春天,还是要派人加固就行了。
  朱祁镇对这座城池修建这么快,也有一些微微吃惊。他微微沉吟,提笔写道:“龙城。”
  但是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以此城命为龙城,岂不是正好。
  不过,有一点不大好,那就是古代凡是与龙有关的东西,都与帝王气联系在一起了,命此为龙城,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有些征兆不好。
  只是朱祁镇从来不在乎,他真的希望,正如这一句诗所言,只有大明龙城,永不陷落,那么宣府,大同,河套,辽东,海西,等地,就再也没有兵祸。
  至于甘陕之地,却要等一等了。西域不入版图,甘肃的安全就会被威胁,龙城庇护不到甘肃。
  随即朱祁镇写到:“令朱仪镇守龙城,大军次第回师,朕在大宁迎接诸位将军凯旋。”
  朱祁镇写完之后,默默的念着三个名字:“石亨,杨洪,郭登。”
  漠北的大战结束了。但是在大宁却要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传国玉玺
  边墙并不雄伟,甚至看起来有一些简陋。
  原因很简单。
  这一段边墙并不是防御重心,大明之前的防御重心一直在宣大。到了明中后期,防御重心才转移到了这边。
  比如皇太极就从这一带破关的。
  这一带边墙真正修整,要到明中后期了。
  而现在,边墙外面数千里都是大明的地盘,这里的边墙更没有修整的必要了。为了大明或许还会有万里长城,但是决计与后世长城的路线不一样了。
  在长城之内,人烟虽然渐渐变少了,但是总体上还是有的。特别是边墙附近,有大量的卫所屯田。
  如果单单看粮食的种植面积。
  很难想象,这些土地在朝廷账册之中,已经很多年颗粒无收了,还要朝廷拨款补给。
  诚然,长城脚下,因为气候等原因,这里的亩产并非那么高,甚至很多地方,都要种高粱。
  但是总体上来说,还不至于到这种年年绝产的地步。
  不过,即便是修河北水利的时候,这一带也被下意思的忽略了。却也是事实。
  只是这个局面,很快就能改观了。
  在漠北大捷之后。
  朱祁镇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调整卫所之中的积弊。
  出了长城之外,景色就变成苍茫起来。
  不说别的,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回到了大自然的本色,人类的存在,根本没有给世界带来一丁点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或许就是这一条行进在山峰之间的驰道了。
  即便是驰道也改变不了,大自然的侵蚀,大片大片的杂草,从驰道下面煮过的熟土之中冒了出来。
  颇有欣欣向荣之态。
  这也让朱祁镇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驰道的维护保养问题。
  驰道修建了好些年了。
  也有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维护保养的问题。即便是硬木在露天环境之下,腐朽的速度也是想快的。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铁轨。”
  从喜峰口以北,山路虽然不是崎岖,但是一路上坡。唯有翻过马盂山之后。就豁然开朗。
  此刻正是秋高马肥之时。
  大队大队的骑兵各种各样牲口,大概有几十万头,铺满了朱祁镇眼前的视线。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牲口更是如此,草原之上视线很是开阔,依旧看不到边际。但是朱祁镇也能看得出来,来迎接的朱祁镇的人,分为两种。
  一种是大明士卒,也就是在大宁的驻军,在方瑾的带领之下,来迎接朱祁镇,其中也端木瑞,以及和勇等官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声高呼,声震原野,无数蒙古牧民全部跪到在脚下,朱祁镇一眼看过去,看不到一个抬头的人。
  吴瑾却很是紧张。
  朱祁镇身边数万士卒,都是由吴瑾带领着。
  吴瑾虽然是蒙古人出身,但是朱祁镇却也信得过吴瑾,吴瑾已经用自己家族之中无数鲜血证明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
  故而这一次北伐,几乎将京师,宣大,海西的兵力调空。留守京师的就是吴瑾。
  朱祁镇却毫不在意,一挥手,令左右分开,朱祁镇纵马而前,令众人向前。
  忽然有一个人拉着一个小孩子出来,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蒙古大汗,太师拜见大明天可汗。”
  朱祁镇目光一凝,看向方瑾。
  方瑾立即说道:“陛下,这两人是这数日之内,带着千余部众来投,臣来不及分辨,只能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方瑾恐怕也是有一点私心了。
  估计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朱祁镇看着两人说道:“你们都是何人报上命来。”
  这个老者说道:“臣乃蒙古太师毛里孩,他就是蒙古先大汗脱脱不花的幼子马克古儿吉思,黄金家族唯一的嫡系血脉。”
  朱祁镇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了。
  这或许是这一次北伐的最大收获。
  朱祁镇说道:“所来何事?”
  马可古儿吉思,上前几步,跪在朱祁镇脚下,将一个包裹在黄布之中方块物双手呈上。
  朱祁镇身边甲士,立即上前双手接过来,呈给朱祁镇。
  朱祁镇打开一看,却是一枚玉玺,朱祁镇看了上面的文字,心中一动,却将这玉玺给了身边的李贤。
  朱祁镇已经有所怀疑了。李贤更是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来,细细观看,却见上面有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还有一块金镶玉,乃至于正面侧面的刻字。
  李贤上下左右,细细看过一遍,立即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恭喜陛下,这乃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这四个字一出来,朱祁镇身边所有人欢喜万分。
  朱祁镇双手接过,细细摩挲,随即看向马可古儿吉思,以及他身后的毛里孩。毛里孩立即会意,膝行几步说道:“天地有置大皇帝,而今草原是您的牧场,天下是您的跑马地,成吉思汗的子孙,想请你的统治之下,有一席之地。还请大皇帝宽容。”
  朱祁镇看着跪在下面的一老一少,知道他们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而已。
  对于蒙古人来说,在生存面前,背叛从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不是孛来起兵反对也先,被也先打得落花流水,在也先的压力之下,毛里孩只能带着马可古儿吉思,东躲西藏。他们所有的千余部众,就已经是察哈尔所部仅有的人马了。
  所谓察哈尔部,就是元朝怯薛军的后裔,从来是蒙古人大汗的直属部众,也就是黄金家族的铁杆部众。
  愿意为黄金家族奋斗到最后一刻。
  只是面对瓦刺强大的实力,他们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在明军北伐之初。
  他们还有一些侥幸心理,如果这一次瓦刺与大明两败具伤,他们或许还能在草原之上立足,但是而今燕然山一战的结果,让他们彻底打消了在草原之上立足的想法了。
  明军五万破十三万,并令也先身死,这个结果太骇人了。
  如此一来,他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投靠大明。
  别无他法。
  只是当狗也有不同的当法。
  为了争取最好的待遇,就把他们最大的底牌给交出来,就是这个传国玉玺。也未必是真的。
  朱祁镇自然不在乎。
  他在乎的仅仅是传国玉玺的政治影响。这东西到了朱祁镇手中,朱祁镇说他是真,自然是真的。
  其实现在传国玉玺对大明的影响已经不大了,大明数代皇帝的经营之下,大明江山早已牢不可催了。
  传国玉玺仅仅点缀而已。
  朱祁镇说道:“好,李贤拟旨。”
  李贤立即答应一声,有人将案几从一边的马车之上搬了下来,李贤铺纸淹研磨一气呵成。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封马可古儿吉思,为大明恭王,承元之后,世袭枉顾。”
  此言一出,这个小孩子还不知道其中内情,只是按规矩磕头而已,但是毛里孩眉目之间失望之色,却是难以遮掩的。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一片草场,最后是漠北,哪怕是北海。
  这些大明触角不及的地方,能让他们放牧,他相信成吉思汗的子孙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的。
  只是朱祁镇这一句话,却绝了他的所有念头。
  如果在这里的是太宗皇帝,或许会答应下来,但是朱祁镇一直要郡县漠北,今后孛儿只斤家族就如唐代阿史那家族,未必不能成为勋贵家族,如果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话,专司为大明皇家跳舞,也是可以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宁之会
  朱祁镇随即毫不在意的带着侍从,从新出炉的大明恭王身边走过,就好像是时代压过一颗石头一般。
  从此孛儿只斤家族拖雷忽必烈这一脉嫡系,消失在历史舞台之中,或许还有一个被瓦刺赶到西边一脉,今后的草原征战,或许有其他的对手上场。
  但是与孛儿只斤家族无关了。
  朱祁镇在热烈欢迎之中,来到了大宁城。
  大宁城已经为了迎接皇帝到来加固维护焕然一新,甚至大宁原本的驻军都从城中搬了出来,吴瑾成为大宁城的守将,数万大军进入之后,将大宁城防护的水泄不通。
  等朱祁镇到了大宁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
  朱祁镇与草原各部首领在大宁外面的草原上宴饮一番,等到了入夜就回到大宁城中休息。
  不过,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朱祁镇却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作为蒙古人身形却见看上矫健多了,有汉人女子身上少有的狂野之色。
  朱祁镇心中顿时明白。
  和勇一直想皇室与蒙古各部联姻。这估计是他的手笔。
  朱祁镇既然想明白了,自然毫不犹豫的享用一番,一番云雨之后,他问这个女孩子说道:“你是谁?”
  这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说道:“我乃是汪古部的满都海。”
  朱祁镇心中暗道:“汪古部。”
  此刻可见朱祁镇的渣男本色,此刻他所想的也是政治上的问题,汪古部不是孛儿只斤家族出身,但是也是与孛儿只斤家族世代联姻的存在,在草原之上,也算是名门之一。
  更重要的是,汪古部与很多草原上实权部落都有联系。
  朱祁镇只有纳了这个女人,就与很多蒙古贵族,有着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了。
  如此也能让草原各部心安。
  所以朱祁镇轻轻一笑,说道:“你愿意跟朕回北京吗?”
  海满都说道:“是去大都吗?我从小就想。”
  朱祁镇心中冷笑,作为蒙古人想去大都做些什么?他岂能不知道,但是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在政治上的事情,他从来是一丝不苟的,微微一笑说道:“今后,不能叫大都,要叫北京。”
  随即扑到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上一两岁的女孩子身上。又是新一轮的风雨。
  朱祁镇希望,他的儿子之中能有一个蒙古血统的儿子,将来对统治蒙古有用的。自然要快些行动起来。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就是历史上对蒙古历史发挥出重大影响的女人,他下嫁达延汗,三十多岁的时候,扶持刚刚七岁的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成为蒙古的中兴之主。
  只是而今达延汗的父亲,早就死在瓦刺的清洗之中了,达延汗已经不可能出现了。
  如此奇女子,也只能锁进深宫之中。
  不过,如此一来,朱祁镇的后宫也就要热闹起来了。
  无他,后宫之事,朱祁镇一概不管,但海满都却不是一般人,乃是朱祁镇与蒙古贵族联系起来的一条线。
  一条很重要的线。
  海满都的重要性决计是胜过一般的嫔妃的。再加上蒙古人与汉人之间规矩的碰撞,是会有好戏看的。
  朱祁镇并没有想那么多,第二日,就带着海满都出席各种场合,当蒙古人看道了朱祁镇身边的海满都的时候,都露出不一样的神色。
  朱祁镇随即下令各部围猎,就在大宁以东,组织了一场有明军与蒙古各部加在一起,有十几万人之多的会猎。
  一时间,草原之上各种动物都遭殃了。
  什么虎豹熊罴,都被驱赶在一起,随即被弓箭射死了,连朱祁镇也大有斩获,射死两头老虎。
  当然了,这两头老虎是侍卫先打个半死,才放在朱祁镇身边,让朱祁镇用弓箭射死的。
  海都满也不甘示弱,也很有斩获。
  随即朱祁镇又从蒙古人之中清点出勇士,并征召五万骑兵,列入京营之中,将京营五军变成了六军,其中一个营的兵源地就确定在漠南草原之上。
  之所以这样做,原因有两个。
  第一,自然是拉拢蒙古各部,为大明所用。
  蒙古各部虽然有青贮法的安抚,但是让他们安心为大明效力,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要为他们找一个出路。
  五万士卒一年也是好几十万两银子的饷银,如果分摊在漠南蒙古身上几十万人身上,几乎每家每户都能分一点银子。
  如此一来,就是对蒙古各部的好处了。而且这种好处不经过草原各部,直接给了每一个士卒,也让他们明白,他们今后吃得是大明的饭。
  而且随着京营各部的在外驻扎,扩充京营。朱祁镇一直想做的事情。而且在这里征兵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让蒙古士卒自带马匹,不用朝廷置办。
  最多给一笔养马钱而已。
  这五万士卒都能成为骑兵,这可比大明养骑兵的成本低太多了。
  第二,自然是消弱蒙古各部了。
  想让蒙古各部依靠大明不分裂,自然要给好处了,但是直接给好处,就是给了蒙古各部的贵族,他们即便是拿了钱,就能效忠大明了吗?
  笑话。
  唯有这种釜底抽薪之策,才能将蒙古底层的牧民拉到大明阵营之中。
  而且,蒙古各部人数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不过二三百万之多。这个数字虽然没有统计,但却是一直以来整个蒙古草原生存上限。
  没有革命性的技术,是不会超过这个数字的。
  而今在漠南蒙古的部众,不过几十万而已。将其中最能战的五万士卒调走了,蒙古各部再面对大明驻军的时候,就实力悬殊了。
  漠南长治久安才有可能实现。
  总之,朱祁镇在大宁看似,唱歌跳舞纳美人,观看蒙古勇士肉搏,骑射的比试,其实没有一时放松。
  朱祁镇在大宁待了大半个月之后,这才有漠北传来消息。
  各部大军已经开始南下了,留朱仪带领万余士卒,并蒙古十几万部众,镇守龙城。其余各部分为三路回军。
  分别去开平,大宁,肇州。
  而主要将领,却需要先来大宁。面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做完一场戏,另外一场戏就此而来了。
  数日之后,杨洪,郭登,石亨三人率部越过大漠,已经临近大宁了,却见数千人马奔涌而来。
  如果不是他们看出来是明军的人马。都怀疑是敌军了。
  随即这些骑兵在征北大军之前,雁形展开,中间有一人身穿金甲,率众而出。
  “陛下。”杨洪脱口而出。
  他虽然看不清楚来人的脸,但是却通过身形,盔甲,已经身后的仪仗,看得出来这必然是朱祁镇。
  随即将大队人马留下,一个人奔驰上前,越过两边的依仗,来到朱祁镇身前十几步,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跪倒在尘埃之中,说道:“臣征虏将军杨洪,受命北伐,不负使命。”
  杨洪做出这样的姿态,郭登与石亨等人自然是有样学样了,随即并排跪倒在地。
  朱祁镇自然十分翻身下马,几步来到他们身前,将他们都搀扶起来,随后退了一步,向他们了一礼,说道:“朕代表天下百姓,谢谢你们,从此之后,宣大辽东海西百姓,再也不受征战之苦了。”
  杨洪等人立即行礼说道:“臣等如何敢当。”
  朱祁镇强势的将他们搀扶起来,说道:“如果不敢当,而今才是开始,此战,朕定然要告慰祖先,让太祖太宗在泉下也知道,本朝出了几位大将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凯旋之后
  不管朱祁镇心中对三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此刻大宁城中的凯旋的庆祝,却是实打实的。
  朱祁镇从后方运输来不知道多少酒水,又将大军在漠北俘获的牛羊全部犒劳全军,甚至还将漠南蒙古各部的牛羊都买了不少。
  不说其他赏赐,这一次犒劳全军所花费的银子,就在十几万两之上。
  至于其他赏赐,更不用说了。
  朱祁镇还屡屡召见将士们宴饮,甚至酒到酣处,拔剑与将士比试。
  大多数都是赢的,但也有人喝高了,居然敢赢朱祁镇,朱祁镇好不在意,每一个能赢过自己的人,都亲自赐酒,并赏赐宝剑。
  一时间军心大震。
  朱祁镇成功的在军中营造出来豪迈的形象,一连点三百多名将校,进入武学,或者进入宫中侍卫。
  成为乾清宫侍卫。
  这些人都是在血战余生之后的将士,甚至没有千户以上的,大多都是兵头将尾。但是都很年轻,有潜力,经过如此血战磨砺之后,只要精心学习兵法,将来未必不能出几个大将军。
  而今孟瑛已经决定在此战之后退休了,杨洪自然要上位。杨洪掌控天下兵权的时代,就要到来。
  对此,朱祁镇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但是杨洪年纪也不小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了多少年,杨洪之后,又会是谁?
  朱祁镇大概觉是方瑾,或者刘聚。杨信虽然不错,但是如此大位决计不可能叔侄相承,但是在他们这一批人后面?
  朱祁镇此刻就要做出筛选。
  而朱祁镇在大势宴饮将士的时候,杨洪,郭登,石亨已经下面大大小小将领封赏却兑现了一半,各种赏银,自然是没有说的。
  杨洪,石亨,郭登都赏银万两。
  至于其他封赏,朱祁镇让李贤放出风去,说皇帝觉得大宁毕竟不是北京,这里封赏不够郑重,却要等大军回到北京之后,再做封赏。
  如此一来,其他将领见杨洪三人都没有封赏,自然也不在意。
  但是杨洪三人表现的各不相同。
  杨洪与郭登倒是镇定自若。
  特别是郭登,说起来也有攻略北海,夺得十几万众,已经牛羊马匹,数以十万计,也算是大功一件。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都是捡来的功劳。
  但是石亨有些沉不住气了。
  石亨将这锁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反复思量,心中暗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他越是这样说,他心中底气就越不足。
  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石亨可以无视北京的权威,但是在大宁城之中,吴瑾等部驻守大宁城墙,而石亨仅仅带来千余亲兵,以及万余有功将士,其余各部已经先回肇州城了。
  而朱祁镇宴饮的有功之臣,大多是石亨的部下。
  皇帝礼贤下士,自然将这些不明就里的将士,心中感动之极,三杯酒下肚之后,早就将石亨放在一边了。
  或许,在他们眼中,效忠陛下,与跟随石将军是一回事情。
  但是石亨却感受到了皇帝真在瓦解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无可奈何。
  他什么也做不了。
  “将军,打听清楚了,陛下此刻召见了杨洪。”忽然有一个过来悄声说道。
  石亨猛地松了一口气,反而镇静起来,心中暗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朱祁镇如此做,就是要磨一磨他们三个人的心思,其实不仅仅是石亨如此,杨洪郭登各部人马,也被王越带人暂时接管了。
  王越作为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军中功劳的核实,就是他与兵部一起做的。朱祁镇以宴饮为名,将三人与他们的亲兵困到了大宁城中,而王越以封赏为名,开始挨个接管了军中大权。
  当然了,以王越的能力与资历,让他完全控制大军并不可能,但是让大军不对,却是可以的。
  要知道朱祁镇这一次出来,也不是没有带兵的。
  六营亲兵,已经方瑾在大宁城的驻军,足够掌控军事。
  兵权从来是这样的,易与难收。
  如果他们三人,特别是石亨有异动,朱祁镇自然毫不留情,看他们三个人老老实实的,朱祁镇自然要进入下一步了。
  朱祁镇首先叫过来的是杨洪。
  大宁卫指挥使衙门后院之中,朱祁镇单独见杨洪,劈头一句,说道:“杨洪,你可知罪吗?”
  杨洪立即跪倒说道:“臣知罪。”
  朱祁镇微微眯眼,说道:“何罪?”
  杨洪说道:“臣不能节制石亨,就是臣的罪过。”
  朱祁镇说道:“这并不全是你的错,也有朕的错,朕当初,就该给你加征虏大将军之位。”
  杨洪说道:“是臣辜负了陛下圣恩。”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
  杨洪这才缓缓起身,说道:“是。”
  朱祁镇让杨洪落座,说道:“这一次北伐功成,也先身死,瓦刺西窜,你是有功的,这功,朕不会不赏。回京之后,你就以国公衔进入内阁,代替滕国公孟瑛。今后大明军国大事,都要倚重于你了。”
  杨洪说道:“臣谢主隆恩。”起身就要行礼。
  朱祁镇说道:“君臣私下奏对,无须多礼,但是朕其实很是忧心,看着一战打的,主将不合,前后脱节,为瓦刺所乘。这样的情况,却又胜利了?朕不担心一场败仗,大明而今国力之盛。纵然损兵折将又如何?不过五年,朕就能卷土重来,只是用错误的方式打了一场胜仗,比用正确的方式打了一场败仗,危害更大。”
  打仗就是比谁犯的错误更少。
  朱祁镇复盘燕然之战,其中危急重重,从谋略上,其实是明军输了,未必是双方国力碰撞之上,瓦刺不如大明。
  并不是也先的指挥能力不如石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也先。
  当然了,也先不是没有犯错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不是军事上的,而是政治上的。
  就是对孛儿只斤家族的清算,让他失去了整个蒙古的支持。
  如果说正统十四年的时候,大明是在与蒙古大战,那么之后,很明显的,大明是在与瓦刺大战。
  杨洪也是这么这一点的,别的不说,杨洪与石亨之间指挥权之争,就是兵家大忌。
  杨洪说道:“陛下明鉴万里,臣知罪。”
  朱祁镇说道:“那么对石亨,你准备怎么处置?”
  杨洪说道:“此事,臣不敢妄言。”
  朱祁镇说道:“回京之后,你就是内阁大学士执掌五军都督府,天下兵事,没有你不能参与进去的。”
  “而今就当你提前上任了。”
  “说说你的意见。”
  朱祁镇没有去看杨洪的眼神。
  这是朱祁镇对杨洪出的一道考题。
  每一个进入内阁的人,都是朱祁镇政治的助手,也是政治上的敌手。
  在执行漠北战略的时候,杨洪坚决的站在朱祁镇政策这边,可以说是他得力的助手,但是当他进入内阁那一刻,就与之前不一样了。
  此刻朱祁镇考杨洪的就有两点。
  第一,就是他对整个天下大局有没有把控能力,第二,就是他会不会公报私仇。
  只有这两点,杨洪都能通过,朱祁镇这才放心让杨洪成为内阁成员。否则这个位置杨洪也是坐不长的。
  杨洪在军事上或许欠石亨一筹,但是在政治上却机敏的很,在听到朱祁镇所问的时候,他已经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其中的深意。
  杨洪心中暗道:“决计不能对石亨落井下石。反而也要想办法挽救一二才是。”
  只是杨洪与石亨芥蒂已深,哪里愿意给石亨说好话,他心中一动,想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石亨
  杨洪说道:“臣以为石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将之才,临阵决胜,臣不如也,只是石亨只是将才,不是帅才,不通大道。”
  “可为大将,独领一方,不可为帅臣。”
  “臣以为人才难得,保全之道,不应该将石亨放在京师,在外领兵最好不过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杨洪,却知道杨洪过关了。
  杨洪与石亨的矛盾,早就表面化了。
  几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甚至杨洪也能猜到,而今对他内阁大学士之位威胁最大,不是别人,乃是石亨才对。
  但是杨洪回答也算得体。
  首先,肯定石亨的才能,随即说石亨应该外放。
  这也对,以石亨的性子,朱祁镇也没有想将他放在京师。
  总体上来说,是不偏不依,持中而论,虽然有些给石亨上眼药的意味。但是大体上不算是徇私。
  其实在内阁大臣之中,那一个真的大工无私吗?
  其实都有私心,陈循有私心,王骥有私心,刘定之有私心,李贤也有私心。
  有私心并不怕,只要不以私害公即可。
  但是这一点通过了,但是主持大局的实力,还未必能看得到。
  朱祁镇继续问道:“石亨外放到什么地方?”
  杨洪说道:“龙城。陛下请恕臣直言,朱以虽然是名将之后,但是他镇不住龙城。”
  “龙城深入漠北,距离最近的大概是肇州,也有千里之遥,而且漠北苦寒,一年之中近乎一半的时间都大雪漫天,与内地交通断绝。”
  “这样情况之下,坐镇龙城非大将不可。否则瓦刺卷土重来,很可能一战定龙城,将士血战之功,一朝尽弃。”
  朱祁镇对龙城这个据点,也是有疑虑的。
  无他龙城太远了。
  如果在龙城屯驻大军的话,别的不说来往补给就是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当初太祖皇帝建立大宁卫,就花了三年,向大宁运输数十万石粮食,消耗掉数以百万石粮食,但是这数十万石粮食,消耗的也很快。
  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大负担。
  而今比起运输粮食到大宁,运输粮食到龙城,更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或许有人说,将驰道延伸到漠北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
  驰道种种维护上的问题,成本的问题,暂且不说,单单是绵延数千里的驰道经济成本,就无法负担。
  要知道,这不光是修建一道驰道那么简单,还要沿途设驿站,否则马匹到了该如何换马?
  这背后一套系统。
  除非从肇州到龙城,这一路绕过了瀚海。但是如此一来粮道就太长了。
  海西屯种才刚刚开始了,连自给自足都不够,需要朝鲜方面协助,如果再支撑龙城粮草,真不将朝鲜百姓当人看了?
  朱祁镇问道:“以你之见,龙城该如何驻守?”
  龙城的问题,朱祁镇心中也想过,但是毕竟是比较远的问题,也先一死,瓦刺损失惨重,等瓦刺卷土重来,恐怕也要数年的时间。
  朱祁镇有的时间去思考,不过而今杨洪既然说到了,朱祁镇自然要问问他的意见了。
  杨洪说道:“臣以为龙城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多,而在重,唯有名臣重将,才能震慑天下,示瓦刺以不能。”
  “即便瓦刺卷土重来,也足以匹敌,等待朝廷援军。最好能得胡人之死力,以胡人之力守龙城。”
  朱祁镇听杨洪如此说,说道:“如此一来,就非石亨不可了。”
  石亨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石亨一战打出的名声,让蒙古各部都视之如鬼神。朱祁镇在酒宴之上就看得出来,很多蒙古人根本不敢与石亨对视。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先就是不敢直视的对象了,而杀死也先的人,更是他们敬畏无比的存在。
  而蒙古人畏威不怀德,他们越是怕石亨,就越是能为石亨所用,因为石亨是强者。甚至越多他们好,他们越以为是软弱。
  杨洪说道:“并非如此,臣以为真正算起来驻守龙城能让蒙古信服的大将,朝廷还有几个,但都比不上石亨。”
  朱祁镇说道:“那么石亨当如何安置在龙城。”
  杨洪说道:“此非臣所能言。”
  杨洪拎的很清楚,即便他是大学士,在很多关键位置的人事权,也仅仅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
  且不说内阁大学士比不上汉唐的宰相,就是唐代的宰相,在很多关键人事权上,也不敢侵犯一个皇帝的权威。
  杨洪说到这里,已经够了。再说就越线了。
  而且杨洪也很明白,当今陛下可不是什么幼君弱主。根本不需要别人教怎么做事。
  朱祁镇心中暗自点头,心中暗道:“如此看来,杨洪在内阁的时间可以长一点了。”明事理,懂分寸,又精通军务。甚至比起军事家更像是一个政客。
  这样的人才能内阁坐稳。
  朱祁镇说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的功劳朕也赏了,你的过错,朕刚刚也训斥了,希望你今后好好做事。勿负朕望。”
  杨洪说道:“臣遵命。”
  随即杨洪就退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对石亨取出又有了新的调整,这才让人将石亨叫过来。
  不多时石亨已经到了。
  朱祁镇同样是一句话,说道:“石亨,你可知罪?”
  石亨此刻也是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地,说道:“臣知罪。”
  朱祁镇说道:“何罪?”
  石亨心中满肚子不服气,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与皇帝硬怼的时候,说道:“臣不该善做主张,不与杨洪协商,就追击也先。”
  朱祁镇看出了石亨的不服气,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身为大将,有便宜行事之权,何错之有?”
  这一句话,简直说到了石亨心坎里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一上战场就是一心一意想着胜利,抓住战机把握战机,又有什么错误。
  他刚刚不过是,皇帝说有罪,就必须有罪而已。
  石亨喜形于色,但是抬头一看,却见朱祁镇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哪里不知道朱祁镇在说反话了。
  他立即低头说道:“不,军中军令最重,臣不遵军令,就是有罪。”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啊?”随即他脸色缓和一些,说道:“石亨,你是朕提拔出来的,你能打胜仗,朕从来是很高兴的,你打兴凯湖之战的事情,朕何曾怪过你。”
  “但是为什么这一战,朕要说你。你明白吗?”
  石亨说道:“臣不遵军令。”
  朱祁镇缓声说道:“杨洪又何曾是胆小之人,当时他下大宁之后,立即直扑肇州,解肇州之围,朕何曾说过一个字。”
  “杨洪之所以不追击瓦刺,乃是他深会朕心,朕北伐之战,决计不是为了追亡逐北,以太宗之强,大将云集,五出漠北,后果如何?”
  “故而漠北草原,只可步步蚕食,不可贪功而进,否则打上十次燕然之战,最后也不过是班师回朝而已。”
  “于天下又有何益?”
  “这才杨洪所深知,你所不明白的地方。”
  石亨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立即说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深意,险误大事,求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你毕竟是有功之臣,既然打胜仗了,该有的都会有的,之前的事情,朕训斥过了,也就过去了。你也是方面大将,今后决计不得如此,要多想想朝廷政策,不可妄动。”
  “谢陛下,臣今后必然谨记。”石亨说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龙城飞将
  朱祁镇不知道眼前的石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与假话也不重要。就好像朱祁镇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因为这些承诺随时会因为形势变化而变化,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之间,朱祁镇永远给自己留下数道后手。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燕然大捷,你是首功之臣,今后加禄万石,例比亲王,并且封石彪为燕然伯,石后为冠军伯,今后石家一门三爵,比起中山王一脉不差多少。”
  其实在大明制度之中,公侯伯爵位分别并不大,主要是一个礼节上的,其次就是禄米上的。一般来说,勋贵最少的几百石,多则数千石,超过万石的根本没有。
  因为大明亲王的禄米才万石了。
  这一次,朱祁镇对石亨的赏赐,却是下了血本。
  石亨万石俸禄,就是无王爵之名,有王爵之实。而且石亨死后,他的追赠之中,定然是追赠某王。
  就好像是徐达一般,徐达的王爵也是身故之后追赠的。
  石彪在燕然大捷之中,独领一军冲锋陷阵,所向无前,这个爵位是应该的。
  但是应该有爵位,却未必有了。毕竟一门数爵,是很受忌讳的。
  这一次石彪封爵,也算是朱祁镇开恩了。
  而石后的爵位,却是更是白捡的。
  石后乃是石亨的孙子。
  古人娶妻早,石亨而今四十多岁,正是当打之年,却已经有孙子了,而他这个孙子却是长子所留,而今不过孩提之年。留在家中根本没有上战场。
  但是有朱祁镇如此之封,小小年纪就会是冠军伯了。
  而且看朱祁镇为石家为取的伯爵名字,一个燕然,一个冠军。都是美字佳名。可见朱祁镇对石家的宠信之极。
  大有汉武帝对卫青霍去病一般,子嗣没有寸功,纷纷列侯。
  石亨大喜说道:“臣谢主隆恩。”说着就要下跪。
  朱祁镇搀扶住石亨,说道:“你我君臣何须如此。只是有一件事情,杨洪推荐你,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石亨顺势起身,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龙城孤悬漠北,非名臣重将不可镇守,卿乃朕之飞将军也,可否为朕分忧。”
  石亨心中暗暗咬牙,暗道:“杨洪。”切骨之意,深入骨髓之中。但也无可奈何了。
  石亨不是没有野心的人。
  而朱祁镇用张辅,孟瑛两人的先例,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武臣权力巅峰,那就是入内阁,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大明名义上的次辅。
  如此一来,不仅仅天下军事大事,都不绕得过他,乃至各地事务,也能干预,权力之大,仅仅次于首辅,与皇帝。
  这个位置,石亨岂能没有想过。
  甚至石亨冒险打一场燕然之战,未必不是想借助战功一窥此位。
  只是杨洪谗言,却让石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皇帝就这样说了,石亨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说臣不愿意吧。
  他只能说道:“臣遵命。”不过,他心中并不是太甘心的,说道:“陛下,臣镇守龙城,有几个件事情,要事先说明。”
  朱祁镇说道:“请讲。”
  对朱祁镇来说,暂时将石亨扔到漠北,冷冻处理。如果石亨能在龙城冰冷的环境之下,冷静反省清楚,将来未必没有用他的时候。如果实在拎不清楚,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处置石亨,朱祁镇也有的是办法。
  所以,毫不在意石亨的条件。
  石亨说道:“臣刚刚从龙城回来,虽然龙城水草丰盛,但是冬长夏短,纵然有青贮之法,也供应不得大军,故而驻守龙城大军,贵精不贵多,臣请两万骑驻守龙城,而且朝廷要供应龙城储存三年之粮。”
  “最好以臣旧部为佳,如此才能如臂使指。”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暗道:“石亨真是一个榆木疙瘩。”
  有些话,他即便不说,朱祁镇也不可能不给石亨派一个旧部。但是石亨却强调这一点是什么意思?
  真以为你石亨旧部,不是我大明的军队,而是你石家军不成?
  朱祁镇对此并没有一点生气,他知道感叹,如果石亨这样下去。不是他想留就能留下来。但是他依旧在石亨棺材上埋上一柸土,说道:“准。两万骑估计不够,现在留在龙城的朱仪部,也归你指挥。”
  石亨说道:“谢陛下。”
  “再有,就时候漠北聚集北京千里迢迢,消息来往不便,而且骑兵作战瞬息千里,很多时候都要当机立断,请陛下与臣专权,与瓦刺交战,可以先斩后奏。并有征召当地部落从征的权力。”
  朱祁镇更加感到石亨飘了,飘的很严重。
  石亨说的有道理吗?
  当然有道理。
  如果不是镇守龙城有这么多的问题,朱祁镇为什么要石亨去。有些权力,朱祁镇也是会给石亨的。
  但是朱祁镇主动给,与石亨自己要,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而且听石亨的要求,要专权,要旧部,要三年之粮。要漠北各部听从石亨的命令。
  石亨哪里是去镇守龙城,分明是去当漠北王的。
  但是朱祁镇心中转了一个圈,依旧说道:“准。”
  朱祁镇为什么这样做,就是他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以大明而今的国力,在漠北驻兵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翻开历史看看,有几个朝代早漠北驻兵,就可见其中的困难。
  这还是朱祁镇打通了东北水路,可以通过水路,从辽东进入松花江,然后从松花江逆流而上,距离克鲁伦江就不远了。
  当然了。
  克鲁伦江虽然是黑龙江的支流,并不汇入松花江之中,水路或者绕道黑龙江,或者中间走一段陆路,然后再转水路。
  总之,这一条后勤线,尚需要加强。
  而且一条后勤线,在朱祁镇看来,还不够保险,毕竟让北京与龙城之间,有一条直通的驰道,才能让朱祁镇放心。
  在此之前,朝廷对龙城决计是鞭长莫及的。
  不管派谁去镇守,就很容易形成藩镇的局面。
  只是后世谈藩镇而色变,其实细细推敲,藩镇利害,全在朝廷,朝廷强势,藩镇不过是朝廷手中的恶犬。朝廷弱势,这恶犬决计要反噬主人的。
  既然如此,让石亨坐镇龙城,也不是一件坏事。独镇一方天高皇帝远,甚至很多法度,距离朝廷远了,也就不会管的太细。
  可以说整个漠北就是石亨的自留地。
  这也算是朝廷待功臣之道,不可谓不厚,将来清算的事情,自然是石亨辜负朝廷之恩,而不是朝廷辜负石亨之功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有什么结果,就不要怪朕了。”
  朱祁镇说道:“还有其他要求了吗?”
  石亨说道:“没有了。”
  朱祁镇说道:“回去之后,朕就令兵部下令,建立龙城左右前后中五卫,建立龙城都司,你就以忠国公,世袭龙城指挥使,回龙城坐镇,将来漠北之事,卿一力担之即可,朕决计不遥制。”
  石亨说道:“陛下信任之重,臣感觉莫名。”
  朱祁镇说道:“不过,今年就不要在漠北吹风了,如此大功,岂能不庆祝一番,回京之后,朕与卿共享天下风月之色,以慰卿远戍之心。”
  如此大胜,大宁这边的庆祝,才刚刚开始,之后还有大宴,告庙,耀兵,献俘,等等重要的意思。
  其中花销自然不少,但是这是国家大礼,并非朱祁镇想省就能省下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石亨谋主
  石亨回到自己的住处。
  坐在书桌之前,陷入沉思之中,就好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唯有太阳从东到西,移动石亨的影子,随后连影子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陷入昏暗之中了。
  石亨似乎猛地惊醒,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他说道:“掌灯。”
  立即有人为石亨点燃一排蜡烛。光芒一团团的晕散开来,光芒在石亨的侧脸之上,打出了深深的阴影。
  “请金先生来。”石亨说道。
  不过片刻,一个清瘦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是身形单薄之极,虽然在秋季,草原上的天气也有几分清凉之意,但这个身上去披着一件皮毛。
  看上去柔弱仿佛女子。
  这个人是石亨新近的谋主,满腹经纶,足智多谋,但不是汉人,是朝鲜人。
  没错,他就是朝鲜两班贵族出身。发配海西,在海西过了一个冬天,生活条件的艰苦,让他之前养尊处优之人,差一点就冻死了。
  即便如此也冻坏了身子,不过什么时候都畏寒之极。
  特别是在东北过一次冬天,就好像要他一条命一般。
  所以,他才想尽办法投入石亨门下。
  石亨也是需要人手的。毕竟石亨发家就是几年之内的事情,他身夹带里面的人也不多,如果说行军打仗,冲锋陷阵,石亨旧部之中,有的是人。但是经营地方,乃至为石亨捞钱,石亨却没有人了。
  这位金先生就是以一个账房先生的身份一步步脱颖而出。成为石亨的得力助手。
  只是这位金先生之前,有很多大逆之言,石亨之前都不愿意听,而今他却愿意听一听。
  金先生来了之后,咳嗽两声。说道:“家主。”
  石亨一挥手,将身边的伺候的人都赶走了,这才沉闷地说道:“明年我就会去漠北驻守,掌管龙城五卫一切军政大权。”
  金先生听了,立即说道:“恭喜家主高升,只是从此之后,家主恐怕不能入京师一步了。”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内阁的那个位置,就是杨洪的了,杨洪能让我进京才怪了。我到底那一点,比不上杨洪。”
  金先生说道:“在下看来,家主是今日之卫霍,才能远在杨洪之上,杨洪哪里能与家主相比,家主之所以与杨洪交锋之中,处处处于下风,并非家主比不上杨洪,而是家主看错了敌人。”
  “杨洪是家主的敌人吗?不,家主的敌人,乃是那一位。”
  金先生向上面虚虚一指。
  石亨顿时沉默了,说道:“为什么?当今为什么如此?”
  此刻石亨满腔怨言几乎要喷薄而出。
  如果说石亨对朱祁镇一点忠诚度都没有,那是假的。
  石亨的崛起,固然有石亨自己的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支持与推动,甚至没有朱祁镇对靖难勋臣的清洗,石亨哪里有能力,数年之内,从一个小卒,成为天下名将。
  石亨对朱祁镇也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他并不知道,如果单纯是一个将军,他与皇帝是盟友,是最亲密的伙伴,但是随着石亨逐渐成为军中一个山头,他与皇帝的关系,就是合作之中有对抗,对抗之中有合作。
  石亨并没有很好转变自己的位置。
  很多在他是一员将领时候的问题,在他仅仅是将领的时候,根本不是问题,但是在他成为大明军方高层几个人的时候,就成为了问题。
  别的不说,石亨的治兵思路就与朱祁镇的治兵思路,大相径庭,石亨的治兵思路,是那种古典军队模式。
  是冷兵器时代的延续。
  这种打法,放在汉唐时期,也是大同小异而已。
  但是朱祁镇想要的就是近代化,火器化的军队,仅仅这一点,朱祁镇就不可能让石亨成为内阁大学士的。
  但是石亨都不明白。
  他完全不能理解朱祁镇的想法,仅仅归结为朝廷赏罚不公。
  金先生说道:“家主,自古以来从来如此,君臣相得为最难得,家主的问题,就是家主太能打了。”
  “功高震主。”
  石亨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该怎么做?”
  金先生说道:“家主准备怎么做就要看家主想要什么?”
  石亨说道:“如何讲?”
  金先生说道:“如果家主愿意为大明忠臣,就可以听当今的安排,坐镇龙城,并祈祷当今长命百岁,否则当今大行的时候,就是家主丧命的时候。”
  “当今决计不会将家主留给太子的。”
  石亨皱眉,他对这个推断,并不是太相信的,而且说起来,石亨要比皇帝大上十几岁,当今皇帝一直以来勤于弓马骑射锻炼,也没有听过生过什么病,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谁走到前面,还真不好说。说道:“太过了。你只要说我该怎么办了。”
  金先生咳嗽一声,说道:“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就是急流勇退,向陛下告以伤病,回家休养。家主立了如此大功,只要在家中老老实实的,不管是谁都会对家主客客气气的,甚至将来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定还能请家主出山。到时候形势在我了。”
  金先生这一策,以退为进,看似什么都放弃了,却将拳头缩起来了。很多时候政治斗争,不是一次两次的胜利,而是长达数十年,彼此对垒。
  石亨而今如果求进一步,自然是被所有人排斥。但是他如果退下来,反而被很多人同情,几乎就有了不败金身。将来天下再有事的时候,满朝文武岂能不想起石亨?
  石亨有一个杨洪不能比的优点,就是他比杨洪小了十岁上下。
  这是司马懿这个级别老狐狸的手段,却不是石亨所能用的。
  原因很简单。石亨耐不住那个性子。在家中老老实实坐冷板凳。
  他说道:“中策。”
  金先生说道:“家主以为漠北之地如何?”
  石亨说道:“苦寒不毛之地。”
  金先生说道:“家主所言极是,漠北之地,如果不是战略重要,为瓦刺所得,必然骚扰大明,朝廷很多人都不愿意在漠北驻兵。”
  “大明有一个地方,同样如此,就有了国公世镇之。”
  石亨心中顿时透亮,说道:“你说的是云南?”
  金先生说道:“正是,家主此去漠北,当深务根本,拉拢各蒙古部落,如此一来,等当今千秋万岁之后,家主未必不能得一个世镇漠北的名声。”
  石亨听了这一句话,心中猛地一动。
  说实话,石亨或许跋扈,或许桀骜不驯,或许胆大包天,但要是说石亨有谋反之心,却是没有的。
  他更多是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权位。
  特别是在杨洪入主内阁之后,石亨更是感受到自己的权力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但是世镇漠北这个名分,对石亨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开国勋贵之中,那一家影响力最大,不是别人,就是黔国公沐家一脉。
  如果真比起来,沐英的功劳,难道在中山王徐达大吗?真正造成沐家到了而今还是开国勋贵之中影响力最大的原因,就是世镇云南。
  即便而今云南总兵官还是沐斌。
  在石亨看来,如果他石家能做到这一步,世世代代镇守漠北,并保持自己的影响力,与沐家一南一北。石亨就已经很满意了。
  石亨心中已经有了默许之意,但是还是问道:“下策?”
  金先生说道:“杨洪此人,自诩宽宏,以大局为重,家主如果负荆请罪,给足了杨洪的面子。杨洪——”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京
  “住口。”石亨几乎要跳了起来,说道:“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让我给杨洪低头,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走吧。让我想想。”
  金先生又是轻轻咳嗽两声,行了一礼,缓缓的退了下来。
  外面夜已经深了,金先生忍不住紧紧衣服,似乎将身体之中唯一一点温度留下来。他心中默默的念着三个字:“朱祁镇。”
  这三个字,是他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但是在心中却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冬天,本来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成为阶下之囚,发配到了海西。
  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名士公子乃至于女眷,死在了迁徙的道路之中。
  朝鲜门阀的女子,即便是王后也当得的女子,却成为了明军一个个小军官的玩物,甚至连正室都当不了。
  亡国之仇,灭家之恨,是无数血泪的凝结。
  在石亨府上,他从来是被人称为金先生的,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叫什么,他自称金无名。
  对,在海西的那个冬天,他已经冻死了,与很多世交一般,本来是朝鲜柱石大臣的人,却无声无息的好像一个女真野人一般,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活下来的人,早以没有名字。
  他虽然无名,却代替了无数两班贵族子弟。他活着的所有希望,就是要报仇。
  只是他知道,虽然朝鲜本土之中,还有忠贞之辈在坚持战斗,但却不能改变朝鲜的大局了,想要让朝鲜复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大明大乱。
  怎么让大明大乱,既然外部没有办法,连瓦刺也不是大明的对手。那么就从内部着手。
  石亨虽然没有说,但是金先生却看得出来,石亨要选择中策,也就是求世镇漠北。
  金先生更知道,野心是一步步成长起来,只要有他的鼓励与引导下,石亨迟早要窥视大宝。
  这就是机会。
  他清冷的眼睛之中,露出狂热的目光,似乎看见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的一天。
  这位虔诚的复仇者的心思,朱祁镇并不知道。
  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无他,朱祁镇早就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天下之间恨他入骨的人,决计不知一个,阴谋颠覆大明的明暗势力从来不少。
  比如白莲教,从来是若隐若伏,朱祁镇也知道知道当代白莲教教主为李天保,在湖广一代活动。
  但是仅仅是为了这个名字,东厂就牺牲了不少精英。不过白莲教损失的更多。
  甚至比起专业造反的白莲教,这些朝鲜余孽,还真不在朱祁镇关注之中。
  等大军到齐之后,朱祁镇开始回鸾。
  不过,朱祁镇这一次难得出来,却没有想过直接回家,而是先一路西行,到了开平,视察开平防务,并赏赐开平东胜士卒,然后转道南下。
  朱祁镇特别来到了猫儿庄。
  八年前遗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被风沙消磨干净。
  朱祁镇令李贤代他祭祀所有战士将士,告之大仇以报,可以安息了。
  随即,朱祁镇又从大同入关,巡视宣府,从居庸关回到了北京。
  等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
  带着近十万士卒,在边关来一次大游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经过这一次,朱祁镇感觉到他与军队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朱祁镇这十几年的努力,有力的挽回了大明王朝落入颓势之中,后世的历史学家决计不会将大明全盛时期放在永乐年间,而是正统年间。
  更不要说大败瓦刺驻兵漠北。
  这更是让很多将士信服。
  所以,朱祁镇哪怕是作秀,也是很的轻松的拉拢了军心。但是这军心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
  朱祁镇回到京师之后,召见王越。问的就是断事官体系。
  从正统十四年之后,大明军中断事官,这个古老的崭新的体制,已经慢慢的发展起来了。
  而王越的才能也显露无遗,这一路行军,朱祁镇将大将都带在身边,行军路线的安排都是王越安排的。
  这也是一种潜移默化将军权从各将领之中收拢到朝廷手中的手段。
  同样如果王越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可能将十万大军行军安排的妥妥当当。
  王越说道:“请陛下放心,龙城,大宁,开平,东胜,海西,朝鲜,辽东各地断事官都安排好了,至于京营之中,更是千户级别都有断事官。军中法度都以断事官为主。”
  随即王越又将断事官的名单,一一报上来。
  朱祁镇看了看,心中一叹。
  断事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各级断事官的资历太浅薄了。
  无他,这是整个断事官体系都很年轻的原因,即便是王越的资历都很浅薄。
  朱祁镇心中暗道:“王越已经不适合当断事官。”
  而今断事官的体系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要加强断事官的职权与威望,最好以重臣代领断事官。
  朱祁镇决定做出一个改变,那就是不给杨洪加五军都督府衔,而加上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并以孟瑛五军都督大都督之衔养老。
  朱祁镇直接管理六军都督,杨洪却以断事官的名义管理六军,三十万人。
  如此一来王越就不合适在断事官位置上了。
  即便是给杨洪一个加衔,比如大断事官直接负责断事官体系也不行,这个体系都是王越一手一脚的打造出来的。
  杨洪岂能容得下来王越。
  这并不是杨洪宽宏不宽宏的原因了,权力这东西,尤其是部门的实权,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与人分享的。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道:“王越,你在断事官任上,多有创见,大功于朝廷。只是如果将你一直放在断事官上面,却是对你不好,你有什么想法吗?”
  王越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朱祁镇培养人才很明显,从来是中枢地方来回调动,让人具有中枢的视野,也同样有地方的实践能力。所以王越也为自己打算过。说道:“臣请往西北。”
  朱祁镇问道:“为何是西北?”
  王越说道:“以臣之见,今后朝廷有兵事的地方,一共有三处,一是漠北,一是广西,一是西北。漠北悬远,臣与忠国公也不是太愉快的,广西不过疥癣之疾,大兵一发,指日可定,唯独西北却不是一日两日可定的,陛下只要一日不与瓦刺议和,西北变局就存在。”
  “臣有建功立业之心,自然选西北。”
  朱祁镇也知道王越与石亨之间的恩怨,就是在军法执行之上,前文说过,石亨在军法之上从来是打马虎眼的,而执行军法的人是谁?就是王越,如此情况之下,王越能与石亨关系好了才怪。
  至于广西战事,在经历过灭朝鲜,伐瓦刺这样的大阵仗的人,广西的战事的的确确是疥癣之疾,不过疥癣从来不是很容易好的。广西问题不完全是用兵就可以解决的。
  而瓦刺退出漠北之后,能直接攻进大明本土的地方,也只有西北了,而这些年朱祁镇专注于宣大,辽东海西,京营,对西北方向的投入并不够,而且这个局面也不会持续下去。
  大明从京师开始的军事改革,在此之后,就要缓缓的铺开了。
  但凡改革,首先在用人。在朱祁镇看来,王越去西北也再好不过了。
  朱祁镇说道:“好,朕就答应你了,去了西北代朕想于先生问好。”朱祁镇心中长出一口气,暗道:“朕有一点想他了。”


第一百四十章 瓦刺使团
  当京中的喧闹之极的时候。
  礼部的一处院子之中,四周都有京营士卒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看似是贵宾,却是牢笼。
  在其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阿次帖木儿所选的路线不错。
  伯颜贴木儿到了西北,各级将领不敢怠慢,就报到了于谦这里。
  于谦自然是做不到封锁消息,斩杀使臣的事情。
  且不说人臣没有外交之权,不管他支持还是反对议和,他都不可能对北京隐瞒,其次,在于谦看来,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缓一缓了。
  要知道在永乐末年,太宗皇帝当时仅仅想与鞑靼以瀚海为界,只是太宗皇帝不知道该与谁谈,那就是继续打便是了。
  而今朝廷已经做到了远超太宗皇帝预期的事情。
  于谦对于战和之事,不置可否,但是却也觉得与瓦刺的征战,是该缓缓了。
  保持同样的想法的人,有相当一大部分文官。
  而这意见一层层的传导在陈循这边。
  陈循作为首辅,天然具有两面性,面对下面的百官,他代表君权,但是面对皇帝,他又要代表群臣。
  作为两者之间沟通的桥梁。
  陈循不管是愿意不愿意,都必须承担这样的责任。
  故而陈循就借着瓦刺使臣这一件事情,来见朱祁镇。
  其实瓦刺使臣在京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内阁屡屡进奏。朱祁镇都拖着。
  在陈循求见的时候,朱祁镇正在教太子。
  太子监国数月,更多是一个牌位而已。大事都发给行在,小事又内阁处置,但是即便如此,太子第一次接触到国家大事,也存着好好学习的心思。
  积存了好些问题。
  此刻正在问朱祁镇。
  最大的问题就是赈灾。
  太子问朱祁镇说道:“孩儿细细翻越了今年以来赈灾奏折,今年减免与发赈的粮食,大概有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孩儿觉得,这其中难道没有情弊吗?而且往年文档来看,似乎年年都有赈灾之举。难道这天灾真的没有办法避免吗?”
  朱祁镇说道:“问的好,赈灾里面岂能没有情弊,这里面的情弊从来不少,谎报灾情的,瞒报灾情的,克扣赈灾粮的,如是种种。什么花样都有。”
  朱祁镇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官僚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子,自然有被火灾,被自杀的事情发生。
  朱祁镇敢肯定,他每年发出的赈灾粮,有一部分决计是被吞了。
  “不过,生民为重,有些事情不可深究,只是不可不查,每一次赈灾过之后,朕都会令东厂锦衣卫查上一遍。”朱祁镇说道。
  太子说道:“可是东厂锦衣卫就可靠?”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我儿深得朕心,自然不能全信的,要对照三方面的文书,地方官的,御史的,东厂的,锦衣卫的,四方对照,差太多,自然是有问题的,就专门从锦衣卫之中挑选人再查,如果都一样,问题更大。就从朝中选清正的官员,如耿九畴,王宇等人,让他们再查一遍。”
  太子有些不明白了,问道:“四方文书一样,会有大问题?”
  朱祁镇却没有回答,说道:“这就是你今天的作业,好好想想吧。”
  这个问题,朱祁镇之前也没有想到。因为统计口径调查方向不同,各方面的消息决计是有好些误差的。
  反正朱祁镇还没有见过,数年调查出来的事情都一模一样的。
  所以,但凡各个方面报上来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只能说明地方上已经铁板一块,连东厂锦衣卫都被地方官收买了。
  所以要派重臣去。全面大清洗。
  朱祁镇继续说道:“至于天灾能不能避免,我只是说人定胜天,我在河北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三湖五河工程,而今虽然河北屡有旱情,但是河北最少是一个平年,河北的富庶已经是北方之最了。”
  “这就是人定胜天,但凡是天灾,都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这人祸,未必是有人祸害百姓,却是人没有将自己该做的做到位。只要勤修水利。顺天而为之,总有一天,即便有旱涝蝗灾,对大明来说,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朱祁镇忽然想到了后世。他突然有一种想回去的感觉,因为后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很多人面对台风暴雨旱情,第一反应是拍抖音,却不知道如果前翻数百年,这一场大雨,一场台风,却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太子不由憧憬地说道:“父皇,真的能做到吗?”
  朱祁镇说道:“愚公移山而已,父皇做不到的,你做,你做不到的,你儿子做,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一天能做到的。”
  太子说道:“孩儿明白。”
  范弘随即说道:“陛下,首辅到了。”
  朱祁镇说道:“他也该来了。让他进来吧。”随即让太子去一边旁听,请了陈循进来。
  陈循进来之后,向朱祁镇行礼之后,随即又向太子行礼。
  对于太子参与政事,大部分朝臣都乐见其成。
  这固然是很多文官对正统的推崇,也是大明的祖宗家法。
  大明的祖宗家法对太子最为宽厚,太子副君的权力在祖宗家法的层面加以确认,而且不管是朱标当初协助太祖皇帝执掌天下,还是仁宗皇帝当太子的时候,掌管天下庶务。
  都已经说明了,大明太子突出的政治地位。
  陈循先将瓦刺使臣的消息告诉朱祁镇说道:“瓦刺使臣已经到了一个多有余了,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朱祁镇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朕也不能坏了规矩。让他从哪里来,却哪里去吧。”
  陈循立即说道:“陛下大胜瓦刺,也先已死,而今漠北为朝廷所有,瓦刺西遁,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陛下国虽大,忘战必危,好战必亡。还请陛下三思。”
  陈循对朱祁镇的反应,其实也是所预料的。
  陈循当了几年的首辅了,虽然很多时候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但是时间长了,对皇帝的心思,一些办事的套路,也是很清楚的。
  凡是朱祁镇拖着不办的事情,大多是与百官意见相左。
  其实陈循也乐意拖着,只是而今却是拖不下去了。
  朱祁镇说道:“陈先生,有些事情,你们忘记了,朕还没有忘记,太庙之中,还有朕的罪己诏。不灭瓦刺,朕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朱祁镇当初有意设置的障碍,此刻被搬出来了。
  陈循也早有准备,说道:“陛下登基以来,泽被鸟兽,何况黎民,每当有天灾,陛下必问,民可得食?而后食,问稼可得水,而后饮,爱民之心,与古之圣贤不差分毫。”
  “但是从正统十四年以来,瓦刺被兵,战死士卒不下数十万之多,边境士卒苦于转运,河北百姓难于征发。”
  “陛下博爱天下百姓,何不念及区区之心,怜百姓之疾苦,暂罢兵事,与民休息。”
  陈循的马屁,让朱祁镇有些脸红。
  不过,他也知道陈循所言,未必不是真的。
  是的,时代的每一颗沙粒,对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打仗从来不会不死人的。
  燕然大捷,阵亡以及伤病而死的人,不少于两万。这背后就有两万个家庭,这两万个家庭多为北地之人。
  陈循所言,决计不是不真。
  朱祁镇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讨价还价就是如此,朱祁镇即便是先退一步,也要先进一步为筹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国策进退
  朱祁镇说道:“先生之意,朕已深知,大战之后,不可轻启战端,不过与瓦刺议和,朕决计不肯的。”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战,已经将大明这么多年的元气打得差不多了。
  且不说人员百姓的伤亡,十几万大军翻越瀚海,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有多少,加起来或许没有永乐年间五十万大军之多,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在茫茫草原之上,维持后勤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单单是封赏各部将领士卒,朱祁镇就已经砸进去数百万两银子,实实在在的下了一场银币雨,从杨洪,石亨,郭登,孟瑛,到下面普通士卒,一个不少。
  大明这几年攒下来的本钱,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去年与今年都不是年景不错。朱祁镇要面对的情况,只会更惨。
  更不要说,大战事结束了,但是要巩固大明在草原上的统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需要做的,比如完善在草原上驿站驰道系统。比如在边墙外,合适的地方推行屯耕。
  朱祁镇准备将永历正统年间撤入边墙之内的卫所,统统迁回边墙之外,甚至趁机将各地卫所进行一次筛选。
  何处当驻京营大兵,何处当设立卫所,如果防止卫所堕落。这都是问题所在。
  而这些问题,都少不了钱。
  所以,这个时候,朱祁镇不是傻子,又怎么肯冒冒失失的去西域征讨瓦刺。吃力不讨好。
  但是,朱祁镇依旧不肯与瓦刺议和上面低头,那么瓦刺俯首称臣,朱祁镇也不允许。
  一来,朱祁镇很明白,军事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不要看瓦刺这一次姿态这么低,派了瓦刺的二号人物来北京,但是朱祁镇要瓦刺退出西域,将西域列入大明版图,瓦刺会答应吗?
  不可能,即便是能答应,也不过是得其名而已。
  二来,朱祁镇才清楚下面的文官,他一点头,等将来时机成熟,再次进攻瓦刺的时候,就又是一件麻烦事情。
  似乎是天然的地理环境限制,大明文官有一种浓重的小富则安的心态。
  龙城一立,北京的战略形态,有了根本性的改观了。
  距离北京最近的边境,大概也在一两千里外。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在他们看来,这已经很完美了。
  但是朱祁镇却不这么想。
  虽然西北的土地,朱祁镇没有什么念想。但是毕竟在他看来,西域,也就是新疆,从来是中国的一部分,总不能让后世子孙版图不全吧。
  而且他也明白,仅仅是驻兵龙城,其实并不安全,漠北之地,大明仅仅是控制了漠北东部,距离东北比较近的一部分,至于北海,以及后世蒙古西部的地区,都被放弃了。
  鞭长莫及。
  而今瓦刺元气大伤,正在舔伤口,自然不敢东进,这大片地区,都成为双方战略隔离地带。
  但是将来瓦刺元气恢复了,难道会面对眼前的肉不吃吗?
  这些地方,对大明来说,根本就是苦寒之地,但是对于瓦刺来说,却是上好的草场。
  虽然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朱祁镇其实想一直与瓦刺保持战争状态,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什么损失?
  大明在瓦刺内部有利益吗?大明有什么必须从瓦刺购买的吗?之前马匹紧缺,或许积蓄瓦刺的马匹,而今有了漠南蒙古,已经大片漠北草场,近乎二分之一还要多的蒙古,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下。
  有这么多的草场,虽然因为战争的原因,大明战马还不多。但是不出数年之内,大明的战马繁衍定然是极多的。
  一方面是和平的环境,能让无数蒙古人安心劳作,之前他们不可求的铁器粮食,而今都能随意与内地商贩贸易。
  因为边墙内外已经是一国了。
  另外一方面,就是青贮法的推进,这个畜牧业上的革命成果,能让根多牲口从冬天保存下来。
  如此一来,包括马匹在内的的牲口大量繁殖,就成为必然了。
  这样一看,瓦刺需要大明的地方,有很多很多,大明根本不需要瓦刺任何东西。又何必与外交关系。
  关于情报,即便大明不与瓦刺有官府联系,锦衣卫与东厂都不是吃素的。
  朱祁镇实在想不到,与瓦刺议和,对大明有什么好处。
  陈循听朱祁镇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朱祁镇一意孤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心一意追亡逐北。
  而今朱祁镇既然说了,不会轻启战端。陈循也就放心了。不过他依旧觉得,应该与瓦刺谈谈。他说道:“陛下,臣建议与瓦刺使臣谈谈,倒不是想答应瓦刺议和,而是关系到内外观瞻。”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陈循说道:“陛下,朝廷藩属国过百,瓦刺只是其一也,之前朝廷灭朝鲜,而今又逐瓦刺,杀也先,数年之间,连破两国,日本,安南,占城,暹罗,缅甸,亦力把里,乌斯藏,都有惊惧之心。”
  “锦衣卫报上来的情报,这些国家使臣联系频繁。”
  “臣以为总要安一下各国之心,让各国知道,我大明不伐无罪之国,即便出兵也不谋人土地,不过是求治安天下而已。”
  朱祁镇听了陈循的话,心中也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了。
  为政以德。
  德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在很多时候都有用的。
  朱祁镇很少用国际关系的角度去思考过问题了,无他,在西方国家还没有来到东方之前。大明即国际。
  不是大明闭关锁国,而是很多时候,是周围国家看大明的眼色,而不是大明去思考其他各国的反应。
  但是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二。
  看看朱祁镇这几年做的事情,特别是在朝鲜事情上,吃相是有一点难看的,很多国家都对大明的态度,有了担心。
  虽然朝鲜之亡,事出有因,但是朝鲜乃是大明祖训之中的不征之国。这些国家自然要考虑,是不是大明国策有了根本性改变。
  所以这两年,四方使臣来的都有一些多了。
  这些事情,朱祁镇有些后知后觉。毕竟这些事情,在与北伐瓦刺相比,都是一些小事。这个时候朱祁镇却要思量一二了。
  如果仅仅考虑北方,乃至大明本土的问题,朱祁镇不用多管,即便是各国之中,实力最强的安南,在积威之下,也不敢妄动。
  一个朱祁镇很长时间没有考虑过的地方,从朱祁镇心中再次冒了出来,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旧港宣慰司。
  这一片大明最南方的领土。
  比起大明在其他地方的军力,在旧港的实力就欠了太多了。
  旧港宣慰司之所能维持到现在,一方面就是旧港施家为首的汉人海商,的确有些本领,另外一方面,就是大明海上余威。
  这个余威一方面是军事上的,一方面是政治上的。
  或许有人觉得郑和下西洋,和平进行,有些傻。但是也正是郑和不求当地土王的利益,甚至给了他们很多好处。
  各地土王才对大明称臣,并愿意与大明亲善,毕竟有大明这个宗主国作为靠山,既可以得到好处,又不会担心大明吞并他们。
  而今这个外交政策转变,对南洋的局势就会有很大的影响。
  南洋的情况比起正统初年,已经恶化了不少,虽然旧港有大量汉人海商的支持,但是大明的大船,已经近三十年没有来到南洋了。
  三十年,已经是一代人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政治改革的预想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给瓦刺一个面子,让礼部与他们谈吧。”
  陈循说道:“陛下,哈密王,亦力把里王,都已经派人来朝了。陛下可有什么示下?”
  朱祁镇眼睛瞄了一眼陈循,心中感慨,觉得陈循对他的揣摩至深。既然瓦刺败退到了西域,即便而今不能动兵,朱祁镇也不会想让瓦刺安安分分的休养生息,自然会给他们找些麻烦了。
  这个麻烦从什么地方来,自然是哈密王,亦力把里这些西域土著部落了。
  特别是哈密王与瓦刺之间恩怨情仇,可以厚厚写一本传记了。
  而今哈密王是也先的外甥。
  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成为哈密王,但是这个哈密王决计没有与瓦刺同坐一条沉船的意思。
  至于亦力把里。朱祁镇当初就数次遣使与亦力把里谋求联合,但是当时亦力把里的实力,根本不能撼动瓦刺大军。
  总就无疾而终了。
  而这样战略环境,天崩地坼般的改变。这两国意见,总是要有一点改变吧。
  朱祁镇说道:“先生当明我意,朕不希望西域只有一家势力。”
  陈循说道:“臣明白,会安排礼部去做的。”
  朱祁镇说道:“正好先生来了,朕也是一些话要与先生说的。”
  陈循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丘浚在西宁做的不错,朕有意将丘浚调入京师重用。丘浚乃是你的门生,你觉得如何?”
  陈循说道:“陛下说笑了,天下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岂能是老臣的门生。”陈循心中不住在转,无数念头纷杂。
  有些事情做的说不的。
  大明进士以乡党座师为纽带,彼此联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却没有人敢在朱祁镇面前承认。
  陈循倒不是担心这个。
  毕竟,陈循跟随朱祁镇时间久了,也明白,当今这个皇帝或许不能说是一等一聪明,却是一个相当务实的人。
  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的。
  而且如果他能处置的事情,皇帝决计不会放过,但是有些根深蒂固,不可轻易动摇的问题,皇帝也会学着看不见。
  陈循他在想丘浚。
  丘浚虽然是一科状元,专司茶马御史,坐镇西宁,在西宁一地,他虽然不是知州,但是权力在知州之上。
  就好像在扬州,巡盐御史虽然不是地方官,但是扬州地方官又有谁看小看一眼?
  但是这个官职放在西宁,是顶顶重要,放在陕西也是有权力的,但是放在天下,却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为什么偏偏要提起他了。
  而且皇帝真的要欣赏提拔丘浚,根本不用询问他,一封圣旨下来,内阁还能驳回不成。
  陈循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眼睑微微一沉,心中暗道:“莫非——”
  不过片刻之间,陈循已经理清楚的思路说道:“丘浚在西宁做事的确不错。陛下看得上他,乃是他的服气,却不知道陛下准备让他担任什么缺?”
  朱祁镇说道:“担任什么缺,你下去安排一下就行了,只是他当时殿试所写的文章,可谓字字珠玑,真国策也,朕思来想去,总是觉得看不明白,想让他回京,开经筵。讲讲生聚之道。”
  陈循脸色再也维持不住了。
  陈循此刻如果还不清楚朱祁镇说话的潜台词,那他就不配在大明首辅的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了。
  朱祁镇看似说一个简单的官员调动。
  其实说的是两个字:“变法。”
  朱祁镇之所以看中丘浚,就是丘浚文章之中,能被朱祁镇提炼出变法的思想。
  朱祁镇让丘浚在身边一段时间之内,就丘浚殿试的文章为题目,多次与丘浚讨论。在丘浚的文章之中,有这样一段话:“人君居圣人大宝之位,当体天地生生之大德,以育天地所生之人民,使之得所生聚,然后有以保守其莫大之位焉。然人之所以生,必有所以养而后可以聚之,又在乎生天下之财,使百物足以给其用,有以为聚居衣食之资而无离散失所之患,则吾大宝之位可以长保而有之矣。然有财而不能理,则民亦不得而有之。所谓理财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各有其有而不相侵夺,各用其用而无有亏欠,则财得其理而聚矣。”
  看似这一段话,类似于道德文章,乃是正确的废话。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虽然并不完全,但却也可以作为变法的总纲之一。
  在这一段话之中,朱祁镇分析出几个提纲。
  第一,否定了天下财政有定数,不在官则在民。这一点是用来反对王安石变法的赤帜。
  第二,那就是提出积极的财政主张,就是人君,或者政府,必须用办法养民,使之有所生聚。看似很简单,其实如果发散开来,就是而今政府一定要保持就业率的政策延伸。
  第三,就是否定了百姓求利是不对的理论,甚至以各有其有不相侵,朱祁镇可以延伸出一部民法典来,专门处理一些商业上的纠纷。
  如此一句一句一条一条。
  都能给朱祁镇发挥的余地,而且很多地方与朱祁镇之前的政策,也是暗合的,积极的财政政策,不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在打败瓦刺之前,朱祁镇不敢深入大明体制的改革。
  一切一切的改革都是为了打败瓦刺。
  在大明百官之中,不过是因为战事的权宜之策而已。
  而今瓦刺已经不是大明最大威胁了。
  朱祁镇的君权已经树立了。
  朱祁镇忠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推出自己的想法了。这是他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也是一件比征伐瓦刺,列郡漠北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然了,想要做一件事情,他还是要技巧的。
  他首先要做的是,得到首辅的支持。
  陈循未必理解朱祁镇要做的事情,但是对朱祁镇想要变法的事情,却是最明白不过了,此刻陈循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如归去。
  陈循也贪恋权位,但是更明白自古以来变法从来是一件大事,是一件残酷的政治纷争的开始,而陈循在首辅这个位置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当四面八方之风,就内外夹击之处。
  一个不好,千载之下,就与王安石并列了。
  要知道,王安石的评价是到了近现代才翻案了,再此之前,大部分古代史家都将王安石当成了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
  一瞬间,他觉得首辅的位置,简直滚烫的烙铁。
  而且他如果这个时候退下来,不管他在内阁首辅任上权力几何,做过多少事,单单是在他任期之内,大明打出了燕然大捷,足够他吹上一辈子牛了,后世也不得不将他列为大明的名臣之列。
  退一步名利双收,进一步很可能四分五裂。里外不是人。
  一瞬间,陈循心中暗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但是也不敢直接与皇帝顶,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入翰林院吧。”
  朱祁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陈循果然听话。”
  朱祁镇也知道这事关重大,有首辅的支持与没有首辅的支持,推行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见陈循如此听话,说道:“如此甚好,这一次北伐大胜,先生主持内阁功劳之大,无人可比,只是朝廷法度,不好破坏,朕暂且为先生计下,当先生致仕之时,必为先生封爵,世袭枉顾,与我家共享富贵。”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贤的机遇
  朱祁镇自然知道陈循在内阁有多少功劳。
  如果说完全没有功劳,那是假的。
  但是有多少功劳,却也不实。
  虽然周忱没有活到大明终于战胜瓦刺的时候,但是朱祁镇却认为主要的功劳是在周忱。
  就是因为周忱的财政改革,让大明财政收入大增,如果刨出赈灾的话,每年有二千五六百万石粮食,与一千三四百万两白银。
  正是因为,有这样财政的支持,朱祁镇才能用钱砸出一场胜利。
  陈循不过是承袭周忱之功,主持庶务罢了。
  单单论之前陈循之功,万万不够一个世袭枉顾的爵位。
  但是如果陈循愿意站在朱祁镇这一边,推动变法。朱祁镇愿意以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来收买陈循。
  因为在朱祁镇看来,变法是比打瓦刺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在政治思想乃是制度上有所变革,朱祁镇之前所有的改革也不可能维持多长时间,人亡政息这四个字,谁都知道。
  之所以不在陈循在内阁的时候封爵,却是不想打破内阁的平衡。
  虽然朱祁镇很看重大明勋贵,但是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大明不是大汉,西汉时期,非侯爵不得为丞相,这背后是庞大的军功集团作为支撑。
  但是而今,如果让首辅成为一个国公,反而让首辅与下面士大夫有一种割裂,首辅的位置也坐不稳的。
  朱祁镇不说还好,这一说陈循反而下定了决心。
  陈循知道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有多么值钱,甚至可以说,是陈家今后数代数十代的金饭碗。但是利益太大,其中的风险就更大了。
  陈循说道:“臣愧不敢当,都是陛下圣明,将士用命,臣岂有寸功于天下?陛下再出此言,臣只能退位让贤以谢天下了。”
  朱祁镇只当陈循是客气,也就没有说什么。
  陈循虽然已经打定主意退出这个是非圈了,但是他毕竟是大明首辅,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官,想走就能做的。
  他必须安排好了。
  陈循又与朱祁镇说了一些琐事,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回味他与陈循之间的交锋,心中甚至暗暗庆幸,暗道:“幸亏而今的首辅是陈循,否则这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太子在一旁问道:“父皇,丘浚是什么样的人?”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是一位大贤。”
  朱祁镇对于丘浚的出现也很吃惊,他不知道历史上丘浚是大明实学第一人,从丘浚之后,有很多人主张实学,就是从丘浚开始的。
  但是丘浚很多主张,都是与后世的思想暗暗相合。
  甚至可以说是君臣相合,比得上朱祁镇与于谦。
  其实朱祁镇与于谦关系虽然不错,感情也很好,但是在政治意见上,双方却貌合神离,于谦固然是能臣,但是他更多是继承了杨士奇的一些思想。
  与朱祁镇思想相差太大了。
  如果说于谦出外,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杨溥的手段,后来就是朱祁镇感受到了这种潜在的冲突。
  而丘浚并不一样。
  其实丘浚也是一个标准的理学信徒。
  但是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丘浚很多思想,给了朱祁镇发挥的空间。给朱祁镇的变法增加了思想基础。
  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将来朱祁镇改成什么样子,就与丘浚无关了。
  就好像是复起马克思于地下,他看得懂而今的共产主义吗?
  但是并不影响马克思的地位。
  丘浚同样如此。
  当朱祁镇选择了丘浚的思想。那么不管丘浚如何做想,他必然是大明中叶久富盛名的思想家。
  自然是大贤。
  陈循回到了内阁之中,将手中的所有公文都放在一边,陷入沉思之中。他默默衡量利弊,长叹一声,最后确定归去,是他最好的结局。
  陈循很明白,与之前的首辅相比,他的权威最弱,几乎是完全依靠陛下立足的,也就是说,如果皇帝对其他首辅任免的时候,还有一些顾忌,但是罢免他,估计内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也就是说,他不从陛下之意的时候,他的首辅位置就进入倒计时了。
  如其这样,还不如先走一步,自己识趣。
  陈循完全放下功名诱惑之后,反而清明起来。
  他心中暗道:“不管陛下变更什么法度,而今都不是合适的时候。”
  陈循比起杨士奇,杨溥,曹鼐,周忱的才能虽然有所不足,但是却也是大明顶尖的人物了,否则他不可能在与这么多人竞争之中,进入内阁,并成为内阁首辅。
  又主持内阁政务多年,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误。
  他对大明内外局面了解太透彻了。
  一张一驰,才是做事的道理。
  为了与瓦刺大战,皇帝做事太急了。
  特别是茶马,清理运河钞关,乃是灭朝鲜,诛灭两班贵族,都做的太急了,很多事情细细说来,都是污点。
  当时几乎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大战服务。很多事情都顾不得了。
  要知道打仗,虽然是前方将士与瓦刺大军生死相搏,并不是说大明其他官员都闲着了,为了支援前线,延边各地很多民夫都背着征用起来。
  如果说,大明朝廷是一个人的话,他此刻就是咬着牙,憋着气与一个叫瓦刺的人打架,而今一拳将瓦刺给打趴下去了。
  这一口气也就松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皇帝随即想让大明进入另外一个战场之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不过,陈循也很明白,他即便如此对皇帝说,皇帝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处置。不如将这一个人情给下一任首辅。
  陈循希望下一任首辅,不是刘定之,而是李贤。
  所以,他将李贤叫了过来。
  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李贤顿时眉头皱起,说道:“陛下可是要变法?”
  李贤的政治敏感性,并不比陈循差。
  陈循说道:“天意向来高难问,不过我准备告老还乡了。”
  李贤大吃一惊,说道:“而今根本不是变法的时候,正需要首辅主持大局,首辅岂能言去?”
  陈循说道:“能阻止陛下的人,或许有,但是决计不是我,外面都传我为三旨相公,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做三旨相公。而今做不下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去位。”
  “天下大事,就要靠你了。”
  李贤听了,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沉重。
  李贤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陈循退了,内阁首辅必须增补。
  同时要退下去的,要孟瑛与王骥。如此算起来首辅的热门人选,估计也就是他与刘定之。
  李贤该怎么越过刘定之确定首辅之位?
  眼前就是一个好办法。
  当今登基以来,虽然注意向来很正,但也不是不听人言的。只要能说服陛下,改弦易辙,那么就能以劝谏之功,胜过刘定之。
  不过,劝谏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天下最尊贵的人,这简直是批龙鳞。虽然朱祁镇一直营造出宽松的政治环境。并不是说一旦进言不成,就不会付出代价了。
  而且陈循今日给李贤说,让李贤得了先机,但是这个先机并不会一直存在。
  陈循要走的消息,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
  所以,给李贤的时间并不多。
  成与不成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
  一想到朱祁镇对刘定之的看重,李贤估计,如果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恐怕不可能越过刘定之成为内阁首辅了。
  而李贤与刘定之年纪相差不大。很可能李贤一辈子,都不能接触到首辅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贤的决择
  李贤心中各种想法纷纷掠过,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他退后一步,说道:“请先生放心,此事李贤当仁不让。”
  李贤知道,如果不做出改变,那么今后他仅仅能当次辅,一辈子无法接触首辅大权,对于一个进入内阁的大臣来说,如何甘心?
  这或许是一场赌博,李贤已经决定下注了。
  但是他并没有鲁莽行事。
  他首先要搞清楚,当今想要变法,究竟是想要变什么法?
  他反而请了半天假,回家之后,将正统七年以来,当今亲政之后,所做过的种种隐藏在战事之下的改革一一找出来。又将丘浚的著作对照着读。
  整整熬了一夜,第二天早朝之后,来见朱祁镇。
  朱祁镇自然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内阁大学士的求见。立即让他进来。
  李贤已经一夜没有睡了,但是此刻不见一丝倦意,反而有一丝死亢奋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决定他今后政治前途,就在这一两时辰之内了。
  李贤也没有多说废话,单刀直入说道:“陛下,欲招丘浚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一愣,他到没有想谁给李贤说的,毕竟天下诸般大事都要在内阁过一着,如果李贤留心,这个圣旨,他完全是可以知晓的。
  “确有此事。”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臣以为丘浚虽然才华横溢,但是学问失于火候,臣推进吴与弼入京为经筵。”
  朱祁镇微微皱眉。
  吴与弼这个名字,连朱祁镇都听说过,乃是一代大儒,江西人。门下弟子不少,因为在江西崇仁县。
  甚至有人称崇仁学派。
  后世黄宗羲整理明代学案,以崇仁学案为第一,而吴与弼又是崇仁学案之中第一。
  后世的评价,朱祁镇并不是太清楚的。
  但是他将丘浚召回京师,是完完全全是出与于政治目的,并不是真想在学问上有所发挥。又何必让一个老孺,千里迢迢的入京。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康斋先生年事已高,就不必车马劳顿了。”
  李贤说道:“陛下,如果陛下有心向学,翰林院多有翰林,不差丘浚分毫,如果千里迢迢将一个外臣召入京师侍经筵,臣恐天下人笑翰林院无能。”
  朱祁镇立即感觉到了其中不对。
  李贤不是陈循,很多时候,敢于直言犯谏,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是也仅此而已,任何一个政治人物,都不会在区区小事上,与皇帝过不去的。
  因为这因小失大。
  除非他感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顿时警惕起来了,说道:“李先生到底何意?”
  李贤说道:“陛下,臣别无他意,只是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顿时知道,什么别无他意,根本就是我就是有别的意思。
  “讲。”朱祁镇说道。
  李贤说道:“从正统十九年以来,朝廷与瓦刺一年数战,耗尽天下钱粮,对外以军功为耀,对内苛求钱粮之重。”
  “又是天灾连连。苛捐不减,百姓疾苦,上达于天,方才有大灾连连。”
  朱祁镇顿时皱眉,说道:“何至于此?”
  朱祁镇承认,在很多事情上,他催的比较急,就是为了前线的战事,但是他已经很看重民间疾苦的,凡是有灾情,他减免钱粮,放赈灾粮,从来没有短缺过。
  甚至不管多辛苦,朱祁镇都没有从粮税上打过主意,甚至连正统十四年那边,地方结余款,也没有动用过。
  这已经是他以最大克制了。
  否则他真学汉武帝一般,宁可打得天下户口减半的话,瓦刺早就打下来了。
  “陛下,上行下效。”李贤说道:“又何必陛下做什么吗?臣乃河南南阳邓县人,毗邻湖北,这些年,家中来信,南阳逃户众多,在郧阳山中,已经有距离二十多万灾民,宁可逃入深山,受虎豹之苦,不愿意在家中安居乐业。”
  “然陛下见过邓县的岁入户口变过吗?”
  朱祁镇只觉得脑袋之中嗡嗡的,这简直被人指着脑门骂:“苛政猛于虎。”
  “何至于此?”朱祁镇的声音低落起来。
  他也知道虽然这两年年景好了不少,但是之前却是大灾连连的,虽然朱祁镇竭力赈灾,但是他很多时候,有一些麻木且例行公事的感觉。
  倒不是朱祁镇没有同情之心了。
  一是,他的重心一直在瓦刺上面,无暇顾及。其次就是他已经习惯了。
  是的,习惯了。
  从他成为皇帝之后,几乎是无年不灾,赈灾真的成为一个流程化的东西。朱祁镇也都习惯每年下面报灾,他令内阁赈灾了。
  只是下面的官员是最会看风向的。
  朱祁镇的心思未必能瞒得过人。
  朱祁镇想让灾情安分一点,不要影响了他打瓦刺了。下面的人自然愿意将灾情往小的报。至于是不是真小,就不好说了。
  朱祁镇而今也扪心自问,而今救灾的时候,他真如当初河南旱情,派于谦去赈灾的时候用心吗?那个时候可以将锦衣卫放在于谦身边,情况一日一报。
  而今?
  朱祁镇很多时候都是浮光掠影看上一看。美其名曰:信任大臣。
  此刻朱祁镇身为君王天然的猜疑之心,被李贤撩拨起来了。
  李贤见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谏如果让人相信,却是有学问的。只是李贤所言并不是完全是真的,或者说并没有说全民。
  郧阳地区有二三十万不在大明黄册之中的百姓,倒是真话。
  最近郧阳地区有灾民涌入,也是真话,但是他并没有说,这二十三万人,其实很早就有不少。
  最近赈灾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大体还是不错。
  毕竟天下这么多灾情,想要每一个人都做的很好,不出问题,却也是很难的。
  李贤更进一步说道:“兵骄官倦民困,乃是而今天下之状。正是休养生息以求安堵的时候,岂能再有事于天下?”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说:“李卿,时不我待,你是朕肱骨之臣,朕也不瞒你了,不错,朕是要变法,大明传到了朕手中,已近百年,百年之间层层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地步,别的不说,卫所的情况,天下皆知,如果没有朕更易军制,哪里有这一次大捷。”
  “而且后世之君,如何有朕的威望,朕如果不做,不仅仅是有负于天下,也是有负于我家。恐怕后世这些问题后世都无法解决了。”
  李贤听了,却也明白。
  如果当今皇帝在根本制度上有所改易的话,盛极而衰,也就在正统朝了。
  这就是历史规律,百余年来,太祖皇帝的制度,已经早就不适合当今的情况了。之前对大明进步有推进的制度,一个个也变得拖后腿了存在。
  而今国有长君,当今大败瓦刺提高了皇室的威望,也让当今权威在大明不可动摇。如此才遮掩下来很多事情。
  一旦当今去了,或者上来一个平庸的君主,大好局面未必能毁于一旦,但是转而衰落,却是大概率事件。
  大明开国以来进步姿态已经越来越难以进行下去了。
  但是利不百,不变法。
  也就是说没有一百倍的利益,就不要去动成法。
  王安石变法的前车之鉴在,变法这个话题一旦打出来,很容易成为一场朝廷争斗的开始。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了。
  变法很可能不会对大明有好处,反而种下了亡国的隐患。
  这就是陈循一感到这一点,宁可放弃首辅之位的原因,也是李贤冒着大风险来劝谏的原因。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贤思路
  面对朱祁镇的问题,李贤熬了整整一夜,所思量的就是破局之法。
  朱祁镇或许觉得自己很英明神武。但是对下面的人来说,朱祁镇是一个相当不好糊弄的皇帝。
  当然了,这或许是所有精明上司的通病。
  特别是朱祁镇的主意很正,很多时候,谁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思。
  就好像是与瓦刺大战,如果没有朱祁镇在背后的支持,大明与瓦刺或许还会有一场大战,但是决计不会打到这个地步,也不会打到这个地步,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看见的不过是休战几年而已。
  所以,想要正面将朱祁镇想要改变的想法给压回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牛头尚且不能硬按,何况龙头?
  所以只能顺着朱祁镇的想法来。
  而且李贤从政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吏部,更是主持过京察大计,对大明官场也是非常了解的。在李贤眼中,大明官场之中,一些事情也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但是这种改变,必须是适当的,有分寸的,是遵循大明一惯祖制的情况之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是对大明这个机器,敲敲打打,再上一点润滑油,而决计不能大刀阔斧,一夜之间,还不足以让李贤推敲出朱祁镇的心中方案。
  但是足够李贤心中提出一套方案了。
  李贤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国朝百年以来,积弊深重,百姓深受其苦。是时候清理朝纲,刷新政治的时候了。”
  “故臣有本上奏。”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挑,范弘立即上前将李贤的奏本接过来了。
  朱祁镇打开一看,李贤的政治主张有这么几条。
  首先,京察大计。治国先治吏,吏治不行,就算有无上之妙法,也会变成害民之法。
  朱祁镇对此也是明白的。
  吏治这东西,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朱祁镇登基以来,过上几年,就非要搞一次类似运动式的清理吏治,但是不出数年,下面的人总是会旧态复萌。让朱祁镇也是很烦恼。
  其次就是迁移卫所,并将内地卫所改卫为县。
  这个政策,是朱祁镇一直在做的事情,李贤提出来,不过是迎合朱祁镇的意思而已。
  在此之前,朱祁镇都是用别的借口来,比如将内地卫所迁徙到朝鲜,迁徙到海西,而今漠北,松花江一带,都必须用人口填充,卫所毕竟是军队,用来填满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迁徙卫所,废除卫所,将卫所所剩下的土地归为府县体系之中,朱祁镇可以看见大明各地的赋税,就要有一次迁跃了。
  至于会高出之前定额二千三百万石多少,就看具体该怎么执行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一点还欠上一点,那就是内地的镇戍部队的安排。”
  虽然内地卫所早就不堪为用了吧,但是他还是大明在各地地方经制之军,没有了这些军队,各地总是要有一点驻兵的。
  总不能大明内地这么大的地盘,没有一点军队吧,一旦出了事情该怎么办?
  这一点李贤没有说,他大概是放心各地方官员,因为各地方官员在紧急的时候,有权力征召民壮民兵。
  但是朱祁镇还不放心。
  再往下看。在废卫为县这一条之中,更是有废除清军之法,该招募之法。重新厘定卫所名额等等。
  清军之害,之前也说过了。
  但是这个制度是维系大明卫所军队的必然之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今李贤已经清楚一点,那就是而今大明骨干武力,还是卫所军吗?
  不是了,京营都是募兵。
  既然卫所军队已经不是大明最重要的武力,甚至皇帝也有废除卫所的想法,这依附在卫所制度上的恶法,也到了废除的时候了。
  如果说卫所上面的改革,李贤不过是代朱祁镇落笔,将朱祁镇之前的改革思路,形成文字,昭告天下而已。
  毕竟,在燕然大捷之后,以朱祁镇的威望,在很多事情上,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而且卫所之中但凡能打的,朝廷也给了出路。京营之中大小将领卫所出身的人,简直是不可计数。即便平庸的将领,也可以申请到北边各地的新建的卫所之中。
  在朱祁镇权威大增的时候,又是拉一派。中立一派,再打一派,打的就是那中完全腐朽,不堪为士卒的卫所将领。
  而且圈定了范围,就在内地,具体的说,应该是河北,河南,山西南部,陕西东南部,湖广,江西,南直隶,浙江北部一带。
  沿海,西南,西北,四川,两广,九边旧地,都还没有动。
  朱祁镇看到这里,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李贤,心中暗道:“李贤,见事明快,此事做这一件事情,的确是合适之极。”
  随即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下面就是一个大题目,乃是丈量土地,重造黄册。
  说起来大明从洪武以来十年一造黄册的任务从来没有变过,但是造出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东西,谁都知道。
  根本都是一片胡言,连骗鬼都骗不了。
  大明各地黄册唯一比较靠谱的还是直隶一省的黄册,因为这是当初于谦治水开田安置流民的时候,才重新造好的黄册。
  距离而今才十几年而已。
  这一件事情,也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因为牵扯太大了。
  官场士绅百姓士林,大明各方面的方方面面都牵扯进去,决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未必比与瓦刺决战容易。
  而且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变法的时候,也是准备要做的。
  因为大明的根本在土地之上,不将土地方面的事情处置好,朱祁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事倍功半。
  只是朱祁镇想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重新清丈土地,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大明的编户有关系,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大明户口简化成两个,或者三个体系。
  如果是两个,那就是民户与军户。
  如果是三个,那就是民户与军户,附郭户。
  至于什么灶户,茶户,乐户,阴阳户,匠户,贱籍,士籍等等等,都一视同仁。
  分成民户与军户,是现有情况的继承,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明卫所只能更替革新改革,不可能废除的。
  一来大明不可能养那么多兵,单单是京营几十万大军,朝廷军费每年都要到一千万两之多,如果将大明三百万大军全部变成募兵,不用别人打,大明财政就要破产。
  二来,很多偏远的地方,的确需要屯田兵,就是后世也是生产建设兵团的。
  今后募兵制度的京营作为大明主力,皇帝的军刀,各地卫所军队作为辅助力量,陛下的城墙。这种分工不会改变的。
  所以军户体制或许有些变动,但是军户是不会消失的。
  而民户更是大明最主体的百姓,除却军户都要列为民户之中,甚至朱祁镇要动一动读书人的特权。
  一般来说,读书人都隶属于士籍。
  就是所谓功名中人,宋朝所谓官户。是大明免税的对象,朱祁镇准备再次给大明官员一次加薪,虽然在周忱改革财政的事情,给过一次实质上的加薪了。
  只是那不过是,将大明百官的俸禄恢复到洪武年间。
  都说大明俸禄低,其实太祖皇帝从民间出身,深知民间疾苦,他给出的俸禄是不高,但是决计不会让人养家糊口都难,这更多后面一连串的折现的问题。
  不过,总体上来,还是有很多上升空间的。朱祁镇有时候都在想,这是不是太祖皇帝留给后世皇帝施恩的空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天之力
  军户民户这很容易明白的。
  但是附郭户却是朱祁镇的私货。
  不是大明没有附郭户,而是并不是太重视。所谓的附郭户大多是指住在城市之中的人。用现代话就是城市户口。
  是大明各种繁杂户口之中,很小的一个名头。
  甚至附郭户有民户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住在城市之中的民户而已。
  不过,在大明虽然有不少大城市,比如北京,南京,苏州。
  但是大部分府县,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农村而已。这也是太祖皇帝所规划出来的。整个大明都是一个大农村。
  各地府县从来是一个消费单位,而不是生产单位,真正生产单位都是在农村之中。
  当然这并不是没有特例。
  最大的特例,就是以北京为中心,已经拥有了十几万工匠工人的少府。另外一个特例就是以苏州为中心的丝绸生产中心,已经正在形成以松江为中心的棉布生产中心。
  这两个地方虽然没有一个以少府领导的核心,但是细细算来各地专司生产纺织的人数也不在少数。
  这也是为什么苏州成为超越大明南北两京的繁华之地。
  这就是原因。
  附郭户这个户种,就是朱祁镇为了安置在工商业人口的。
  当然了,到底要做出怎么样的限制,朱祁镇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保留这些人拥有土地的权力。
  毕竟大明商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赚了钱,从来不是想着扩大生产,研究技术,而是回家买地,转化为士绅。
  朱祁镇觉得要不要从法律上禁止这种现象了。
  当然了,而今朱祁镇还没有想好,这个政策仅仅是一个轮廓。但是这附郭户下面,有太多太多的手段可以用了。
  除却京察,改卫为县,清丈土地重编黄册之外,李贤还写了最后一个事情,那就是重新编练役法。除却改卫为县之外,其实都大明祖制的遗意。
  太祖皇帝定天下之后,对役法上主动思想,从来是均役。如果一切按照大明本来的样子,每一个大明人十年才服役一次,一次服役数个月而已。
  一辈子服役才几次而已,十几岁之前不成丁,不服役,六十岁之后,是老年也不服役。
  但是现实不能如太祖皇帝所想。
  黄册崩坏,让差役征伐没有了标准,而且大明皇帝,各级官员很多时候征发无度,让各地的役法都成为一片乱麻。
  根本理不清楚。
  这也是大明百姓最苦恼的问题之一。
  周忱在江南的时候的改革,就是加税而免役,却让江南百姓称为青天,世世代代怀念,就知道大明底层的根本矛盾是什么了。
  李贤这四条,虽然不多,但都是有的放矢。是当今要刷新政治必然要做的事情。
  但是与朱祁镇所预想的政治改革,却差了不知道多少。
  因为李贤即便做的再好,不过是将大明回到洪武年间而已,但是朱祁镇想要的不是一个洪武大明,而是一个现代大明。
  朱祁镇说道:“李先生,这都是当务之急,朕会记在心中的。”
  李信立即能品读出朱祁镇的潜台词,仅仅是会记在心中而已。
  李贤说道:“陛下,欲成大事,首在得人,陛下欲征瓦刺,也是先得孟,杨,石,郭诸将而后行之。”
  “陛下欲变法度,却不知道陛下得何人而为之?”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愣,默默思索起来。
  李贤前半生大多吏部,对百官的思想太明白不过了,说道:“陛下,臣敢说,行臣之策,其中艰难之处,比比皆是,但是却有一些大臣会拥护,比如王骥,王文,何文渊,耿九畴,此等是清节敢言之臣。”
  “即便如此,臣也将京察大计在前,行大事在后。”
  “不知道陛下所得何人,能为此事?”
  朱祁镇暗道:“丘浚是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丘浚是有几分大器晚成,他中状元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不算年轻了,但是他的能力资历,决计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更不可能领袖群臣,将变法大计推行下去。
  朱祁镇无数想法真要说出来,大明朝廷之上,敢于追随他的大臣,不过几个人而已,朱祁镇细细想来,无非是刘定之,徐有贞,等如是几个人。
  要么是朱祁镇一手栽培,牵连太深,要么是功名中人。并不在乎什么清议。
  朱祁镇心中暗道:“莫忘记王安石。”
  王安石变法,法度本身立意在很多方面都是好,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方面都有问题,但是真正让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却是王安石用人的问题。再加上党争分歧。
  徐有贞这样大臣,估计朱祁镇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但是他做事朱祁镇真放心吗?
  徐有贞在朝鲜怎么做,朱祁镇都不会在乎,毕竟朝鲜新定,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酷吏,同时,朱祁镇内心深处,也不将朝鲜百姓当成大明百姓。
  但是朱祁镇不能不将大明内地的百姓不当成大明百姓。
  朱祁镇自诩对李贤也不错了,李贤是正统之后,才崛起的朝臣,并非宣德年间留下来的老臣,李贤都如此反对,朱祁镇不由的慎重起来。
  最少培养出一批人手之后,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李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容朕细思。”
  “陛下,丘浚乃是一等一的人才。”李贤听出了朱祁镇语气之中软化之意,立即趁热打铁说道:“他日必为栋梁,但是陛下欲用他之才,还请爱护一二。”
  朱祁镇微微一愣,说道:“住如何说起?”
  李贤说道:“陛下今日召之回京,不是让他陷入高阳伯的境地之中?”
  朱祁镇顿时醒悟,暗道:“的确如此。”
  如果丘浚回来,按朱祁镇的意思办,放出变法的风声,那么丘浚定然是众的之矢,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都打向丘浚。
  就是朱祁镇有意庇护,也未必能够保全。
  就好像是两军交战,先锋之将,固然有人能从开始打到最后,但是更多第一波冲上去的将士,都会成为,两军交战的炮灰。
  是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而变法就是一场大仗。甚至是一场比与瓦刺大战更漫长的战事。朱祁镇一辈子都未必能打完这一仗。
  因为思想上的战争,比真刀真枪的战争更漫长。
  朱祁镇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一点,瓦刺大败,也先死亡,这样的胜利,好像去了朱祁镇心头一块大石头。
  让朱祁镇此刻有些轻飘飘的了。
  朱祁镇反省了自己轻敌的问题。立即觉得李贤的建议不错。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很多改革都是要建立在李贤很多改革之后,就好像是清丈土地,重新编写黄册。
  这有相对靠谱的数据基础之上,朱祁镇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他虽然愿意退上一步,有些事情还是要准备起来,比如丘浚的职务问题。在朱祁镇变法之中,丘浚自然或许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核心人物了。
  故而,他的职务必须解决。
  要以最快速度进入高层之后,并有一批人脉。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不错,只是丘浚在西宁做到很好,应该升迁了?先生以为何地为好?”
  李贤说道:“不如调入京师某部主事?”
  李贤给的职位并不低了,丘浚毕竟才是御史,说起来才七品而已,虽然位卑而权重,但调入京师做六品主事,也算是升迁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利派的崛起
  胆子朱祁镇并不满意。
  如果不是朱祁镇不想破会自己制定的规则,他现在就想将丘浚纳入内阁之中。
  要知道在永乐年间,内阁的作用还不大,这样的升迁也是常有的。
  而今虽然不好这样做,但是朱祁镇也决计让丘聚火箭一般的提升,数年之后,内阁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就不能按部就班的升迁。
  否则寻常官员到内阁大学士,非一二十年不可。丘浚或许能等,朱祁镇却等不了了。
  李贤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沉吟一会儿。
  御史乃是七品,但是是位卑权重,一般来说都是要高迁的。朱祁镇虽然想给他一个高位,但是也觉得不好。
  好一阵子说道:“一大府知府吧。”
  李贤听了,暗暗叫苦。
  一个大府知府乃是一个五品官,很多三甲进士一辈子的顶点就是这个位置。丘浚不过出仕数年就到了。
  即便是李贤也是一步步从主事爬上来的。
  但是李贤也明白,轻重缓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朱祁镇而今的心思给按下来,区区丘浚之事都是小节。而且李贤也专门关注过丘浚的能力与文章。
  总体来说,就能力而言,一府知府,丘浚也当得起的。
  只是李贤却觉得不舒服,他大半辈子都是在吏部,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讲究成法,也就是官员什么功劳,升迁什么官?每一任该有什么样的升迁或者贬责。
  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丘浚完全超出了规则。
  李贤心中一动,说道:“陛下臣以为拔苗助长,非栽培人才之法。三边总督于公上书,陛下可曾看过?”
  朱祁镇问道:“你说的那一封奏疏?”
  李贤说道:“乃是收揽流民,开垦兰县黄河两岸的土地,引黄河水灌溉之事。”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知道的。”
  黄河下游是完全不能引黄河水灌溉的,但是在黄河上游就不一样了,兰州,宁夏一段,是完全能利用黄河水灌溉的。
  于谦驻地就在兰县,也就是后世的兰州,能兼顾甘肃,宁夏,西宁三面。于谦的奏疏之中,明显以兰县为西北的中枢建设的意思。
  朱祁镇自然是准了的。
  李贤说道:“而今于公驻兰县,兼顾数面,又以兰县为根基,今后兰县还是一县,就不大好了,臣以为将来兰县为兰州,甚至为兰州府,也是必然之事。”
  “不如调丘浚为兰县知县,即可令他朝夕听于公调教,将来也好安排。”
  朱祁镇顿时明白。
  如果在数年之内,兰县从兰州变成了兰州府,那么丘浚这个兰州知县也可以顺利从知县到了知府,成为五品官,而且并不突兀,看履历也很齐全。不会被看做幸进。
  而且李贤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李贤与于谦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对于谦的能力与人品也是相当佩服的,既然皇帝认准了丘浚,就让他在于谦身边调教。
  想来如果真是奸邪小人,于谦也是容不得他的。
  如果真是可堪造就之才,将来的事情,也是要他们来做的。
  朱祁镇顿时觉得很满意,一任数年,丘浚就从知府任上升迁,成为某地布政使,只要能立下功劳,升到巡抚,从而入京,担任某部尚书,从而入阁,想来也不过十年间的事情了。
  十年看似很漫长。
  但是十一二年间,从白衣到内阁大学士,也是非常快的速度了。
  朱祁镇说道:“好。就这样吧。”随即朱祁镇将手中的奏疏递给范弘,让范弘还给了李贤,说道:“这还太粗糙了,有一点还没有说明,那就是水利。民以食为天,想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必须修缮水利,这一点你加上去吧。”
  李贤打消了朱祁镇侥幸心理,让朱祁镇冷静下来了。
  朱祁镇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时间表,决定按部就班的一点一点的来。很多之前没有做的事情,就要安排上了。
  水利就是最重要的一项。
  李贤心中暗暗叫苦,说道:“臣明白。”
  李贤未必不知道水利的重要性,只是而今各地兴修水利的欲望很低。百官之中都是如此。
  原因是什么?
  其实朱祁镇当年埋下的种子已经暗暗生根发芽了。
  大明掌控水利的官员,在高层大多都是进士出身,但是具体到执行方面都是水利学院出身的。甚至有不少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已经坐稳了知县,知府的正印官了。
  而且如果各地专司水利的同知,县丞,更是水利学院出身官员的标配。
  大明就那么多官员,别人多了,他们就少了。
  朱祁镇对中枢侍郎以下,地方巡抚以下的官员都不怎么管,故而他并没有感受到这股暗流。但是李贤就不一样了。
  他是从吏部升上来的,对下面的人事安排很是敏感。
  虽然这种排斥,还没有成为潮流,但是已经很明显了。
  河北水利如此成功,在正统十四年之后,各地水灾不少,但是各地很多都是要赈济,却没有人说要要兴建水利。
  除却于谦之外。
  因为他们都发现,一旦修建水利。他们的官位都会被抢走。每一次修建水利大工,都会有一批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高升。
  水利学院那边是对修建水利最狂热的,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甚至有人想修建一条从海西到龙城的大运河。
  如此一来内地的物资就能畅通无阻的运入龙城之中。其中更是很多地方借助天然河道,从地图上看工程量并不大。
  不要小看,中国人想要当官的决心。
  特别是在很多水利学院出身的官员,发现修建水利是他们的终南捷径之后,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专研水利工程技术。
  李贤慎重考虑之后,想要压一压。
  毕竟李贤也是进士出身,对这种杂流进取,没有太多看法,也承认这些人是有一定用处的。只是在他看来,地方正印官,还是因为是科举正途出身才行。
  但是皇帝就已经这么说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啊?他立即行礼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令范弘送走了李贤,脸色微微阴沉,说道:“昨天陈循回道内阁之后,可与李贤接触过吗?”
  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没有注意到,但是李贤的准备太充足了。立即让朱祁镇明白,李贤是有备而来。
  李贤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谁告诉李贤的,就显而易见了。
  范弘立即说道:“首辅见了李先生一面。李先生就告假回家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心中暗道:“陈循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用陈循,从来是因为陈循听话。陈循从来没有阳奉阴违过,交代下去的事情,也能一一办好。
  而今却让朱祁镇感到诧异之极,他并没有从其中看出来陈循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外面有一个太监说道:“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朱祁镇心中暗道:“说曹操,曹操到。”他说道:“请。”
  不过片刻,陈循就进来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说道:“老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说道:“坐,先生胡为乎来哉?”
  朱祁镇这一问,一语而双关,他才不相信陈循对李贤刚刚说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循说出他预料之外的话语。
  陈循说道:“陛下,老臣已经年过花甲,近些年来感到精力不济,百病缠身,恐怕误了国家大事,臣乞骸骨,请陛下恩准老臣还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急流勇退陈芳洲
  朱祁镇大吃一惊。
  他从来感觉内阁首辅之位,是一个香饽饽,无数臣子为了这个位置明争暗斗,争锋不下。
  大部分老臣都是死在任上。
  真正能做到急流勇退的人并不多。
  即便是想退下来的,也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而这样的问题,陈循都没有。
  在内,朱祁镇没有想要罢相的意思,在外,燕然大捷,瓦刺西迁,都是陈循主持下来的,纵然很多人对陈循对皇帝唯唯诺诺,但是大多也都承认了陈循有资格有能力担任首辅,连三旨相公的说法,也少了。
  可以说,而今的陈循正是他一辈子最高光的时间段。
  却不想陈循选择在这个时候退下来。
  朱祁镇说道:“陈先生,你这个何意?”
  陈循说道:“陛下,老臣本不是出类拔萃之才,不过是熬资历,到了而今的位置之上,而今能名满天下,已经够了。老臣也知道,数月之内,内阁就要有一次大变动,王阁老,滕国公都不会在内阁之中。”
  “如此臣不如一并退下来,为陛下刷新政治让开道路。”
  朱祁镇皱眉说道:“你就这么不看好朕吗?”
  陈循说道:“陛下,一代人有一代人之成法,臣乃是永乐年间进士,陛下以新法付旧臣,本来就不合适。而且变法一起,事务繁多,实在不是臣所能负担的。”
  朱祁镇对陈循所言,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是他深刻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贤所说的对。
  推行任何政策,都首先要得人。而所谓得人,说起来,也可以是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根本上来说,就是人事斗争。
  王安石一上台,就将旧臣全部出外,压制司马光十几年不得出洛阳。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地道,但是却是最合适的。
  陈循的举动,在朱祁镇看来,就是大部分朝臣,都没有做好变更法度的心理准备。
  陈循说起来是不堪重负,其实不想被后人指为首祸之臣。
  如果说李贤当初是一盆冷水,陈循的请辞,就是一盆冰水。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他也没有留陈循的意思。
  首先陈循这个内阁首辅,本来就与之前的内阁首辅不同,之前的内阁首辅都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就是周忱也是有财政主张的。
  而陈循就是一维持内阁庶务的人。
  他在大明政治环境之中,远远没有到不可获取的地步。
  陈循既然这么不看好他,朱祁镇也愿意留他了,君臣之间好聚好散也就罢了。
  朱祁镇照例挽留了两句。陈循自然是一一拒绝,朱祁镇说道:“既然先生,心意已定,朕也不强留了,只是近几个月政事繁忙,先生明年开春再走不迟?”
  陈循对此也很了解。
  一个公司高管离职,都不要办,不要说一个内阁首辅了。换相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陈循立即说道:“老臣明白。”
  朱祁镇顺口问道:“先生去后,何人可任首辅?”
  这几乎是一个传统了,就是在首辅离职的时候,朱祁镇都会问下一任首辅的人选。
  而且大多数时候,朱祁镇都会答应下来。
  这也是朱祁镇为了维持内阁正常的连贯性。
  陈循说道:“陛下臣以为,李贤可担当此任。”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李贤之前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两人之间决计是有联系的。陈循举荐李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
  至于要不要用李贤,朱祁镇自然会有所考量。
  陈循忍不住说道:“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临行之前,有一言,请陛下明鉴之。”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陈循说道:“利不百,不变法,此古之明训。朝廷成法自然有其道理,虽然百年以来有些地方需求修订,但是陛下务必慎重。”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
  朱祁镇敷衍之意,几乎不想遮掩了。
  陈循见状,如果平日他就将心思憋在心里了。但是此刻他却知道,这是他很难得,甚至是最后劝谏的时候了。
  毕竟朱祁镇留他到明天开春,并不以为意味着他的权力能维持到明年开春。
  大明乾清宫,之前陈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之后,却是未必了。再加上朱祁镇对他观感不好,他今后能不能再次进乾清宫都不大好说了。
  陈循自然要一抒肺腑。
  陈循说道:“陛下,臣自从成为内阁首辅以来,就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首辅,是一个听话的能办事的首辅,臣也是这样做的。凡是陛下之言,无不照办。因为臣知道陛下之心,欲于瓦刺一决胜负,此刻朝廷大事在与漠北,臣为首辅,当供军需,持粮道,安堵天下不使陛下忧心即可。”
  “非臣无一语于天下大事,而当时非有为于天下之时。”
  朱祁镇听陈循如此说,心中虽然觉得陈循是为看着脸上贴金,但是心中也有触动。
  陈循继续说道:“陛下欲变革法度,就是要用事于天下,此刻,陛下所要的不是名将,而是名相。”
  “天子任百官以治天下,此治平之理也。纵陛下有千手千眼,也难处置天下万般事情。故而首辅就关键之极。”
  “刘定之虽然陛下之亲信,但是真以为他是陛下之亲信,决计不能为首辅大臣,其必先陛下而后国家,而陛下要用的大臣,必先国家而后陛下。”
  “并非不忠于陛下,其忠也深也。国家乃列祖列宗之天下,也是陛下子孙之天下。国家安,陛下安,国家危,是陛下危。”
  “先陛下而后国家,使陛下不明百官之心,不明百姓之愿。前朝王安石之乱,复现于今日。”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有些难听,但的确承认陈循所言,也是有些道理的。
  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他总有有万般想法,但是他并不知道,当今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甚至北京附近的百姓如何生活的,朱祁镇都未必清楚。
  是的,他有很多想法都是好的。如果能推行下去,定然能大兴大明,但是隋炀帝当初要做的事情,难道就错了吗?
  不论是征高句丽,还是修大运河,都是当时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他却是亡国之君。
  有好的想法,但如果脱离实际乱来,只会让大明陷入深渊之中。
  而变法是一个比打瓦刺更难以处理的大事。
  打仗,朱祁镇还是能想办法用钱砸赢,但是而今局面并不是砸钱就能解决的了。所以,他必须倚重首辅。
  他要的首辅大臣,必须是一个有能力有操守的人。
  有能力,是能推行新政,有操守就是遇见不能办的事情,必须有直谏的品格。
  而刘定之比之李贤,在这方面要差了不少。
  朱祁镇正色说道:“先生,朕明白了。”这一句再也没有半句敷衍之意。
  后世有史学家评价大明,说明之无善治,从罢丞相开始。这一句话,或许有一些绝对。
  但是其后的逻辑,朱祁镇此刻才开始明白了。
  从此之后,朱祁镇选择首辅标准就改变了。杨溥当初的判断也错了,从朱祁镇登基以来,到现在,首辅的权力是越来越小,但是到了现在却是一个转折,首辅的权力开始越来越大,这虽然会考验朱祁镇统治的艺术,但是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


第五卷 行云布雨


名剑山庄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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