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亦失哈最后的演出


  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直接向正堂而来。
  亦失哈已经正襟危坐了。看上去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焦礼行礼之后。亦失哈一指让焦礼坐下。
  焦礼到了,海西卫各级军官也都到齐了。
  亦失哈声音有些干瘪,说道:“老夫这些天,卧病在床,就是等着这一天,之前大家都预计,瓦刺连年用兵,不说人困马乏,但也该养精蓄锐,所以今春夏之急,即便是海西也是酷热难耐,所以大家都觉得海西之战,应该在秋后。”
  “我告诉大家,你们都错,而今兀良哈三部已经越过长白山,不出三日,就要兵临城下。”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陡然震惊。
  他们都不相信。
  原因很简单,瓦刺来攻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自然要严厉布防了。
  长白山以西不说了,但是长白山山上,长白山以东,遍布探马,哨骑,还有这些依附于朝廷的部落传递消息。
  决计不会是兀良哈三部已经到了海西地界,他们还不知道。
  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你们想,兀良哈只能可能来到了海西我们还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人替他遮掩。”
  “李满住。”金凡察立即说道:“唯有李满住,只有他才能封锁我们的耳目。”
  “不错。”亦失哈咳嗽两声,说道:“就是李满住想的倒是很美,却忘记了我亦失哈,可是没有死的。”
  作为太宗时期就经营奴儿干都司的老臣,他最大资本就是对奴儿干都司的熟悉,即便是奴儿干都司很多女真人而今都投靠了瓦刺,但并不是说亦失哈就得不到消息了。
  就了建州卫内部,亦失哈也是有关系的。
  但是这关系,都是基于亦失哈本人。
  这也是朱祁镇不放心,亦失哈离开海西的原因所在。
  今日之事,李满住瞒住了所有人,独独逃不过亦失哈的双眼。
  亦失哈说道:“焦礼。”
  焦礼立即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今日封城大锁,凡是建州卫的人律下狱,如有反抗杀无赦。”
  “是。”焦礼立即答应一声说道。
  亦失哈说道:“石亨,石璟。”
  石亨与石璟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亦失哈说道:“你们立即出城,一个去毛怜卫,一个去双城卫,带领人马撤到海西来,如果撤不到,就让他去海边,派船接应。”
  “是。”两人答应下来,商议一下,石亨去双城卫,石璟去毛怜卫。
  咚咚咚。海西卫城头的所有大鼓一起敲响,所有守城的士卒,听见了鼓声,立即开始关城门。
  不管城内有多少人,也不管城外有多少人。
  就在这个时候,靠近西门的一个客栈之中,忽然有数百人杀了出来,冲向城门。
  焦礼既然有了准备,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夺门而出,立即有无数士卒手握火铳,列阵相对,一声令下,不知道多少铅子一下子打了出来。将这些人打翻在地,随即有将士冲了进去。
  总体来说,海西镇对兵器的看管,还是比较松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即便在大明,朝廷也是禁弓弩盔甲火铳,不禁刀兵的。在海西更不能了,即便不提海西女真部落之间,时不时打上一仗的情形,单单说这地方野兽之肆虐,为了防范豺狼虎豹,也要配刀的。
  所以大街之上,人人配刀兵,这是常见的情况。
  但是盔甲却是不准进城的。
  故而这些城中叛军,虽然有几件盔甲,但是总体上来说,几乎等于没有,面对严整以待的大明王师,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不过,这仅仅是海西城内混乱的开始。
  以封城为信号,各种人马就开始做乱了,因为官军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了。
  海西卫城从本质上就是一座军事城堡,里面的居民大多都是海西卫士卒的家眷,剩下也都是汉人。
  想隐藏在这些人之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故而他们宁肯拼杀一把。
  焦礼用了整个三个时辰,才将城中清理一遍,其中手段,更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就立即拿下。
  如果态度还不好,更是当场枭首。
  毕竟今天拿下的大概有一千多人,而卫所也没有建立这么大监狱。
  就在焦礼回到海西都司衙门,一路走来,留下不少血脚印。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却也是从不少血泊之中走过去的。
  来见亦失哈,却没有找到。
  最后亦失哈的义子,施带儿面带悲色,将一带到了后院之中,却见亦失哈躺在病床之上,气息恹恹,看上去,随时都能坚持不下去。
  焦礼见状大吃一惊,说道:“公公。”
  虽然焦礼已经接管了海西的军权,但是整个海西都司都是亦失哈建立起来的。亦失哈乃是整个海西的主心骨。
  焦礼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代替亦失哈在百姓心目之中的地位。
  临战之际,亦失哈却病倒了。焦礼顿时觉得肩膀上的责任重了好多。
  亦失哈见焦礼来了,强撑着说道:“你来了,坐吧。”
  “您的身子骨——”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道:“而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也是在老了,否则也不会被李小儿欺到面前才发现。不过也好,拔了李满住这根刺,我反而放心了,今后战事就交给你,放弃毛怜,双城两城,坚守海西城,有海上钱粮在,以你之能,即便是守上数年,也不是问题。”
  “而今,只要全靠你了。”
  “请公公放心。”焦礼说道:“末将在一日,这海西就是大明的海西。”
  亦失哈说道:“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是摆摆样子。”
  焦礼说道:“公公安心休息便是了,此战过后,我就送公公回京修养。陛下,也时时刻刻念着公公的。”
  “陛下,陛下,陛下——”亦失哈反复说着这两字,精神开始不济了,恍恍惚惚沉睡过去。
  亦失哈的身子从来没有好过,之前的表现,不过是因为危机关头强行振作起来而已。而这种行动,却透支了亦失哈的精力,让亦失哈的病情更是加重。
  即便从北京来的太医也只能暗自摇头,回天乏力,剩下的不过是拖日子而已。
  焦礼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命令就是城中百姓,以老弱青壮分组,老弱转运,青壮准备上城,然后派人告诉王英,让他立即卸粮食,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海西港。
  王英送来的五千石粮食,应该是大战之前,最后一批粮食了。
  此刻的焦礼还在想着大战之前最后的准备,其实他并不知道大战其实已经开始了。不是别人,正是石亨与兀良哈的游骑。
  而今大明海西都司不过三座城池,就是海西城,双城卫,毛怜卫。
  其中重要性上。海西卫是最重要,乃是根基所在,双城卫是其次,但也是汉人卫所,在以双城卫为中心,开垦数百顷土地。
  海西卫太靠海了,周围土地开垦的余地不大,而双城卫却在平原之上,可开垦的面积极大,如果假以时日,双城卫就是海西都司的粮仓所在。
  而毛怜卫乃是毛怜卫指挥使所献,在山中,连一个城池也没有,也是被海西都司管辖之后,才修建起城池,现在还没有修建好,有不少民夫在修城池。
  不过,毛怜卫在海西卫以南,群山之中,也不是兀良哈第一波进攻目标。
  石亨与兀良哈游骑的遭遇,就是在双城卫的争夺之上。


第一百章 心狠手辣石将军
  石亨是一粗中有细的人。
  石亨刚刚出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多想,但是在前往双城卫的路上,他慢慢有思忖出来一丝味道了。
  海西卫战兵两万,在临战的时候,却派出一万人出城,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海西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双城卫与毛怜卫在外驻军民夫是不少,但是也不值得这么来冒险。
  他看到他身边的骑兵之后,忽然明白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是大明士卒,但却是都出自女真,副将凡察更是出自建州卫。
  而今李满住反叛。
  这些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倾向?
  这很说不准的。
  建州卫埋伏在海西城之中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要封城锁拿,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麾下这五千人如果反了,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亦失哈第一时间将他们派出去,给焦礼整顿防务的时间,等整顿好了,即便他们再入城,也是有防范之法了。
  一想到这里,石亨就多了一个心眼。
  一路上与下面的人谈谈,不过这些人心眼不多。凡察所部倒也安稳,原因很简单,凡察所部的士卒家眷都在海西城之中。
  这些人马一直以来都是金凡察带领着。
  但是除却这些之外的女真人,都有忧色。就是为家人担心。
  女真铁骑乃是海西境内各部勇士集结在一起,他们有一些已经将家眷搬到了海西城之中,但是有更多却是留在部落之中。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部落首领的亲戚。
  此刻兀良哈大军而来,他们岂能不担心家人。
  而石亨也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这些士卒的家人,而是担心自己在这一战之中的发挥。
  “而今我下面人不稳当,恐怕回去之后,也会被防范着,大战恐怕轮不到我了。须想一个办法。”石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等到了双城卫,立即就让双城卫的人放弃双城立即南下。
  石亨站在双城卫的城墙之上,却见新建好的城墙外面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禾苗。大多数旱田种麦,小部分水田种稻。
  这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恐怕等不到收成的那一日了。
  “报。”有一人士卒上来说道:“在双城西北发现大队骑兵,看上来,好像就是兀良哈。”
  石亨一拳砸在墙壁之上,说道:“召集各部来我这里。”
  “是。”
  不过片刻,女真铁骑各部就聚集在石亨这里了。
  石亨说道:“刚刚来报,兀良哈的人就要到了,按理我应该带着双城卫的人快些回去。但是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的家人就在兀良哈铁蹄之下,亲有难而不救,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决议,凡察。”
  “末将在。”凡察立即出列说道。
  石亨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护送双城卫的人,立即南下海西卫。不得有误。”
  “是。”凡察说道。
  “剩下的人,与我在兀良哈军前走一遭,却是敢与不敢?”
  “将军垂怜下情,我辈岂能有不敢之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剩下的人纷纷说道:“将军敢去,我们岂能不敢。”
  石亨立即分兵,带着本部三千骑兵,直接向西北而去。
  反倒是兀良哈有些猝不及防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偷袭者的角度翻转了。兀良哈以为自己是偷袭者,万万没有想到,在海西卫西北近二百里外,遇见了石亨的伏击。
  石亨手下都是当地女真部落,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之极,故而这一场伏击,快准狠,积极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将兀良哈的前锋给击溃了。
  斩首三百余人。
  不过石亨不敢停留。
  因为他早就知道,兀良哈三部几乎全部出动,总兵力在六万骑左右,除却兀良哈本部之外,还有其他女真部落,乃至瓦刺本部万骑,总兵力在十万之上。
  再加上建州女真反叛。
  估计这一次海西之战,瓦刺一方有十一到十二人马参与,虽然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多是旁系各部。
  这些人马,虽然不如瓦刺本部那样精锐敢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忽略的。
  石亨三千人马,虽然兵坚马快,但是总就不是铁打的,见好就收便是了。
  只是石亨做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去了距离最近的莫温河卫,想莫温河卫指挥使陈说利害,让莫温河卫撤退到海西去。
  石亨觉得莫温河卫那个老头子看石亨的眼神,几乎要吃了石亨一般。
  石亨的所作所为,跟随石亨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来,但是作为莫温河卫指挥使,能不明白的。
  石亨哪里是来救他们的?根本就是来害死他们的。
  莫温河卫哪里需要救?
  关外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依附强者,而不是依附大明,莫温河卫之前是朝廷的忠臣,不过是因为这一带乃是海西卫力量的辐射区而已。
  他敢投靠瓦刺,朝廷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而今瓦刺大军而来,这一带的力量形式发生了改变,最强大的是瓦刺了。他们自然也会依附瓦刺了。
  不会对朝廷多忠心的。
  是。他部落是有人在石亨铁骑之中,甚至其中还有是他的亲信子侄。
  但是那又如何,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即便是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子侄,向瓦刺表达忠心,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残酷的法则,谁也不例外。
  但是石亨做了什么?
  石亨先打了兀良哈一个伏击,然后来这里来救莫温河卫。
  在瓦刺知道,会怎么看?他们定然认为,这一场伏击战,莫温河卫参与进去了。
  此刻这个老人,甚至想将石亨所部给灭了,向瓦刺说明情况。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他发现石亨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只手都按在刀上,而且都是容易发力的位置。
  也就是说石亨随时准备一场火并。
  石亨的勇名海西谁不知道。近石亨十步之内,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而今即便他能灭了石亨一部,但问题是瓦刺他们得罪不起,大明他们就能道得罪起了。
  这就是小部落的悲哀。
  夹杂在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要么成为炮灰,要么连炮灰也做不成。
  他思量想去,长叹一声说道:“石将军,我莫温河部,三千战士,数千老弱,就托付给石将军了。”
  石亨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乃大明将领,保护大明子民义不容辞。事不宜迟,还请速速动身吧。”
  于是乎,在石亨的动员之下,这些部落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不想,只能成为大明的忠实臣属了。
  石亨所部立即开始壮大起来,居然有一万多战事,数万老弱跟随。
  虽然石亨手中所谓的战士,大多仅仅是青壮而已,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山林之中女真人底子很好,只需稍稍训练一下,就能上阵杀敌。
  石亨所部人马,似乎就要超过了海西总兵力了。
  但是问题也随着而来了。
  谁都知道人多越多,走得越慢,特别是有这么多老弱妇孺的时候,行军速度更是龟速一般。
  虽然石亨打了兀良哈一个闷棍。
  但是这一点点损失,对兀良哈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兀良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而大队人马行军的痕迹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于是兀良哈所部派遣三万骑作为前锋,咬着石亨所部留下的尾巴,就追了上来。
  兀良哈三万铁骑,对石亨手下乌合之众,胜负不用想就知道了。这将是一场悲剧,而这一场悲剧,却是石亨一手酝酿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围城
  双城卫南,恤品河上。
  恤品河乃是双城卫南一条河,河并不大,却直接入海。
  但是此刻,这一条河上,此刻惨不忍睹。
  无数浮尸从上游流了下来。
  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而数万人的队伍,渡过了恤品河南的,不过万余人左右,多为青壮。可以说,在这一战之中,女真部落老弱妇孺都在恤品河中了。
  即便如此,恤品河的存在,也是帮助了石亨。
  没有这一条河,石亨根本不可能带得这么多人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存活下来。
  石亨想起刚刚那一战,就感觉身上各处都在疼。
  刚刚那一战,是石亨大小战事之中,最苦最难最险的一战。
  以少敌众,率领乌合之众,打一场必败之战,本身就很难了,而且石亨也知道,他所作所为能瞒得了下面一时,能瞒一辈子吗?
  石亨这样做,是为了将这些女真部落绑在大明身上,却不是想召集怨恨。
  故而,这一战之中,石亨带队断后,连续冲阵多少次,败而后战,战而后败,反复冲上,一次次带着亲兵,将落入重围的各部给救回来。
  可以说,石亨真得是在拼命。
  没有石亨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万余青壮活下来。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承受石亨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乱战,也将各部的权力机构全部打乱了。
  所以石亨很轻松的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这万余人马都是以石亨马首是瞻。
  石亨也是出于这么目的,所以在大战的时候分外卖力,以至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多少个。
  即便是剩下的人中有聪明人看出了石亨的算计,那又如何?
  杀他们父母妻儿的总就是兀良哈部,一直在断后的总就是石亨?
  这是弱小者的原罪。
  恤品河南岸,哭声遍地。无数女真战士都跪在马下,双目含泪,连亲人的遗骸都不能收敛。
  因为他们知道,恤品河这一条小河,是挡不住对方多少时间的,而今他们连多哭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足。
  石亨大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之事,是我石亨的错,我石亨在此发誓,我石亨必报此仇,为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女真战士纷纷跪倒在地。石亨也跪下来,一个个将他们扶起来,说道:“是男子汉的,记着这一幕。看清楚,等将来百倍报复给瓦刺,兀良哈。”
  仇恨的激励之下,石亨带着女真将军回到了海西卫。
  而这个时候,海西都司的收缩已经大体完成。各级人马都回到了海西城中了。海西城外的强清理也完成了。
  一个城池的防御体系,并不仅仅是城墙护城河而已,还有外面羊马墙,壕沟,已经清理城墙周围的树木,石头等等。
  海西城是一座新建好的城池,在很多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完善的。
  只能在临行之时紧急加固。
  而王英也带着船队离开了港口。
  毕竟海西港口与海西城之间,还是有数里宽的空隙。如果瓦刺人直扑海西港上,这些船只也无法抵御。
  只是这些船只都先在釜山停留。看战事情况如何,如果战事危机的话,也会冒险来救。
  只是从朝鲜方面调集兵马,是想当不利的。
  即便想来救,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调动的。
  就在这时候,海西城外,呜呜的号角之声,从各个地方来,直见地平线之上,漫过来一道黑线。
  就好像是流水一点点的将大地染成了黑色。
  无数骑兵无边无垠的蔓延过来,将海西城外禾苗,全部踩在泥土之中。大军过后,本来松软的田地,就变成了板结的土地。
  一根根旗帜在各个方面集结。
  不过,总体来说,为首的还是兀良哈的旗帜。而不是瓦刺的旗帜。
  也先这一次来督战,仅仅是带了两万人马护卫,其余的都是旁系各部,从兀良哈,到女真各部,乃至一部分黄金家族部落。
  总之,这一战从一开始,也先就没有想在这一战中,露出瓦刺的旗帜。
  这虽然有些掩耳盗铃。
  但是大国政治,有些时候,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层面还是要维持下来的。
  也先遥遥的看着海西城。
  他心中不得不感叹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国力,在三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但是三之年后,这里就有一座雄城。
  虽然这做城池,比起大明内地的城池,最多不过是府县级别的,但是在草原之上,的的确确算是雄城了。
  也先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瓦刺铁骑天下无双,但是如果南朝龟缩在城池之中,就好像是乌龟躲进乌龟壳之中。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一次,就仰仗先生了。”
  也先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张宗周。
  天下之间,算起攻城战上面,只有汉人是最专业。张宗周掌控了千余人的汉人工匠,专门打造攻城器械,今日就是一试锋芒的时候了。
  张宗周说道:“臣定然不辜负陛下厚爱。”
  也先说道:“先生就代我拟一封文书,以兀良哈的名义,招降海西城,其他各部安营扎寨。”
  海西城西面,一座座座营盘,耸立起来,无数旗帜张扬。
  十几万大军,几乎比得上城中所有人口加起来还多,无论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
  从海西城头看过去,只觉得是西面是大海,东面也是大海,东面的大海是正常的大海,而西面的大海就是人海了。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就是而今的情况。
  只是海西都司焦礼根本没有看所谓劝降书,就将使者斩首示众。
  随着这个使者被杀,海西城的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这个消息,已经从上百个渠道,各个方向汇总到了朱祁镇这边。
  面对海西城战事的其他爆发,朱祁镇也忙活了起来。
  各种消息的汇总,已经各方战事的反馈。
  武英殿。
  朱祁镇独自站在拼成一大片的桌面前,而这桌面上就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面标着大大小小旗帜。
  范弘就站在一边说道:“海西情况已经消息已经断绝了。”
  “不过辽东夜不收传来的消息,瓦刺这一次出动大军,大体有一十二万人,瓦刺本部人数很少,具体人数尚且没有探出来。但是绝对不超过三万人,而且大军兵临城下之后,而今还没有攻城。”
  “辽东夜不收发现,瓦刺大军之中,最少有千余人的汉人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沉,说道:“这消息属实吗?”
  范弘说道:“属实。乃是锦衣卫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朱祁镇其实有心理预期的,不管大元的底子,而今的瓦刺继承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是元朝毕竟是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
  自然有很多汉人在为蒙古人效力,这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只是他心中依旧很是沉重。因为有攻城技术的蒙古人,的确是非常难缠的。海西镇所承受的压力,恐怕超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了。
  只是而今,落子无悔。朱祁镇对海西具体战事,朱祁镇对战场的消息的及时更新都做不到,这种信息延时,是根本没有办法干涉的。而且朱祁镇也有自知之明。朱祁镇真正插手进去,也未必是好结果。
  所以朱祁镇能做的是也就是叹息一声,等结果而已。期盼他任用的将领能有一个好结果。
  “辽东那边情况如何?”朱祁镇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的位置
  范弘继续汇报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上报,他总领辽东兵马三万,已经进驻三万卫,随着准备出击。击兀良哈之后,只是曹义将军请援,三万人马已经是辽东集结的全部兵力,只是出关作战,敌我悬殊,请求援兵。”
  朱祁镇看向三万卫,三万卫的位置在常长白山以西,是辽东都司最北端。
  朱祁镇轻轻的将一面旗帜放在三万卫上。
  三万人马看上去并不多,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辽东能调集的兵力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
  瓦刺大军集结在海西城,仅仅是围城的话,是用不了多少人,所以瓦刺是可以抽出兵马,分几个战略方向南下的。
  受威胁最大的军镇就是辽东了。
  所以,辽东大军要分驻边墙各个地方,以备瓦刺大军突然南下。
  甚至说曹义集结的三万之众,也很难受是防守用的后备机动力量,还是用来反击的力量。
  曹义停在三万卫。却上来请援。
  这其中是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成国公那边情况如何?”
  成国公已经不在京中,已经在宣大督军了。京营三千营准备出京了。而京营作为朱祁镇最后的本钱。朱祁镇不会轻易动用的。
  朱祁镇真正动用的是边军,特别是宣大的边军中的骑兵。这都是由成国公负责的。
  “成国公已经汇报,宣大各部骑兵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五万骑兵随时准备出动。”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朝鲜那边如何?”
  范弘说道:“朝鲜王已经聚集了三万人马在朝鲜延边六镇,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朝鲜大军就准备越过门图江北上,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是不是搞错了?我问的时候,朝鲜是否愿意借支粮草,谁让他增兵,甚至增援海西镇。”
  “这位朝鲜,真是东征西讨之后,就以为自己是不世之英主了。”
  不是朱祁镇小看朝鲜兵,虽然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李氏王朝,如日方升。
  但问题,李氏朝鲜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即便是最强盛的时候,李氏朝鲜军队战斗力,也是相当之微弱的。
  不能说朝鲜兵不能打,或许朝鲜兵比大明南方卫所军强上一些,但是比大明边军就差多了。
  而瓦刺骑兵,即便是大明边军也是相当忌惮且谨慎的。
  朝鲜兵不要说三万,就是十万,敢跟瓦刺铁骑正面交锋,也是有败无胜的。
  范弘说道:“陛下,朝鲜王已经同意从朝鲜府库之中借支粮草,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朝鲜的存在很是麻烦。但是看在朝鲜态度良好,似乎没有动摇的情况之下,也就不在乎了,说道:“传令给朝鲜,说,他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海西镇的情况,不用担心朝鲜王操心,朝鲜王只需谨守边境。勿为瓦刺所破。”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甘肃任礼那边情况怎么样?”
  范弘说道:“任礼上一次汇报,说已经与沙洲位联系起来了,沙洲卫指挥使决定投奔朝廷,任礼在本月就会出兵。”
  范弘计算了一下,说道:“算算时间,任将军可以已经出兵了。”
  朱祁镇说道:“也倒是一个好消息。”
  范弘说道:“陛下,还有一个好消息,乃是福建的。”
  朱祁镇说道:“福建的,是叶贼方面?”
  范弘说道:“陛下英明,远见于万里之外。”
  朱祁镇对马屁都免疫了。说道:“说说吧,郭登有什么进展。”
  “郭将军上报,已破天阶山,叶留宗已经授首,只有邓茂七逃窜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围山之战,从去年冬天打到了现在,郭登一边调用福建各卫所,分别进攻。并挑选精锐人马,数百人。
  找了一条山路,翻山越岭,突入天阶山之中,叶留宗猝不及防,一场夜战,身首异处。叶留宗所部溃散。
  邓茂七收拢双方之残兵,逃出重围之外。
  郭登已经派方瑾咬着对方了。
  虽然同样是追逐战,但是这一场追逐战与之前与叶留宗的追逐战,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叶留宗的追逐战,主动权一直在叶留宗手上,而现在追逐战,却是邓茂七慌不择路,方瑾在后穷追不舍。
  这样的情况下,邓茂七授首。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从正统九年开始到现在一直作为朱祁镇心头一块石头,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郭登,朕在京师等着他。为他封爵。”
  “是。”范弘说道。
  朱祁镇又问道:“今年各地水旱情况情况如何?”
  范弘从一边翻过来一个个折子,打开说道:“陛下,不容乐观,今年恐怕又是一个灾年。黄河倒是问题不大,但是长江沿线却是问题不小。从安庆以下,恐怕——”
  朱祁镇闭上的眼睛,说道:“给内阁传旨,让杨首辅专心赈灾。其他的事情,朕有分寸。”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有一点疲惫,从朱祁镇亲政以来,水旱不时,从来没有一个安分的年景。他习惯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老天爷其实从来没有将谁当做敌人,只是他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脾气做事,就将下面的人折腾的不轻。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在范弘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范弘说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朱祁镇苦笑说道:“英国公是来稳住朕的。”
  朱祁镇很明白英国公的心思。
  本来每天在家中陪儿子,没有大事不上朝,甚至有了大事朱祁镇想咨询英国公,都陛下派人去英国公府召唤他。在海西之战爆发之后,却在时时刻刻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甚至有事没事来求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
  或许在英国公的眼中,朱祁镇其实是海西之战中最大的隐患。
  担心朱祁镇要与瓦刺大军决战。也担心朱祁镇有什么突发奇想,向前线下一些离谱的命令。
  导致大军溃败。
  所以,英国公时时刻刻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苦笑了片刻,他才明白一件事情,对于皇帝来说,大战之前与大战之后,是筹备战事与收拾烂摊子,乃是皇帝的任务,但是真正开战之后,反而不是皇帝管理范围之内了。
  朱祁镇对范弘说道:“告诉英国公,此战之前,已经有了决议,朕不会做任何更改的,英国公年事已高,在家中好好休息。”
  “一旦有事,朕会派人去请英国公的。”
  范弘说道:“是。”
  英国公在宫门之外。
  听见太监的传话,英国公反而没有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时候。
  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今年朱祁镇二十二岁,但是在英国公眼中,始终是一个孩子。
  英国公一直觉得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急躁之意。
  而今的皇帝,一点点将这种青涩急躁莽撞的气质消除了。
  这样英国公就放心了。
  至于海西之战的胜负,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即便海西大败,也不会撼动大明江山,大明的底子厚,败上几场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有一个明君,就是万民之幸了。
  只是此刻的英国公张辅却忘记了。
  一个英明的君主,或许是万民之幸,但却未必是百官之幸。尤其未必是艰难勋贵之幸。


第一百零三章 海西攻防战
  海西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张宗周的指挥之下,一座座巨大的攻城器械林立。
  海西附近大木是从来是缺少的,而十几万的劳力足够打下手。
  所以在海西城围城的前几天,城内城外一片平静的,平静的好像双方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搞联谊的。
  城外没有加一矢于内,城内没有加一矢于外。
  瓦刺大军,除却必要的警戒力量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参加进入攻城器械的打造之中了。
  城外几乎是一片工地。
  在第三天之后,瓦刺大军才开始进攻了。
  打前锋的是女真各部,包括建州女真在内。
  在瓦刺体系之中,实力大的自然能支配实力小的事情。女真部落虽然整体上人数不少,但是却呈现一盘散沙。
  谁都知道攻城第一波是非常艰难的。
  瓦刺本部不会做第一波,兀良哈也不会做的,女真各部不做,谁做?
  而且女真部落战士,步战能力还是有的。
  攻城器械分为三种,后面是高大的回回炮,最前面是盾车,冲车。还有的大量望楼。
  张宗周的本事不错。
  一看就是有家传的。
  最少各种兵书之中攻城器械都呈现出来了。
  不过,时代不同了。
  这样的攻城器械如果在北宋年间,可以打一场如同太原攻城战一般,精彩的砲战,围城攻防之战。
  但是在而今却不一样了。
  虽然火铳火炮在野战之上,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可以说。不过是弓弩的代用品而已。但是在攻城战上,火器的应用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故而,张宗周的知识体系落后了一百年。
  “轰。”三百斤的巨石砸在城头之上,砖石飞溅。
  海西城头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城头上是开放的,先生是封闭的。
  在瓦刺准备攻城器械的时候,海西城中也没有闲着。城墙之上的木棚,全部是原木搭建的,三百斤的巨石砸在上面。
  虽然有地动山摇之感。但是却很难一下子砸碎木棚。
  有些士卒都躲在木棚下面,但是人数并不很多,因为更多士卒都躲在城内侧,只等上面一声招呼,就开始登城。
  很快,回回炮的轰击频率变低了。
  大量女真士卒推着盾车,冲车冲了过来,大量士卒开始填平一道道的壕沟了。
  其实焦礼本来在城墙脚下的羊马墙守一阵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瓦刺的攻城器械准备的如此之齐全。这阵仗,在大明都是少见的。
  原因就是大明军队在城池攻防战上,已经有大量火器因素。
  这种基于南宋时期强大攻城能力,很多将领都没有想过。
  所以单薄的羊马墙,不过齐腰,或者更高一点,面对回回炮的轰击之下,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所以焦礼只能让人先撤回来了。
  甚至如果之前焦礼知道,瓦刺大军的攻城器械如此齐全的话,甚至就不会修建羊马墙,而今这一道羊马墙隐隐约约成为一个隐患了。
  焦礼怎么都想不明白,瓦刺从人打造出这样的攻城器械。
  不过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焦礼将心思放在冲过来的敌军上面。
  焦礼准备在第一波攻防战之中,给他们来一个狠,故而他下令,没有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开火。
  城头上每一个射击孔后面都站着一队人马。全部是火铳手,他们前后排开,只等一声令下,就有连绵不绝的火力向下打击。
  至于所有火炮,也都在待命了。
  只是,这个时代火炮局限性相当大,不说开花弹了,就是实弹也没有多少准头。能打到三百步,也就是一里之外的大炮数量并不多,只有十几门而已,更多的都是小炮而已。
  这些小炮对人员杀伤还可以。
  对这个些攻城器械的杀伤,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
  这也是为什么,焦礼任由回回炮轰击的原因。
  即便反击了,很可能徒劳无功,反而暴露自己的火力。
  焦礼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将一辆辆桥车搭在护城河之上,形成了好几道稳定的通道,直通城墙下面。
  所谓的桥车,可以看做专门定做的大木板,只能铺在护城河上面,成为一座飞桥。
  焦礼看着几道桥车,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找死。”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打法。这种打法在冷兵器时代是没有错的,因为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只要身披重甲,手上拿着大盾,就能在城头箭雨的封锁之下,通过这些桥车通道,但问题是,而今是已经进入火器时代了。
  不管是多重的甲胄,也很难通过火铳封锁的通道。
  两者之间的伤害,是完全不一样的。
  焦礼缓缓的举起了说。轻轻一挥。
  顿时一阵爆鸣,从远处看,一道白色的硝烟冲城头一下子喷射而出,整个城头都变得烟云缭绕起来。
  在这样的烟云缭绕之中,也能听见清脆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之声,还有如同雷霆的火炮之上,能看见一朵朵的火花。
  几乎在一瞬间,正在通过桥车的女真士卒,就好像是割草一般的倒地,一瞬间护城河大部分的水都变成了红色。
  焦礼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到底。
  不仅仅是火炮,火铳,还有万人敌。但凡看见敌人在城墙下聚集,就一颗几十斤重的万人敌给砸下去。万人敌本身就能砸死不少士卒。
  更不要说这几十斤火药的爆炸了。
  在城头之上,都能感动地动山摇,就好像是地震一般,更不要说直接承受这些伤害的人。更是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很多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拼凑不出来的。
  火药威力即便是雏形,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得了的。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各部,一下子被打懵了。
  说实话,不管是兀良哈也好,瓦刺也好,都有于明军做战的经验,而火器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所以瓦刺与兀良哈士卒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女真士卒却很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们即便是听过明军的火器厉害,但听说过与见过,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真正承受到了火器的打击,才知道什么是烈火地狱。
  一瞬间就崩溃了。
  这也有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向来不好的原因。但是这个机会,焦礼自然不能放过了。焦礼大声说道:“李大川。”
  李大川说道:“末将在。”
  焦礼说道:“贼在城下,敢下城追击吗?”
  李大川说道:“敢。”
  焦礼说道:“带你本部人马,坠城而下,听我号令,鼓声不断,就不许回头,只能鸣金才能回头。”
  李大川说道:“遵命。”
  如果说海西之中武勇第一,自然是石亨了。但是谁派在第二,却是有很多争议,李大川就是其中有力人选。
  李大川与石璟不同。石璟毕竟家中有一个世袭副千户,家中情形不错,但是李大川被宣宗皇帝赏识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
  他连识字也是在皇宫中当侍卫的时候。所以他的先天条件限制了他,他只能作为一员斗将使用。
  他即便是能单挑过石亨又如何?石亨有今日可并不是仅仅是他的武勇。
  也只有这个时候,坠城而战,几乎是敢死队一般的任务,却是最适合李大川的发挥。
  李大川身披盔甲,咬着长刀,拎着一根绳子,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脚掌在城墙之上点了两下,就重重的落在地面之上。
  地面的残肢断臂为李大川缓冲了不少。李大川根本不看,大喊一声:“杀。”


第一百零四章 铁甲铿锵
  隆隆的鼓声忽然想起来了。
  不知道多少面大鼓一起敲响,城头城中在,无数士卒呐喊。却见李大川带着五百将士,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李大川冲在最前面。
  他的一身行头都是朱祁镇所赐。
  这也是御前侍卫福利之一,朱祁镇对身边的御前侍卫从不吝啬。每一个人都量身打造一身盔甲。与朱祁镇的盔甲质量相差不大,只是上面没有贴金箔而已。
  从御前侍卫调出的时候,可以带上。
  可以说大明最好的盔甲技术,都先在御前侍卫盔甲上试验。
  出于对身上盔甲的信任,李大川根本不防御,任别人砍自己。从来是与别人一刀换一刀。
  但是问题是,这些女真将士很少有铁甲的,毕竟大明对关外的铁料一直是限制的,女真部落之中都是片甲比较多。甚至还有更多人是没有甲胄。
  所以,别人砍李大川一刀,火光飞溅,李大川砍别人一刀,那是一刀枭首。
  而且李大川武艺好,也反应在砍别人的时候快上一线,让对方的刀还没有落在盔甲之上,就先斩杀别人了。
  所以,冷兵器战场之上,兵坚甲利,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抵挡李大川,但是见李大川刀枪不入,杀人如麻,一一个丧了胆气,根本不敢回身与李大川一战。
  一个个转身就跑。
  李大川大步向前,追上谁,就是一刀。
  一时间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海西城头大喊道:“李将军。”
  大明一里是三百步。
  李大川带得人虽然不多,但是冲破三百步的距离却如砍菜切瓜一般。
  而距离城墙外三百步的地方有什么?回回砲。
  李大川冲进回回砲之中,将回回砲一个个点燃。
  不过这回回砲也不是太容易点燃的。
  凡是攻城器械,都是做过放火处理的,这种防火处理虽然很是简陋,但是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是将湿泥铺满攻城器械表面。
  让攻城器械不容易点燃。
  所以在李大川刚刚费劲将好几架回回炮给点燃的时候,瓦刺铁骑也冲了过来了。
  “杀。”大队骑兵身穿着突厥风格的铁甲,冲了上来。
  也先有些生气了。
  虽然也先并没有指望,海西城能攻一次就能攻下来,这也是不现实的,但事情发展,也太打他脸了。
  区区数百人,敢硬生生从城墙之上坠下来,烧了回回砲。
  真以为南朝有勇士,瓦刺就没有勇士了。
  这次放出了瓦刺本部人马。
  瓦刺本部人马与女真人战斗力,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战场之上,各种攻城器械横行,还有尸体壕沟,不容易让铁骑纵横,故而这些瓦刺铁骑,毫不犹豫的下马步战。
  “当当。”鸣金之声陡然响起。
  李大川自然二话不说,就下令撤退。
  但是瓦刺铁骑已经咬上来了。
  李大川这瓦刺铁骑都带着面甲,只留两道缝隙,整个人就好像是铁人一般。就知道不好。
  李大川面对这样的铁罐头,手中的长刀也不好用了。
  非要顺着铠甲缝隙斩进去,才能有效杀伤,否则就是如同刚刚女真士卒砍他一样,一溜火光而已。
  李大川感到手中家伙不趁手的时候,也发现了,瓦刺铁骑其实早有准备的。
  他们的武器很少有长刀长枪这样的东西,多为钝器,铁杖,狼牙棒,铁锤,连枷,等等,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们统统是用砸的,钝器伤人是无视甲胄的。甲胄上只需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对甲胄中的人却是不可承受的内伤。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专门用来对于甲骑的军队。
  他们作战目标从来不是轻骑兵,是重骑兵或者是重步兵。
  李大川以敏锐的身手,夺了两柄铁锤。
  只是这铁锤打造工艺粗糙之极,让李大川怀念起在御前侍卫的时候,玩大汉将军的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也就是一种武器,应该叫金瓜锤,现在多做礼仪用途,但是并非不能作战的。
  就好像陌刀这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礼仪用途,并非不能用来杀人的,只是区别在于谁能用,什么环境用而已。
  李大川手持两柄铁锤,每砸一个人,都在瓦刺铁骑的胸前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这个瓦刺铁骑也就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不住抽搐。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内脏已经破裂了。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很难救活的。
  只是同样的情况之下,李大川的部下们也在承受着。从城头追杀到回回炮这里,李大川部下阵亡的聊聊无几。
  但是在撤退的时候,双方战损比,却几乎是一比一了。
  这还是李大川在后面断后,一直把持战斗节奏的情况下。
  就在李大川撤到羊马墙的时候,羊马墙后面忽然站起来一批明军。他们手持火铳,轮番叠射。
  总体来说,与西洋所以三段击差不多。
  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已。
  这一阵火铳近距离将瓦刺铁骑给打懵了,打翻四五十人,下面的自然为之一顿。
  在火铳兵的接应之下,李大川这才回到了城墙之下。
  一上城墙,李大川觉得安全了,就摘下了盔甲,却见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就好像是从温水之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酥麻之极,一动也不想动。
  李大川的体力透支了。
  这一场追击,战斗时间并不长,李大川率部追出三百步,然后再撤退回来。
  但是这不长的活动距离,加上身上几十斤的铁甲,就已经是一个负担了,更不要说其中还要多次战斗。
  这就是铁甲,乃至铁骑的问题。
  战斗持续时间太短了一点。
  焦礼给李大川一坛子酒,李大川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趁着这个时候,焦礼清点了一下人数。
  下城的有五百甲士,但是上来的却只有三百多人,足足有一百多人都死在城下。
  焦礼暗暗心惊之余,也知道这样的战事,海西城中不能再打了。
  要知道这种重甲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整个海西三万士卒加上石亨带回来的女真战士,能做到身披重甲冲杀自然的,不超过三千个。
  一下子折算一百多人,人数虽然少,却也不是海西能够承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在围城之中保持士气,第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开门红,来振奋人心。焦礼也不敢下这样的本钱。
  却不知道焦礼在心疼。也先也在心疼。
  海西镇中三万人未必有三千甲士。但是对也先来说,整个蒙古也先能调动的人马算起来,四五十万骑之多。
  但是也先根本人马,却是瓦刺三万骑。
  因为这三万骑兵都是重骑,是甲士,是整个蒙古仅存的重骑兵。是瓦刺部核心的核心,一直以来一直有一万骑镇守漠北,一万骑跟随也先征战,一万骑分驻各地。
  是也先想心腹,瓦刺的核心。
  外围人马,也先死多少,都不会在乎,毕竟早草原之上,有口粮食,就不怕没有人当兵。但是这些核心人马,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今日一下子折损了两百人。
  就好像是在也先心头扎了一根刺。因为瓦刺铁骑用来打其他草原部落的时候,从来是无望而不利,甚至很少有伤亡。
  但是在海西城下一场小小的交锋,就折损这么多。如果他日南下,又会打成什么样子?
  让他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分两种国家,一个是大明一个是其他。


第一百零五章 朝鲜延边之战
  这一场小战,仅仅是海西之战的开始。
  在此十几天之间,也先督促下面各部,轮番攻城。
  双方炮矢来往不断,海西城墙本来就是夯土城墙,高度也不是太高,上面的木棚也撑不住回回的轰击。
  硬生生砸出来两三个缺口。
  但焦礼一直坚守城垣,城头破了,就立即派人修补。
  而且即便有几个缺口,在大量火统,火器的打击之下,不管来多少人也是冲不进来的。
  双方的厮杀,很快就变成了单纯的消耗战。
  用人命与人命的消耗。
  慢慢的下面的人就打不动了。
  也先倒是不在乎下面人的伤亡,但是下面各部落首领可不会不在乎他们本部的伤亡,这都是他们的本钱。
  对于下面减缓进攻频率,也先这也是知道的。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如果也先其实也是有预料的。他已经发现了想要攻破海西城,必须有大量的火器。
  城池攻防战之中,所有的攻城器械都退让在火器之后了。
  对于短时间将海西城攻破失去信心之后。也先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方了。
  辽东镇谨守边墙,十几万人马严阵以待,虽然多为步卒,不敢轻率野战,但是见识过海西城的坚固。
  也先才没有心思去攻大明的城池。
  而且也先对于海西之战,乃是对大明之战预演。
  如果说海西城一鼓而下,说不得也先就会立即挥兵辽东,展开与大明的战争。最后一层脸皮也不用要了。
  但是而今海西城尚且如此,沿边一系列雄城,也先更没有希望攻下来了。
  对于怎么打南朝,也先也在衡量的代价。
  只是在也先忽然得到一个情报之后,他心顿时一动,说道:“朝鲜聚集了三万大军在延边六镇?真是不知死活。”
  “张先生,”也先对张宗周说道:“上一次派人去朝鲜一直没有消息吗?”
  张宗周脸色并不是太好的。
  所有攻城器械都是他的心血,但是大量火器之下,不管多少攻城器械,都不能靠近城墙五十步。一旦靠近五十步内,就会笼罩在无数火力的打击之下。
  寸步难下。
  毕竟血肉之躯,难抵火药。
  火铳火炮各种各样的缺陷,却被城墙的存在完美的抵消了。
  甚至火器发射根本不用士卒来用,即便是一妇孺持之,也足以杀一甲士。
  这种崭新的局面,让张宗周心中失落之极。但是也先非但没有怪罪张宗周,反而多加抚慰,赏赐不断。
  让张宗周更是感觉涕零,对也先忠心耿耿,愿意效之以死。
  张宗周回忆关于朝鲜这边的情报,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朝鲜王首尾两端,不敢得罪南朝,也不敢得罪我朝。一直在搪塞。”
  也先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替他们做决定吧。让阿刺知院,带着本部人马南下,破了朝鲜的延边六镇,去问一问朝鲜王做什么决定。”
  就海西的位置而言,距离最近的,并不是大明的辽东都司,而是朝鲜的延边六镇。也先这一次来本身就是有益于朝鲜。
  朝鲜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先就放过他了。而今却不自量力,往沿边六镇,大举调兵遣将。
  如果也先不还以颜色,其实不是说,也先怕了朝鲜。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老部下,瓦刺老将。在脱欢时期就是一员大将。他的本名其实阿刺,所谓知院,乃是他的官职。
  元代官名,喜欢叫某某院。知院自然是主管此院长官了。
  但是具体是知那个原,是枢密院,监察院,这都是没有必要细究的问题,毕竟虽然也先为身边的官员,都挂上了元朝的官职,但都是一个虚衔而已。
  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不过,也说明了阿刺在瓦刺军中的地位。
  一般来说,元代在中央的某知院,少则是大明部堂级,大就是宰相别称。
  阿刺而今五十多岁,沉默寡言,听了也先的命令,二话不说,带着本部万骑南下。从海西到演变六镇,就是进入山区之中了。
  行军很是困难。
  但是阿刺所带领的大军,乃是瓦刺精锐,自然是翻山越岭如屡平地。不过三日,就渡过了门图江,进入了朝鲜地界之中。
  阿刺迅速派人探清楚朝鲜的布防。
  朝鲜延边六镇增设,也就是这十几年的功夫,总体上来说,还是地广人稀,最先建立的孔州,庆源两镇根基,最为稳固。
  也不阿刺知院盯上了。
  孔州城并不大,毕竟朝鲜的人力物力与大明无法相比的,大明可以用数年的时间,在海西无中生有的建立起一座海西城,但是朝鲜对延边六镇的经营上,就差多了。
  所以孔州城其实不过一个县城,甚至比县城还要单薄的多。
  没有办法,朝鲜的国力在哪里放着。
  阿刺知院用了一招朴实无华,却凶险异常的手段。
  广博游骑封锁详细的同时,派出三百甲士,直冲孔州城城门。
  这一招看似很笨,却在一快字。
  等孔州守军,发现瓦刺骑兵的时候,大军已经距离城门百步左右,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刺骑兵冲进孔州城中。
  这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了。
  瓦刺骑兵进城之中,通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朝鲜军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然后阿刺故意放出一些活口。
  让朝鲜人知道,孔州已失。
  孔州作为延边六镇第一个建立起的军镇,自然是这一带防御的核心。朝鲜人不可能不想收回来。
  故而犹豫了几天之后,朝鲜更改援边的三万大军,就向孔州前进了。
  他们忌惮瓦刺骑兵,走得是相当之谨慎。
  一个个戴着斗笠朝鲜兵,小心翼翼的走在山道之中,只是出了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面平地。
  这一片平地并不是太大,一边不远处就是大海,西侧就是山峦,只要山与海之间,有一道狭长的平原。
  但是在平原之上,瓦刺铁骑不知道等候多时了。
  除却少数游骑之外,瓦刺骑兵一个个都落马休息,甚至饮马的饮马,吃干粮的吃干粮,好像眼前朝鲜军队,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朝鲜士卒却是吓了一跳。
  朝鲜军队行军之前,也是派了斥候了,但是所有斥候都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以为是意外,看了这个样子,哪里不知道,朝鲜军队所有的斥候,都已经被做掉了。
  而斥候是军队的眼睛,瓦刺竟然将朝鲜军队的斥候全部拔掉了,也就是让朝鲜军队变成了瞎子。
  如此趁机进攻,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瓦刺却没有这么做。
  而是如此狂妄的等待朝鲜军队进入战场。
  让朝鲜主将,又气又恨,就是气愤瓦刺一方太过托大了。不过也感谢瓦刺的托大,给他朝鲜取胜的机会。
  朝鲜将领立即整顿兵马,三万的军阵缓缓的排开,长枪如林,刀盾林立,无数斗笠几乎要连成了一片,带着几分威严之态。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朝鲜军队,其实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当今这位朝鲜王打过女真,打过倭寇,正是国力的上升期。
  只是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刺知院如此老将,他自然知道仗是怎么打的,所谓的托大,妇人之仁不会出现在阿刺知院的大脑之中。
  他如此放任朝鲜军队,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所追求的不是破军,而是破胆,一战之下,让朝鲜军队见了瓦刺军队,就会想起今天。


第一百零六章 朝鲜震动
  如果说孔州之战,对朝鲜来说,还有一些突如其来。
  甚至有些不明就里。
  就朝鲜来说,朝鲜王的本意未必想与瓦刺来一次碰撞,他调兵遣将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加强边防,或者趁机才吞并一些鸭绿江以西,门图江以西的土地,实现朝鲜人一直所想的长白山为界的想法。
  但是咸镜山之战。
  严阵以待的三万朝鲜军,被一万瓦刺铁骑,在半个时辰之内破阵,之后就展开了一场追击战。
  或者是大屠杀。
  三万朝鲜军队,或者逃过瓦刺铁骑的人不过一两千人。
  一时间朝鲜震动。
  朝鲜数百万人丁,但是常备军也是不多的,这三万精锐,几乎将朝鲜北方精锐军队调集一空了。
  而这些人败得如此之惨。
  剩下所有的朝鲜军队,都不敢与瓦刺军队一战了。
  阿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先拔出延边六镇,将朝鲜军队在延边的存在完全的夷平。
  然后带军疯狂的南下,南下,再南下,绕城不过,但是朝鲜民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朝鲜各部人马,根本没有勇气抵挡瓦刺军队,任由瓦刺军队深入数百里,一口气杀到了平壤城下。
  在汉城的朝鲜王,他所能收到的不过是败报败报败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而阿刺知院也知道,他的目的是督促朝鲜王做出选择,并不是将朝鲜灭了,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他手中的人马虽然精锐,但是朝鲜军队还是太多了。单单凭借他麾下人马,是不可能灭了朝鲜的。
  故而,他在兵锋最盛的时候,写了一封劝降书,让人传给了朝鲜王。
  汉城。
  朝鲜王脸色极差。看着手中的书信,上面要朝鲜王劳军,金银粮草若干,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来汉城来取。
  并且直接要朝鲜王改易王号,去朝鲜王号,用元代之高丽王号。
  就是让朝鲜王在大明与蒙古之间做出选择。
  朝鲜王对身边的两个儿子,说道:“你怎么看?”
  朝鲜王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就是世子李响,另外一个就是次子李瑈。
  朝鲜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朝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世子处理之后,再向朝鲜王禀报,朝鲜王一般都会准的。
  故而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缺了世子。但是李瑈却是养在民间,精于军事,在军中任职。
  朝鲜王也很看重这个儿子。
  也知道,世子虽然不错,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柔弱了许多,故而也将老二给叫过来。
  朝鲜世子说道:“决计不能向瓦刺屈服,应该向朝廷求援。朝廷大军就在辽东,只需朝廷大军过了鸭绿江。瓦刺人一定会逃走的。”
  朝鲜王不知可否,看向李瑈。
  李瑈说道:“决计不能轻易向朝廷求援。否则我朝鲜鸭绿江以东,未必是我朝鲜所有了。”
  本来洪武年间,鸭绿江以东还是大明的地盘,这还是太宗年间,太宗皇帝赐给朝鲜的。但是延边六镇的开拓,引起了辽东方面很大的不满。
  这也是朝鲜王停止开拓西北的原因所在。
  其实这种不满,更多是朱祁镇的不满。只是朝鲜王并不知道而已。
  李瑈所言未必不是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旦明军过了鸭绿江,起了别的心思,想要送走就比较难了。
  世子说道:“二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只是瓦刺残忍之极,所过之处,尸山血海,百姓生灵涂炭。朝鲜百姓重要,还是鸭绿江以东的土地重要。”
  “未必不能与瓦刺虚以为蛇。”李瑈说道:“拖得一时是一时,瓦刺人决计不会在朝鲜久留的。”
  李瑈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意,说道:“如果他一直逗留不去,就让他来得去不得的。”
  从延边六镇到平壤,要穿过很多山道。骑兵在山中,效力大减。故而给李瑈足够的时间,李瑈相信自己可以在山中设伏,狠狠的给瓦刺骑兵一下子。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不要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阿刺知院此人,不是好对付的,你区区缓兵之计,哪里能够瞒得过他。”
  “再者,这些事情传到朝廷又会怎么样?”
  “生生一个把柄。万万不可以做。有些事情即便做了,也不能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李瑈听了,立即会意。
  而今他只要与瓦刺人接触,就不好办了,瓦刺决计不会为他们保密,恨不得传得天下皆知才是。
  这后果,还真有一些棘手。
  朝鲜王说道:“世子,你是未来的朝鲜王,虽然事大乃是朝鲜的国策,但是朝鲜的事情朝鲜自己处理,轻易不要将朝廷引入。”
  世子也立即行礼说道:“儿臣知道。”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带三万士卒去平壤坐镇,记住不要与瓦刺交战。只需守住了,不要再丢失城池即可。”
  李瑈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点点头,让李瑈去办了。
  等李瑈走后,朝鲜王又对世子说道:“你去拜见徐大人,请朝廷出兵门图江,封锁瓦刺骑兵后路,我朝鲜不惜一切代价,愿意为朝廷消灭这万余骑兵。”
  世子听了,暗道高明。
  这也是请朝廷介入,但是并没有让曹介入腹地,而是断瓦刺后路,想来瓦刺人也不是傻子,在此之前,一定会努力撤出朝鲜境内的。
  其中善后的麻烦就少了很多。
  朝鲜王看世子,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道:“凡是分寸拿捏,是最重要不过了。很多事情多一分是错,少一分是罪,不多不少,才是最正确的。”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好好学。”
  世子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挥挥手,让世子离开。他看着世子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我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真是天不假年啊。”
  世子与徐有贞的关系一些不差。
  一来是朝鲜儒家文化盛行,徐有贞乃是进士出身,博学多识,在朝鲜自然很少尊重。
  二来,从朝鲜借支粮草之事,徐有贞都是直接与朝鲜世子打交道的,他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世子拜见徐有贞,也不多说废话,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件事情给说清楚了,说道:“还请徐先生救救朝鲜。”
  徐有贞能说什么?徐有贞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能做主的,不管我一定派人乘船速速回京。想来朝鲜一直是东海第一藩,朝廷自然不会不敢朝鲜的。只是世子也许耐心等待消息。”
  世子一摆手,立即有一个美人送出一盘金银,说道:“那就拜托徐大人了。”
  徐有贞看着朝鲜世子送出的美人与金银,心中一动,说道:“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是徐有贞收了朝鲜世子的重礼,还是真觉得这一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他立即派人乘船渡海,到了天津港之后,再去北京。
  将徐有贞的奏疏送入大内。
  因为徐有贞的奏折事关军情,故而直接加塞进朱祁镇正在处理的奏折之中。
  朱祁镇见了朝鲜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不管朝鲜怎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祁镇也觉得辽东镇应该动上一动了。毕竟而今海西之战,已经打了小一个月了。
  现在已经陷入围城之中了,焦礼用尽了办法,才算是向朝廷汇报了消息。
  朱祁镇看了海西固若金汤,他也就安心多了。
  但是朝廷辽东三万人马,还有宣大数万人马,一直悬而不发,也不是一个办法。


第一百零七章 会猎朝鲜
  朱祁镇说道:“传旨。请英国公明日早朝之后,在武英殿侯见。”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先搁置了。
  因为他操心的不是海西之战了,而是长江汛期到了。
  海西之战,而今已经到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但是长江汛期一点也不比黄河汛情差了。
  朱祁镇减免赋税。督促各地方官修整堤坝,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朝鲜的军情,就变成了一个插曲。
  第二日,早朝之后。
  朱祁镇在武英殿召见英国公。
  英国公首先让范弘将最近关于海西之战的消息一一报上来,说道:“国公而今,瓦刺久攻不下,朝廷坐视不管,是不是有一点不好。特别是属国求援,该如何处置是好。”
  英国公说道:“陛下,战机到了,下令辽东总兵官曹义出兵延边。封死瓦刺退路,瓦刺万骑在朝鲜,虽然强横,但也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久则必败。”
  “而如果不救,朝鲜恐怕会起别的心思,所以要救,而且要快。”
  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英国公对用兵都是比较谨慎的,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比朱祁镇还要急。
  英国公见朱祁镇的表情,心中有所揣测,说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兵家言利害。一战,不仅仅看胜得何利,也要看败何损。”
  “今日之战,胜则灭瓦刺万骑,瓦刺本部不过十几万骑,折损一万骑足够也先心疼。”
  “但是如果败了,不过折损辽东三万之众,甚至即便大败也折损不了这么多。”
  “而今,宣大,京营兵马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增援辽东,辽东边墙布防严密,即便是战败,辽东也无损大局。”
  “再加上延边山势崎岖,利用步战,不利于铁骑纵横。而且一旦得了延边,距离海西又近了不少,足以让辽东与海西相连。一旦海西之战出了什么差错,从延边出援,也近上不少。”
  “唯一的担心,就是海西围城的军队,会南下。”
  “但是打仗也不可能一点风险也不冒。”
  “如何不可一战?”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英国公虽然有些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在军事上的判断,大多是对的。
  朱祁镇虽然被人称为真龙天子,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能力,军事规律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而有所改变的。所以最好听英国公的。
  细细想来,如果想要经营海西,延边这一块地方,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在对瓦刺的战略之上,因为避免与瓦刺在塞外决战,让他感到处处被动,而今既然英国公都同意了,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立即一封圣旨传到了曹义手中。
  曹义接旨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从三万卫南下,先到辽阳,然后东进鸭绿江上游,进入延边地区。
  从这里想要封死瓦刺的后路。
  只是这么大动静,不看能不被人发现的。
  曹义一出辽东边墙,瓦刺各方就得到消息了。
  而此刻的阿刺知院,已经离开了平壤,南下攻汉城了。他还没有攻到汉城,就接到这个消息。
  阿刺自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立即下令,将所有金银珠宝全部放弃,粮食辎重全部烧掉,而劫掠的妇女全部杀掉,所有人都轻装,立即返回海西。
  于是万余朝鲜女子的性命,染红了朝鲜大地。
  朝鲜李瑈带领大军与瓦刺军队打过几场接触战,但是结果都是一个样,败,而且是惨败,无非是败的姿势不大一样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李瑈也不敢追击,只有当瓦刺军队撤离二百里之外,才敢带着军队缓缓的追上来。
  进行送客式的追击。
  阿刺知院在朝鲜蹂躏了一个多月,所过之处,一片废墟,成为朝鲜建国以来,损失最大一次外患。
  而在延边,阿刺知院与曹义所部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就在清津,曹义麾下大将施聚与阿刺所部大战一场。
  之前说过,施聚乃是是蒙古人。他带领骑兵作为先锋,先行一步封锁道路。
  就在这一片沿海小平原之上,在之前咸镜山之战东南一点的地方,双方厮杀竟日,胜负不分。各自收兵而已。
  安营扎寨之后,阿刺知院远远的看着远处的灯火。愣愣的出神。
  只需冲过这里,再北行二三百里,就能到海西城下了。但是这一段路而今恐怕是走不成了。
  辽东铁骑从来不是吃素的,施聚又是曹义麾下左膀右臂,打骑战,从来不怯于人。
  虽然是一场不分胜负,但是阿刺却知道,他其实已经输了一招,北有堵截,南有追兵,虽然难边的朝鲜追兵算不了什么,但是双方汇合的话,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第二日,阿刺知院并没有出战,因为曹义来了。
  大队明军士卒跟着曹义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与前锋合兵之处,一时间明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响彻乾坤。
  这样的情况之下,阿刺知院如何肯出战?
  曹义一进大帐,就问施聚昨日的战况。
  施聚的长相呈现一个蒙古大汉的典型特征,饼子脸,小胡子,再加上矮个子,罗圈腿。
  只是声音很响亮,是实实在在的声如洪钟。
  这似乎是很多将军的特征,在古代没有扩音设备的时候,将军的声音要覆盖更广的范围才对。
  故而有这样的特征。
  “大人,瓦刺骑兵是硬骨头。”施聚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们与兀良哈,阿鲁台都打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如果昨天太阳晚下山一个时辰,我估计我就要败了。”
  施聚而今想起来,也有一些心有余悸。
  曹义说道:“瓦刺骑兵这么棘手?”
  施聚说道:“大人,我看得出来,瓦刺骑兵好手,比其他骑兵好手未必高明多少,但是军纪森严,悍不畏死,却是我生平仅见的。”
  “比起瓦刺骑兵,兀良哈等部,根本就是牧民而已。”
  军纪永远是战斗力的第一重保证。
  有军纪永远比没有军纪的能打。
  明军骑兵在面对兀良哈各部的时候,都能做到以少胜多,一打二,甚至一打三,都能有胜算,就是因为明军的军纪要比兀良哈等部强。
  无他,兀良哈的骑兵更多是牧民连起来,就当兵马来用。但是明军之中,骑兵都是优中选优的,因为大明的马少。
  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去骑兵的,而且骑兵的待遇也比步卒好多了。
  曹义说道:“昨天损失多少?”
  施聚说道:“我清点了八百三十骑,受伤的人更多。”
  “还能战吗?”曹义说道。
  “请大人放心。”施聚行礼说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只要我施聚有一口气,就是能战。”
  “你有这一分心就好了。”曹义说道:“我其实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施聚说道:“大人请讲。”
  曹义说道:“也先动了,他从海西城下抽调了数万人马,此刻就在门图江北岸,几日之内,就能渡江。”
  施聚听了,脸色一黑。顿时明白他们的险恶处境了。
  原来被夹在一其中的人,不仅仅是瓦刺阿刺知院,还有曹义所部,甚至曹义所部的危险,比阿刺知院更大。
  毕竟朝鲜兵的能力不足以依靠,只能摇旗呐喊而已。
  “大人,我们怎么办?”施聚有一点慌了。
  曹义说道:“先打一面,再打另一面,两拨人分开就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时间差
  曹义要打一个时间差。他就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整顿之后,立即带来大军向阿刺知院军队冲了过来。
  阿刺知院见状,也出营列阵。
  瓦刺人毕竟不是明军,明军可以坚守营寨。但是瓦刺的营寨简陋之极,而守营之术,也稀疏平常。
  即便坚守营地,也不能给阿刺知院带来多大的优势。
  故而阿刺知院,宁可打上一场。
  双方一开始还是骑兵交锋。
  施聚亲自上阵,两万骑兵在这里反复厮杀。
  这个时代的骑兵一打起来也没有什么阵型可言,都是反复冲杀而已。就在双方厮杀的时候,地面整齐的整顿之声传了过来。
  却是曹义督促步阵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压过去。长枪如林,军阵如山,这山林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一点点压榨而来。
  施聚的骑兵打法立马变了。
  他们不再追求将瓦刺骑兵斩杀在马下,而是将瓦刺骑兵向步阵之前驱赶。
  但是撞到军阵之前瓦刺骑兵,不管有多厉害,也挡不住无数弓弩的攒射。一个个变成了刺猬砸在马下。
  随即被无数脚踩在脚下,过去之后,就变成了一团肉泥了。
  如此双方骑兵的战团,一点点的向南方移动。
  阿刺知院见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战还没有打多长时间,他已经试探出来了,不管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撤。”阿刺知院下令道。
  这个命令不好下,双方已经交战在一起了,想要撤退,想要撇干净,哪里有那么容易。
  非要有人殿后不可。
  阿刺知院亲自带人殿后,好一阵厮杀才算是拜托了,明军的骑兵,有些奇怪的时候是,明军骑兵追击的欲望并不是太坚决。
  即便如此,他南撤几十里之后,重新整顿人马,一清点折了三千人马。可以说他所部万骑,南下以来最大的折损就是这前后两战。
  阿刺知院也知道,再有一次,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连夜南逃。不过很快就与朝鲜数万众撞在一起。
  瓦刺虽然损失不少,但是面对朝鲜士卒,还是占据优势的,只是阿刺知院担心后面的追击,仅仅是冲破朝鲜军队防御,就逃之夭夭了。
  留朝鲜李瑈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却说战场之上,阿刺知院下令收兵,施聚大喜过望,正要大肆追杀一段。
  毕竟战争在相持阶段,双方的伤亡比相差不断,真正能拉开胜负两方伤亡的时候,就是追击的时候。
  而明军更是以首级论功,这些溃兵,在施聚来说,都是长熟的庄稼,正等着收割。却在这个时候,后军传来收兵的命令。
  施聚岂能不生气,他不敢违背曹义的命令,他回来之后,立即问曹义道:“大人,为什么鸣金收兵?”
  曹义说道:“就在刚刚。我军斥候发现了瓦刺斥候。”
  施聚一听,冷汗直流。
  大军放出斥候,是有讲究的。一般就在一百里到二百里左右,毕竟放太远了也没有意思。
  不过,这标准乃是草原上,平原上的标准。
  在延边山区之中,要打一个折扣了。
  但是即便再大折扣,一百里也应该有的。
  而一百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真要是亡命突击的话,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
  一昼夜突击三百里的战例,在历史上决计不说少见。
  所以,在这附近发现瓦刺斥候,这就说明,在双方激战的时候,随时可能遇见瓦刺援军突然出现。
  施聚这才佩服曹义的大心脏。
  曹义能忍到打赢才收兵,已经是很镇定了。
  施聚立即行礼说道:“大人,末将失礼,请将军责罚?”
  “无妨。”曹义说道:“你准备戴罪立功吧。有一场恶战要打。”
  曹义寻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安营扎寨。
  很快朝鲜军队也过来了。
  曹义毫不犹豫的接管了朝鲜军的指挥,至于李瑈是什么王子,大君,曹义也丝毫不在乎。
  朝鲜军的到来为曹义,解决了大麻烦。
  首先后勤上的麻烦解决了。
  曹义虽然没有阿刺知院轻装那么彻底,但也是轻装而来,所带的干粮不多,有了朝鲜军队的支援,也就不成问题了。
  其次,就是民夫问题。
  瓦刺大军要到了,这一次来得人就不是一万两万了,曹义自己是安营扎寨谨守以待。
  但是土木工程是需要人力的,三万士卒都是精锐,让他们建立营盘,消耗体力,等瓦刺大军真来了,岂不是没有体力作战了。
  而朝鲜军队的战斗力,曹义也不是太指望的。但是他们好歹是壮劳力,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阿刺知院所部。
  阿刺知院损失不少,但是主力幸存,如果他再与瓦刺大军作战的时候,阿刺知院忽然从南边打过来,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朝鲜军队一到,曹义人手宽裕了,就将施聚所部抽调出来,让他立即南下,目的就是驱除阿刺知院,不管能不能剿灭他们,都要将他们远远的驱除开来。
  曹义为了特地让施聚放出消息,施聚所部是先锋,大军就在后面。让阿刺知院不敢停留与施聚鏖战。
  为了营造信息差。
  曹义还修建了两三座大土坑,立即最上面都是瓦刺士卒的尸体,但是三千多具尸体硬是埋出了一万人阵势。
  并将所有尸体之中,长得像将领的几具尸体的头颅砍下来,作为给也先的礼物,并在营盘之上,竖起十几根竹竿,每一个竹竿上面都挂着一颗人头。
  最高一根竹竿上面的人头,就是阿刺知院。
  不管是别人怎么想,曹义说是,举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全力营造出阿刺知院全军覆没消息。
  故而也先一到,首先就接到了曹义这一分大礼。
  一时间也先部下瓦刺军队之中,人人气愤不已,纷纷请战,定然要将曹义杀了,给阿刺知院报仇。
  唯有也先却并不是太相信的。
  原因就是太快了。
  也先得到曹义出兵的消息,就立即出兵救援,双方是前后脚的功夫,即便算上因为出发地不同的时间差。
  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
  如果说,曹义击溃阿刺知院,他是相信的,三天的时间足够这一切了。但是如果是全歼,却是不大可能。
  因为人不是猪,一支军队的负隅顽抗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的,就好像长平之战中,赵军即便进入埋伏圈,被包围了,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也先不相信这么快,在被包围的情况之下,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但是他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处。
  这人头是真的,这些都是瓦刺军中中下级将领,军中自然是有人认识的。也先一伸手,向下一按,众人顿时平静,他说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也先不能不报这个仇。
  可以说从脱欢时代以来,这是瓦刺大军败得罪惨的一次,如果这一战是真的话。
  不仅仅损伤了瓦刺的军力,也损伤了瓦刺的威信。
  瓦刺是靠着瓦刺大军无敌的战力,而整合草原,让无数附庸跟着瓦刺征战的,而瓦刺不败威名破灭之后,草原上会有更多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草原从来是野心家的沃土,从来不缺少野心家,不管是什么时候。
  也先,必须尽快重振瓦刺的威望,让他们知道,之前的失利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瓦刺的刀,依然锋利如昔。
  要证明这一点,就需要一场大胜。


第一百零九章 甘肃在行动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朱祁镇预料之中,海西之战最惨烈的一战,定然是海西守城战。长期的围城,漫长的战争,怎么看都应该是这一战。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却发生在朝鲜延边六战。
  这一战的爆发,后来复盘,怎么都是阴差阳错。
  曹义的欺骗,都是基于战术的,为了避免两面夹击的窘境。却恰恰打到了瓦刺的命门上,他骗过了也先。
  却也让也先将这一战的意义确定在政治意义上。
  一旦单纯的军事行动,被政治所感染。
  就会出现军事上非常目的上非常蠢的战事。
  比如现在,也先对朝鲜已经没有攻占的目的了。
  毕竟地理位置限制,被辽东海西屏障的朝鲜,在没有攻克海西与辽东之前,的确不好打,有太多的限制。
  阿刺知院就是前车之鉴。
  而辽东总兵官曹义也没有保护朝鲜的意思,最少朱祁镇并没有太多保护朝鲜的意思。
  但是曹义敢在瓦刺骑兵面前玩阵前撤兵吗?
  简直是不要命了。
  所以曹义只能硬挺着,硬挺着,还有朝鲜方面的大力支持。
  这一场战事,乃是整个海西战役之中,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双方无日不战,但是战斗结果是两败具伤。
  辽东镇的机动兵力直接打残了。伤亡之多,让朱祁镇不得不事后从京营之中,调入一部分京营驻守辽东。
  而瓦刺方面,兀良哈三部在这一战之后,推出了海西之战。
  甚至从战略意义上,也先在这一战之中,认清楚了民军的实力,知道南朝不可轻辱,直接推迟了南下计划。
  等待更适合的时机。
  也先从继承脱欢之位,巩固地位之后,一直以来频繁的东征西讨,也在海西之战后告一段落。
  甚至草原都变得平静起来了。
  不过,这短暂的平静,却是为了更大程度的爆发。
  就在也先与曹义在狭窄的海滨平原之上,针尖对麦芒,死死咬住了对方,一方寸步不让,一方不惜性命,死死的顶在了一起。
  而在长城的最西端,任礼也开始行动起来了。
  任礼的行动,与其说是一场战争。更不如说是一场武装外交。
  对于这一次出嘉峪关。任礼在外交上的准备,甚至比武力上的准备还多。
  关西七卫,除却哈密卫之外,还有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洲,赤斤蒙古。六个卫所,都分布在哈密卫以东,嘉峪关之西的地界上。
  曲先卫与阿端卫的地理位置稍稍偏一点。
  任礼先到了赤斤蒙古卫,与驻守赤斤蒙古卫的瓦刺甘肃行省的军队,稍稍一交战,瓦刺所部就败退了。
  这也是双方战力的真是表现。
  大明军队最精锐的京营,与南方卫所之间的差距之大,简直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而瓦刺本部人马,与各地部落杂牌军之间差距之大,比京营与南方卫所的差距还大。
  每一个部落首领都将自己的人马,当做自己的本钱。
  所以,出于下风的时候,他们很难有坚决的意志。
  任礼带的人并不多。大约一万多步骑。但都是从甘肃镇之中挑选出的精锐,而瓦刺驻守在这里的军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都是杂牌。
  故而,他们一接战觉得打不过,他们自然就不大了。先撤到哈密卫再说。
  在哈密足够聚集人马,再做他图。
  赤斤蒙古小战一场后,剩下的事情,更多是外交之上。
  任礼召集赤斤蒙古,罕东,沙洲,安定卫首领。至于曲先卫,阿端位两个卫,比较偏僻,也派来了使者。
  在明军大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之下,这四卫首领都不敢怠慢。
  这四个卫所有人丁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人丁,这还是加上老弱妇孺的。没有办法,这里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
  这一带北边是沙漠,南边也沙漠,两边的沙漠几乎要连在一起了。
  沙漫嘉峪关,也是常见的场景。
  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下,也没有多少草场。残酷的生存环境,也限制了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
  没有实力的人,自然被瓦刺与大明来回蹂躏。
  根本不敢反抗。
  在此之前,任礼已经将沙洲卫搞定了。
  任礼看着赤斤蒙古卫,沙洲卫,罕东卫,安定卫的首领,淡淡地说道:“本将军奉陛下旨意,念尔等在瓦刺铁骑蹂躏之下,特派本将领,护卫尔等入关内迁。”
  “我等多谢将军厚恩。”沙洲卫指挥使喃哥,大声说道。
  有沙洲卫首先投靠,再加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决定。纷纷点头说道:“多谢将军厚待。”
  任礼点头说道:“尔等好生做事,朝廷都看在眼里,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任礼朱祁镇罕东卫,坐镇断后,几个卫所所有人都一起内迁,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几千户,三四万人。
  这一点人丁放在江南不过一个大县的人口,但是在西北却也是一个不少人数。而其中男丁,今后就是甘肃镇的兵力。
  去年的时候,就有陕西都司上奏,请求可以召集当地猎户,番户为军中所用。
  朱祁镇也同意了。
  这种办法其实也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大明三百多万军队,演变一百多万军队,因为空额的问题,有些不够用了。各级将领都有开启募兵的想法。
  只是含糊其辞,将这些人定位于类似宋的弓箭手之类。义务民兵而已。
  朱祁镇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却放开了这权限。
  毕竟卫所制度不行了。
  什么样的新兵制,适合大明。
  朱祁镇一时间也说出清楚,下面要试一试,朱祁镇就让他们尝试,如果有效果的话,可以容纳进朱祁镇的改革方案之中。
  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再改不迟,反正不会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所以数万人丁进入甘肃,也增加了甘肃镇的实力。
  整个行动,并没有多少交战,任礼在后面断后。
  任礼一直等哈密方面的追击。好大战一场。再立战功。
  只是哈密方面一直没有动静。
  让任礼有一些失望。
  任礼不敢攻哈密卫,一来他知道,哈密地位位置重要,也是瓦刺的经营重点。城高池深,有要走几百里,荒无人烟的道路。
  且不说现实困难。即便是抵挡哈密城下,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因为今年五月陕西大雨水。泛滥成灾。
  陕西并非一个产粮大省,却是距离甘肃镇最近的产粮区了,陕西粮食生产的波动,直接导致任礼粮草的数量。
  如果哈密出兵,任礼倒是敢大战一场,说不得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哈密卫。但是而今瓦刺龟缩不出。任礼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处理好这一切之后,缓缓的退回甘肃镇。然后飞报朝廷。也算是一次大捷。并在贺兰山下按住好关西六卫屯田征兵,就不要多说了。
  朱祁镇在京师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倒是有些欣慰。
  最少证明了,大明军队以长城为根基,一两百内的战斗能力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想达到太宗时期横扫漠北,却是有些困难了。
  似乎九边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朱祁镇大笔一挥为任礼封伯,封宁远伯。不过在册封诏书上,却不是因为这一次战功,而是累功封伯。而且是不世袭的流爵。任礼想要世袭枉顾,还是要差了不少。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关注度并不高,他最关注的却是曹义。


第一百一十章 各自退兵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
  昏暗的阳光从西边射过来,将西山拖出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大地之上,似乎为整个战场打上了一种阴暗的色调。
  “呱呱”无数凄厉的鸟鸣之声,就好像是送行的音乐。
  大量的尸体将附近几百里食腐类鸟兽都招惹过来了,特别是这些鸟儿,每天都在战场之上盘旋,发出难听的叫声。
  正如双方艰难的处境。
  骑虎南下,这是也先的感觉。
  说实话,明军的营地很是单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壕沟在栅栏而已,真正作为主力战兵的不过是曹义辽东镇两万人,其余朝鲜士卒不过是摆摆样子。
  而也先已经派大军轮番进攻,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算是停下了进攻。
  也先已经感受到营地之中一股厌战的气氛正在飞快的扩散开来。
  这个厌战情绪,一部分是进攻伤亡惨重,一部分是也先保持实力,将瓦刺本部人马当做督战队,并没有损失多少。
  引起了其他各部的不满。
  “大哥。”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的情况,除非派本部人马上阵,恐怕这仗已经打不起来了。”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不要争一时之气,只要我瓦刺十万铁骑在手,不管什么情况,我瓦刺都是草原之主,但是争一时之气,将本钱折损在这里。”
  “将来的日子就不好办了。”
  伯颜帖木儿乃是脱欢的儿子,也是也先已经成年的弟弟,虽然经验尚浅,但是在草原上就是这样,血统就带来权力。
  也先也需要血亲来掌管他的权力中心,也就是瓦刺本部人马。
  也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那就阿刺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有些迷惑,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说道:“难道阿刺大人没有事情?”
  也先说道:“如果他没有事情,而今也该有消息。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之内了。”
  伯颜贴木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不先弄清楚,再打?”
  也先说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汉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强干弱枝。”
  伯颜帖木儿听见强干弱枝这四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在联想到伤亡最多最重就是兀良哈的所部。
  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了。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人过来,跪下禀报,说道:“阿刺知院的书信。”
  也先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前他对伯颜帖木儿所言都是实话。
  没有一点虚假。
  但是事情不尘埃落定之前,他心中也悬着一颗心。此刻总算是放下了。
  也先打开书信,细细读了一遍。伯颜帖木儿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阿刺知院怎么样?”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南下度过鸭绿江,然后攻凤凰卫,旋及北上,出边墙,此刻就在建州卫。”
  也先所说是短短一句话而已,但是却是阿刺知院与施聚两人斗智斗勇的结果。
  双方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之内,转战千余里,度过河流无数,大战有三次,鸭绿江渡江之战,凤凰卫之战,鸦鹘关之战。
  三次大战都是各有胜负。双方相当,但是总体来说都是阿刺掌握主动权,施聚勇则勇矣,却一直在阿刺后面吃土。
  特别是鸦鹘关之战,就是距离建州卫最近的一个关卡。
  此刻施聚带领本部人马就在此地驻扎。不敢再追击了,毕竟辽东此刻兵力用度非常紧张了,虽然已经从数里人马从水陆两路挺进辽东。
  但是想要到位却也要一段时间。
  而关外瓦刺有十几万人。即便一部分熬在曹义这边,一部分耗在海西。也能抽调数万机动兵力。
  而施聚也不敢验证自己所部在几万骑兵的包围之下,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与瓦刺精锐交过手之后,施聚也不敢小看瓦刺之众。
  只能等大军到位之后再做计较。
  也先亲笔给阿刺回信,让他立即回到海西城下。不用来这里了。
  也先这样回复,自然是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他要退兵了。
  这也先所部来得很突然,退兵退的也很突然。
  简直是一夜之间,蒙古各军营盘尤在,但是人去楼空了。
  曹义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曹义这十几天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
  不管什么时候,士卒都能看见,曹义站在望楼之上,指挥作战。
  似乎他就是一个铁人一个雕像,永远不需要休息。
  曹义也不愿意如此,但是朝鲜兵不堪战,辽东军不过两万多,即便是在防御一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比。
  因为是青壮的原因,除却火铳之外,其余的火器都没有带。要不少朝鲜军中还有大量的火铳装备。
  这一战就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了。
  而朝鲜军中最有出息的,也就朝鲜火铳兵了。
  最少听指挥列阵放铳,还是能够做到的。也是在朝鲜火铳兵的帮助下,这才让曹义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其实,最让曹义感谢的是,这一带的地势。
  不过几里宽平地,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海水。让蒙古人迂回进攻,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来。
  只能针尖对麦芒的硬怼。
  而且曹义最担心的是兵员问题,两万辽东兵伤亡惨重,而朝鲜士卒伤亡也不轻,李瑈还算是有几分将才,他连续斩杀了不少逃兵,悬首辕门之上,这才稳住了局面。
  只是朝鲜士卒终究不可靠。
  而辽东士卒用度也崩得很紧,从那个地方调用都不合适。曹义一直担心最后会崩溃。还好是也先先撤退。
  再打上几天,曹义也不得不想办法退兵了。在确认也先退出延边地区这一点,回到了门图江以北的时候。
  曹义也就不管朱祁镇的命令,决定撤军,想将剩下的一万多人,以及数千具尸体,带回辽东再多。
  辽东镇这一次是伤了元气,几乎是数年之内,不可能恢复元气了。现在辽东镇要做的是舔伤口了。
  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
  如此一战,也先方面与大明都淡化处理了。
  也先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一场乌龙仗,而就曹义来说,被动挨打,也不好说。而且这一战很难定义为胜仗。
  因为也先完成了他所有战略目的。
  而辽东镇从来是步步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祁镇面对国内长江一线的灾情,也没有想与瓦刺撕破脸的想法。这一次瓦刺虽然打这兀良哈的旗帜,但是谁都知道。
  瓦刺与大明其实真正交上手了。
  这是忽兰忽失温之战后的第一次。这一件事情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定然要断绝与瓦刺的关系,并要求惩戒瓦刺。
  但问题是,下面的人可以喊高调,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朱祁镇却不能。这一件事情就冷处理了。
  唯独朝鲜一方,却大加宣扬。号称丙寅之役。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朝鲜与兀良哈打了一仗。
  根本没有瓦刺与大明什么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也让朝鲜王次子李瑈一下子建立起军事威信。在朝鲜国内,都知道是世子秉政,大君秉武的局面。
  而这个局面为朝鲜的未来埋下了无穷的后患。
  甚至在几年之后,朱祁镇想这一战的时候,怎么想想都觉得非常值得。
  海西之战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失去了进攻能力,陷入烂仗之中。如果是一盘棋,而今进入残局阶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再无亦失哈
  海西城中。
  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警戒着,看着三里之外连绵一起营盘。而瓦刺营盘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站在望楼之上,借助比城墙还高上几分望楼窥视海西城中。
  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被焦礼推着。缓缓的行进在城头之上。
  朱祁镇为太皇太后做出的轮椅,而今在官场之中,也普及开来了,正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刚刚开始被称呼为太后椅,后来因为所坐的大多是年老妇女,各家的老太君。后来又被称作太君椅。
  而坐在这椅子上的老人,正是亦失哈。
  此刻的亦失哈看上去精神很好,与城头民夫,将士打招呼。
  不大海西城,乃是亦失哈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所有对这些人都是很熟悉。
  而各人见了亦失哈,也纷纷向亦失哈拍胸脯说道:“请公公放心养病,有我们在,鞑子决计攻不破海西城的。”
  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在亦失哈面前打包票。
  却也是因为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鞑子那边修建起了长围,似乎要将海西城给封锁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没有心思攻城了。
  而今陷入一场诡异的静坐战之中。
  不过,海西城中的粮草,支撑到明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海西城士卒大部分都习惯了这样的静坐战了。
  “大人,鞑子已经连续撤走了不少人马,想来是向辽东用兵,末将以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军出城,一举破围,与辽东镇前后夹击灭了鞑子。”石亨说得激动之极,甚至手舞足蹈,双手重重的砸在一起,似乎砸的不是手掌,而是外面的十万大军。
  焦礼也知道石亨的意见,石亨已经请战好多次了。
  而今石亨麾下有女真士卒万人上下。他们大部分对瓦刺都有刻骨深仇,一心一意想报仇。
  可以说城中求战之情最胜的军队,就是石亨所部了。
  焦礼已经苦口婆心的向石亨解释过不出战的原因,就是海西镇的战略意义。
  而今海西镇所要的就是坚守,长期的坚守下去,一战两战的胜利对海西镇来说,并不重要。
  保存实力,坚守下去。
  石亨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顺应军心,女真军中大部分人一心求战。
  石亨作为主将如果压制的话,会失将士之心。所以他也摆出主战的姿态来,至于上面同意不同意,就不是石亨说了算了。
  所以石亨一有机会,就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这样的作态并非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大部分女真将士对石亨忠心耿耿。成为石亨的铁杆。
  亦失哈说道:“石将军,我知道你求战之情,你却要知道,而今小打小闹,不顶什么用处,好好养精蓄锐,我给你一个大破瓦刺的机会。”
  石亨说道:“末将谢过公公。”
  焦礼感受到亦失哈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了,立即说道:“城头风大。公公还是回府吧。”
  “好。”亦失哈说道。
  只是似乎感觉这一句话说的分外艰难。
  焦礼推着亦失哈回到了海西都司府之中。而短短一段路,亦失哈似乎都坚持不住了。回到房间之中,立即被施带儿抱到床上。
  太医立即为亦失哈用针,好长时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公公已经不成了,我只能让他交代几句话。”
  太医很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间。
  焦礼对亦失哈的病情一直是知情的,此刻也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亦失哈的病本来就是在拖,而今也缺药了。
  亦失哈之病所用的药虽然不大珍贵,但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却是少不了的。但是围城数月的海西镇,虽然还能保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但是很多药材却开始告急了。
  一般的外伤药,有专门的囤积。但是一般药材囤积不多。
  而亦失哈的药方,也是数日一变,日日斟酌,太医手段再高明,没有足够的药材,也是救不了亦失哈的。
  而亦失哈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生命最后关头,他做了最后一次巡城,要大家都知道,他还在。
  稳定人心。
  但是这一番操劳,却要透支了亦失哈最后的精气神。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焦礼啊。”亦失哈声如游丝,说道:“海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我这义子,跟随我这么多年,也要给他一个好前程。”
  焦礼说道:“施将军是员勇将,而今正是用武之时,陛下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请公公放心,辽东军上下,都会帮衬的。”
  亦失哈说道:“我死后,不要发丧,就在这院子里面停灵。什么时候这一仗打胜了,什么时候给我下葬。”
  “不要回北京了,我有一万多两的积蓄,就在这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浮屠,将我葬在山后,请和尚帮忙超度便是了。”
  这其实是太监惯有的套路。
  很多太监都热衷于修建寺庙,就是求一个好来生。甚至亦失哈在北京准备的墓地,也是在一个寺庙之中。
  “末将明白。”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到这里,眼神之中的神色窥散开来,用更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泉下相见,阿爸阿妈回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因我而死无数,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修一浮屠,真能赎罪吗?”
  亦失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人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也变得没有逻辑起来了。
  忽然亦失哈的头一歪。
  焦礼轻轻一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亦失哈,这个一生功业都在奴儿干都司的太监,终于死在了他费劲心力的这一片土地之上。
  焦礼退后几步,大礼参拜,连扣了几个头。对施带儿说道:“公公的话,你也听了。这一件事情只能按公公的意思来办了。”
  施带儿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而今的情况。
  海西城看似平安,但是毕竟在战争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亦失哈所交代的是最好的办法。
  让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亦失哈还活着。
  施带儿此刻连哭都不能哭。
  施带儿被亦失哈一手带大,虽然是义父子,与亲生父子有什么区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但依旧咬着牙,不出一声哭声,唯恐让人听去了,坏了义父的筹划,他说道:“末将明白。”
  焦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了这里。
  亦失哈的死,就这样死死的隐瞒下去了。而亦失哈所养病的小院,从来是禁区,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
  而今封锁的更严密了而已。
  甚至一日三餐,都还正常由施带儿带进入。
  只是都被施带儿加餐了。
  这一切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有人都不知道,亦失哈已经不在了,大部分只是知道,亦失哈生病卧床了。
  而亦失哈这几年身体不好,全城百姓都习惯这一点了。倒是没有怀疑。
  真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西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平复下来了。
  但是海西城外瓦刺大营之中,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从春末出兵,打到现在,几乎到了秋天。
  一连几个月的战斗,再加上在曹义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坚持不下去了。海西城攻不下,难道就有一直长长久久的围困下去。
  很可能海西城还没有没有崩溃,瓦刺的经济就先崩溃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西残局
  瓦刺军队在战斗力上与明军精锐,可以说是不分上下。有一战之力。
  但是瓦刺在经济上的薄弱,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比。
  就大明来说,这样的战事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杨溥一直对朱祁镇大举用兵持反对,或者说是谨慎态度,但是对海西之战,杨溥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
  为什么?
  就是因为杨溥所反对的是太宗皇帝动则五十万大军出关,这种烧钱的举动。而不是区区数万兵马战事,而且就在边境附近,运输线并不长。
  唯一对海西每年的拨款有一些不爽而已。
  这一战的开支,在杨溥看来,根本不算是大举用兵。如果说朱祁镇保证今后战事规模能维持在这个烈度。
  杨溥都能笑醒。
  但是也先就不一样了。
  也先在巩固地位之后,为什么一直征战,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重新确立自己的威信,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以战养战。
  西域的物产,丝路的贸易,奴儿干的物产,已经各地的人力物力,等等,都对瓦刺脆弱的经济,有很大的帮助。
  更不要说,用各部的名义与大明进行朝贡贸易。
  这也是一个赚钱的买卖。
  面对海西城久攻不克,瓦刺后勤上的缺点就暴漏无疑了。
  这么多张嘴,吃谁的?
  本来富裕的建州女真,在这一场战事之中,已经将多年积累的家底都消耗一空了。
  更不要说,而今已经是秋天了。东北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如果不做准备的好,这十几万大军,可能没有败给明军,却败给天气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苦寒之地,对寒冷的承受能力是比较强的,但是谁也不看小看,大自然的伟力。
  大军回去也都需要时间的。
  所以而今就要做出决定了。
  也先也知道众意难违,而且也先也不愿意在这里耗下去了。
  其实,如果也先下足了本钱,海西未必不能攻下来。但是要知道这是海西不是北京。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是对海西城的发展,也先也是要做限制的。
  怎么限制,就是扶持李满住。
  也先当初承诺李满住的事情,统统答应下来,并从北边迁徙过来,不少部落,将这里的土地与草场分给他们。
  让他们听从征东行省平章,海西王李满住的命令。
  增添了不少部落之后,李满住麾下一下子有数万人马之多。毕竟北边苦寒,甚至比海西这边更冷。
  他们自然愿意南下了。这些人也是敢拼命的。有瓦刺的震慑,他们不敢违背李满住的命令。
  不过,也先给李满住这个多的好处,也是要提要求的,要求就是限制海西镇的发展,最后是将海西镇堵在海西城这一隅之地。
  不要干涉东边的战局。
  对李满住给了这么大的好处之外,也先还自讨腰包赏赐了兀良哈,已经从征的女真各部。
  也先虽然蛮横,但也知道,如果胜利了。这些赏赐不用多给。但而今打成夹生饭了,想要让下面人卖命。
  就好好给些好处。
  否则下一次就不好征召了。
  本来,也先还想在这里停留数日,而此刻甘肃战事传到了也先的耳朵之中,听闻哈密卫到嘉峪关之间,一下子变成了无人区。
  也先心中恼怒非常。
  在他看来,南朝所为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这几万人丁,在两国之间,并不算什么?
  即便一直说草原之众不当中国一郡,但是瓦刺所统辖的人口,或许不足千万,但是决计是数百万级别的。
  几万人丁,还不看在眼里。
  他所看重的却是哈密与嘉峪关之间的贸易。
  这一带变成了无人区,或许并非真正没有人。但是西域与朝廷的朝贡贸易恐怕会艰难的多。
  在也先看来,这或许是大明要斩断朝贡贸易前声。
  也先心中暗道:“看来,我真该回去了。”
  对瓦刺来说,任何一项收入都是宝贵的。也先在这一次海西之战后,更深刻的认识到瓦刺与大明之间国力上的差距。
  也先要想办法修复一下关系。
  在时机并没有到之前,不会与大明真正决战。
  至于时机在什么时候,在时机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也先下令各部从海西城下撤离。但是李满住带领各部人马,依旧守住了长围。似乎要维持之前的局面。将海西城给困在其中。
  如此一来石亨请战之声,更加激昂起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可乘之机。
  即便是焦礼也未必没有心动之意,但是他想来想起,还是放弃了。
  无他,海西的本钱太薄弱了。
  区区三万战兵而已。对方是是长围一直修到了海边,还有各种攻城器械,那些回回炮什么的并没有带回去,都留在这里。
  为建州女真所用。
  焦礼怎么安抚下面的将士,他用出一招请旨。派一艘船带着海西之战前后因果的奏疏,送到了朝鲜。
  朝鲜方面不敢怠慢,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师。
  这是海西围城以来,第一封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祁镇的高度重视。
  对于也先退兵,海西城外只有女真各部。朱祁镇一眼就嗅到了战机。朝廷与瓦刺决战,或许有些悬念,但是打不了区区建州女真吗?
  而且对建州女真这四个字,朱祁镇是有心结的。朱祁镇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被多余的情绪影响了判断。
  不管是建州女真真是爱新觉罗家族也好,不是也好。
  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都不能以未来之罪定而今之人。朱祁镇登基以来,只要在王振之案上,有所迁怒,其余所有案子,都是明正典刑。
  从来没有私刑杀人,每杀一个人都有过硬的罪名。
  这关系到皇帝权威,朝廷威严。
  朱祁镇即便是有心结,也不会乱来的。只要建州女真一脉还占在朝廷这边。还为大明效力,朱祁镇就当自己不记得建州女真与清朝之间的关系了。
  但是而今,建州女真一脉,还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如此,朱祁镇要处置建州女真,将建州女真一脉在天下除名,想来即便最苛刻的言官御史也挑不出毛笔来。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不过是古今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好消息。”朱祁镇心中暗道。具体怎么打建州女真,朱祁镇就不多想了,英国公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忽然脸上有些哀色,却是他看到亦失哈病死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焦礼敢在海西隐瞒,但是万万不敢隐瞒朝廷的。
  朱祁镇想起他第一次见亦失哈,还是刚刚登基的时候。亦失哈这位老臣功绩累累。不过朱祁镇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建立海西镇,做出了经营东北的第一步。
  而是辽东的水稻种植打开了局面。
  虽然而今在辽东水稻种植,还不是太普遍,但是已经有一部分土地开始种植水稻了。
  只是,这水稻的种子都是从朝鲜而来的,亩产上似乎比江南的水稻要差一点。但是依旧比小麦高多了。
  虽然更好的稻种还在培育之中,这种培育或许需要几年几十年,但是即便如此,东北平原开拓的一些条件已经或多或少的成熟了。
  朱祁镇一直属意亦失哈掌控开拓东北,毕竟亦失哈对东北非常熟悉,而且开拓海西之事,做的也不错。
  但是朱祁镇却忘记了,人世间最根本的规律。
  人是会死的。
  这位老臣的死亡,朱祁镇只觉得断了一臂,整个心思都空落落的。微斯人,则东北何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西之战后
  武英殿中。
  朱祁镇与张辅分君臣坐定。
  朱祁镇手捧着一杯热茶,渺渺的烟气在朱祁镇的眼前消散。说道:“英国公,建州女真不知好歹,如果朝廷不做应对,何以警后人,惩来者?此事国公何以教朕?”
  英国公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一开口,就已经将基调给固定下来了,英国公张辅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为建州女真多说一个字。
  他考虑的仅仅是执行。
  他思忖片刻之后,说道:“陛下,只是而今已经入秋,海西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左右,就会下雪。到时候,朔风入户,天地冻结,弓不能张,刀不能拔。臣恐怕这仗打了一半,也只能半途而废。”
  “且亦失哈新丧,焦礼虽然能稳定大局,但是总就不是老臣,此等之事,如果焦礼感觉有必胜之机,他根本不需要上报,有临阵决断之权,海西去京师千里,事事禀报,打得了什么仗。”
  “如此可见焦礼之本意。”
  朱祁镇听了并不觉得奇怪。这一层意思,朱祁镇早就看出来。甚至《三国演义》之中,就有演绎。
  司马懿不欲出战,做得就是向洛阳请旨。
  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好无必要的。
  朱祁镇在认识到自己军事才能的匮乏之后,可以说不管那一镇的总兵官,都有战术上的自主权。
  要不要打,能不能打,这个权力在北京。朱祁镇不发话,一些小摩擦总就是小摩擦。但是只要朱祁镇做出决断了。
  怎么打,朱祁镇从来不管。他只看后果。
  “而今辽东镇元气大伤。”英国公张辅见朱祁镇没有发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即便有客军,也未必能适应辽东的天气。”
  “再加上海西今年虽然没有收成,但是府库充裕,入冬之前,还可以运输一批粮草入海西。建州女真愿意在野外爬冰卧雪,朝廷何必多此一举,而今海西局势,在我而不在敌。臣以为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日。”
  “辽东出兵直掏建州女真,与海西镇内外夹击,并打通海西与辽东之间的陆路交通。绝建州女真部,扬我大明之天威。”
  朱祁镇说道:“那么瓦刺明春会不会重新出兵海西。”
  张辅说道:“臣以为不会。”
  “瓦刺今年拿海西城没有办法,他明军就有办法了吗?臣以为不大可能。瓦刺即便复来,坚壁清野,谨守城池,而后击其堕归。不过今年一样而已。”
  “也先不是不智之人。”
  朱祁镇对张辅的办法,找不出破绽。说道:“就按国公的意思办,内库拨银五十万两,赏赐辽东军。这一次辽东军也是有苦劳的。”
  这一次辽东军打的不好,但是却是下了力量了。
  朱祁镇总要是安抚一二的。
  英国公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国公觉得,辽东海西最缺少的是什么?”
  英国公说道:“人丁,臣也看过海西的奏疏,海西城西北到兴凯湖一片平原,足以耕种,即便是一年一熟,全部开垦出来,也够大军一年之用。以长白山为城,黑龙江为矛,可以直抵肇州城下,与辽东两面夹击,驱逐兀良哈部,复奴儿干都司窥视漠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此方略,与汉之断匈奴右臂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汉经营西域,用了数代人,陛下之策,固然高妙,但欲速则不达。”
  朱祁镇听张辅所言,刚刚还挺高兴的。
  他觉得,在具体战事上,他大概是一个渣渣,但是在战略眼光之上,他却是高明不少。毕竟他从后世来,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
  但是听到后面,朱祁镇心中悠悠一叹,他不知道张辅在之前拍马屁,是不是为了说后面的事情。
  在农业社会之中,人多力量大,是最朴素的真理。
  辽东经过太祖太宗两代之经营,有二百多万军民,这两百多万军民,支撑起而今的辽东镇,而想要让海西发挥出,朱祁镇定位的战略作用,那么海西镇军民,最少也要与辽东镇人数差不多。
  单单凭借海西镇这一点点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更不要说,以长白山为城池,通过黑龙江水道,出没在还东北的大部分地域,水道作为天然运输路线,大大节省了后勤的准备。
  甚至黑龙江一些支流深入到草原之中。
  那么是这些河流一年保持数月冻结,也可以在草原上建立军事存在。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海西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有足够的人口数量,更具体的说是汉人数量。
  因为不管是屯田,转运,征兵,都是需要人。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件事情,朕会花一辈子去经营,不会乱来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
  但是心中一直在想怎么解决东北巨大的人口缺口。
  在朱祁镇的干预之下,凡是犯罪流放,流放地只有一处,就是辽东。
  这已经是朱祁镇在内阁框架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朱祁镇曾经想将各地流民迁到辽东。
  但是他与内阁讨论了很久,最终是放弃了。
  原因很多,一来,河北没有流民。
  毕竟河北水利工程完成之后,于谦也没有闲着。当时赶工有些太紧张,于谦一直在修缮这些水利工程。
  而且这水利工程,开辟了大量的水浇地。
  如此一来,河北的人丁就不够了。
  所以这些人年来,河北在册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北方数省的流民都知道,要逃荒、去河北。
  不管是给人做佃户也好,还是在工地上做工也好。
  甚至运气好的,赶上于谦为流民分田,还能得到几亩田地。
  所以,河北的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于谦的汇报之中,他认为数年之内,河北清丈结束了,河北人口可以达到一百万户左右。
  洪武末编户三十三万四千户,而今几十年过去了,编户一百万户,这固然有一部分是人口繁衍增长,更多的却是流民的涌入。
  北方之流民比起苦寒之地东北,他们更喜欢去河北,而南方流民少了许多,即便是有一些,他们比北方流民更怕去东北。
  这是从百姓心理来说。
  如果不考虑这些,就要考虑地方官的心思。
  对每一个地方官来说,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不希望让朝廷认为,自己这里有很多流民。
  对于有能力的官员,他们都在效仿于谦,想办法将流民落户,增加当地户口,还提升自己的政绩。
  对于没有能力的官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想上报流民数量了。
  让地方强制执行,恐怕会出现,当地百姓被当成流民打包送走。
  这是极大的伤害民心的事情。
  朱祁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仅仅靠人口的自然增长,那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朱祁镇的计划。
  难不成要他与儿子父子相承?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头疼。
  朱祁镇接见过英国公之后,有些头疼的问身边的范弘说道:“下一个该见谁了。”
  范弘说道:“闽西伯郭登。”
  虽然邓茂七滑不溜秋的,最后还是死在郭登的手中,叶留宗邓茂七前后做乱,福建乱了一年多,终于平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给郭登封爵了。
  依旧是流爵,毕竟在大明军功体系之中,这些叛军的首级根本不值钱。郭登能有一个流爵也已经不错了。
  因为郭登建功立业的地方在闽西,就封了一个闽西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勋贵圈子的烂事
  这一次,就是为了总结叶邓之乱。
  内阁与朱祁镇汇报过后,让这一战的有功之臣,全部来京城述职。
  此刻焦宏还在文渊阁那边,接受内阁大佬们的盘问。很多事情在大战之中,都是低调处理了。
  只是因为时势问题。
  并不是说不处理了。
  最少杨溥就不乐意了。
  杨溥清廉自守,眼睛之中容不得沙子。很多人跟随谢怀所犯的事情,而今也会一一追究。
  当然,毕竟过去了。不好一罪两罚。
  但是已经上了黑名单的官员,就会发现,他们会调到偏远的地方,一个小官做到死。不要说什么前程不前程了。
  郭登来到武英殿之中,行礼道:“臣闽西伯郭登拜见陛下。”
  “免礼,坐。”朱祁镇看着郭登,觉得而今的郭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威严。
  毕竟说起来整个平乱战事,后期郭登就是实际上的主将。
  在此之前,郭登虽然优秀,但是还没有当过方面之任。但是现在,朱祁镇觉得,郭登足以当任一个方面的重将了。
  对郭登的态度,比起之前自然是亲近了许多。
  朱祁镇问道:“魏国公身体如何?”
  郭登说道:“臣来时,路过南京,魏国公已经卧床不起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道:“哎,魏国公还如此年轻,怎么会这个样子?”
  魏国公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却在平乱之后,突然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主持战事,让他承受不少压力,方才如此。
  朱祁镇虽然对魏国公不大喜欢,觉得魏国公有一点尸餐素位。
  但是细细看来,魏国公临危受命,主持平乱,虽然做出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最少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而今五大国公之后,定国公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成国公,英国公倒是重将之才,黔国公不足十岁。更不可用。
  魏国公表现虽然不让朱祁镇满意,但是魏国公这个爵位足以让他担任一些重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朱祁镇无语。
  魏国公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弟弟,继承人倒是不缺。否则就好像是而今的武定侯家族一般,一大堆麻烦事情。
  最近武定侯郭玹不成了,缠绵病榻,已经好些天了,朱祁镇问过太医,太医已经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但是郭玹的后事不好处理啊。
  武定侯的问题,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任武定侯郭玹继承爵位本身就有问题。
  武定侯郭英死于永乐元年,他的长子与次子,都死建文年间,长子且不说了,次子死于靖难之战。
  他受命守泗州城,结果城中文武皆降。他不能阻止,遗书自尽。
  在太宗年间,为了拉拢开国勋贵,太宗皇帝与开国勋贵联姻,几个女儿都嫁给到开国勋贵之中,比如西宁侯家族,黔国公家族,而儿子们也都娶了不少开国家族的女儿。
  郭玹的姐姐嫁给了仁宗皇帝,成为贵妃。郭贵妃的枕头风,让郭玹继承了爵位。
  这就引起了武定侯家族内部极大不满。
  因为郭玹乃是武定侯郭英次子的次子。
  不管是嫡长,还是才能都论不到他。
  其中不得不说一个老寿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大长公主乃是太祖皇帝女儿。
  而今宗室之中,几乎上是最长者了,毕竟太宗皇帝这一辈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她嫁给了郭英嫡子郭镇。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她就上奏朝廷,要求武定侯的爵位从次子一脉,转到他儿子郭镇这一脉,因为郭镇是长子。
  当时太皇太后要镇之以静,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来了。
  而今武英侯郭玹病重,眼见就不行了。
  本来被按下去的武定侯爵位继承的争端又被掀起来了。
  郭玹还没有死,永嘉大长公主这边,就当郭玹死了。开始来回奔走,要拨乱反正。而郭玹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了,自然是用尽一些办法手段与人脉,为自己儿子留下这个爵位。
  反正争斗的一踏糊涂。
  连孙太后都为这一件事情说项了。
  孙太后的意思是站永嘉公主这一边的。
  不知道,是因为孙太后收了永嘉公主的银钱,还是她想反对仁宗皇帝的决策。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按礼法来说,郭镇一脉是长子嫡孙,自然是爵位继承人。而仁宗皇帝已经裁定郭玹继承爵位了。
  这就是皇权与礼法的争斗。
  甚至朱祁镇多想一点,就很容易想起了世宗皇帝的大礼仪之争,神宗皇帝立太子之争,然后再看眼前这一件事情,这简直是预演。
  朱祁镇让郭玹一脉继承了,就违背了礼法。但是让郭镇一脉继承,那就是打仁宗皇帝的脸,而打大明任何先君的脸,其实就是打朱祁镇自己的脸。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真不想介入。
  但是如果拖下去,很可能越拖越大。毕竟这个问题,天生具有话题性,太适合借题发挥了。
  不过,而今郭玹还没有咽气。
  朱祁镇还能当做不知道。当郭玹咽气的时候,就必须做出裁断了。
  朱祁镇甚至想:“让郭登继承武英侯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个念头一想起来,朱祁镇心中猛地一亮,却发现太合适了。
  文臣方面,朱祁镇从不是太担心青黄不接的。但是武将这方面,特别是能总领大军的帅才,朱祁镇已经在担心。
  张辅已经七十了,成国公小一点,也五六十了。而保定侯孟瑛比张辅年轻几岁,也六十多了。
  他们都是一辈人。
  按照朱祁镇想延续的模式,那就是在内阁之中放一个国公。保持内阁对勋贵的影响力。
  但是国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张辅,朱勇这一批人去之后,继承的国公是不可能有他们父辈的能力。
  而郭登而今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历练一番,或许能够担任这个职位,问题是他的爵位太低了。
  一个闽西伯而已,不能服众。
  想让他从闽西伯升到国公,不知道要多少仗要打的。毕竟为了大明爵位尊贵,朱祁镇在封爵上,即便是放水,也不会放水太多。
  但是郭登继承武定侯爵位就不一样了。武定侯这个爵位够老,甚至不用封国公,就有资格当武将之首,如果几个国公家青黄不接的好。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朱祁镇先按下来。这一件事情要细细计较一番。问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郭登不知道朱祁镇心中转念之间,就闪过这么多想法,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废除了福建行都司,而今福建卫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
  朱祁镇听了之后,立即说道:“等等,我记得福建都司本来就是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难道福建行都司废除之后,你连下面的卫所也废除了?”
  福建行都司下面还管辖着好几个卫所。少数也有几万人马。虽然估计大半是空额。
  郭登说道:“臣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而今臣能够维持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福建卫所太缺人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郭登立即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祁镇这才发现,这空额很大一部分都是朱祁镇可以放士卒出军籍这一件事情,搞出来的。
  大部分士卒听说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
  但是有胆大的人,敢吃螃蟹,剩下的人发现居然是真的,自然是稀里哗啦的跑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建善后
  郭登想尽了办法,这才维持住福建十六卫军二十二卫所的架子。
  记住是架子,不是满编。
  要不是福建人口密度,在全国范围之内,都算得上高了。为了一口饭吃,自然有人愿意投军。
  否则这十六卫军的架子都搭建不起来。
  最后郭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一次围剿邓贼,得俘虏一万余人,裹挟之妇孺也有两三万之多。”
  “臣以为可不可以充入军中。也缓解缺口。”
  朱祁镇说道:“不行。人不够慢慢的招收就是了,无须着急,但是有一万人马,就要有一万人马的战力,朕可以允许你不满编,但是却不允许下面欺上瞒下,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一战即溃。”
  “请陛下放心。”郭登说道:“臣在福建,不管说福建军堪比京营,但福建军决计是江南第一。”
  朱祁镇也知道,江南第一这四个字,简直是矮子里面拔一个高个而已。
  过了江南,大抵也就高刚刚打过仗的云南军,与一直在打仗的广西军有战斗力,其余各卫所军,也比福建卫所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不让俘虏充军,也是他想提高军人地位。
  不提高军人的地位,而想让军人有战斗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想就知道,犯罪如果能成为军队来源之一,那么军队的荣誉感要从什么地方来了。虽然他知道,充军这个刑法早就有了。
  但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凡是充军之刑,全部改为流放。更不要说,数万大规模充军。更是他不允许的。
  也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将来有时间了,非要好好的修一修大明律不可。
  朱祁镇说道:“你且在福建镇守,我让方瑾当你副手,等你整顿好了之后,明年春天,就留方瑾镇守福建,你回京,朕有用你的时候。”
  朱祁镇存了让郭登继承武定侯之位的想法,事情就要提前准备了。
  明年春天的围剿建州女真这一战,朱祁镇决定推郭登上位。
  郭登并不知道朱祁镇所想这些,但是皇帝一番看重的表情,还是郭登心中感动,说道:“臣必行为陛下整顿福建。建立一支南国强军。”
  朱祁镇打发了郭登之后,立即对范弘说道:“去内阁看看,焦宏完事没有,如果没有完事,让他在文华殿等候。”
  “是。”
  朱祁镇随即起身徒步走过整个三大殿广场。来到文华殿不久,焦宏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先是问了一些福建官场整顿的问题,焦宏对答如流。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每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摸内阁六部军方这些大佬的脉,朱祁镇已经感到很头疼了。至于每一地的巡抚,朱祁镇还稍稍关注一些,至于布政使,按察使,府县官员,除非特别的突出,朱祁镇是不会多问的。
  问也是例行公事。
  这些具体的施政,是内阁的权力范围。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将权力夺过来。因为夺回来也没有用,朱祁镇一个人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朱祁镇将问题转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上,说道:“刚刚闽西伯说过,俘虏了数万贼人,而这一次乱事,恐怕也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吧。”
  “陛下英明。”焦宏说道:“福建乃是狭乡,而建宁府一带,尤其是人多地少,这一次乱世,建宁府流民遍地,已经有十万有余。”
  “这么多?”朱祁镇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小看了建宁府的人口。
  大家都称呼福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福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在宋朝的时候,称福建路,而宋朝命名原则,就是这个路之中比较大的城市合起来称呼。就如同安徽,江苏的命名一样。
  那么福建的福是福州,那么建是哪里?没错,就是建宁。
  可见建宁的兴旺发达。
  朱祁镇说道:“这些流民为什么朝廷卫所招兵,还没有多少百姓报名?”
  焦宏说道:“臣以为大抵是百姓担心,一世为兵世世代代为将军奴仆。不得自由。”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生寒。大明的经制之军,在百姓就是这样的形象。底层军户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
  求一群奴仆能打赢仗,能保家卫国,可得乎?
  朱祁镇也知道,焦宏未必不是再给某些人上眼药,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只是这句话,朱祁镇直觉感觉是真的。他微微整顿一下心绪,说道:“不管怎么说,卫所军户总要招满的,卿为福建巡抚,总理军政,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焦宏说道:“臣明白,回去之后,一定协助闽西伯,整顿卫所军务。”
  朱祁镇说道:“福建人丁黄册上是八十一万户,以卿看,实际人口有多少万户?”
  焦宏说道:“臣观福建户口,恐怕过了百万户。”
  朱祁镇叹息说道:“百万户?福建地狭人稠,一至与斯,这百万户恐怕也是说少了吧,朕听说,福建溺婴传统,宋时就有,而今可盛行乎?”
  焦宏从座位上起来,跪倒在地,说道:“臣无能,不能教化百姓,令陛下忧心,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上前搀扶起来,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恶俗传承日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根除的,以朕之见,究其原因,还是福建的土地不足以养福建人丁,故而福建人跑海之俗,沿海各地最盛,也是如此,不过是在风波之间,混一口饭吃而已。”
  焦宏说道:“陛下明鉴,福建百姓苦啊。”
  “朕知道,之前开海,都是一省一海关,福建特殊,朕下旨,泉州也可开海关。”朱祁镇说道。
  焦宏立即大喜谢过。
  在平定乱事之中,海关银给了焦宏很大的帮助。如此一来,沿海各省巡抚,已经不将海关看做负担。
  甚至当做一种福利。
  原因很简单,焦宏在紧急时刻挪用海关银,朝廷并没有处罚。只是将海关银算进了朝廷给福建的拨款之中。
  在户部走了一次帐而已。
  有了这个先例,各省巡抚都可以在紧要关头挪用海关银的权力了。海关虽然有些麻烦事情,但是有了额外的财政支持,对各省巡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也算是福利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只是此事治标不治本,有斯土方有斯民,治本之策,就是为福建百姓开拓土地。”
  焦宏说道:“陛下所言,诚金玉良言,只是福建山中可开垦梯田的地方,都已经有百姓占据了,臣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为百姓开辟土地。”
  朱祁镇说道:“福建以东有一岛,卿可知道?”
  焦宏说道:“可是夷洲?”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情报,夷洲上面虽然一片荒芜,但是土地却可以耕种的,土人出没之余,想来是可以养民的。”
  焦宏说道:“开国之初,信国公汤和,曾经出海,带回南宋遗民数万人。此岛自然是足以养民的,只是——”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是不知道。
  朱祁镇想开垦台湾,并非有什么军事上的想法,纯粹是形势所逼,毕竟福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福建人口密度绝对是高于其他的地方的。
  也就是为什么,其他地方并非没有灾情,大家都可以等着朝廷救急,而福建沙县却扯旗造反,朱祁镇翻越很多资料档案,最后确定,那就是福建人口与土地的矛盾,比其他各省份都要尖锐的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湾置州
  其实朱祁镇也想过,迁移福建之民去海西。
  毕竟从福建海路去海西的话,说不定比北方还快一些。
  但是朱祁镇想来想去,觉得暂时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担心福建在东北水土不服。成大事则就不能太慈悲。这个时代但凡是官府移民,绝对会有死亡名额的。
  如果这死亡名额能压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朱祁镇倒是可以接受。
  主要是,长途移民没有经验的话,死亡名额估计会很高,再加上海西的战事还没有平静下来。
  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迎接移民。
  但是福建而今流民的局面,正是移民的大好时机。
  这十万流民再加上俘虏,只要全部能迁徙到台湾岛上,台湾岛上就可以置一个县了。
  之后就能慢慢经营了。
  如果这十万百姓都安置好了,以中国人之安土重迁,再移民的困难就多了不少。
  而且其他条件,都达标了。
  船,开海以来,不仅仅是国家造船,民间也造船,所以官府船只运输移民或许不够,但是如果征召民船的话,是绝对够的。
  而且马上要进入冬季,海上的风暴也平息了。
  至于粮草什么的,在南方调集也容易多了。甚至朱祁镇可以直接拨款。怎么看,都是万事俱备,只需轻轻一推了。
  多年做皇帝,朱祁镇有足够的技巧了。太明白凡是顺势而为,省力十倍,但是非要逆势而为,成功不成功,暂且不说,甚至单单做这一件事情,就要付出极大的政治代价。
  只是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他觉得仅仅剩下轻轻一退的事情,却遇见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祖训。
  朱祁镇思量一会儿,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时海上倭寇横行,方国珍残部到处都是,大寇频出,太祖皇帝为了百姓安宁,才下令禁海的。而今天下升平,四海安泰,还是有何人敢违逆朝廷之命,开海以来,更是有本朝子民游荡四海。今日自然是不同于往日。”
  “卿当思太祖皇帝是本意,才是真正遵循太祖遗命。”
  焦宏自然不会反驳朱祁镇的说法,毕竟焦宏现在乃是福建巡抚,而福建这一个省,可以说是对海禁最不满的省份。
  焦宏必须为福建省着想,他本意也是赞成开海禁的。只是有些话,即便他不说,放在朝廷之上,也是有人要说的。
  焦宏立即说道:“陛下圣明。”
  “此事,卿当与内阁商议,列一个章程给朕看。”朱祁镇说道:“等卿回去之后,就速速办理吧。”
  焦宏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本来觉得,能在台湾设县,就不错了。但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却是台湾射夷州下辖一县,就是夷州县。而这个夷州知州,还担负着招抚台湾土人的责任。
  看内阁的架势,是准备在台湾建立一套土司体系,准备将大明在云南与贵州那一套给搬过来的意思。
  朱祁镇队这一件事情,还是相对满意的。
  朱祁镇越发明白,做什么事情,不要多想。
  做事本身,不要多做发挥,很多事情,内阁都不会故意不让皇帝做事的。
  就比如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好处,是一个先例。一个海外设府县的先例。
  官僚其实最喜欢袭承先例,因为这样做,会减少不少政治风险。
  有了台湾的先例,将来朱祁镇决定在吕宋,占城,马六甲,乃是更多的地方,设立府县就有了成例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些地方与台湾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但是在大明人眼中,这都是一样的政治定位。
  所以,占据台湾等于开疆扩土,这是后世人的思维定式。
  但是在大明人心中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很多地方,即便是大明没有军事存在,在大明人眼中,这些地方,或许不属于中国,这里的中国是一个地理名词,也就是中原江南湖广一带,才是中国。但是这些地方,都是属于大明朝的。
  至于夷洲更是澎湖巡检司在,正是大明的地盘。
  开垦台湾的性子,就好像是内部迁移百姓,建立一个县而已。无非这一片的土人比较多。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有成例的。
  按照西南的成例来就行了。
  内阁的一整套解决方案,都是基于大明传统的政治框架之中的。
  但是朱祁镇却从其中看到崭新的一幕。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揭开的时候,却要等时机了。
  朱祁镇越来越喜欢钓鱼,在后世,他从来不知道钓鱼有什么乐趣,但是而今才慢慢感受到,做皇帝与做钓者,其实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都是等待的艺术。
  “陛下,”后宫忽然有人来报说道:“小爷病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宫中的小爷,自然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濬。现在四岁多了。钱皇后已经开始让长子识字了。
  只是对这样的小家伙了,这一件事情,简直是酷刑。
  每当教他识字的时候,非大哭大闹不行,谁也不敢对这位小爷怎么样。
  非钱皇后出马不可。
  至于朱祁镇,很抱歉。
  朱祁镇虽然对朱见濬寄以厚望,毕竟在大明祖制之下,废除一个太子太麻烦了。朱祁镇自然想要一步到位。
  好好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将来也不用折腾了。
  朱祁镇自然不是明神宗。朱祁镇要做的事情太多,才不想在储君位置上浪费时间,与政治资源。
  但是面对这个肉团子一样的孩子,朱祁镇却是下不了手重责。
  毕竟他后世也没有被父母打过,他对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而政务繁忙,朱祁镇几乎称得上是工作狂了,没有节假日,没有上午,下午都排得满满。
  事务少的时候,朱祁镇还有时间一日三餐,与皇后与儿子吃一个便饭,说说话。一旦忙起来了。
  吃饭的时间也都没有了。
  甚至乾清宫的宫灯一直要烧到深夜时分,不将事情理顺了,朱祁镇是睡不着觉的。
  朱祁镇自然觉得对儿子是有所亏欠的。更是下不了手了。
  于是乎他与钱皇后的角色就对掉了。
  朱祁镇变成了慈父,钱皇后变成严母。甚至有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疏,小家伙就从坤宁宫中跑过来了。
  就是为了躲老妈的铁拳。
  但是朱祁镇只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而且朱祁镇也不反对皇后对他严厉管教。因为他毕竟不是别人。
  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
  甚至从对朱见濬的感觉上,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老臣对他的感受。
  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昏君的,那么从小严苛的教育也是必然的,等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出阁读书了。
  到他成年之前,每天严苛的教育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如此,并不是说朱祁镇不爱儿子,恰恰是对儿子爱得深沉,希望他未来能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故而此刻,一听儿子病了。朱祁镇自然是大惊失色。
  小儿易病,这一件古今都是一样的,但在古代有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小儿夭折频率是极高的。
  这一点,即便是皇宫之中,也是如此的。
  很多时候一病,接下来的就是死亡。
  在古代,人的生离与死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这都是很普遍的东西。朱祁镇这才着急之极,立即推掉了所有政务,交代召见的人以题本上奏。然后就匆匆回后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医院令楼元
  朱祁镇回到后宫之中,坤宁宫之中的气压已经很低了。
  无数太监宫女都屏气宁神,唯恐呼吸之声惊动了宫中某一个贵人。说不定真在烦躁之中的贵人将气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即便是有九条命都保不住。
  朱祁镇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视而不见。直接穿过重重门户。
  来到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几个白胡子的太医正在诊治。
  朱祁镇一来,下面的人除却孙太后之外,纷纷行礼。
  孙太后见了朱祁镇就劈头盖脸地说道:“朝政,朝政,朝政,你只知道那些外朝的事情,何曾管过后宫的事情,你而今就这一根独苗,现在就这样了,你才知道过来。你怎么干脆不回来,在前朝做你的圣明君主。不看看后宫都什么样子。”
  朱祁镇听孙太后训斥,他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孩儿不孝,累母亲担心了。”
  朱祁镇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规则。
  习惯了别人对自己下跪,或者自己对别人下跪。下跪之事不过是一个礼节而已。
  孙太后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明里说朱祁镇,按理说钱皇后没有尽到职责。但是这婆媳之间的矛盾,朱祁镇怎么说话?只能装作不知道,给母后低头认错。
  孙太后倒是心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一国之君,对外也颇有威信,而今还有太医在场,怎么能让他一直跪着。
  “罢罢罢,起来吧。”孙太后说道。
  “谢母后。”朱祁镇说过之后,随即起身。说道:“母后,见濬的病情怎么样?”
  孙太后,说道:“阿弥陀佛,你从江南的请来的名医,的确是一个能人,见濬的病已经安稳了,只需休息几日,就好多了,你要好好谢谢他。”
  “微臣不敢当太后如此夸奖。”楼元立即行礼说道。
  朱祁镇立即上前几步,来到了床前。
  却见朱见濬躺在软被之中,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可爱之极,只是小小的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朱祁镇用手轻轻一探朱见濬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婉儿在这里看着孩儿,母后我们出去吧。不要妨碍他休息。”
  孙太后说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耐烦,自个出去便是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带着楼元退了出去。
  倒不是朱祁镇不在乎朱见濬,而是朱祁镇习惯理智思考,这么多人聚集在内室之中,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好处。恐怕还要妨碍空气流通。
  再加上,朱祁镇也想与太医聊聊朱见濬的病情。
  坤宁宫一处小凉亭中。
  朱祁镇与楼元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我儿的病,没有大碍了?”
  楼元说道:“陛下放心,皇子所患不过是寻常小儿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被耽搁了。而今只需按时服药,不过旬日就可以痊愈。”
  小儿疾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对症下药,痊愈起来也是很快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楼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请讲。”
  楼元说道:“那臣就说了,臣本在明年行医,江南小儿,臣没有治过一千,也治过八百。对一个四岁小儿身子骨如何,臣还是心里有数的。皇子他比寻常小儿,委实单薄了些。”
  朱祁镇微微皱眉,他也是见过后世的孩子,以后世的小孩子相比,朱见濬是单薄了一些。
  朱祁镇也许想后世的小孩子,要比这个时代的小孩子营养好。所以也没有在意。
  而今听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
  “这是为何?”朱祁镇带着疑惑说道:“朕的皇儿,可以说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怎么会这样?”
  楼元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捻着胡须,说道:“微臣也有一些奇怪,臣看过皇子的食谱了。没有什么大碍,是北地名家所列,即便不能养好身子,也绝不至于有害。”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紧。
  忽然想到莫非是后宫的勾心斗角。
  他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自从成婚之后,朱祁镇是纳了几个妃子宫女,但是朱祁镇不想要后宫生乱。所以,宫中大权都在钱皇后手中。
  因为如此,钱皇后才不被孙太后待见了。
  孙太后本以为在太皇太后离开之后,她能掌控大权,却不想还有一个钱皇后。让孙太后心中不平。
  所以后宫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与皇后争宠的后妃。
  这样的情况下,钱皇后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那只能说,钱皇后枉费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了。
  不过,即便朱祁镇觉得大概率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依旧有些担心,他准备让人查一下,那几个在床上娇滴滴的美人。
  如果真有人暗中谋害皇嗣的话,恐怕后宫之中,又多了几条艳鬼了。朱祁镇可不是来陪某些人演甄嬛传的。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反正对朱祁镇来说,美人是从来是要多少有多少。
  朱祁镇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起身缓缓踱步,似乎后世有人研究,列代皇子夭折的原因。
  朱祁镇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忽然盯紧在远处的一处红墙之上,好像是问楼元,又好像是问自己说道:“这红墙是什么用什么涂料?”
  楼元说道:“微臣不知道详细配方,但是想来一定是用朱砂调制的。”
  朱砂乃是古代用得最多的红色颜料。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朱砂就是硫化汞。而汞这种东西,更知道这种东西乃是剧毒。
  一瞬间,朱祁镇也记起他心中依稀的印象。汞中毒乃是很多皇帝的病根。
  此刻朱祁镇看着红墙金瓦,他甚至想将这红墙给换一个颜色。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知道,这其实由不得他,整个紫禁城造价最少数百万两之多,简直就是凝固的礼治。
  朱祁镇想在其中改动太大,改变整个皇宫的装修风格。是会遇到很多政治阻力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宫中亢燥之极,想来不利于小儿养病?先生以为臣在三海子岸边修建离宫,供皇儿养病如何?”
  楼元说道:“水以养人,倒也不错。”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重修团城宫殿,供皇子居住。”
  皇宫的问题,朱祁镇只能先搁置了。先带着全家离开皇宫再说,至于团城的建筑风格,多以石制结构,风格与紫禁城却是不一样的。
  不管朱祁镇所猜想的对不对,但是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朱祁镇再注意也过分。
  楼元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朱祁镇当枪,今后皇帝离宫别居。这一切事端,都会被推到楼元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今有时间,正好与先生好好说说,宁波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楼元说道:“臣遵旨。”随即楼元细细将当日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完之后,说道:“也就是说,瘟疫从来没有根绝过。宁波瘟疫不过熬过去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楼元说道:“微臣无能。”楼元这样说,就是默认了。
  朱祁镇说道:“朕为天下之主,天下百姓,有寒不能衣,有饿不能食,有病不能医,皆是朕之过也,百姓困于伤寒,实伤朕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学院
  朱祁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连朱祁镇都不知道。
  朱祁镇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本心,想来是真。但是朱祁镇做伪惯了。凡是一言一行,必不空行。
  就好像而今朱祁镇所言,其实是为了引起下面的话。
  故而其中也有假的成分。
  “陛下仁心,小老儿惭愧之极。”楼元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如此。只是太医院的现状,朕很不满意,臣千里迢迢的将先生请到北京来,是对先生有所希冀的。”
  算算时间,楼元屡新,也有小半年时间了。
  去年宁波瘟疫,一直蔓延到了入冬,在瘟疫结束之后,朱祁镇就立即召集楼元进入朝廷担任太医院令。
  正如朱祁镇所言,他对太医院有很多不满。
  楼元微微一愣,说道:“臣辜负陛下所托,只是陛下对太医院有何不满,只需交代给臣,臣一定会办的。”
  朱祁镇说道:“宁波瘟疫,当时朕想抽调太医去宁波,但是京中太医衙门三百多人,分布京营已经各衙门。一时间居然抽调不了多少人?”
  “今日幸有先生之功,况卿之德,宁波才算是熬过一年,只是再有此事,当如何?让朕无能无力吗?且今年与瓦刺交兵,死者多半是伤病不治。几十万京营,每万人之中,有一个太医吗?再与前线大战,难道让朕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将士,缺医少药而死?”
  “故而太医院必须扩大,太医院培养出来的医士必须多。”
  楼元一听,眉头紧锁,说道:“陛下之意,臣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当从长计议。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医者关乎百姓性命。臣从小习字就是用得医书,从冲龄就开始背医书,十二三岁,为父亲的药童。之后转折受教于诸位先生,到了二十七八岁,才敢独立开方用药,多年历练方有今日。”
  “太医院中培养医士之中,其中有很多弊端,即便是臣一一改正了,也不可能培养出大量医士的。”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半知半解。
  太医院有培养太医的机构,也就是说,太医院不仅仅是皇帝御医机构,还是一个医学教学机构。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医院已经严重的官僚化了。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非要将太医院清理一遍,然后请楼元过来才整顿太医院。
  一事,苟不得其人。朱祁镇宁可先搁浅。
  只是楼元所言的困难,朱祁镇也是有所了解。即便放在后世,医学生的学期也是最长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急需的是,外伤科。想来基本的外伤处理,是不需要十年八年学习,如果太医不够用,朕想从民间征召名医如何?”
  楼元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民间名医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可以说,大明名医大多都在两京之中。百姓缺医少药的地步,更胜军中,军中好歹有军医这个名头,但是百姓得病之后,只有等死。”
  “而且即便民间有名医,也未必愿意被征召。”
  朱祁镇说道:“这是为何?”
  楼元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不敢说。”
  朱祁镇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了。心中微微一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民间的名医不愿意上京当御医了。
  很简单。
  只要能称得上名医,在地方上肯定是中上流人家。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即便是地方的土豪,也不会轻易得罪医生,古代的名医可比现在的意思地位高多了。
  谈不上呼风唤雨,但是也决计是很舒服的。
  但是当太医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即便太医是官身,有些权力,但是不到京师,不知道自己官小,京中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太医区区一个杂流官,算得了什么?
  更不要说给贵人治病,更是风险非常。说不得就被赐死了。政治风险太大了。
  而且太医的俸禄,能比得上他们在地方行医所获吗?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沉吟一番,强人所难,总是不好的。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太医院下面培养医士规模扩大,在今后三年之内,一定要培养出一千刀伤科学生。军前听用。”
  “至于征召名医,都以加待诏官。每一个待诏官,朕都有额外赏赐。又内库支用。”
  大明朝廷的惯例。
  官职叠加仅仅按照最高那一个官衔发俸禄。除非有皇帝的恩典,才能食双俸,乃至于三俸的。
  而朱祁镇言下之意,凡是加待诏官。都能从内库多领一分俸禄。
  同时,也将给其他待诏官增加了俸禄。
  朱祁镇在位几年,将父亲留下的书画待诏全部给遣散,最近加封待诏官的,都是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管是水利,工匠,航海人士。
  朱祁镇也都顺便给加薪了。
  反正大明朝廷俸禄,在总体上是偏低的。从今天开始,今后十几年,朱祁镇都会陆陆续续给下面官员加薪。
  但是万万不能一次将好处给用尽了。
  毛驴将胡萝卜给吃干净了。还会卖力拉磨吗?
  楼元听了,眉头紧皱,但是听朱祁镇说话,斩钉截铁,想来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不敢多说话了,说道:“臣明白,定当竭力而为。”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本堂,武学,水利学院,而今再加上医学院,等几十年后,这些学院开支散叶,大量受过专业教育的人,会不会想政治地位吗?”
  “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春天种下种子,秋天就能收获。”
  “只是一个人的春秋,却比年轮要长多了。”
  这一件事情安排好了。
  朱祁镇就忙着将大明的决策中心,从紫禁城改到了团城。
  团城建筑面积,比不上紫禁城。但是朱祁镇搬过来的人数也不多,不过是一年三口,加上随从人马。
  团城虽然小了一点,但也够用了。
  只是朱祁镇有些劳累了。
  他每天还是要在紫禁城之中上朝。在文华殿与武英殿处理完大半公事,才能回到团城,如此与钱皇后与儿子的关系好上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外廷的言官有些不满。上奏请陛下还宫。
  朱祁镇自然是留中不发。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有这种搁置朝廷之中某些异见的权威了。
  同时他也做了一件事情,调查宫中关于汞的用度,这才发现,在很多金银铜的鎏金技术上,都要用到汞。
  朱祁镇简直是不知所谓。
  毕竟黄金多用金银器,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宫殿之中,甚至家具,还有一些小物件。更是无处不在的鎏金技术运用。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颤,他知道水银这东西,极容易挥发,而水银蒸汽的环境之中。对身体自然是有极大的损害。
  朱祁镇想了想下令道:“今日国家用度紧张,宫中罢一切金银用度,不用鎏金镀金,都用木器。瓷器。”
  “为天下之表率。”
  至于故宫之中的红墙,朱祁镇也要想办法,给弄掉,总之,他这一辈子,决计不允许他生活环境之中,有与水银有关系的东西。
  这一道命令下来,满朝文武都有称赞之心。毕竟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都是美德。
  皇帝这一道命令,可以说剩下不少钱财。
  只是朱祁镇没有过什么安稳日子,很快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就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说起来,不是别的,就是也先的使臣再次来朝了。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大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瓦刺的外交试探
  “陛下,杨洪的奏疏之中,臣看得出来,这一次杨洪虽然阵斩三十余人,其实是两军对峙的局面,瓦刺扣边人数,最少有万骑之多。”英国公张辅说道。
  “万骑。”朱祁镇说道:“瓦刺想做什么?”
  此刻的朱祁镇心中愤怒之极。
  瓦刺使团再次出现,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瓦刺使团来往北京的频率本来就很多,朱祁镇也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这一次瓦刺使团所来,却大不一样。
  之前瓦刺使团二千多人,已经顶天了。
  朱祁镇毕竟已经下达了命令,限制瓦刺使团人数,人数太多,是不给入关的。
  但是这一次,瓦刺派出过万骑兵,号称使团。想从大同入关。
  但是杨洪怎么可能同意,故而他带了大同镇所有骑兵,与瓦刺对峙。
  双方聚集大军,自然也产生了摩擦,简简单单摩擦,就死了三十多人,大多是死在斥候交锋之中。
  双方死亡人数大差不差。
  最后,在杨洪的严阵以待之下,瓦刺使团终于遣散了护送军队。对,瓦刺使团说,草原上马贼太多。需要派兵护送。
  朱祁镇听了就想笑,这就分明是连撒谎都很敷衍。
  什么样的马匪需要万余骑兵护送,想来这马匪最少要有数千骑吧。
  草原上很多部落壮丁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甚至说如果真有数千骑的马匪,朱祁镇就会下令招降了,只要投降朝廷,最少不给一个指挥使当当。
  凭空多了数千骑兵的助力,一点口头上的实惠,朱祁镇也就不在乎了。
  如果草原之上,有数千体量的马匪,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哪个部落出来捞外快的。
  瓦刺才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
  谁敢打瓦刺的主意。
  朱祁镇说道:“瓦刺是要与朝廷开战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恰恰相反,瓦刺是示朝廷以强,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只觉得瓦刺咄咄逼人,他有意让成国公出塞,就在漠南左近,距离边墙一二百里的地方,与瓦刺大军打上一仗。
  这个距离之内,大明骑兵未必真怕了瓦刺骑兵。
  特别是辽东镇曹义的表现,也让朱祁镇明白,瓦刺或许强,但他总就有太多内部问题,并非无懈可击,而朝廷大军战斗力一直在衰弱,但是当年北征老将大多还在,很多精锐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去年,今年,黄河与长江纷纷大水。烂摊子现在还没有收拾干净的。
  朱祁镇心中有了犹豫,才问张辅。
  只是张辅所言,朱祁镇有些不大明白。毕竟对军法之上的虚虚实实的,朱祁镇本身就是不大懂。
  “国公,如此说了,瓦刺而今怕了朝廷。”朱祁镇说道:“朝廷可不可以出塞,先破瓦刺一路。”
  张辅说道:“陛下,虚实强弱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用兵之道,就在其间,而今瓦刺这一次试探,有多层含义。”
  “只是臣还是之前所言,可战不可战,在我不在敌。”
  “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思虑重重,一时间不能下决定。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跪在地上,将一个白布裹着的折子,双手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浑身一颤,说道:“这是那为爱卿没了。”
  “兵部徐尚书。”这个太监不敢抬头说道。
  这种特殊标记的,都是遗折。
  朱祁镇叹息一声,想起了他当初第一次见徐晞的时候,那个时候徐晞行程数万里,将九边情形一一汇报给朱祁镇听。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还在眼前。
  朱祁镇委托徐晞修整边墙之后,宣府,大同,还有北京附近的关卡都得到了极大的修缮,不敢说固若金汤。
  当时想来,让瓦刺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城下的事情,却未必会发生了。
  似乎什么样的荐主,就有什么样的官员。
  杨溥推荐的徐晞,就和杨溥一般无二都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做起事情来,简直好像是拼命三郎。
  上了年纪的人了,还事必躬亲,凡是都要过目。有这个下场,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兵部尚书之位,又要悬空了。”这又是一个麻烦,他随即打开徐晞的遗折。
  从徐晞的遗折的内容来看,根本称不上是遗折,只是一句带过自己不久人世的话,也没有要朝廷安排子女之类。主要说的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兵部与户部之间,关于驰道所有权的管辖问题。
  在修建边墙的过程之中,徐晞敏锐的感受到了驰道的好处,户部用来转运粮草。徐晞也用来转运其他各种物资。
  虽然仅仅完工了一条北京到宣府的路线,而且因为用的频繁,很多地段的木制轨道,要频频更换,增加了成本。
  但是不管怎么算,都比之前的运输方式节省太多了。
  当时徐晞就上奏想要将驰道的管辖建造维护的权力,从户部调到兵部。
  因为兵部有一项职能,是管理驿道的。大明遍布天下的驿道驿站网络,名义上是归属兵部管理了。
  有这先例,将驰道归属于兵部管辖,合到兵部下属驾部之中。也算是合情合理方便管理。
  兵部再去争太仆寺的马,就简单多了。
  这个议题,朝廷之中争论了很久了。
  徐晞连遗折都在说这件事情。
  让朱祁镇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件事情不理顺了,恐怕影响朝廷运转了。徐晞的遗折,或许是理清这一件事情的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件事情还要放一放。
  而今兵部尚书空缺,朱祁镇对瓦刺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暂停一段时间,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
  朱祁镇想打仗,是想打胜仗,决计不会想打败仗。故而这个时候,还是想放一放瓦刺的事情吧。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杨洪,让严守边墙,不许瓦刺骑兵南下,至于瓦刺使团,只要向朝廷报备的,就放了吧。”
  “重申朝廷禁令,决计不能超过二千五百人。”
  “陛下英明。”张辅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好饭不怕晚,只是徐晞却是可惜了。来人,派人去徐尚书家中祭奠,并赏赐家属,一切从仪。”
  对一个尚书该怎么祭奠,宫中都是有规矩的。
  朱祁镇不用多说话了。只要交代下去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重视,说道:“英国公可愿意陪朕走一趟?”
  英国公张辅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带着英国公张辅还有乾清宫侍卫,大汉将军,共千余人的仪仗就出了宫,一出宫,就静道封街。百姓全部跪地,只要等皇帝车架过去,才能起身,继续走路。
  还没有到徐尚书府,就已经听到了哀乐之声了。
  却有一个班子,在门口拉着哀乐,声音哀怨之极。只是声音并不大,与后世的喇叭却是没有得比。
  朱祁镇人还没有过来,这一带已经被大内侍卫接管了,整个院子里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等朱祁镇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杨溥已经在了。
  “老臣杨溥拜见陛下。”大小官员以杨溥为首向朱祁镇行礼。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礼。”他在徐晞的灵前,上了一炷香,唏嘘一阵子,就出来了。
  毕竟虽然人死为大,但不能以君拜臣,朱祁镇所能做的,不过是上一炷香而已。
  不过,这是对徐晞最大宽慰了。
  有这一炷香在,徐晞虽然去了,十几年间,徐晞的子孙还不会被人压制。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兵部户部之争
  朱祁镇出来之后,就请杨溥上了玉辂。
  朱祁镇君臣落定,杨溥在外面骑马相随。
  朱祁镇感叹道:“朕本想多用徐卿几年,却不想,天不随人愿,有此遗恨,奈何奈何,只是而今兵部之位不可空缺。先生以为,当用何人接任?”
  杨溥说道:“邝埜。此刻不能绕过他去了。而且徐晞已经打开局面,邝埜萧规曹随,定然能做得很好。”
  朱祁镇说道:“就让他补兵部尚书吧。”
  论资排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的。
  朱祁镇对邝埜虽然不能说太满意,但是他早就习惯这种结果了。
  就好像是找老婆一般,凡是想找一个灵魂契合,十全十美的老婆,大半都是单身狗。但凡愿意凑活过的人,大多都娶了老婆。
  大臣之中,实实在在才学惊艳之辈,实在是很找到。但是按部就班的合格官僚,大部分都是。
  最少邝埜对兵部太熟悉了,是掉不了链子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又想起了王骥。
  云贵一带,这几年时不时的有反叛,但是在王骥的铁腕统治之下,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王骥还改土归流了好几个县。
  最少贵州不再是举省只有一个县的尴尬局面,而今好像有三个县了。
  云南也是如此。
  总体来说,王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推进。但是进度并不算慢。
  今后两地的地方官都像王骥学习,一两百年之后,云贵的土司就不复存在了。
  而襄王在王骥的支持之下,正在一点点的扩大自己的势力。与缅甸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有朝廷震慑,一时半会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这对朱祁镇来说就足够了,王骥简直是大明西南柱石。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王骥在军事上的才能,决计不仅限于这些。
  每当兵部尚书空缺的时候,朱祁镇都要将王骥这个名字从大脑之中过一遍。
  朱祁镇总就觉得西南并不太平,西南方向的战略安全比王骥回到兵部任职更重要。而且从品阶上,王骥回到京师,还担任兵部尚书,就是一种贬官了,毕竟王骥的资历在哪里放着的。
  怎么看都不合适。
  朱祁镇将这个心思按下来,将徐晞的遗折递给杨溥,说道:“先生,你看一下。”
  杨溥拿过来打开慢慢的看起来。
  虽然朱祁镇的玉辂进行过特殊的防震处理,但毕竟不如而今的车,杨溥又老眼昏花,在这种摇摇晃晃的车上看奏折,很费眼力,他看了好久才看完。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徐卿之言如何?”
  杨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要做一个了断了。只是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在驰道上有太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修建驰道,从工匠到大匠,一整套体系都是朱祁镇一手搭建出来的。
  所以,不管怎么处置驰道体系,还是要朱祁镇点头不可。
  朱祁镇说道:“我正在请教先生?徐晞这边说得有理,而户部周忱也是下了大功夫了,将驰道从户部剥离出来,似乎有一些不近人情。”
  “朕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杨溥说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是以臣之见,周尚书恐怕乐意,将这一件事情交到兵部。”
  “哦?”朱祁镇说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杨溥说道:“周尚书太忙了。”
  “盐法改革刚刚结束,陛下要推行晒盐法,这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虽说地方上由何文渊主持,但是户部也有一大堆事情与之交接。”
  “铸币,钱法改革,周忱一直在推动。”
  “至于各省各部的拨款,这也是一个件麻烦事情。”
  “更何况,陛下命于谦在河北清丈土地,重整黄册,更是让地方人心惶惶,这些黄册又是直接与户部钱粮对接的。”
  “户部岂能不自查?”
  “驰道在户部虽然重要,但是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周忱估计也想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兵部。”
  朱祁镇听了杨溥所言的一件一件一项一项的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周忱用到底。其实并非朱祁镇想这样做。
  而是在这个时代,在朱祁镇看来,合格的改革家并不多。周忱是其中一个。
  而且在想做事的人眼中,在任何地方,他眼前都有无穷的事情,但是在尸餐素位的官员眼中,天大的事情砸到眼睫毛上了,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至于周忱为什么不直接上书,将这一件事情让给兵部。
  朱祁镇自己也能想的明白。
  每一个官僚机构,天然都有想要膨胀的想法。表现不断的扩充人员,再扩充人员,再再扩充人员。
  在一次次扩充之中,部门之中每一个都有受益。
  周忱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要保护部门利益,总不能亲手将户部的肉,塞到兵部口中,但是双方争取的力道不同,就说明了问题。
  兵部尚书徐晞临终之前,对这一件事情还是心心念念的。
  但是周忱却很少有强烈表现,最多少是面对兵部的攻势,大义凛然的反驳而已。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回去之后,朕就下旨,将驰道原本人马专到兵部,至于其中细节,却需要先生去理顺了。”
  “请陛下放心。”杨溥说道:“这样的事情老臣还是做的来的。”
  朱祁镇说道:“太仆寺怎么办?”
  杨溥说道:“陛下,辽东,陕西,太仆寺不用多管。只是直隶,河南,山东的太仆寺可以一处处的撤销了。”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将马匹寄养在百姓家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了,臣早知道,此法尤害小民,陛下也可趁机费掉此法,如果以陛下的计划,驰道连通九边,与两京,所需马匹,不下数十万匹之多。”
  “河北太仆寺下属马匹,都可以回收官府了。于百姓也是一大善政。”
  “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正可是百姓沐浴皇恩之时。”
  之前也多次说过马政事务,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大明在北京立都,却是苦了河北百姓。”
  不管是建城,劳役,转运,等等事情,对河北百姓来说,就没有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溥说道:“陛下圣明,只是今日陛下谈到了,有一件事情,臣以为陛下也该考虑一下了。”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何事?”
  杨溥说道:“工部尚书的人选?”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黎工部怎么了?”
  杨溥说道:“黎工部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已经有些时日了。陛下也该早做准备了。”
  工部这个衙门,说重要很重要,很多大工程都少不了工部,比如修建边墙,就有工部的参与,但是这个工程是兵部掌总的,工部不过是给兵部打下手的。
  除此之外,就是大内的工程,比如朱祁镇修缮团城的工程,就是工部给大内打下手的。
  朱祁镇平日关注的就是兵部,户部,吏部,一个刀柄,一个财政,一个官印,对工部关注不多。没有大工程的时候,工部的事务也很清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推荐?”
  杨溥说道:“陛下,臣推荐何人,就看陛下想让工部做何事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杨溥说道:“臣记得陛下当初让工部有两个尚书,其中一个专司都水司?”
  朱祁镇说道:“确有此事。”
  杨溥说道:“臣不过是秉陛下之意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部改革
  朱祁镇有一点摸不清楚杨溥的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臣以为立国在于安民,安民在于务本,务本在于兴农,兴农在于水利,陛下大兴河北水利,乃深知天下之疾苦而除之,实乃治国之正理也。”
  朱祁镇听了脸色一丝不动。
  就好像不是在夸自己的。
  对于别人的马屁,朱祁镇也习惯照单全收。不过对于杨溥的马屁,朱祁镇就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几个圈了。
  要想一想,这一位想做什么?
  “水利之重,天下咸知,从正统九年之后,各地地方官纷纷上奏朝廷,兴起水利,北至辽东,南至两广莫不如是。”杨溥说道:“只是水利之事,在地方如此重要,却没有人掌总,臣以为不妥之极。”
  朱祁镇说道:“先生是想,重启两尚书之策?”
  “非也,”杨溥说道:“六部分列,有千余年了,不可妄动,但是工部职能,可以调动一下了。”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没有考虑过。
  但是他也知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亲自为河北水利站台,不知道在河北砸了多少钱财,才有而今河北沃土,百万户百姓。
  从这一点上,下面的官员即便是在迟缓,也能看出来皇帝的风向来。
  之前也说过,赖大明诸位先帝之德,朱祁镇所接到摊子,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但是总体来说。
  不是一个烂摊子。
  最少地方府库是很充裕的。
  如此一来,大部分地方官员想要政绩,怎么办?
  修水利。
  朱祁镇所知道,就是太湖入海渠道,为首的一系列江南水利,甚至陕西布政使黄镛所经营的一系列灌溉工程。
  等等。
  几乎上地方上凡是有余力的,都要修几条河,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至于黄河,淮河,长江,这些大工程,自然是要朝廷负担,但是看几条渠,灌溉几百顷地,这些小工程,一个县就给办了。
  至于清理古代水利工程,重新发挥出作用,更是不少。
  可以说,从朱祁镇修建卢沟河开始,大明第二个修建水利的高峰开始了,第一个高峰,自然是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派遣国子监监生到各地修建水利。
  不过,在百废俱兴的背景之下。
  洪武年间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大多是以恢复为目的的。
  朱祁镇对地方修建水利,还是支持的,给吏部下的诏书之中,修建水利有功的官员在晋升之上,要提前考虑。
  可以说,这样修建水利的风潮,朱祁镇是有以推波助澜的。
  只是兴一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在修建水利之上,也是如此。
  朱祁镇的本意或许不错,但是执行下来,却有太多的问题了。
  很多河流,都是流经很多府县,各府县为了自己的利益,上面堵下面截,或者上面泄洪,下面受灾。这还是仅仅是没有人掌总的问题。
  更不要说,地方政府一拍脑门就要修建水利。
  也没有什么规划,勘探。自然是有地方官,愿意亲自将探明高低上下,开劈河渠。
  但问题是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官,不过是为了政绩,谁想以后,修建起来的水利工程,多有不便之处。甚至不能为利,反而成灾。
  这还是能力问题。
  更可怕的是,有些地方官心中所想本就不单纯。
  虽然地方府库钱粮,还算充裕,但是大明毕竟是有王法的,有御史,有巡按,地方官即便是想将银子拿进自己的腰囊之中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是只要有工程,其中就用无穷的办法,可以将钱收入私囊之中。
  这种存心不良的工程,又能有什么效果,只是劳民伤财,徒耗民力而已。
  这种乱象,朱祁镇感受并不深,毕竟他对大明基层是什么样子,总体来说是陌生的,是隔了一层的。
  但是杨溥就不一样了。
  杨溥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中有不少都是地方做官,很多事情,不好直接上书朝廷。毕竟一旦上到官面之上,就必须有一个结果。
  如果是一个两个个案,也就罢了。但是如果这样做的人很多,那就是一场政治风波的开始。
  这种后果,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想看到的。
  但是私下给自己靠山说明情况书信,就进退自如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能坐稳内阁首辅之位的大臣,都是不会是孤臣,必然是朝中某一派文官的首领人物。
  杨溥见朱祁镇听进去了,又细细说道:“工部分四司,分别是营缮,都水,屯田,虞衡,而今各地卫所屯田,本务本来就不多,归五军都督府,至于虞衡司,下属之在铸币诸事,而今可以划给户部,而今天下大工,多为水利工程,与边防事务,与宫室山陵营造。但必须登基以来,一向节俭,当不至于有大工。”
  杨溥说到这里,眼睛饱含深意的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立即明白了。
  对于,朱祁镇离宫别居,杨溥作为文官之首,对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情,还是表现出不赞成的态度。
  好在,朱祁镇在朝政上并没有耽搁,每日早朝与接见大臣,还是在紫禁城之中,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杨溥继续说道:“如此开裁撤工部杂吏,全部放在水利之上,陛下在直隶设都水司,在其他各省也当如此,设都水司,专司各省水利,府县之水利工程,必须要都水司勘探,备案,而后方可实行。”
  “如此,也不至于地方乱象丛生。”
  不是说,各省按察使的监督权没有行驶到位,而是很多事情,各省按察使也不是太懂的。水利工程毕竟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要专门机构去管理。也是清理之中。
  但是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溥再向他示好。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的水利学堂,已经培养出来相当一部分学员了。
  阮安带着第一批学员,经历了整个河北水利工程,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之后,也被阮安带回学堂学习了两三年,早已算是毕业了。
  但是这一批学员,大多被分配到直隶各府县,成为执掌水利工程的小吏。还有一部分在工部做事。
  没错,是包分配的。
  其中混的好,已经成为九品县丞了。虽然他这县丞只能掌管一县水利事务。局限性很大,可能一辈子,就不要想升到五品官以上。
  一辈子熬一个同知致仕,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对大多数百姓来说,只要能披上一层官皮,那就是改换门庭的大事,至于当多大的官,就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了。
  当然了大部分学员,还是一个小小的吏员。
  有这个先例存在,报考水利学院的学生大增,如果第一批学员,还多是小太监,但是第二批学院,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百姓子弟。
  一个小吏的前程,达官贵人看不起,但是小老百姓,却没有什么看不起的,甚至一些落地秀才童生,觉得科考无望,也会报名加入。
  虽然水利学院每一届毕业生,比起后世并不多,不过几百人而已。但是这两三届过后,直隶的职位与京城之内的职位,也都会被填满的。
  这种改革,即便杨溥不提,朱祁镇也要说的。毕竟养出这么多人,朱祁镇就是要用的。不会不给水利学堂的学生找岗位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藏着很深的算计,觉得文官们一定会反对这些人的任职,却不想今天看杨溥的表现,似乎杨溥并不介意用这些学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治政学院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先生之准备大用水利学堂的学生了?”
  杨溥说道:“正是。陛下尝言,官无封建,吏有封建,臣以为诚金石之言,臣之家人说,而今北京治安要比之前好多了,正是于大人在北京之遗政,其核心就在于废除吏之封建。改用童生秀才任吏员,北京局面才焕然一新。”
  “吏治之不行,多因滑吏把持地方,损公肥私,欺上瞒下。臣以为陛下之政,诚万世之长策。”
  “臣愿意为陛下行之。”
  “臣以为陛下单单建立水利学堂还不够,应当建立起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如果天下胥吏都读圣贤之书,习君子之政,由朝廷分配,哪里有胥吏之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背对着杨溥,愣愣的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之中。暗道:“等等,倒是出了什么误会,为什么杨溥居然赞同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觉得自己大量建立学院,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专业人才,就是为了对抗文官士大夫集团,已经科举这一个链条之上所有利益共同体。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大臣,因为每一个大臣能站在他面前,都是身经百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宦海沉浮。
  朱祁镇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对面想不通堪不破。
  不过是一场“你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的游戏而已,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大家相互看过底牌,然后装着不知道,当暗牌打而已。
  各种心机揣测之下,真正政治主张,是很难瞒得过人的。
  不管是杨溥的,还是朱祁镇的。
  两个人很多时候,只是不想触碰对方的底线。寻找一个符合大家利益的折中办法而已。
  所谓和而不同是也。
  但是今天朱祁镇听杨溥的话,似乎发现杨溥真没有猜到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第一个想法,是不是杨溥在骗我?随即想到,不像。
  即便杨溥将这一件事情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也不会主动要求建立一个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
  这是朱祁镇一直想做,却一直害怕触动太大的事情。
  朱祁镇立即调转心思,将自己放在杨溥的位置上,他见这些事情会怎么想?
  首先,杨溥在乎天下小吏的利益吗?
  不在乎。
  杨溥身后是科举集团,是士大夫集团,至于所谓世袭的胥吏,杨溥从来不看在眼里。而且这些胥吏在朝廷之上,有利益代言人吗?
  没有。
  即便有胥吏出身的官员,如同况钟,也是太少太少了。根本形成不了一个统一的政治集团。
  其次,建立起培养胥吏的学院,对杨溥有好处吗?
  这个好处,并不是杨溥个人好处。毕竟在操守之上,杨溥是信得过的,这个好处,是政治集团的好处。
  似乎是有的。
  朱祁镇心中一亮。
  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是少数的。即便水利学堂之中也是有大量童生存在。也就是说,今后很可能会存在一个现象。
  那就是,靠不上秀才举人进士的人,才会考各种学院。
  其实这个政策损失的是各地的胥吏,而给士大夫集团带来的是权力扩张。
  也就说,杨溥从来没有将这些人自外于士林。
  朱祁镇与杨溥对一个相同的事情,得出不同的结论,就是两个人有一个基本观点冲突。
  朱祁镇认为,培养出来各种学生,总就会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用来对抗士大夫。而在杨溥看来,这些人依旧是士大夫集团的一员。
  朱祁镇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杨先生,不管你是真没有想明白,还是在与朕堵将来这些人会老老实实的当事务官,为进士出身的大人们分担政务。朕和你赌了。”
  当皇帝久了,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利益生物,他才不相信,今后每年一两万毕业生,会臣服与每三年三百多进士的脚下。
  有利益就有分裂,没有利益冲突,朱祁镇也能给他制造利益冲突。
  比起利益集团的更迭,皇帝的更迭显得太频繁了一点。朱祁镇觉得好好的锻炼身体,争取活得久一点,能看见进士被打落神坛的一天。
  朱祁镇微微一笑,转过身对杨溥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一件事情具体该怎么做?”
  杨溥说道:“应该以南北两京开始,六部各衙门的胥吏今后都从这个学校之中挑选,将来人数多了,再考虑其余府县不迟。”
  朱祁镇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来的。很多政策推广的快,就是害民之策。
  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的,就命名为治政学院。开学那一天,朕会去的。”
  杨溥说道:“臣遵旨,只是工部水利事务?”
  朱祁镇说道:“朕也准了,只是事关重大,先生还是递一个题本,朝廷上议一议再说吧。”
  朱祁镇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这就是走一个过场。或者说就是一个形式。但是有没有形式,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两三人决断,那就是谋于暗室。但是哪怕事先已经决断了,但是在朝廷之上走了一圈,就是决于众议,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生态。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老臣明白。只是而今天下应陛下之命,兴修水利,朝廷不能不有所作为,河南巡抚多次上奏,去岁今岁黄河侥幸才算是保住了河堤,想要永绝后患非大修不可。陛下而今整顿工部,是不是也让工部领衔修整黄河大堤,也算是示天下表率。”
  朱祁镇听了杨溥的话,心中一叹,暗道:“杨溥的杀招在这里。”
  朱祁镇眼睛向一边一瞄,却见商辂正在一边的小案之上,伏案急书,就是在记起居注,朱祁镇接见大臣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记录在案,为将来编实录的素材。
  这让朱祁镇很多时候都要注意言辞。
  杨溥又是说这个又说那个,一件件事情都是按着正朱祁镇的意思来办。就是为了这最后一件事情。
  图尽匕现不过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商辂,你先出去。”
  商辂停笔说道:“陛下,臣受命著起居注,不敢片刻稍离。”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你出去吧,我与陛下有几句话要说。”
  商辂看了看杨溥,最后说道:“是。”这才起身出去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冷哼一声,却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朱祁镇是皇帝,文臣在皇帝面前都喜欢标榜道德,礼志,法度,祖制之类,就是以身做表率,将皇帝限制在某一个框架之中行事。
  商辂这般作为,都不是说杨溥的威望比朱祁镇还盛,而是文臣都喜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从道不从君的做法。
  但是杨溥不仅仅是首辅,还是大儒,乃至于文坛领袖。
  说白了就是矫情。
  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有这样矫情的臣子,固然很不爽,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些道德修养的,那么唯利是图,什么底线也没有,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敢做的大臣,朱祁镇更加不能忍受。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要加以褒奖。
  毕竟,儒家即便有种种缺陷,但是在总体上,儒家还是维护朝廷体制,甚至可以说,从儒家学说之中,抽调“君”这个字眼,剩下的根本就不成体系了。
  “陛下。”杨溥说道:“臣知道陛下疑我,但是黄河大堤,年久失修,实在不能再拖了。否则是会出问题的。”
  朱祁镇说道:“前番不是拨银不少?怎么会出问题?”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河危局
  杨溥说道:“陛下黄河乃是地上悬河,水势凶猛之极,层层加固也不足以抗击水势,而且河堤年久失修,早已不是简简单单修缮,就可以了。”
  “非重修不可。一旦黄河有事,波及天下数省,河南,山东,两淮百姓,非陛下之赤子乎?”
  “臣请陛下念及大河两岸之百姓,暂细北征之念。”
  “你准备说出来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虽然说没有下大本钱修缮黄河的心思,但是黄河维护上,也是没有吝啬了,连续两年黄河拨款超过了五十万两。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少在盐政改革之前,朝廷每年收入的银两不过几百万两而已,河南一省的赋税,未必有五十万两之多。
  而今宣府,大同,北京附近的边墙修缮渐渐完工。朱祁镇多次召见户部尚书周忱,所谓就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节省银两。
  中央负责的工程要么完工,要么停工。
  大明政治财政政策,也从之前,朱祁镇要求的略有结余即可。但是而今朱祁镇要求大量银元留下来作为战争经费。
  如果用比较现代的话来说,最少财政上已经向战时财政转化了。
  几乎每年都有大概六百万两银元,作为结余存入内库之中。
  估计三五年之间,朱祁镇内库的结余大概能达到太皇太后留下的三千二百万两之多,到时候就足够朱祁镇与瓦刺开战了。
  甚至因为财政开支大增。有源源不断财政正向流入,打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朱祁镇在一下小钱上,并不是吝啬。
  对五十万元的开支,在朱祁镇的眼中是小钱了。
  但是黄河不是五十万两白银,就能修理好。
  虽然朱祁镇现在一直克制与瓦刺大战,不准备在大明朝廷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之下,与瓦刺大战。
  但是是战争从来是两国的事情,不是朱祁镇单方面克制就可以的。
  数以千万计的治河经费,朱祁镇现在是有,但是决计不可能拿出来。杨溥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朱祁镇心中第一个想的就是,杨溥在转移朱祁镇的战略目的。想让朱祁镇将注意力从对外战争上,转化为治理黄河之上。
  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十几年都在为这一件事情做准备。岂能放弃。这一场战争,瓦刺或许是准备了脱欢,也先两代人。但是朱祁镇也是准备了十二年了。
  不管遇见是什么事情都不可动摇。
  说实话,朱祁镇掌管朝廷这么多年,太明白一个道理了,那就是想要天下无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如果真要说有事,天下何处不是事?
  黄册不实,卫所屯田被侵占,江南重赋,云贵土司,甘陕旱情,长江大水,四川各土司,乃至松潘土司一直不太安稳,不过四川方面多以安抚,上报朝廷说平安无事而已。
  至于下面粮长欺压百姓,士大夫之家横行乡里,等等等。
  那一个问题不是问题?
  如果非要将朝廷大事,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朱祁镇这一辈子都做不完。
  在朱祁镇看来,瓦刺就是大明最大的问题。
  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最能打的将领,大批财政开支,各方面的精力都纠缠在九边之中。不打了瓦刺,北京为首北中国,就不要想发展经济。
  不发展经济,南北中国经济失衡就更加严重。
  北京就越发依赖江南,直接影响到朱祁镇的权威。
  而且能够击败瓦刺,重建大明在草原的统治,不仅仅解放了北方的负担,更让朱祁镇的权威大增,甚至超过仁宗,宣宗,直接到了太祖太宗的水平。
  到时候,朱祁镇想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束手束脚了。
  所以,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想打瓦刺,还是朱祁镇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但是而今朱祁镇坚持这个战略,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大喜功了。
  是朱祁镇作为施展自己报负,建立自己权威,一整套解决方案。是朱祁镇为将来军中权力更迭所想的办法,变法的前置条件。
  朱祁镇不可能在没有完全掌握军队的情况之下,对整个大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朱祁镇是做皇帝,不是找死的。
  只要带领军队打胜仗的皇帝,才能完全的拥有军队。
  只要军队之中剧烈的新陈代谢,才能让朱祁镇将自己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
  所以,与瓦刺大战,已经寄托了朱祁镇太多太多希望。决计不能动摇。且不说,在朱祁镇看来,杨溥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这样的事情,大臣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退一步说,即便杨溥说的是真的。朱祁镇也不会动摇的。
  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妥协,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是绝对不可妥协的。
  朱祁镇说道:“朕从内库出银百万两给河南,让他修缮黄河,至于征瓦刺乃是朝廷国策,即便是海枯石烂,也决计不能更改。”
  “陛下。”杨溥说道:“百姓何辜?”
  朱祁镇说道:“朕每年耗资百万两,河南治水之臣,却是守不住黄河河堤,是朕之过吗?在正统七年之前,朝廷每年维护费用,是决计拿出这么多的,还不是过来了。”
  “而今就不行了。”
  “陛下迟一时,彼一时也。”杨溥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您的意思我知道,只是黄河之事,就不能退退吗?朕从登基以来,就思征瓦刺之事,甚至险些被太皇太后废掉,朕也是不改初心,这么多年,朕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今漕运海运相同,南方粮草畅通无阻,河北水利大兴,每年产粮,数以千万石,又有驰道通边关。转运之耗损,少之又少。改盐税而征收,年入千万两,国库充盈,瓦刺咄咄相逼。今年在大同边墙外,双方大军对峙,互有杀伤。已经不是朕想不想打的问题了。先生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吗?”
  这一番话,朱祁镇已经隐隐有怒气勃发了,但是强制按捺住。倒不是朱祁镇不生气,他知道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毕竟杨溥乃朝廷重臣,什么样大场面没有见过。即便是你将刀架在他脖子之上,他也未必会屈服。
  不要说大声斥责两句了。
  根本没有用。
  在皇帝面前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动摇,这是作为大臣最基本的素质。也是周忱所没有的。
  杨溥说道:“臣不是怯战之人,而今朝廷与瓦刺战于海西,臣也没有说什么。臣要说的是,陛下应思太宗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思百姓之重,与瓦刺作战,保家卫国即可,何必命士卒越沙漠,逐水草,弃父母之躯,赴不毛之地。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朱祁镇只觉得喉头冒火,说道:“杨首辅,这你是该说的话吗?”
  杨溥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不敢伤陛下之明,故屏退左右,不落文字,只是老臣拳拳之心,天人共鉴。陛下杀臣可矣,逐臣可矣,但是夺臣之言,却是万万不可。”
  “臣是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决计不想陛下重蹈覆辙。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杨溥,眼睛之中隐隐有杀意涌现。
  此刻朱祁镇真有杀心了。因为杨溥所说的话太难听了。
  什么“太宗皇帝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分明再否定朱祁镇,说朱祁镇不如两位。更不要说“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朱祁镇虽然不敢自称是仁君。
  他不是没有下令杀过人。
  但是他自认为对百姓爱护之心,从来没有变过,修水利也好,降盐价也好,很多事情,朱祁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朱祁镇所作所为,可以说夙夜忧叹。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挂在心上。而今杨溥这样说朱祁镇。
  一时间生气,愤怒之下,还有委屈与心酸。
  也没有了与杨溥继续说话的兴致,世间最难的事情,是将自己的思想装进对方的大脑之中。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双方的观点都表明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即便不能说服对方,不能达到妥协,那么就是政敌了。
  对付政敌该怎么办?朱祁镇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而今朱祁镇不是当初的朱祁镇,而今的杨溥也不是当初的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已经准备好与杨溥一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或许是一个挑战,但并非不能做到的。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太监过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累了,扶杨首辅回去休息。”
  杨溥颤颤巍巍的行礼说道:“老臣遵命,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溥行礼过后颤颤巍巍的下去了。
  朱祁镇坐在大殿之上,说道:“传令下去,朕谁也不见,之前安排好的,全部推下去。”
  朱祁镇要思量很多事情,怎么将杨溥拿下来,又怎么善后,谁接任首辅。等等事情,这都是要细细斟酌的,最好对朝廷的影响降低到极点。
  如果能平稳过渡是最好不过了。
  “该怎么办?”朱祁镇自己没有发现,他眉目之中,似乎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似乎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朱祁镇正筹划着发起一场政争,将杨溥掀下马的时候。
  杨溥并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家了。
  这是杨溥少有几次,没有在内阁当值到下班,而是直接回家。
  回到家中,杨溥的脚步忽然踉跄起来,忽然一手扶住柱子,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来,撒了一地。
  一个跟随杨溥的老仆见状,立即搀扶住杨溥,说道:“老爷,您又吐血了。”
  随即立即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翻出一颗药丸,让杨溥吞服。
  对杨溥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岁月不饶人。
  杨溥对自己的身体其实是有感觉的。
  进入今年之后,杨溥觉得衰老在他的身上加快了。他已经是快八十老人了。这种感觉让杨溥很清楚的理解为大限将至了。
  他原本充沛的精力,慢慢的支撑不下去了。
  他不敢找太医,一来太医的技术未必多好,二来杨溥的病情一旦外泄。就意味着杨溥政治生命的结束。
  所以杨溥发动自己的人脉,请了一个郎中悄然过府。这郎中给出的结论是,大限将至,神鬼难医,劝杨溥叶落归根。
  但是对杨溥来说,家乡已经是很遥远的概念了。
  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北京度过,不管是在翰林院之中的冷板凳,诏狱之中铁栏杆。文渊阁的交椅,书房之中的孤灯。
  等等。
  他都习惯了北京的风沙,北京的干燥,还有北京才有繁华,忘记了家乡的模样,只记得那一条依稀的小河。
  天下之大,吾心安处即故乡。
  对于杨溥来说,让他心安的地方就是北京。
  杨溥宁肯死于任上,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办法,那郎中只能开了方子,制成药丸,每日吞服。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溥今天才将不敢说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一古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了。”杨溥刚刚说了三个字。又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仆吓得面无人色。
  杨溥用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鲜血,说道:“去请曹恒山过府。”
  老仆说道:“老爷,你就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了吧。”
  “速去。”杨溥眼睛一瞪,他虽然气息微弱了许多,但是一声威严还在,说道:“国家大事,岂可耽搁?”
  这老仆只能点头答应,先送杨溥回房间躺着。然后就匆匆去找曹鼐曹恒山了。
  当曹鼐见到杨溥的时候,顿时心中一惊,因为他所看见杨溥,与平日在内阁之中杨溥简直是判如两人。
  杨溥虽然很老了,但是平日精气神撑着,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满头白发,但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翁。
  但是此刻杨溥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多了,而床前盘中,更是大团大团的鲜血,一股血腥味与药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味道汇集在一起。
  让曹鼐鼻子有些难受。
  不过,这都是小事。
  曹鼐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直接问道:“请太医了没有?”
  “老爷不让。”老仆说道。
  曹鼐顿时发怒道:“首辅的身子关乎天下大政,岂能不请太医,速去。”
  这老仆不敢怠慢。立即去了。
  杨溥听见了曹鼐的声音,说道:“万钟,你来了。”
  曹鼐立即行礼说道:“首辅,曹某来了。”
  曹鼐子万钟,号恒山。
  杨溥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时间杨溥的卧室之中,只剩下曹鼐与杨溥两个人了。
  杨溥说道:“万钟,你觉得当今如何?”
  “这——”曹鼐说道:“岂是臣子可以谈论的吗?”
  杨溥说道:“你不说,我说。”一瞬间杨溥的眼睛之中充满了神光,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有精神起来。说道:“当今少年登基,爱民如子,本朝以来列代皇帝之轰,当今恐怕要胜过仁宗宣宗,将来未必不能胜过太宗皇帝。”
  “远见卓识,是在令人钦佩,本朝很多问题,陛下都能圣裁,很多事情,即便是我看了,也觉得陛下的办法,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却是暗合情理之中。”
  “登基以来,早朝不断,每日临朝召见大臣,锻炼弓马,是为修身,不沉迷于女色,独宠中宫,后宫和睦,是为齐家。治国之道,也日趋娴熟,张弛有度,阴阳有术,任用贤才,虽然有些焦躁了一些,却也是少年人的天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祁镇如果能听见杨溥这样评价他,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其实杨溥并非对朱祁镇不满意,只是杨溥知道,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奉承之言,作为大臣。当以直谏为贤。
  正因为如此,杨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选择一个时机,与朱祁镇说实话。
  虽然朱祁镇不喜欢听,但是在杨溥却是句句肺腑。
  “只是陛下有一点,却需要大臣来弥补。”杨溥说道:“陛下长在深宫,虽然明于大义,但是到底不知道民间疾苦,有爱民之心,却不知道百姓真正的苦难是什么?”
  “陛下一直以为与瓦刺大战,仅仅需要军方几十万军队就行了,却不知道,大战一启。牵连天下,北方六省,百姓都要承担转运之难了。”
  “大军决战,死与军前的或许只有万人,几万人,但是苦于转运,填于沟壑之间,饿死家中的百姓,却是数倍于前线。君家乃是河北人,因深知此情。”
  曹鼐听了,想起家中父老所言,说道:“首辅所言极是。”
  太宗年间出兵北伐动则五十万大军,但是当时北直隶才有三十三万户,其他各省人丁与北直隶相差不大。
  这五十万人是从哪里来的?
  千里转运消耗之大,壮丁都去运粮食,谁种地?家中妇孺谁来管,说起来都是一把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对于任何时代的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永远是苦难。
  不管任何政治家还是野心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发动战争,但是对百姓来说,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家人的性命只有几条。
  不可能再多,人死不可复生。
  朱祁镇距离民间还是太遥远了一点。
  他或许在战略之上想得足够深入。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如果将心放在普通百姓身上,绝对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即便是胜利了,有万般好处,真正能落到百姓身上的有几分?但是轮到付出的时候,却是最下层的百姓,去付出血肉。
  曹鼐对这个模式,十分明白。因为曹鼐的家乡,当初也是北征征召百姓的区域之一。有太多的百姓,从此一去不复返,有些连一个死讯都传不回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曹鼐作为河北人,最不想打仗的就是河北地方的百姓了。
  因为九边百姓都习惯了战争了,而也就是河北山西等百姓,平时的日子,还算是太平。但是一打起仗,很多劳役都是都摊牌不到南方去。
  杨溥看着曹鼐。
  他其实对曹鼐并不是太满意的。
  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阁首辅继任人员,绝非杨溥可以确定的。
  杨溥如果连内阁首辅之位都私相授受,朱祁镇是决计受不了。曹鼐是杨士奇的班底,是朱祁镇与文官集团的妥协。
  这一点,是曹鼐的位置是决计不能动的。
  杨溥知道自己不能更换曹鼐,就想办法将曹鼐拉入自己的阵营之中。
  杨溥口角之间有血丝溢出。声音也含糊了起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对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杨溥努力平稳气息,说道:“我老了,这首辅之位,迟早是你的。你是东里公的学生,有些话,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后,这朝廷重任就交给你了。”
  “万万不可让陛下重蹈太宗皇帝覆辙。”
  响鼓不用重锤,曹鼐作为杨士奇精心培养的人才,在政治素养上绝对过硬。他自然是明白杨溥所言的含义。
  从正统十一年之后,曹鼐已经有所感觉,因为杨溥已经将很多事务转交给曹鼐。
  曹鼐有所感觉是有所感觉。但是却暗地压制住了所有举动,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很多事情,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有变数。故而曹鼐一动不如一静,终于等到了今日,内阁首辅的位置就在眼前。曹鼐的情绪已经没有太多波动,似乎更多是放在杨溥的病情之上。说道:“首辅何出此言,而今天下是少不了首辅,我人微言轻,劝谏陛下之事,还是首辅这样的元老重臣来。”
  “元老重臣?”杨溥言语之中带着苦笑,说道:“怕,咱们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元老重臣。”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触动了杨溥的心思。
  杨溥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了一衣襟。
  朱祁镇正在宫中默默思索,然后让杨溥下位的时候,却不想却传来消息,杨溥归家之后吐血。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太医可曾去了?”
  “已经去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首辅。”
  “是。”范弘立即答应下来。
  朱祁镇已经坐不住了,起身不住的徘徊。
  说实话,朱祁镇气极的时候,未必没有想过让杨溥死,但是一旦他回复理智,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无他,如果大明朝廷对杨溥这样的兢兢业业的老臣,都不能有些宽容,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为朝廷卖命。
  当初稳定朝纲的三杨,杨荣最早病逝,而杨士奇也病逝家中了,只有而今杨溥了。
  即便不论杨溥在正统一朝的功劳,单单说,他在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功劳,朱祁镇就决定给杨溥死极哀荣。生前荣华,死后大名。
  这与杨溥本身的政见无关。
  纯粹是丧事做给活人看。
  所以,即便朱祁镇而今想来想,也不过是想让杨溥退下去而已。并没有想将杨溥怎么样?毕竟治罪杨溥,朱祁镇固然痛快了。
  但是为大明辛苦数十年的老臣,朱祁镇就不能宽容,杨溥固然是晚节不保,但是朱祁镇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几乎是两败具伤。
  杨溥此刻重病,却一下子解了朱祁镇的难题。
  只是一想到,杨溥大抵是存了死谏之心,朱祁镇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他其实一直想说服杨溥,如果杨溥能赞同与瓦刺大战,将来后勤事务交给杨溥掌总,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毕竟,杨溥是经历过太宗北伐的人,知道这后勤怎么组织的。
  但是而今,他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杨溥的分歧,已经无法弥合了。
  之前,朱祁镇说是与瓦刺大战,但多在口头之上,只是而今随着局势一步步的逼近,大战一点点的临近了。
  已经到了图尽匕现的时候了。
  这个问题已经摆在朝廷议程之中,谁都无法回避了。
  朱祁镇未必想在朝廷之上掀起轩然大波,而各位文官大佬们,也未必想与皇帝硬顶。与皇帝硬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谁都有自己无法退缩的坚持。
  朱祁镇不可能放弃与瓦刺大战的总战略,杨溥也不愿意,让天下百姓再沦为永乐年间,民不聊生,乃至于山东造反的局面。
  政治固然是妥协的艺术。但是如果真以为政治的精髓就在于妥协,却是大错特错的。言语的尽头,就是刀兵。
  “先生病的时机极好。”朱祁镇心中暗道:“免去了朝廷一番争斗了。”
  “陛下,太医院来报,楼太医请陛下去杨府探视。”范弘说道。;
  朱祁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惊住了,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今日才发病吗?”
  前文说过,皇帝不能随随便便的探望大臣,只有一个情况之下,皇帝能探望大臣,那就是大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再也不可好起来了。皇帝才能在临死之前探望。
  这才几个时辰,杨溥的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范弘说道:“楼太医说道,首辅病已经有些时日,一直用虎狼之药压着,而今已经压制不住,就势如水火,恐怕也就是这一两日之间了。”
  朱祁镇嘴唇微微一颤,说道:“好,朕现在就去。”
  “陛下,”范弘说道:“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开锁,怎么要朕自己来开不成。”
  范弘不敢多说什么,说道:“奴婢明白。”
  虽然一般情况之下,宫门落锁之后,向来是不到天亮不开锁的。即便是有紧急军情,也只能从门缝之中递过来。
  宫禁森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朱祁镇说话了,所有规矩都不是规矩了。
  朱祁镇连夜出宫,杨溥的宅子距离宫中并不远,杨溥所住的宅子,乃是赐宅。朱祁镇出宫转了几个街口就到了。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到杨家,就听见一阵阵哭声震天响起。一道道白布挂在杨家的门口上。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空。
  看到这个样子,他岂能不知道,杨溥这位老臣已经不在了。
  在宫中最后一番激烈的冲突,竟然成为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印象。一想杨溥这数年来,兢兢业业的,协调上下,让百官各司其位,看似具体做事的都不是杨溥,但是没有杨溥统合好一切,周忱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事的。
  想起这些,朱祁镇就有一股深深的悔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皇上驾到。”一公鸭嗓子高升道。
  杨溥院子里面这些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拜倒在地面之上。
  朱祁镇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径直来到了杨溥的卧室之中。
  此刻的杨溥已经没有了呼吸,被一床锦被盖住了头。从露出崭新的官靴来看,就知道已经给杨溥换过衣服了。
  人刚刚死的时候,还是软的,时间长了就会僵硬。所以一般情况之下,都会抓紧时间更换了寿衣。
  虽然现在的寿衣,有各种各样的款式,但是在古代的寿衣,一般都是正装,对于官员来说,一般都是官袍。
  朱祁镇不忍心去掀开锦被。看这个老臣的最后的容颜。
  因为每一个人死后,不管怎么样的化妆,死人总是比活人难看。
  朱祁镇长叹说道:“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的后事,由你们来办,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还有在朕的寝陵附近给杨首辅找一块风水宝地,朕在九泉之下,再与杨首辅论证。”
  “先生。”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会让你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是对的。”
  “陛下,”一个老仆跪地道:“这是老爷的遗折。”
  朱祁镇一看,老仆双手捧着的并是一个奏折,而是一个匣子。
  正是密揭。
  内阁大臣都有密揭直奏君前的权力。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杨溥这一封遗折是早就写好的。
  朱祁镇示意让范弘收起来。就离开了这里。
  因为不离开这里,恐怕杨溥的丧事是办不下去的。
  朱祁镇回到宫中,就打开匣子,看起了杨溥的密折。
  杨溥写了很多很多,洋洋洒洒尽万字,从各个方面说明了出朝政的看法。但是对自己的私事,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住的府邸,乃是皇帝赐宅。在他死后,让朝廷回收。
  因为永乐年间北京初建的时候,当时建立起很多官房,分配给各级官员居住。但是这种居住,是类似宿舍的性子,也就是你当这个官,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但是你罢官了,你就要离开房子了。
  但是却有很多官员霸占朝廷房产,将官产当成自己的了。乃至于传于子孙。以至于而今朝廷官员房屋分配不够,让不少官员在外租房子住,大大增加了京官,特别是下层京官的生活负担。
  虽然朱祁镇将宝钞换成银元实发,算是变相的涨了工资。但是总体来说,下层官员俸禄还是有些紧巴巴的。
  杨溥愿意以身作则,不占朝廷便宜。
  但是问题是,杨溥的院子与其他官员的院子性子不一样。
  杨溥的院子是御赐。是皇帝的赏赐。而不是官府分配的住房。
  朱祁镇自然不原因,只是看杨溥所言,他一家都在湖北石首,小一辈子没有出息,即便给他留一个京城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而这个京城的院子,乃是杨溥最大的资产项了。
  朱祁镇感动之余,不好违逆杨溥的意思,叫了范弘,说道:“派人去杨首辅家乡,为杨家置办千亩良田,一切费用都从内库出,就是朕赏赐石首杨家的。”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这才细细的品读,杨溥对于国事的意见。
  杨溥首先表明的态度,本朝四帝知今上,祖宗法度运行日久,百弊丛生,是有改革的必要的。
  这一点,朱祁镇不知道是杨溥的真心实意,还是对朱祁镇的应和。
  毕竟,朱祁镇的政治态度,对大明尚书以上的官员,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杨溥接着说利不百,不变法。所以他主张有限度的对大明制度进行修修补补的,而不是大规模的变法。
  怎么样的修修补补,就是重修大明律。随即说出了大明律的种种弊端。或者说在司法实践上,与大明律条之间的背离。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因为朱祁镇很少接触到法律层面的问题。
  没错,朱祁镇接触的问题,大多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叶留宗与邓茂七做乱,水旱蝗灾,大明律条即便写得再完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一般法律能够解决的了的问题,朱祁镇根本不过问,按章程办就行了。
  对这方面的疏忽,让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大明律是有问题的。
  唯有杨溥这种长期主持朝政,对上上下下全面了解的大臣,才知道,有些律条根本实行不下去的,最典型的是太祖皇帝剥皮充草之律。
  朱祁镇处置的贪污犯,轻重各有判决,却从来没有一例真正剥皮充草。
  这很明显就是法律律条与现实实行之间的脱节。
  这一条还是最明显的问题。
  至于其他不明显,隐藏在暗处的潜规则,又有多少,朱祁镇却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他细细思索了好一阵子,心中暗道:“这的确是好大的关节。”
  虽然朱祁镇很想说,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但是现实情况如何,朱祁镇也是知道,别的不说,单单说杨士奇之子杀人案,与政治关系紧密之极,拖延了数年,是因为难以侦破吗?是因为法条难断,清理纠葛吗?
  不,就是因为杨士奇当政。
  所以,朱祁镇很清楚,大明律并不是来惩罚以他为首的大明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但是对于最下层的百姓。大明律,也就是大明的王法,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
  所以法律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岂能坐视不理。
  朱祁镇又想了想,决定暂且放放。
  倒不是因为瓦刺大战,一来是慢工出细活,在法律条文的修订上,容不得大刀阔斧的干,只能一点点的推敲。
  二来,朱祁镇不想立即修订好了。
  很明显,他修订好了之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法律条文都很少变动了。但是朱祁镇想往里面掺杂私活,也不容易了。
  所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向后压压。最好能用一部法典,来囊括朱祁镇所有的改革内容。
  当然了,不大改,不代表不小改,具体怎么办,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理清思路。不过,他有的是时候。
  他手持朱笔,在屏风上又写下三个字:“大明律”。
  随后朱祁镇又看下面内容。
  经筵这两个字,再次出现了。甚至杨溥还推荐了人选,就是薛瑄。并推崇薛瑄乃是天下理学之冠,学问精神,当世朱子,天下无所匹敌。即便是杨溥也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这个人朱祁镇也是听说过的。
  是当代理学的代表人物。
  其实朱祁镇在亲政以前,经筵与讲学是没有停过的,朱祁镇在学业上还是很勤奋的,但问题是亲政之后,事务繁多。
  朱祁镇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最后日讲取消了,经筵每月一次,渐渐变成了每年两次。春秋各一次。
  根本就是礼节性的。
  毕竟朱祁镇每天最少忙八个小时,多则熬夜通宵。怎么可能还日日上学。
  所以才有杨溥重开经筵的说法。
  前文也说过,虽然说理学是大明官方学说,但并不是说明初理学就是学问的主流。最少如开国之处的刘伯温等人,未必是纯粹的理学门徒。太宗时期姚广孝,还专门写过诋毁儒家的书,照样刊行。
  理学的兴盛是与文官集团的兴盛,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三杨等人虽然是文坛领袖,但是他们更多是政治人物,在文学经义上并没有下多大的功夫。
  他们所谓的馆阁体,其实不过是一种官样文章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托古改制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不是杨先生觉得,朕有些离经叛道,想要大儒来洗涤身心了。”
  只是朱祁镇看到下面,却不这样想了。
  因为杨溥提到了一本,杨溥应该没有看过的书,那就是朱祁镇所作的伪书《端木子》。
  杨溥遗折之中给朱祁镇留了面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其中暗示,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杨溥的意思是说:“陛下,你便是要造假,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人。”
  刘定之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是在儒学上的造诣,与薛瑄来比,还是相差太多了一点。
  杨溥对这几十年的文风与学风,进行了一个系统性的剖析,最后给出朱祁镇一个建议,那就是托古改制。
  以效仿汉唐要口号,从文风到学风,然后在触及到政治领域。
  还有一系列操作手法,比如说,请陛下驾临国子监,与天下学者论道。效仿汉代盐铁会议。集众议而独断之。
  有了舆论的背书,做起事情来,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觉得杨溥有限度改革的建议,并不是合朱祁镇胃口。朱祁镇并不想在大明这一条大船上修修补补,让他继续航行。
  而是准备一个个换零件,将所有的零件换一个遍,让这一条船,变成一条名叫大明的新船。
  但是,杨溥指出的政治路线,却是很不错的。
  朱祁镇放下杨溥的遗折。打开汉书,后汉书,对于《盐铁论》《白虎通义》翻了出来,再细细揣摩。
  这些书,朱祁镇之前都读过。
  只是之前读,不过是当做政论来看,而今看却是另外角度来看,就是主政者如何控制一场会议,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毕竟,这样会议,就不是几十个人会议,而是代表最少上百人,围观数以万计,并且要刊行天下的大会。
  将大明儒学名家,全部召集起来,在一场会议之中确立朱祁镇想要的儒家经义,这可比朱祁镇造什么《端木子》,可要高端的多了。
  甚至只要能确定朱祁镇现代化科学理论,成为大明的官学。即便朱祁镇这一辈子完不成的事业,也是后续有人了。
  毕竟,一个学说的寿命,要远远比一个人长。
  “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学说吗?”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学说,才能与科学体系相辅相成?”
  朱祁镇暗暗懊恼。
  很显然,朱祁镇当初上课的时候。偏向了史学,从史学之中感受帝王心术,对于儒家学术倒是理解的太少了。
  在百官看来,朱祁镇的儒学教养太浅薄了一些。否则杨溥临终上表,也要请朱祁镇开经筵。
  朱祁镇又翻出来很多儒学书籍,特别是《性理大全》。
  《性理大全》其实朱祁镇在日讲的时候,也学习过,但是朱祁镇那个时候没有放心思在上面。
  而今感受到了需要,再次翻出来细细推敲。
  所谓《性理大全》,其实就是宋儒合集,所谓理学其实就是宋儒之学的集中体现。所以朱祁镇想要找到支撑可学发展的理论,就必须从这其中寻找依据。
  只是这是一个苦差事。
  宫灯整整燃了一夜。
  朱祁镇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但是辍朝归辍朝,但是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朱祁镇在文渊阁之中说道:“杨首辅不幸去世,乃是朝廷之大不幸。但是内阁乃朝廷重地,不可一日乏人,由次辅任首辅。”
  曹鼐立即出列说道:“下官资历浅薄,不敢当次重任。”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在内阁之中也有四五年了,也又怎么会资历浅薄。天下大事,急如星火,勿失朕望。”
  曹鼐说道:“臣遵旨,定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对曹鼐还是满意的,作为内阁首辅,首先是背后是一个政治集团,曹鼐接杨士奇之衣钵,又是北方士林领袖。背景足够了。
  曹鼐协助杨溥做事。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能力也相当不错的,能力足够了。
  在河北水利之事上,曹鼐冲锋陷阵,一直支持朱祁镇,在朱祁镇看来,这也算是一个自己人了,亲近足够了。
  所以,曹鼐在次辅的位置上,不可动摇。
  朱祁镇说道:“如此来说,内阁就少了一人了,就要周忱入内阁吧。”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为了赏功。
  周忱这么多年来做了好大的事业,特别是在财政收入之上,近乎翻倍,盐税每年一千万两上下的进项,成为了大明税收主力。甚至在晒盐法改进之后,大明盐税甚至还能攀一个小高峰。
  无他,就是日本,朝鲜,越南,甚至南洋一些地方,也纳入了大明食盐的销售区,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百姓,已经变相的向朝廷纳盐税而不自知。
  还有其他什么仓储改革,钱法改革,还有驰道,等等。单单一件事情拿出来,就足够升上一级了,更不要说这都是他所做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是单单酬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忱动作越大,户部尚书对他来说有些不够了。
  最典型的就是,驰道了。
  驰道分到兵部,从朝廷体制中看,是理清上下了,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点不放心,那就是驰道这一件事情,在周忱这里办得很好,但是在兵部就一定能办好了。
  这就不一定了。
  自古以来,摘桃子的人,将好桃子,摘成了烂桃子。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让周忱进入内阁,虽然内阁大员都有分管,但问题是他们之间分管并不是太严苛,很多事情都会商量得办。
  每一个大学士对六部都有影响力。当然影响力最大的还是自己所管的部门。
  朱祁镇看向内阁六人。
  张辅,胡濙自然是什么也不说,王直却出列了,说道:“陛下,臣以为周忱为尚书可矣,不当入内阁。”
  朱祁镇说道:“却是为何?”
  王直说道:“周忱此人,固然是能臣,但是做事却少有检点,在江南巡抚任上,曾经贿赂王振,劣迹斑斑,陛下念其为理财奇才,委任户部,臣没有异议,但内阁乃天下中枢,协理万方,周忱品行不端,不足以服天下。”
  “臣以为陛下要赏功,加散官可矣,赐金银可矣,只是委任内阁,却是不可。”
  朱祁镇说道:“卿言周忱向王振行贿,可以证据?”
  王直说道:“此刻尚无。”
  朱祁镇说道:“那当时王振案的时候,卿为何不说?”
  王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振案,很多人现在复盘,还心有余悸,特别是杨溥几乎是用李时勉兑子王振,李时勉这一个能升入六部,甚至是进入内阁的人选,不得不因为双腿残疾,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样的事情之中,谁敢节外生枝。
  更不要说,当时大明朝廷面对财政危机,除却周忱,无人能够摆平这个烂摊子。杨溥都不想将周忱牵扯进去。
  而今周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大明财政充裕,即便是瓦刺之战也打的。但是周忱在改革之中,很多从权之举,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看上去都是模棱两可的。
  再加上周忱之前的前科。
  很多清正的大臣,对周忱都不是太满意的。但是对周忱理财之功,还是捏着鼻子认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接受周忱当户部尚书,而不想让周忱入内阁的原因。
  朱祁镇设计的政治框架中,六部尚书虽然名义上是文臣最高官员,但是却是执行层的,真正的决策层就是内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文正
  朱祁镇不想在这一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说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这么办吧。”
  朱祁镇此刻才感到了做皇帝的快意。
  并非谁都有三杨的威望。
  三杨一去,内阁之中资格最老的大臣,就变成了胡濙。
  但是胡濙一副养老的样子,除却礼部的事情,从来不开口说话,最近朱祁镇给他加了事情,就是关于黄钟律管之事。更是不管闲事了。
  至于张辅也是如此。除却军事之外,其他事情也一概不管。
  至于剩下内阁成员,最有威信的曹鼐与王直,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对朱祁镇的压力,也没有半个杨溥。
  朱祁镇这才是尝了一把乾纲独断的瘾。他随即说道:“杨首辅为国家效力几十年,劳苦功高,朕以为当谥为:文正。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胡濙不得不说话了,说道:“东里公谥号文贞,勉仁公谥号文敏,杨首辅功绩在两人之下,臣以为不当越过这两人。”
  文臣的谥号之中,文正是第一等级,而文贞是第二位。甚至有的朝代没有文正,文贞就是第一了。
  杨士奇作为内阁首辅近三十年,辅助太宗,仁宗,宣宗,还有朱祁镇四位皇帝,没有出过差错,而且在几次皇位交替之中,都立有功劳。
  特别是在正统初年,三杨辅政,恢复了大明的元气。大概是因为儿子的原因,终究没有得到文正的谥号,只能低了一级。
  不过,即便如此文贞也没有几个人可比了。
  至于杨荣比杨士奇还差了不少,却是因为杨荣这个人行事,有些地方不符合儒家价值观。比如宣宗平了汉王之后,杨荣建议剪草除根,平了赵王。
  还有在宣宗废后之事上,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帮宣宗出主意糊弄太皇太后。等等,这都是黑点。
  所以杨荣的谥号并不太高。
  就杨溥一生功业来论,他前半生是远远比不上杨士奇与杨荣的,一直到他掀翻杨士奇之前,他一直是被其他两人压制着。
  他作为首相,也没有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虽然做的不错,但并非没有污点的,比如因为王振引起了一连串大案,比如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等等。
  怎么也不该弄一个文正。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此言差矣,杨首辅秉政以来,修建河北水利,使得河北百姓免于旱涝之灾,改革盐税,推行晒盐法,盐税大增,以至于现在府库再无忧虑,更不要说整顿吏治,清理贪污。完善巡抚制度,更有遗策,改易户部,兵部,工部职能,如是种种,朕而今思来,都有不胜眷恋之情,先生治天下不过四年,则天下得其荫蔽。汉武侯言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生实为之也。”
  “如此先生,怎么不可能得一文正?”
  朱祁镇与杨溥之前的对话,都有商辂在一边记录,所谓之起居注。唯一当日最后的对话,并没有记录。
  而今杨溥都死,朱祁镇就当做杨溥最后那一段话不存在。
  他要无限推高杨溥。自然是做给活人看的。
  朱祁镇细细回顾与杨溥合作这几年,总体来说,双方还是合作愉快的。杨溥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些事情。朱祁镇交代的事情,杨溥绝对不能做的,就顶回来,觉得能做的,就全力去做。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
  但是总体来说,大明是在蒸蒸日上的。甚至上升势头很猛。
  这就可以从,大明赋税增幅,与各地流民数量减少幅度,可以推算出来了。
  朱祁镇自然想让满朝文武知道,凡是愿意与他合作的人,朱祁镇保证身后之名,所以他想延续与文臣集团,这种大合作小摩擦的蜜月期。
  胡濙不再说话了。
  就胡濙本身来说,他根本不想反对朱祁镇。
  毕竟胡濙是看着朱祁镇一点一点长大,他知道当今不好惹。而且他一心放在养生之上,已经多次向朱祁镇请辞了。
  如果朱祁镇准了他,说不定胡濙就要在武当山做一道人了。
  只是朱祁镇见胡濙鹤发童颜,行动之间,比寻常年轻人还敏捷多了。自然是不肯放他走。
  朱祁镇觉得,胡濙在政治上没有企图。让胡濙管着礼部,最少礼部也少找朱祁镇的麻烦,否则换一个想在朝廷上建立名望的大臣,朱祁镇就烦恼多了。
  毕竟,朱祁镇本身是一个不太在意礼节的人。
  但是宫中更是繁文缛节多,如果真挑朱祁镇的毛病,朱祁镇处处都是毛病。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挑皇帝的毛病。
  皇帝还没有办法。
  朱祁镇一心一意要将胡濙放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养老了。就是胡大爷在大学士的位置上,每天来内阁签到就行。
  反正胡濙当了几十年礼部尚书了,对礼部的事务,闭着眼睛都能处理好。而且礼部都是清水衙门,除非是科举年,否则真没有什么事情。
  胡濙似乎也参悟出来朱祁镇这一层意思。如果不是这一件事情,牵扯到礼部,胡濙也不会出来说话。
  但是胡濙出来说话,仅仅是开了一口头。
  在他想来,后面有人该接着说,毕竟杨溥虽然不错,但是封文正,有些太离谱了一点。要知道从大明开国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文臣获得这个谥号的。
  有人说方孝孺谥号文正,但是方孝孺这个谥号乃是南明追封的。最少在这个时间段之内,是一个也没有的。
  杨溥怎么看,都是承担不起这个名号的。
  只是胡濙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每一个人出来说话。
  原因很简单,内阁七个人之中,现在空缺一位,张辅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发言的,胡濙已经说过了,剩下五个人之中,曹鼐刚刚得了杨溥遗赠。成为内阁首辅。怎么也要念杨溥的好。这一件事情,或许有些不大合适,但是他不适合说。
  而马愉,高谷,都是杨溥的学生的,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自然要闭嘴了。让他们违心赞成,却是有一点难,让他们极力反对,更是不可能。
  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至于王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他说话有什么用?
  他刚刚被朱祁镇给怼回去,也不愿意再惹怒朱祁镇了。
  这也是内阁之中,缺少一个核心的表现。
  朱祁镇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这一件事情就定下来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大明第一个文正公,就此出炉了。
  杨文正公这四个传了出来,几乎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不少人都上书反对,杨溥与这两个字实在是不相符。
  朱祁镇将这奏折集中在一起,在某日早朝之中,道:“杨溥辅弼之功,传道之德,朕愿意以师礼待杨溥。文正谥号,不足以言杨公之德万一,从此满朝文武不许再议此事。”
  此言一出,不出旬日就传遍天下了。
  一时间,杨溥与当今君臣知遇之情,被写进了话本之中。几乎可以比汉昭烈,与诸葛武侯了。特别是杨溥死后被封为文正的同时,也葬入皇陵。更是文臣莫大的荣幸。朱祁镇还下令在石首为杨溥建立祠堂。各种恩典加在一起,更让感叹君恩之厚。
  朱祁镇这举动,抬高了杨溥的同时,也变相抬高了自己。特别是朱祁镇将很多功劳都加在杨溥身上,甚至民间的名声,杨溥有超过杨士奇的趋势。
  三杨泉下有知,或许万万没有想到,跟随他们大半辈子的小老弟,在生命最后几年,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首辅曹鼐
  正统十二年四月。
  杨溥离世已经半年有余了。
  随着杨溥离世之后,一系列人员调整也渐渐的稳定下来了。
  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三任首辅,曹鼐正式正位,在朝野上下开始确立起权威了。
  朱祁镇与曹鼐的磨合,也变得慢慢习惯起来。
  总体来说,对于这个新任首辅,朱祁镇还是感受到很舒服的。
  杨士奇之于朱祁镇,一直是处于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态度,即便是朱祁镇虽然能看见杨士奇每次拜见他,都会行礼。
  但是朱祁镇一直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杨士奇虽然跪着,朱祁镇却感觉,杨士奇是站着的,自己反而处于下位。
  杨溥虽然无意倚老卖老,但是岁月给他足够的底气,在朱祁镇面前说任何话。
  但是曹鼐却不一样了。
  曹鼐的内阁,似乎让朱祁镇觉得有些回归内阁本意的感觉。
  其实在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内阁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已。
  曹鼐对朱祁镇所有命令,都是毕恭毕敬,一般来说,从来没有反驳的时候。但凡是重要决断,都会上书请旨。
  似乎没有皇帝的圣旨,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然了,如果曹鼐什么事情都要朱祁镇做决定,朱祁镇早就换了一个首辅了,毕竟朝廷政务繁杂。如果万千事务都压在朱祁镇身上,朱祁镇早就累死了。
  曹鼐更多形式上的早晚请示汇报,其实已经将下面的事情整理的条条框框,朱祁镇只需写一个同意,或者准就行了。
  这让朱祁镇很舒服。
  而且曹鼐天早朝之后,都会拜见朱祁镇,商议当日政务。
  看上去,就好像是朱祁镇的意志绝对主导了内阁。其实曹鼐在其中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夹杂在各种请示之中了。
  朱祁镇有些看出来,有些没有看出。
  但是朱祁镇无疑真将内阁变成一个秘书机关。所以,除非违反朱祁镇的原则。朱祁镇都当做不知道。
  于是,如此曹鼐低头,朱祁镇放权。
  双方的合作倒有几分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乾清宫之中。
  去年乾清宫经过了大装修,凡是金银饰物全部给去掉了,不仅仅是乾清宫,整个紫禁城之中都是,最贵的饰物就是铜了。
  只是大明尚红,院子里的红色没有变,但是都换掉了朱砂。总体来说,整个紫禁城的装修风格,变得淡雅多了。
  此刻曹鼐正在向朱祁镇禀报政务,他首先说的是藩王。
  “陛下,沈王请封六子为郡王。”曹鼐到这里微微一顿,不再说话,而是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说道:“先搁着吧。”
  “陛下,关于宗室藩王,是不是逼得太紧了。数年前毕竟派遣人巡视藩王,各处藩王多有惩戒,而辽王一系,更是定案,贬为庶人。”
  “至于各藩郡王,多以不封。”
  “前番乃是朝廷用度紧张,而今盐税关税数以千王,却依旧如此,臣恐有伤陛下亲亲之道也。”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拖得时间太长了。
  自从朱祁镇提出封建策后,加紧了对藩王的控制,对于现在还有护卫的王爷,比如楚王,秦王,蜀王等等,都找到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将护卫给剥夺了。
  比如秦王,就将秦王最后一个护卫,调往延安备边。
  对于藩王庶子封郡王之上,也卡得很严,都要考核。
  所以,最近能封郡王的庶子减少了不少,甚至有些人等到死,也不能封郡王。儿子只能再降次继承。
  这样做,让宗室之中有很多怨言。
  在儒家之中,亲亲就是一个道德标签。毕竟一个人不能对自己的亲戚好,外人很难觉得这些人能对外人好。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暗道:“这其实也就是因为我当政之十几年其实,并没有给大明开辟多少土司。”
  朱祁镇一直想将大明宗室之中的人才,放到大明外围各封地之中。在大明鞭长莫及的地方,建立有效的统治。
  所有才建立起大本堂。
  其中所教育的都是宗室功臣子弟。更是太子教育之所。
  不过因为,太子尚小,大本堂教育并不是太受重视的,不过数年以来,也培养了一批宗室子弟。虽然多是旁支,人数并不多。
  想起大本堂之中的宗室子弟,朱祁镇一时间有了想法。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大本堂宗室子弟都派发到襄王军前效力,襄王叔在西南也不是多容易的,另外召韩王入京,任宗人令。先生以为如何?”
  宗室子弟最怕的是什么?是没有希望。
  宗室子弟之中,有混吃等死之辈,这些人朱祁镇反而不在乎。因为这些人再怎么多,也闹不出什么事情。
  不过是朱祁镇脸上难看一点而已。
  最有可能出事的,反而是宗室之中有能力的人。这些人反而不甘心现状。但有没有希望。所以,朱祁镇才想摆出重视宗室子弟的样子。
  大本堂这一批子弟,大概百余人,都是经过了大本堂数年的教育,虽然朱祁镇不重视,但是教授他们的还是一等一的师资力量,全部是一水的翰林学士。
  他们可以说是能文能武。
  襄王这些年在南疆,与缅甸乃至麓川的余孽,屡屡交手,但是并没有打太大。毕竟王骥在云贵坐镇,凡是动襄王,就要考虑王骥的因素。
  但是襄王上的奏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人才。
  大明秀才举人,根本不可能去这样的边地,而在麓川能用的人才,都与思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襄王又不能尽用之。
  这是襄王最大的苦恼了。
  朱祁镇派一批宗室子弟过去,能在西南建功立业的话。对于大明将来统治西南,却是大有好处。
  至于韩王,却是大明藩王之中的异类。
  几乎所谓王爷对封建策表示清一色的反对的时候,唯独韩王却跃跃欲试。甚至想移藩海西。
  朱祁镇对此,只能是心意领了,海西这样的塞外孤城,朱祁镇可不敢交给韩王。万一韩王眼高手低,将海西城给折进去了。
  朱祁镇的战略岂不是打了一个大折扣。甚至瓦刺有了海西基业,辽东与朝鲜都要背祸了。
  但是勇气可嘉,也想天下表明,朱祁镇决计没有刻薄宗室的念头,所以,让韩王进京掌管宗人令。
  如果朱祁镇发觉韩王真可以一用的话,将来未必不能分藩于外。
  而且如果大明国内的藩王,不做出改变的话,朱祁镇对这些藩王的袭封,只会越来越严格。
  曹鼐见朱祁镇已经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说,继续说道:“陛下,于谦于大人家中不幸,恐怕要丁忧了。”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说道:“此事已经确定了。”
  曹鼐说道:“臣不敢妄言。下面还没有报上来,但是根基消息,就这几日之内的事情了。”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人伦之情,父子天性,朕本不该夺情,只是今日这个年头实在难过。直隶是少不了于谦的,让礼部下令准于谦的假,让他数数回家。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办完事情之后,继续办差。”
  按照儒家的传统,要守孝三年。只是曹鼐也知道,的确今年分外难过,因为今年又是一个大旱年。
  而今才四月,但是旱情已经非常明显了。蝗灾也有复起之像。而整个北方唯一的净土,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河北。
  因为河北灌溉体系比较完善,这才能熬过旱情,但是其他地方尤其是山东,河南,两淮,湖广,旱情尤其严重。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大旱
  即便是河北,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虽然河北的灌溉体系比较完善。河北因为灌溉体系,很多滩涂之地都被开发了。但是并不是说,整个河北地区都已经没有这样的地方。
  即便河北没有了,河南,山东,两淮这些地方没有吗?
  蝗虫是长翅膀的。
  整个北方,也就河北五月收成不错,大抵是一个平年,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河北这一点粮食,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朱祁镇从今年到现在,已经免去了一两百万石的粮税,甚至下令,山东,河南,今年免粮税。
  大规模赈灾虽然还没有开始。
  但是户部已经在开始抽调粮食,在运河沿线安置,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迅速抽调到山东河南各地。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也是如此,曹鼐才劝朱祁镇在宗室问题上让步一二。就是怕出什么乱事。
  朱祁镇一想到旱情之上,就忍不住说道:“而今的旱情如何?”
  曹鼐说道:“赖陛下仁德,而今各地虽然多有旱情,但是还没有造成大难,只有几个问题,比较突出。”
  朱祁镇说道:“说。”
  曹鼐说道:“流民问题,臣在几十个县的奏报之中都发现了流民,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如果不加以安抚,恐怕要出事的,但是流民的安抚问题,事情也不大好办。各地地方官驱除流民到临县,甚至两地互相驱赶,任流民在野外饿死。”
  “真正落实流民附籍的却是少数的。”
  “逃荒”这两个字已经在后世很多人的脑海之中去除了,但却是很多百姓面对难以抵御的天灾最好的反应。
  一家老小放弃家园与田地,到处乞讨。就形成了大面积的流民问题。
  甚至朱祁镇下令免除山东,河南今年的赋税,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留在原地。
  毕竟,虽然大明官府的黄册并不一定准确,但是最少有一个依据。
  朝廷派发赈灾粮的时候,也知道该往哪里多运一些,哪里少运一些。但是百姓变成了流民,也就让朝廷对各地的受灾人数,彻底失去了掌控。
  很可能造成,即便朝廷运到灾区足够的赈灾粮,也有一些灾民吃不到。因为朝廷分派赈灾粮是按照各县人口基数分配的。
  但是流民聚集人数,却与朝廷分派的粮食不一致。
  更不要说,流民与本地人之间争夺粮食的种种问题。
  可以说,流民就是一个麻烦事,对地方官来说是霍乱之源。
  大明早就有对待流民政策,就是就地附籍,就是流民到了某个地方,地方官有义务将这些流民当地落户,分配荒地,让他们在当地生活。
  于谦在河北就是这样做的。
  让河北在数年之内,达到了一百万户数量。
  但是对于一般地方官来说,他们万万不会这样做,流民什么也没有,要将他们安置下来,需要口粮,荒地,衣食等等。
  更不要说开荒从来是很艰难的事情,很多小老百姓根本没有独立开荒的能力。
  而且,不仅仅是帮助流民安置下来就完事的。
  对于流民来说,他们很多人都不想在外地久留,总就想回家的,一旦情形变好。就很容易放弃新家回到老家去。
  这个时候,当地地方官就坐腊了。
  凡是办事都是有难题的,不办事就没有难题了。
  所以,朝廷下达的政策,根本没有几个地方官执行。只要少数几个府县,落户了几千人而已。
  但是锦衣卫估计,这一场大旱造成的流民最少有二十万人之多。
  朱祁镇听曹鼐如此说,心中难免忧心忡忡的,说道:“先生有什么高见?”
  曹鼐说道:“臣无能,而今只能派出御史,巡视各府县了,严查此类事件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失望。
  他总觉得如果杨溥还在,或许会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答复。他心中暗道:“清丈天下黄册,这一件事情不能避免了。”
  不清楚下面有多少人,不清楚下面有多少地。只是按照朝廷原本的体制之中征税,连征税数字也是陈陈相因的数字。
  就好像一切政策都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
  太祖皇帝将黄册当成治国的重中之重,只是而今这黄册变成一张废纸了。
  别的不说,这些流民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只有在籍户口逃逸了,才有流民。而于谦在河北最少安置了十几万户流民。但是这样大量的户口流失,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省的黄册之中表现出来。
  似乎世界上凭空多了几十万人一般。
  朱祁镇想了想以工代赈,但是不去想耗费多少,单单说下面的行政能力,河北水利工程,是有于谦在。
  朱祁镇才放心将这一切都交给他,就现在地方官员,朱祁镇砸一百万两,真不知道有几十万两能用到河工之上。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按先生想的来吧,从都察院,户部挑选出一批人员来,直隶,山东,河南,两淮,湖广,一个地方都不能少。每一个县都派人视察。万万不可怠慢。如果人手不够,翰林院的人也可以用。”
  曹鼐说道:“臣遵旨。”
  曹鼐微微一顿说道:“陛下,今年臣估计,最少要减免五百多万石钱粮,还有备用五百多万石钱粮赈灾。甚至还有增加。”
  “如此一来,运河沿线的粮仓就空了。”
  “海西战事,能不能停一下。今年辽东禀报,松花江一带,旱情也很严重,臣以为今岁灾年,不单单在朝廷,也在瓦刺。建州女真就放一放如何?”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所言是正确的。
  今年漠北漠南的草原,旱情也很严重。少有雨水。瓦刺加大了与朝廷的朝贡贸易,甚至内部也有一些混乱。
  哈密卫也有骚乱。
  具体什么骚乱,锦衣卫还没有理清楚前因后果,反正是这骚乱,被瓦刺很快平定下来了。
  朝廷与亦力把力与青海,乌思藏的关系忽然紧密起来,并不是因为大明忽然有实力了,而是瓦刺专注于内政,对外似乎疏忽了。
  而且各地藩属都在与大明的贸易之中获得好处,在困难时期,这种贸易尤其重要。
  但是朱祁镇想了想去,还是选择继续平定建州女真部。
  朱祁镇说道:“这一战从去岁开始调兵,而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各部粮草已经运输到位了,即便而今不出征,这些粮草也不能来回转运,消耗太大了。”
  粮食这种物资,来回转运两次,估计运费就超过了本身的价值。
  “而且,也是瓦刺受灾了,朝廷越是不能示弱。否则瓦刺会怎么做,还真不知道的。”朱祁镇脸色阴沉地说道。
  曹鼐听了,说道:“陛下英明,却是臣想差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曹鼐,心中暗道:“未必是曹鼐想不到,不过是奉承而已。”
  草原的经济形势与汉地不同,汉地遇见灾情的时候,自然是咬紧牙关渡过,而草原之上,很容易想出兵抢劫。
  所以,越是如此,朝廷就越不能向北方示弱。
  大军集结是瞒不过人的,去年就开始准备的战事,如果因为关内灾情而放弃了,很可能会让也先生出别样的想法。
  比如,大明分心赈灾,不能用兵。到时候,或许就是瓦刺南下的时候。
  朱祁镇心中暗道:“算算时间,东北冰雪也消融了。郭登是不是已经出兵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建州女真的末日
  东北春风是比关内晚上许多。
  而今李满住是进退两难。
  维持海西的围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女真部落还不可能提供这么多的脱产劳动力。之前是冬天。
  大家都在窝冬,再加上瓦刺人遗留下来的营地,比女真各部自己建立的营地,还好上几分。
  故而大家都留在这个营地窝冬。
  整个冬天,双方都是在大雪飘飘之中相互对视而已。
  根本没有作战的想法。
  而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地面之上还是一片泥泞,却已经是一年生机盎然的时刻了,女真部落也是要种地的。
  不种地的话,怎么可能维持数万人的生计。特别是建州女真,乃是女真各部之中最文明最开化的部落,农耕水平也是最高的。
  东北这个地方,一年只能种一季。
  春天如果不耕种的话,就等于整整一年没有收成。
  所以李满住,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对抗这自然规律,不将女真各部分散开来耕种,今年冬天就要饿死。
  将各部分散开来耕种,面对明军就毫无还手的力气了。
  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李满住多次向也先求援,只是而今草原上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长出草来,大批大批的牛羊饿死。
  这才是也先要面对最大的危机,至于粮食。很抱歉,也先也不多,更不要说支持建州女真了。
  所以,李满住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从各部女真部落之中抽出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驻守在海西城外。将海西军队封锁在海西城之中。
  其他各地都在双城,毛怜卫,等等地方种地。
  因为这些地方距离海西城不远,而且有海西各部留下来的耕田。也方便种植。
  约定春耕之后,再聚兵海西城外。
  海西城中各部见王满住如此,纷纷求战,但是焦礼却不许,只是让下面的人等。
  等谁。
  等得就是郭登。
  因为辽东军在去年元气大伤,故而朱祁镇从京营调入过万骑兵,再加上辽东本部人马,得骑兵两万。因为方瑾在福建,所以郭登的副将乃是刘聚。
  刘聚是何许人也?
  就是刘永诚的侄子。
  刘永诚在京师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御马监太监,并掌管武学,低调的就好像京中没有这一个人一般。
  但是真正大佬们谁不知道,刘永诚乃是皇帝的依仗之一。靖难勋贵们也不敢小窥了御马监的人马。
  刘永诚对侄子要求严格之极,也担任过武学教官,毕竟武学这么多人,刘永诚也不可能一个个教,自然是有帮手的。
  且不说,刘聚本身的能力还算不错。最少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皇帝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刘聚自然是平步青云,成为朱祁镇重点提拔的将领。
  参与平定建州女真之战。
  因为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战虽然还没有打,但是胜负之数,已然分明,不过是赢上几分而已。
  所以,郭登与刘聚,施聚分兵三路,突击建州卫,毛怜卫,双城等地,甚至朝鲜人也想派出一部人马参战。
  只是被郭登婉拒了。
  朝鲜只是支应粮草而已。
  这一战就势如破竹。
  数日女真各部集结起来,有数万之众,但是而今却都分散在各地春耕。以聚击散,简直就好像是砍菜切瓜一般,顺顺利利将平定各地。
  李满住已经感觉不妙了。
  所以等海西城之中得到郭登已经出兵的消息,焦礼自然不会按捺下面蠢蠢欲动的人马,城中三万之众,空城而出,步骑结合,直逼李满住大营之下。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李满住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焦礼大恨,二话不说下令石亨追击。
  整个冬季石亨都没有闲着。一直在训练麾下的女真战士,此刻心怀报仇雪恨之心,石亨一追出去,就好像是一条疯狗一般。
  死死咬着李满住的尾巴。
  李满住很清楚,也先不加入,他其实没有能力在海西这一带立足了。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想要潜越长白山,退到长白山以西。
  他觉得明军不会轻易翻越长白山,毕竟长白山以西乃是兀良哈三卫的地盘,与瓦刺地盘相接。
  很容易得到了瓦刺的支持。
  只是李满住能想到的,郭登会想不到。
  所以,当李满住到了三道关前,想要通过三道关穿过长白山的时候,就发现周围大红的旗帜一下子竖起起来,满山遍野都是。
  一个将领带着骑兵出现,说道:“李满住,闽西伯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满住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很有人格魅力,即便到了现在也不低头,与郭登所部一场大战,双方就在长白山以东厮杀。
  交战半日之后,石亨从东边杀过来,才最后锁定了胜局。
  李满住沿着长白山向西逃了数里,就被石亨杀死一个山沟之中。
  石亨拎着李满住的人头,说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也就今日。”正要收兵的时候,却见一个士卒双手高举一块大石头,说道:“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石亨远远的看过去,阳光照射在这一块石头上,散射出金色的光芒。他手一松,连李满住的人头都不要了,几步上前,接过这一块石头,用溪水细细冲洗,再看上面的纹路直抵。
  狗头金,是一块狗头金。
  这一块就有十几斤了。最少值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单单说金子的重量。
  石亨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说道:“都去找找。或许还有。”
  不用石亨说,很多士卒都去寻找了,不一会儿,就找到大大小小的狗头金。很明显这里是一个处金矿。
  石亨一瞬间想过很多想法。
  只要霸占了此处。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他心中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虽然这里都是他的亲兵。
  但并不是说,他所有亲兵都是可靠的。
  就在这里时候,忽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人正是郭登。
  而今其他地方的战事都已经平息了,女真各部要么投降,要么被杀了。而李满住作为罪魁祸首,他不死,这一件事情就不算完。
  郭登自然带人过来看看。
  郭登本来没有注意到什么,见石亨居然不过来行礼,再细细看石亨一行人紧张的样子。已经一边的金色光芒。
  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郭登说道:“石将军,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像清楚了。”
  石亨一瞬间脸色上头,他微微低头,各种神色在他的脸上浮现了一遍,最后才捧着一块狗头金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在此地发现一处金矿。这是天大的祥瑞。”
  郭登让人接过狗头金,看了一眼,就放得一边了,说道:“果然是祥瑞,陛下知道了定然高兴,也少不了石将军的功劳,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心中也犹如刀绞。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石亨虽然也有世袭武职,但是官并不大,而今的地位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但是郭登。他是武定侯府出身,虽然是庶子庶孙,享受到的待遇是低过嫡子的,但是即便如此,他所享受的生活,也是超过大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不敢说视金钱如粪土,但如果将金银与圣眷相比,郭登决计不在乎所谓的金银。
  石亨遇见别人,或许还能二一添做五,但是遇见郭登,却是根本不要想了。
  他是收买不了郭登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狼
  其实这里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夹皮沟金矿。
  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直接改变了大明朝廷对海西的控制程度。
  朱祁镇简直是双喜临门。
  他当然知道东北多金矿,但是朱祁镇又不能亲自去探测,而且东北很多地方都处于未开发状态,全部是深山老林,还时不时的有东北虎狗熊都猛兽出没,少数人根本不能成行,而大规模地质勘探,更是朝廷很难办到的事情。
  第一缺人,第二朱祁镇也怕下面的乱来。
  毕竟经过了叶留宗一事后,朱祁镇对任何矿业都存着很小心很小心的想法了。宁可少得一点钱,也不想再弄出乱子了。
  所以大规模探矿这事情,朱祁镇在大脑之中转了一个圈,就被按下来了。
  所以,这个金矿对朱祁镇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更不要说,李满住授首了。建州女真已经不存在了,各地女真部落被大洗牌之后,大部分女真百姓直接隶属与海西都司了。
  朱祁镇得到焦礼的汇报。
  海西都司下辖的女真部落人丁已经是有十几万之多了。
  随着这十几万放在内地,还没有一个府县的人多,但是在海西都司,就能多养活一些可战之兵了。
  再加上这个金矿的财政补贴。
  初步勘探,这个金矿一年可以出黄金三万两,折合白银也就是三十多万两了,很多地方一个省的岁收也不过如此了。
  朱祁镇自然不在乎三十万白银,但是这三十万两白银可以直接补贴到海西都司的军费之中,海西都司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朱祁镇直接下令,建立海西六城,海西卫城,双城卫城,毛怜卫城,建州卫城,还有金城卫。以及三道关城。
  完成朱祁镇一直想做的,封锁长白山一线,让瓦刺进攻海西,只能沿着黑龙江进入松嫩平原,然后再南下,这一路多为水泽。未必方便骑兵行军。
  如此一来,海西都司就安全多了。
  漠北。
  也先也得到了李满住死讯。
  不过,也先并没有多关注。
  在也先从海西退兵的时候,也先就将李满住当成一枚弃子了,什么时候死,并不重要。
  而今也先在商议一是件大事,那就是要不要南下大明。
  面对天灾,蒙古各部议论纷纷。
  脱脱不花说道:“草原的马儿想要日行千里,需要吃草,骑马的勇士想要重回大都,需要时机,淮王,我们所有人都想重光大元,但是南朝如果那么容易打败,而今在大都的已经是怯薛军了。”
  “面对南朝,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今年长生天发怒,不许草原长草,所有畜生都无法生活,勇士们都饿着肚子,如何能拉起弓箭,骑着战马南下。”
  “我们需要的是草场,是休养生息,让小崽子长大,让母马怀孕,而不是现在就打仗。”
  总体来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瓦刺各部为首,赞成南下。
  对瓦刺来说,与其草原生乱,到处镇压,还不如此驱赶这些人马去攻南朝,反正都是死人,只要不死瓦刺本部人马,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但是蒙古各部却不愿意。
  很简单,谁也不愿意当炮灰。
  他们啃骨头,让瓦刺各部吃肉。
  谁知道心里都不平衡。但是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可以的,那就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面对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的也先,脱脱不花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他太明白脱欢父子的心思了。
  知道有一天,也先一定会篡夺黄金家族大权。
  现在不做,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而已。
  所以,脱脱不花看似安分,其实一直想办法反抗,去年的战事让脱脱不花看到了机会,很多损失惨重的部落,将对抗也先的希望,寄托在脱脱不花身上。
  脱脱不花也知道,他们未必安的什么好心思。但是政治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脱脱不花就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一根稻草。
  “大汗。”阿刺知院说道:“而今所有的草场,不足以承载大汗的牲口,唯有南方才有粮食,我们不去南方要粮食,难道在草原上饿死。”
  “大汗子民,是宁肯战死,也不饿死。”
  也先对于脱脱不花突然开口,加入争端,感到诧异。
  因为脱脱不花,在大多数时刻,都在做一个吉祥物的存在。今日忽然发言,定然是有想法的。
  但是什么想法,他一时间没有摸清楚。
  不用他开口,就有人将他想说的说了出来。
  此刻也先的眼睛微微眯着,扫过帐篷之中所有头人,似乎想通过观察他们的细微的表情,看出他们的站队。
  并选择他即将采取的应对办法。
  脱脱不花继续说道:“长生天并不会让所有河流干涸,也不会让所有蒙古人都活不下去,只要熬过今年,还是有美好的明天,但是如果南下面对南人的火器,勇士的鲜血只会白流。”
  阿刺知院说道:“不许要打下大都,只要打下一两个城池,就足够牲口们活下去了。即便有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阿刺知院说的对,对于大明与草原之间,鲜明的经济差异。对于蒙古人来说,哪怕是攻破一个村子,都是很赚的事情。
  一张铁锅,就能换一个蒙古女人。
  人命是有价值的,蒙古人命的价值更低。
  很多蒙古贵族都不将蒙古人当人,不过牲口而已。
  而今他们所争论的,是如果渡过这个灾年,其实不管是南下,还是在草原上熬过去,都会有人死亡。
  而且是大批人蒙古人死亡。
  但是他们都没有在意。
  “咳咳。”也先忽然咳嗽了两声。
  所有人都静住了。
  也先说道:“草原上的狼捕猎的时候,也会被马踹死,但是怕被马踹死,难道就不捕猎了?狼不捕猎,是不可能在草原上活下去的。”
  也先的目光扫过,看见了不少激动的眼神,都是一个个支撑出兵的部落头人。
  也先继续说道:“但是狼捕猎,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扑杀的,一头有耐心的狼,会跟随猎物几天,甚至十几天,饿着肚子,吃着雪花,就等猎物放松警惕的一天,然后突然扑上去咬住猎物的喉咙。”
  “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狼能可等待,饿着肚子等待。”
  “南朝很强?对很强,但是再强的汉人也是羊,而我们是狼。”
  “猎物与猎手的形态从来没有转变。所以我们要有耐心,要有耐心的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狼在捕猎之前,都会做试探。试探我们的猎物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有很多消息传来,说什么的都有,有一天可以确定,那就是长生天不让草原的牲口活下去,也没有让人南朝皇帝的牲口活下去。”
  “我决定,大军南下,去长城边上放牧,去试探一下我们的猎物,看看南朝那位小皇帝的胆量。”
  “如果他胆怯了,我们就像狼一下咬住他的喉咙,如果他真有底气,我们就等下去。”
  “一直等下去,等合适的时机。”
  也先眼睛之中似乎悠悠的泛着绿光,就好像是一头冷静的狼,一个冷静残忍的猎手,他说道:“你们明白吗?”
  所有部落头领一并站起来说道:“谨遵淮王号令。”
  一时间只有脱脱不花坐在主位之上。冷落的就好像是一个雕塑一般,脱脱不花看着也先,忽然觉得也先就好像一头要扑向他的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瓦刺临边
  也先南下,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那就是逐水草。
  总体来说,虽然草原上的旱情还是比较严重。但是漠南蒙古比漠北蒙古情况要好的多。
  但是漠南蒙古与东北平原一带,都是兀良哈的领地。
  所以大军南下,瓦刺主力就离开漠南,就食漠南,压迫了兀良哈的生存空间,也就是这个举动,不管是真的开打也好,假的开打也好,瓦刺本部人马都是可以保全的,损失的都不是瓦刺本部。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人。
  瓦刺大军还没有过大漠,从各个地方,各个渠道,无数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看着四面八方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一时间,他也有所踌躇。
  现在要不要与瓦刺开战。
  瓦刺大军的主力,已经进驻开平,大宁一带了,放牧的蒙古人,已经到了长城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南下了。
  而是没有南下的必要了。
  因为,大明边军烧荒的习惯,大明边墙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全部是一片白地,几乎是寸草不生。
  不能让瓦刺休养生息。
  只是即便如此,瓦刺为了防备大明的突然袭击,也派出大量的探马与斥候。遍布了千里边墙。
  为了防止瓦刺的突然袭击,宣府,大同,辽东,海西四镇都陷入紧张状态之中。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看着曹鼐与张辅,说道:“而今局面,已经如此。首辅与国公有何教朕?”
  曹鼐说道:“陛下,此时不是与瓦刺开战之时,各地大旱一日胜过一日,臣以为当重启陛下以工待赈之策。修建河南,两淮水利。工部侍郎王永和可担此重任。”
  这已经不是曹鼐第一次说这一件事情。
  文官的意见很清晰且明了,那就是修德则远人服,只要做好了自己,外敌自然不敢来侵犯。
  面对于谦丁忧,一时间不在朝中,曹鼐也推出了自己属意的治水之臣,就是王永和。王永和在于谦治水之中,也是从旁协助过,后来又调入工部,协调了江南,陕西等地治水工程。
  现在是工部侍郎。
  甚至是下一任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
  让他来主持黄河治理工程,对曹鼐来说,也是恰如其分。
  而今旱情大作,固然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如果说治理黄河的话,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少黄河河水虽然还没有到达断流的程度,但是水量的减少,也给施工带了很大的便宜。
  有时候朱祁镇也感到曹鼐的坚持。
  曹鼐从来不会与朱祁镇反驳,凡是朱祁镇做出了决定,曹鼐从来不敢说什么,但是他的坚持,就是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说出来。
  都是寻找在朱祁镇心情好的时候,反复陈述。
  可以说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如果有些事情,没有原则的问题,朱祁镇也就准了。毕竟他不想与内阁闹太僵,还需要内阁办事。
  但是治河这一件事情太大了。
  有河北水利消耗在前,黄河河工之大,朱祁镇心中是有所估计。眼见瓦刺越发过分,朱祁镇无论如何也不下想,同时做两件大事。
  朱祁镇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先说瓦刺之事,英国公你觉得。”
  英国公张辅说道:“战与不战,乃国家大事,臣不敢妄言,臣只能说,抽调京营,宣府,大同两镇精骑,有十万之众,在口外足以一战,纵然瓦刺有二十万骑,臣以为只要谨慎以待,不冒进,不追击。足以退瓦刺大军。”
  “战与不战,在于陛下,臣只敢说,大明将士可战。”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张辅的军事背书。即便是瓦刺大军压境,朱祁镇也就放心多了。
  朱祁镇说道:“好,召成国公朱勇觐见。”
  不用说朱祁镇就知道,而今大明朝廷之中,有能力有资历能统领十万大军的将领只有一个人,就是成国公朱勇。
  毕竟成国公朱勇从征讨兀良哈之役后,一直活跃在宣大地区,这是成国公的基本盘,除却辽东,海西两地被朱祁镇逐渐纳入嫡系管辖之外。宣府,大同,宁夏,甘肃,等地都是靖难勋贵的地盘。
  也包括了大部分京营将士。
  这几年朱祁镇零敲碎打的一点点的将沙子掺进军中,但是依旧没有动摇靖难勋贵的根基。
  所以大战之前,为了减少内耗,朱祁镇不会用自己的嫡系。只能用成国公,甚至这样的局面在数年之内是不可能改变的。
  毕竟对朱祁镇来说,胜利才是最大的利益,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成国公朱勇而今还没有到功高震主的时候,即便到了功高震主的时候,朱祁镇也有信心压得住他,比起瓦刺,这都是小节了。
  成国公就在武英殿外。
  得了传召之后,立即上殿。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朱勇一身肃杀之气,穿着一身甲胄,这一身甲胄看上去也并不是多新,上面还有不少沙场征战的痕迹,朱勇两鬓已经斑白,但是却有猛虎余气,尤为壮烈。
  朱祁镇不是没有见过成国公,但是却没有见过打扮成这样的成国公。
  朱祁镇心中明白,这是成国公无声的表明态度了。
  朱祁镇此刻正要用成国公,岂能不成全成国公,说道:“真乃好将军,此甲可是成国公追随太宗皇帝北伐时所穿。”
  成国公说道:“正是。”随即一一指着上面一处处痕迹,虽然已经修补好了,但是刀剑劈砍,箭矢凿穿的痕迹依然在。
  一一指明,此战乃何时何地与何人战,此战是何时何地与何人战,从北平骑兵,转战天下,夹河大战,济南之战,渡江之战,至于数次北伐之战,一一道明。
  朱祁镇状若大喜,说道:“来人,上酒。”
  立即有太监端上一壶酒,朱祁镇见状,一挥手说道:“上一坛酒。”
  立即有太监抱了两坛子酒,朱祁镇拍开封泥,一坛子递给成国公,一坛子自己拎着,说道:“将军乃国家栋梁,太宗老臣,此刻瓦刺南下,窥视朝廷,天下大旱,百姓急于星火,朕年幼少冲,不知兵事,就以家国天下,托付给将军了。”
  “将军满饮。”
  朱祁镇随即就着坛子一口喝下去了,朱祁镇酒量不大。他知道他决计喝不了一坛,固然手上轻轻一松,酒水顺着衣襟流了下来。
  一时间酒香扑鼻。
  但是成国公朱勇却是实实在在的海量。
  这个时候能打仗的将军,似乎都能喝酒。而且都是豪饮。所以成国公朱勇真是一饮而尽,将大半坛子酒给灌进肚子里面了。
  不过片刻,就满面红光,略带酒气了。
  朱祁镇又拿出一柄长剑,亲自递给了成国公朱勇,说道:“此乃太宗皇帝所配之剑,今以此赐将军,朕拜将军为征虏大将军,统领京营,宣大诸军,塞上备虏,如果瓦刺安分,就无须动兵,毕竟而今天下大旱,朕不想塞上烽火相接,只是如果瓦刺不知好歹,不识朝廷好心,将军可立决之,无须待京师之令。”
  朱祁镇虽然不想打,但也知道,瓦刺气势汹汹而来,但凡有一丝弱势,瓦刺就会出兵,瓦刺本质上就是野兽一般。
  与野兽对峙,万万不能退。一退,对方就会追击,反而正面对峙,放弃幻想,准备打仗,瓦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辅之意
  朱祁镇既然已经准备打仗,就准备好放开前线将领的手脚了。
  他对成国公满意吗?不,满意。对九边将领都满意吗?未必。
  但是事到如今,朱祁镇手中只有这些牌,不管多烂都不可能换牌了。
  手中有什么牌,是一个问题,一副烂牌怎么打,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有人能将一手烂牌打赢,有人能将一手好牌打烂。
  此刻,朱祁镇就忘记手中所有牌有多烂,只看他们的好处,什么贪污走私,侵占卫所屯田,乃至子弟不法。朱祁镇就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有五胜。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前四胜,都是在作战之前。
  朱祁镇觉得自己能做都做了,而今再强调也没有意义了。甚至会伤及军中稳定的环境。他能做的就只有最后一项了。
  放权,最大程度给成国公战争指挥决策的权力。
  朱祁镇连与瓦刺战和的决策都放到了成国公手中。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成国公觉得能打,而且也能打赢,就可以打了。
  即便将来有大量因为胜利的后遗症,朱祁镇也想得到胜利再说,毕竟胜利之后,面对的只要后遗症而已。
  但是失败者面对只会更糟糕。
  成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居然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征虏大将军这五个字,看似平平,但却不是谁都能挂上去的,要知道这是徐达名号,当初徐达出征草原的时候,就是征虏大将军。
  十万骑兵,几乎是大明能动员的最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了,辽东,甘肃,陕西一带虽然还有骑兵,但是想要调回来却是难了。
  这一去后,京营之后,也大抵只有御马监之中还有数千骑兵了。
  而骑兵从来是明军之精锐,非精锐是不可能当任马军的。
  谈不上举国之兵,但这十万大军也远远胜过了当初孟瑛统领征南大军了。
  “臣遵旨。”成国公说道:“此去,定破瓦刺大军,解陛下之忧。”
  从下令到出兵,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成国公刚刚到了家中,就接到了圣旨。宫中各种赏赐,名刀名剑,甲胄名马,这是武将所用,至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搬着宫中赏赐的物件,几乎从宫门口到成国公府上,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合浦之珍珠,江南之织造,南海之珊瑚,和田之宝玉。缅甸之翡翠,竭宫中之府库,填成国公之内房。
  一时间惊骇天下,满朝文武,都觉得,天子待成国公,比之前太祖皇帝待中山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成国公的子弟姻亲,一时具贵,朱祁镇的乾清宫侍卫之中,成国公家中子弟,有十几人之多。
  还多为要职,其中成国公世子朱仪更是担任了乾清宫侍卫统领。
  真有烈火油烹,鲜花着锦之色,在很多人眼中,这都是成国公一门要代替英国公一门成为大明第一将门的风头。
  就在成国公满门欢喜不尽的时候,英国公张辅一身青衣,不待随从,从后门扣门而入。
  成国公立即来迎接英国公,说道:“兄长你今日来,为何不走正门?小弟也好好迎接兄长。”
  英国公说道:“不必了,你成国公门外,车马能排出数里之外,我怕等到明年,也进不了你的门。”
  成国公听了,脸上放光,说道:“陛下厚恩,臣子不好推脱。”
  张辅冷笑一声说道:“先东平王去的早,你叫我一声兄长,我也要承担兄长的责任,你如果这般心态,就不用去战了,我怕你去了回不来,到时候你一人身死是小,误了国家大事事大。”
  成国公顿时觉得张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兄长,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说道:“你还记得淇国公丘福吗?”
  成国公朱勇顿时有一些不舒服了。淇国公丘福,他岂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要叫一声丘叔叔的,乃是靖难勋贵之中少有的大将。只是战死漠北,子孙夺爵下狱。流放海南,而今还没有回来。
  在他出征的时候,张辅提起这个人,让成国公朱勇难免觉得有一些晦气。
  张辅说道:“你觉得你与今上的亲近,比得上太宗皇帝与淇国公吗?”
  朱勇摇头说道:“自然不如。”
  不提丘福之后如何,在靖难之战中,丘福是太宗皇帝左膀右臂,履立大功,甚至可以说是靖难勋贵之首。
  当然了如果张玉还活着,这名头一定是张玉的。
  太宗皇帝是一个爱之推及子弟,恨之绵延九族的人。他对建文集团大杀戮的同时,也有对靖难勋贵子弟非常爱护的一面。
  对张辅,朱勇都是太宗皇帝培养出来的,如家人子弟。
  甚至如果没有太宗皇帝这种偏爱,也没有让朱祁镇束手束脚的靖难勋贵集团。
  但是即便太宗皇帝与丘福如此交情,丘福死后,丘福一家依旧流放海南,遇赦不得回,太宗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丘福家人性命而已。
  张辅说道:“陛下对王振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觉得陛下倾尽内库,托以大权,如果这一战败了,成国公满门会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朱勇脸色顿时僵硬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过来,向张辅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兄长提醒,我险些被这荣华富贵迷了心窍。而今之战,还请兄长指点。”
  朱勇很清楚,他的能力是比不过张辅的。
  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这一战,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一时间有些错愕,说道:“大兄,你在陛下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张辅说道:“陛下还小,我身为辅臣大臣,不得不照看一些,之前陛下轻率,我自然要告之不能,要挫其心,而今大战在即,我自然要告之以能,以坚其志。否则两国兵尚未交,陛下之心先动摇,岂不是输了一半?”
  朱祁镇如果知道张辅这番话,决计会暴跳如雷。不可能理解张辅心中的为国为民之心。只觉得张辅在糊弄他。
  但是在张辅的角度,却是实实在在是为了国家好。
  在张辅看来,在大战之时维持中枢正常运转,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义务。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用一些手段,也未必不可。
  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有些事情,张辅也不好全部告诉朱祁镇。这种办法好用,就用便是了。
  成国公说道:“大兄,你觉得我不如也先吗?”
  张辅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不如也先,而是你自己觉得,你与也先相比如何?也先在脱欢死后,内镇脱脱不花,东征西讨,将瓦刺推到了今日,纵然脱欢复生也不过如此了,此人即便是我对上去,也不敢掉以轻心,马哈木这手下败将,还真有一个好孙子。”
  “你如果存了轻视之心,就干脆别去了,我代你去,我虽然已经年老,但也骑得了马,开得了弓。”
  成国公朱勇见张辅说的如此慎重,立即说道:“兄长息怒,我知错了。”
  张辅说道:“我叫你不能轻敌,但也没有让你妄自菲薄,瓦刺铁骑虽然厉害,但是能有多少,除却瓦刺本部之外,不管是兀良哈,还是蒙古诸部,都是乌合之众,大明铁骑足以以一敌三。人让你不能不开战,就不开战,并非觉得你打不过,而是另外有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也先窥边
  成国公朱勇说道:“可是因为大旱?”
  “不错。”张辅说道:“这数年朝廷收入大增,但是今年却是一个灾年,京城的用度靠着京城,通州,天津的仓储,已经直隶一声的产出,南方各省的粮食,就近调给河南,山东,两淮,湖广等地。”
  “咱们与草原上打这么多年交道,你也知道,即便你打败也先,甚至是阵占也先,这一场战事就完了吗?”
  “且不说瓦刺的复仇,单单说陛下,准备了这么多年,又岂能善罢甘休?”
  “这一战,一开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
  成国公朱勇说道:“兄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战我早就盼着打了。”
  不错,勋贵集团大多数人都是盼着打仗,而不是盼着和平,因为只有打仗,才有荣华富贵,打仗才有权力,只要打仗,勋贵们才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虽热很多勋贵打仗的能力已经退化了。但是以成国公为首的中坚力量,还是盼着打仗的。
  “我知道。”张辅说道:“这一战最好不要在今年。拖上两年最好。”
  张辅也觉得莫名其妙,进入正统年间之后,这十几年间,水旱蝗灾相连。能称得上是丰年的寥寥无几。
  成国公朱勇还是不如张辅,朱勇所看到的,只有从他的角度看的事情,而张辅所想的,却是从大明朝廷角度看的事情。
  今年委实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
  大明一年二千三百多万石粮税,今年上半年,或减免,或免征的赋税已经到了好几百万石,至于要下拨的赈灾款项,恐怕也要数百万石。
  可以这样说,今年朝廷几乎不要指望从粮税上有什么收成。只要粮税能平了赈灾这个窟窿,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朝廷而今虽然也有积蓄,但这积蓄面对天塌地陷一般的窟窿,总是不够用的。而打仗又是特别费钱的事情。
  张辅并非没有勇气打仗,而是怎么看怎么决定,今日是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一些小不情愿。
  毕竟在成国公看来,这不用他们考虑,皇帝不差饿兵,不管朝廷财政紧张到什么地步,想来朝廷是不可能亏待打仗的人。
  张辅根本是多操心。
  只是朱勇习惯了听张辅的话,说道:“兄长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辅似乎看出了朱勇一丝丝抗拒,心中暗暗一叹,也不多说了,说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万事小心。”
  在朱勇就任征虏大将军数日之间。他就将京营骑兵给整顿好了。
  以三千营为核心,共五万余骑兵,从北京出发,通过居庸关到宣府。
  这一路上,朱勇看到了才长长的驰道。
  一辆辆马车在轨道之上飞驰而过。从北京城外一直到宣府。本来是单道,而今已经变成了双车道,可以对开,只是而今准备做战,两条轨道一律向北,大量的物资从通州到北京,然后从被转运宣府,大同。都是用驰道的办法。
  朱勇数次出入宣大,对这情况也很清楚了。
  毕竟这驰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看着驰道问道:“从北京到大同的驰道修建好了没有?”
  “大将军,而今转运大同粮草,必须从宣府到大同,至于从京师直接到大同的路线,尚且没有修好。兵部说,大抵在正统十四年可能修好。”
  朱祁镇一直没有放松驰道的修建,同时也没有加快修建。
  有很多原因,技术不成熟,从北京向西向北,动是山地。如何让驰道翻山越岭,还是一大难事。
  朱祁镇宁肯慢工出细活。
  还有工匠数量比较少。财政开支巨大,分数年完成,对朝廷财政有很好的缓解作用。再有就是按照朱祁镇心中的时间表,只需在正统十四年完成,大同,北京,宣府三角驰道的相连就行了。
  即便如此,朱勇也觉得方便多了。
  他们一路沿着驰道前行,到了宣府,然后点齐大军,宣府与大同,共征召五万骑兵,与京营五万铁骑,号称是二十万步骑,出龙门卫,进驻独石堡。
  而杨洪已经在独石堡等候了。
  独石堡虽然不小,但根本不足以容纳十万骑兵,于是乎明军骑兵摆开了数里宽的营盘,大军的炊烟,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中军帐中。
  杨洪正在给朱勇说明情况。
  杨洪指着桌面之上的地图说道:“瓦刺大军分散数部,徘徊在开平,大宁之间,探马繁多,我派了不少夜不收,出去的多,回来的少,而今已经折了近百名兄弟了。”
  “只能探明他们的活动范围,具体营地在什么地方,却还没有弄清楚,但是应该是在商都河到开平之间。”
  “具体的情况,属下无能,却没有探明。”
  朱勇说道:“杨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只是以将军看,瓦刺这一次南下,到底是何居心?”
  在大明放弃开平与大宁之后,独石堡就成为了大明深入草原的一柄匕首,杨洪在这里驻守不过万余人马,面对瓦刺大军压境,能够不惧艰险,努力放出夜不收,探明敌情,没有乱了手脚,已经是不错了。
  杨洪想来想去,说道:“末将以为,似乎瓦刺并没有南下之心,如果瓦刺真有南下之心,就应该偃旗息鼓,大军南下,攻打独石堡才对,这样大张旗鼓反而让边墙戒备森严。得不偿失。”
  杨洪是用兵老手了。
  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这种粗浅的兵家道理,不用人解释都非常清楚了。
  也不觉得也先会不知道。
  所以瓦刺所作所为有难解之处。除非瓦刺不想打。
  朱勇心中暗道:“似乎被大兄说中了。”他淡淡一笑说道:“瓦刺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
  成国公朱勇随即召集随军的锦衣卫千户,作为使者去见瓦刺也先。
  至于成国公朱勇为什么要让锦衣卫做这个,也很简单,人臣无外交之权。即便而今有这个权力,成国公也很注意不让就限于嫌疑之地。而今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锦衣卫。
  毕竟锦衣卫乃是陛下的人。
  成国公朱勇这边刚刚吩咐下去,就有一个忽然进来,在杨洪耳边耳语了一番,杨洪立即向成国公行礼说道:“大将军,有瓦刺骑兵千余人窥视营地。”
  朱勇一听,双眼微微一眯,说道:“瓦刺是欺朝廷无人吗?吴克勤。”
  吴克勤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成国公朱勇说道:“带领你的人马,去拿他过来。”
  吴克勤就是吴瑾的叔叔,蒙古人出身,是勋臣之中一员猛将。他答应一声,立即带着本部千余骑人马冲出营地,向瓦刺骑兵窥探的方向而去。
  就在大营北几十里一个小山坡之上,千余骑瓦刺骑兵真戒备森严,唯独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人,却显得很放松。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也先。
  也先将大军交给弟弟掌管,他自己窥视大明边防。所看的并非仅仅是独石堡这里,还有宣府大同的边墙,也细细看过了。
  听说南朝大军到了这里,才轻身而来,一看究竟。
  毕竟也先已经横扫塞外,大明边墙之外,除却海西已经没有一处要地了,而海西本身太过偏东一些,远离主战场,可以忽略不计。想要拔海西要翻越长白山,有些得不偿失。
  海西对也先几乎是鸡肋,骨头很硬,肉很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对峙的开始
  所以也先就放弃了海西,将心思转到了大明身上。
  在朝鲜与曹义硬磕一战之后,也先心中也是有些惊醒的,他知道大明军队其实还是有一批相当有战斗力的军队。
  但是这些困难,并不能让也先的野心退却,只是让他更加冷静而已。
  所以,朱祁镇将与瓦刺战和之权,全部下放到了前线。也先还在为这一件事情权衡利弊。
  只是大明这几年在边墙上的建设,却让也先心中有些沉重。
  徐晞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修建的工程还在。
  大明边墙虽然没有修建成后世一般,全砖石结构,绵延数万里没有缺口,但是在险要之地,依山修建,大小城池,大城如大同,宣府,可以驻扎大军,小城如千户堡,百户所,乃至于烽火台。
  只能容纳几十人坚守而已。
  这些城堡大多修建在险要住之处,未必能堵住瓦刺大军,但瓦刺大军一旦犯边,就能通过一道又一道的烽火,在一天之内,将消息传递到北京城去。
  这无数根拔不掉,砸不烂的钉子,让瓦刺大军无所遁形,一举一动都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大明军队战斗,战略优势在谁一边,根本就不用说了。
  这还仅仅是烽火台的作用,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城池。
  如果放弃不管,等被大明大队兵马逼着决战的时候,后路很容易断绝。如果一一攻下来,以瓦刺的攻城能力,非十几日不可。
  十几日的时间,足够京营从北京出兵,抵达宣大了。
  也先自诩城府极严,而今面对这样的铜墙铁壁,也感到有些急躁了。
  还有宣大新修建驰道,疏通了北京到宣府,大同运输线,让也先有更多的忌惮。
  他最后一点想要决战之心,在他看见成国公朱勇营盘的时候,就一颗心就沉进了肚子里面。
  安营扎寨,乃是一个将领的基本功。
  想要看一个将领的能力怎么样,看他安营扎寨的能力就八九不离十了。
  成国公朱勇的营寨以独石堡为中心,数营并列,封锁住了南下的大道,又可以遮掩大同,与宣府。
  进可攻,退可守。
  也先面对这样营盘一时间也难以拿下,更让他想起了曹义的营盘。
  “王爷,南朝派人了。”就在也先细细窥视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也先一眼看去,就见一股烟尘直冲过来。
  也先一看就知道是骑兵。
  白龙鱼服,恐遭虾戏的道理,也先也是知道的。
  而今他想看的都看了,想知道,想了解的,也都知道与了解了,自然没有心思与大明骑兵在这里打上一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勒马下山而已。
  就在也先刚刚离开这里不久。
  吴克勤就已经到了。
  吴克勤见了一地马蹄印,就翻身下马,细细观摩马蹄深浅,又捏起一块马粪,手上用力,崩开一地汁水。
  吴克勤说道:“固然是瓦刺贵人,还没有走远,兄弟们擒杀此人乃是大功一件,跟我上。”
  不同的马匹,马蹄形状是有所差异的,马匹不同的负重,马蹄深浅也是有差异的,不同的骑兵所用的草料也是不同的。
  吴克勤是蒙古人出身,对马匹的熟悉,比自己老婆都还熟悉。
  他只需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辽东马,而是漠北马,而且这漠北马吃得都是精料,而不是随随便便的水草。
  至于马粪的干湿程度,更是说明,他们才刚刚走了,还能追得上来。
  吴克勤翻身上马,带队直追,固然不过数里,就远远的看见了瓦刺的人马。
  只是在草原之上,追击战是最难打的,一追追上好几天,也不是没有的事情,毕竟发现了对方,并不是战事结束,反而是一个开始。
  双方反而放缓了马速,一前一后相隔数里,向北而去。
  放缓马速,是为了蓄养马力。骑兵的战斗力,一大半都是来自马匹,所谓之前赶路,可以不注意,毕竟马累就地休息便是了。
  但是而今双方都盯上了对方,反而能纵马狂奔,因为谁不知道对方马力情况,一旦自己的马匹累的不能动弹,对方还有机动能力,他们要面对就是一场屠杀。
  所以一旦决定逃不了,瓦刺骑兵或许会用最后的马力翻身厮杀一番。
  在这方面,蒙古人几乎有与生俱来的天分,汉人骑兵对马力的感知,就未必那么精准了,否则往往诱敌深入,翻身厮杀的是蒙古人。
  就是因为蒙古人坐骑马力精细的掌控。
  但是吴克勤是蒙古人。
  这办法对付别人未必不行,但是吴克勤却是深谙其道的。所以这不像是一场蒙古人与大明的战斗,反而好像是蒙古人之间的内战。
  双方就这样看似不急不徐的速度,慢慢的接近,慢慢的向北而行。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吴克勤已经将手按在马刀之上,一只手随着准备一鞭子督促战马冲锋。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猛地一伸手,全军都停了下。
  吴克勤跳下战马,将耳朵埋在地面之上,眼睛珠子一动,立即翻身上马说道:“撤,这里有大队骑兵,就在十里之内。”
  吴克勤一声令下,千余骑兵立即前队变成后队,后队变成前队。好不留恋转身就跑,此刻也不管什么马力不马力。
  保持马力是在彼此实力相当,有一战之力的时候才保持马力。
  但是吴克勤很明确的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即便保持马力,也是打不过的,只能纵马狂奔,一面将报警的烟花打到空中。
  大营就在几十里外。只要营中发现动静,大队骑兵来援,他们就得救了。
  也先坐在马上,看着落荒而逃的明军骑兵,叹息一声,说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好生敏锐,倒像是草原上的勇士。”
  骑兵作战,很多时候是一场捕猎与被捕猎,猎人与猎物之间角色随时都可以相互转换,自然列阵而战,从来不是蒙古骑兵的选择。
  双方一直在运动之中,也先也不会觉得吴克勤这种见识不妙转身就逃,是怯懦。真正怯懦的是跑都跑不掉的人。
  左右都摇头,不知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的石头轻轻的颤抖,后面烟尘飞扬,大队骑兵源源不断的从北边而来。
  也先自然是看重自己的性命的。
  即便是窥视明军大营,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毕竟也先可没有想死在大明大营之外,为天下人的笑柄,瓦刺主力就在北边十几里的地方,也先一声召唤,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来护架。
  这一番窥视,也先也放弃今年南下的心思,虽然大明今年大旱,看似是一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但是明朝的一切准备,让也先望而兴叹。不过他即便没有南下的心思,敢示威的时候,也是要示威的。
  就好像是两头野兽相逢,即便没有想打的意思,也要彼此之间相互嘶吼,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战斗力。
  好划分彼此的地盘。
  之前漠南蒙古,或许是两属之地,但是而今却不是了。
  也先一声令下道:“传令下去,各部人马就在白海子集结。我要让南朝看一看我瓦刺男儿风范。”
  白海子就在独石堡以北百余里,是一个小湖泊。与商都河相距不远。
  这个小湖泊在,大军人马的饮水就不是问题,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与独石堡相距百余里,也有足够的空间摆开人马。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大皇帝贺寿
  塞外草长,号角连天,呜呜之声低沉的就好像是无数野兽低声嘶吼,做进攻之前最后的准备。
  瓦刺十几万骑的人马,聚集在独石堡北百余里的地带之间,就在这区区百余里的地方之内,双方聚集了几十万大军。
  兵力密度已经到了相当大的程度。
  双方剑拔弩张,纵然主力之间,还没有交战,但是斥候之间的交战密度,已经比之前激烈百倍。
  随着瓦刺兵马部属完毕。
  双方的斥候反而纷纷收兵了。
  因为双方的营地位置已经基本固定,双方都将对方的底细摸清楚了。这个时候,反而不需要无谓的牺牲了。
  再稍稍整顿之后,也先一声令下,兵分数路,每一路有一两万骑兵,相距数里南下,就好像是一并大刷子一样,刷过大地,向独石堡而来。
  瓦刺主力之中,数万重骑更是主力之中的主力,也是纪律最为严明的军队。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有仆役。带有两到三匹备马。
  只有这样才能带着几十斤重的甲胄,达到快速机动的目的。
  所以,虽然瓦刺出动了十几万骑兵,但是如果单单论及马匹来说,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万匹马。
  当然,这些马并不完全是战马。
  即便如此,也是一个让大明要紧牙关,都不可能在前线筹齐的数目,也是瓦刺对大明最大优势所在。
  只是各路附从部落的军阵,就不能与瓦刺相比了。
  瓦刺军队的纪律严明,不在明军之下。也是作为对抗大明主力,直扑明军大营。至于各部附从部落,都是次要方位,而且他们的统兵将领,大多是部落头人而已。非是经历脱欢,也先父子两人打造百胜之师。
  大明对这些军队,从来敢一打三,万余骑兵追着兀良哈数万骑跑,从来不是个例。所以也先也不用这些军队来丢人现眼,只是让他们摇旗呐喊而已。
  成国公更是准备多时了。
  这几日之内,成国公又从大同,山西调来两三万步卒,加强边墙一线,可以说,大明山西,河北一带主力大多都在这里。
  除却京营还有一部分主力人马之外,其他边镇,估计连守城都有一些勉强了。
  不过,九边百姓久经战事,对战争十分熟悉,即便人手不够,临时征召百姓上城,也足有镇守城池。
  只是机动兵力,远远不足了。
  成国公决计不怯战,大军出独石堡,列阵在前。
  比起瓦刺大军,总体来说,明军阵型,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显得严谨的多,一个个方阵,红旗林立,远远看去,如火如荼。
  毕竟大明尚火,军中旗帜全部用大红之色。
  而大明即便出营列阵,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与瓦刺大军对峙,但也不是如瓦刺这般。
  双方相距十余里的时候,纷纷开始歇马。
  大军所有骑兵都纷纷下马。
  毕竟大明战马不足,这十万骑兵,马匹即便有富裕,但也决计不能让一名骑兵有两到三匹备马。
  所以,明军比蒙古人还爱护马力。
  大战之前,所有骑兵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麾下的马匹。所有骑兵都开始喂马,自己不舍得吃的粮食,此刻都与马匹分享。
  很多骑兵都是用煮熟的黑豆,自己一口,塞给马儿一口,甚至自己的打了鸡蛋炒面,寻常大半年都不舍得吃一口的干粮,都与马儿分享。
  这个时候,人的伙食与马的伙食相差不大了。有人甚至掏出干肉条给马吃。
  不要以为马是吃素的,它只是吃不到肉而已。
  只是这样的待遇,也仅限于现在而已。
  因为所有骑兵都知道,上了战场能不能活下来,最大依靠,就是胯下马。掌中枪了。
  大部分骑兵下马警戒。还有一不少军队,一层层的布置了防御圈,最北面的探马,就在两军中线之处,与瓦刺骑兵遥遥相对。
  而在骑兵方阵北边,却是无数火铳兵,层层叠叠的列阵,一个个单薄且完整的火铳方阵,排列开来。
  作为阻挡瓦刺骑兵重要的防线。
  当年忽兰忽失温之战,瓦刺铁骑就是败在统率神机营的柳升手下。
  对这样的阵势,并不陌生。
  甚至忽兰忽失温之战前,火铳火箭等火药武器还单单装备于神机营之中,正是在这一战之中大放异彩,才让几乎所有的明军都装备了一定量的火铳,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
  不过,这些火铳还是作为一种防御兵种而存在的。
  外围警戒,据险而守,守护大营,防御骑兵冲击,等等。
  外围火铳方阵,内里骑兵以逸待劳,方阵与方阵之间,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也先远远看了好长时间。
  也先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他想来好几个进攻路线,随即被自己否定了。
  对于骑兵来说,列阵不敌,是绝对的真理。不管是那一个朝代,面对阵势严整的汉人步兵方阵,就不要轻易进攻。
  这几乎所有游牧民族的血一样的教训。
  更不要说明军大部分都是骑兵,一旦进攻失措,明军骑兵排山倒海的反击,也先也未必顶得住。
  也先想来想去,一挥手说道:“你去吧。”
  他身后一个回回相貌的人,心中暗暗放松了一些,问道:“王爷,我要怎么说才好?”
  也先说道:“就所草原不靖,本王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唯恐为马贼所得,这才带兵护卫,以师臣拳拳之心。不想小儿辈不德,却让朝廷误会了本王之心,本王特地向成国公请罪,真是该死该死之极。”
  也先语气轻佻之极,自然没有一点该死的意思。
  虽然也先今日没有大战的意思,但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最少开平,大宁的草场,大明是不可能染指了。
  如果而今朱祁镇还想让杨洪一次开平大宁,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大片草场,最少缓解了瓦刺燃眉之极。
  片刻之后,瓦刺的使臣回回人,完者帖木儿已经到了明军中军大旗之下了。
  他跪在尘埃之中,将也先这一番说辞,说了一遍,其中措辞自然是卑微多了。他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否则言语之极触怒了眼前这位大将军,可就不好办了。
  就在完者帖木儿心中七上八下,等待着命运判决的时候,朱勇也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一个将军,任何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战场之上胜负,至于之后各种附加意义,都是在战场胜负之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成国公虽然被朱祁镇心中暗中埋怨,但是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国朝之中有能力,有把握,组织十万人以上大会战的人选,也就那三五个而已。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保定侯孟瑛。云贵总督王骥。这四个,是可以托大战方面之权的,至于闽西侯郭登,丰润伯曹义,定西伯蒋贵,乃至太监刘永诚,武进伯朱冕,杨洪,石亨,正都是差了一层的。
  朱祁镇选择的范围从来不大。
  成国公朱勇或许比不上历史的名将,但是最基本的战场判断,却还是有的。就像也先知道明军不好打一样,朱勇一眼就看出了瓦刺棘手。
  最棘手的问题,并非瓦刺战力如何,而是瓦刺带了数十万匹战马,让他们有了想战就战,不想战就不战的主动权。
  成国公朱勇有信心打败瓦刺,却没有相信,将瓦刺所部给留下来。一旦开战,从太宗晚年维持到现在,近三十年太平时光就此终结。
  即便成国公也有一些不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瓦刺退兵
  也有人说了,正统年间以来,九边似乎没有太平静过。这和平有些假。
  并非如此,九边虽然时有战事,但是不过千人以下,甚至数百人的战斗,这样的战事放在大明战略层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最少没有数万规模入寇,更没有大量百姓死伤。
  这对边境百姓来说,就可以说是太平日子了。
  成国公心中也承受很大政治压力。
  是的,朱祁镇给成国公放权了。
  与瓦刺是战是和,成国公而今可以一言可决。
  但是这种权力对成国公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因为做决策的是他,如果开战之后,打得不好,不是一场大胜,那么成国公就可以想象,后面的御史言官,怎么用唾沫星子将他给埋了。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朱勇一人的生死,还关系到成国公满门的成败。
  张辅劝导他的话,他更是听在眼里。
  伴君如伴虎,皇帝这东西,爱之能举之上天,恨之能按之入地。而今成国公府越是风光,朱勇心中不安就越发深重。
  所以,朱勇更加不敢犯错。
  “报,大将军,瓦刺退兵了。”朱勇正想的时候,有一人来报,朱勇立即打凉棚看过去,却见只有一支两千多人的车队留了下来,其他大军,就好像是退潮一般,片刻之间就退了下去。
  朱勇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如此也好。”
  朱勇也就按瓦刺也先的说辞层层上报了。
  等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朱祁镇却没有在宫中,而在武学之中。
  经过数年的积累,武学学员素质已经达到了刘永诚认可的程度。而且朱祁镇在瓦刺大军临近的时候。也要宣明皇帝尚武之意。
  朱祁镇就来到了武学之中,再次汇集武学所有学士,御前比试,决出前三名来。
  前线消息到朱祁镇手中的时候,正是朱祁镇看下面比试的时候,他看了看手中的情报,心中有一阵冷笑。
  他很清楚,他的生日乃是十一月,而今还有大半年时间。瓦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也好。”朱祁镇心中暗道。
  虽然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让朱祁镇很是不舒服,但是如果考虑朝廷现状,朱祁镇也只能忍下这一口气,不去多想了。
  毕竟今日大旱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数年前连续三年的河北大旱,这一次大旱覆盖范围特别广,从北京到湖广。北方也就罢了。
  北方大旱朱祁镇其实也都习惯了。
  春旱已经成为每年都要发生的事情。而这一次波及到湖广,却是一件大事了。
  毕竟大明主要的粮食产区,正在向湖广转移,江南虽然是赋税重地在,北京粮饷多从江南而来,但是江南百姓更喜欢种植经济作物,而并非稻米。
  朱祁镇看周忱的履历的时候,就发现周忱组织过百姓从湖广集中购米,到江阴交赋税。这个政策让很多百姓称便。
  但是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是在经济层面,他也没有详细的统计数据。
  江南经济作物的种植,粮食产量的减少,湖广粮食生产的增加,是不是让湖广成为大明粮食最重要的产地?
  朱祁镇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但是粮食生产向长江上游转移,却是毋庸置疑的。
  如此一来,湖广大旱,就是让朱祁镇想不重视都不行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祁镇心中并不想与瓦刺打仗。这局面虽然很难看,仅仅是有一张遮羞布,但是朱祁镇也只能认了。
  朱祁镇看过这奏疏,随手递给范弘,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每当看见武学的学子,朕心中就安心许多了,大明有如此忠勇之士,又何愁瓦刺?”
  刘永诚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谬赞。”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
  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这些学生如何?”
  保定侯孟瑛看见了其中还有几个孟家子弟,说道:“回禀陛下,以臣之见,都是好苗子。将来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材。”
  而今大明武学,其实还是一座贵族学校,凡是能在这里上学的,最少带着一个世袭百户官职。要么就是有祖上的恩荫,与皇家沾亲带故的。
  保定侯孟瑛的子弟都在这里,他岂能说什么坏话。自然是捡好的说。
  不过平心而论,说这些人将来有多了不起都是有些虚言,但是大部分学员放出去当一个百户,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将来,就要看他们运道了。
  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就如同孟瑛,少年的时候,协助父亲打赢保定之战,不仅仅让父亲一战成名,也让他自己成为将门虎子。那个时候,张辅还没有崭露头角。
  但是几十年后,他却只能在张辅背后亦步亦趋。
  仅仅是张辅的能力强过他吗?
  只能说人生的际遇,实在难言的紧,眼前这些学生,现在都能算合格,真正出众玉与否,岂是现在能看的清楚的。
  朱祁镇说道:“武学乃是英国公组建,刘公公负责,不过朝中事务,朕一刻也离不得英国公,刘公公也好护卫大内,不能久任武学,这武学保定侯愿意挑起这个担子吗?”
  保定侯岂能说不愿意,他立即说道:“陛下,有命臣岂敢不从。”
  朱祁镇点点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朱祁镇虽然将成国公府宠上了天,但是瓦刺临边,也大大刺激了朱祁镇心中的危机感,他始终不能完全信任成国公。
  他需要能制衡成国公的棋子。
  这么多年,朱祁镇慢慢思忖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一直将英国公当做军中最大的山头,当时或许是对,但是在正统十二年的今天,却有些不对了。
  原因很简单,人走茶凉。
  英国公张辅在内阁十几年了,也就是说英国公张辅脱离与军队的直接管理有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下来,都是成国公与英国公合作,一个在京营掌管兵马,一个在中枢掌管枢密。看上去合作亲密无间,几为一体。
  但是成国公与英国公真是一家人吗?
  朱祁镇不相信。
  所以,他要制衡成国公,要从两边下手,一是离间英国公府与成国公府之间的关系,不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