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污染


  南条岚拜师的事件,最后以某人被迫屈服的形式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南条家一方面虽然失去了倚为靠山的御神术,另一方面却相应的迎来了一位再强力不过的友方,凡是目睹过奕豪当日搏杀数百头恶鬼之雄姿的人,都不会怀疑他取代御神术成为南条家新支柱的资格,南条岚本身也因为得到奕豪的首肯,感激涕零的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行了拜师大礼,就这样成了蓬莱少帝的头号弟子。
  就这样沉浸在失而复得之喜悦和反败为胜之希望中的众人,似乎将某件微妙的事实忽略了过去。
  御神术是南条家的秘法,只有南条族人方能得窥其中奥妙,而红叶不过只是一介下忍,但对御神术的了解却尤甚其它阴阳师之上,否则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想到说动奕豪去和神明谈判这一招,她到底是何处了解御神术的奥妙?退一万步说,就算身为南条家忍者的她由某种渠道得知御神术的真相,但那座祭祀神明的洞窟却是南条家中禁地中的禁地,附近更是设下重重禁制,只有南条家历代家主才能依靠秘法进入,而她带着奕豪一路长驱直入,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个中意味实在值得推敲。
  倘若南条家认真追究这一点的话,她的立场势必变得相当危险,虽然最后是岚丸挺身而出说服族人,但那样危险的事情实在不想再做第二次。一郎的愿望是希望他在暗处默默守护那孩子,假如连这一点都无法遵守的话,那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舍弃“般若”面具的?诚然此刻的南条家处在前所未有的衰弱时期,但她却在岚丸身上看到复兴南条家、拯救日本的潜质,相信在那个人的教导下,这份潜质很快就能开花结果,尽管不知道会以何种形式就是了……
  想到这里的红叶不由得苦笑出来。
  她确实钦佩着那人。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女时代,她也曾妄想过累积修炼的成果而获得媲美神明的力量,然而在斩杀数以千计的恶鬼后,她觉悟到神明和凡人间无法逾越的界线,也由此断了抵达神域的念头。然而,那人却在她的面前把这条概念轰得支离破碎,当看到不可一世的建御雷神在凡人的铁拳下哀号求饶,至高无上的三柱神齐齐噤声沉默的时候,她心中那缕早已熄灭的烽火被再度点燃,若不是紧急想起一郎的遗愿,或许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那人一起揍下去了。
  那时候她才初次知道,原来即使不靠消耗生命的御神术,凡人的力量也可以去到那样的地步,因此对于岚丸向他拜师学艺的事情,她在心里高举双手赞成,但也只能以白板上的“慈悲”两字来表达心情。幸好那人最后还是接受了岚丸的请求,这让她长长呼出口气。而由先前的种种犹豫就可以看出,那人绝对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对待此事的,既然岚丸已被他收为弟子,那连带着南条家今后也就安泰了。
  何况,就算除开那霸道无双的力量,她对那人也有着极高的评价。她可以感觉到,在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很多更甚于其力量的东西,只要岚丸能学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就足以担负起中兴南条家的大任。
  只是,让她不得不忧虑的是,岚丸学到那些不该学的的可能性。
  这绝对不是杞人忧天。
  世上没有完美无暇的人,再伟大的人物都有其缺点所在,而那人的缺点就和其优点一般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虽然衡量缺点的标准因人而异,但至少在红叶看来,那绝对是难以忍受的地方,而这些也正以极快的速度污染着岚丸——想想看,明明是向来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居然只穿条兜当布就跑到后山的瀑布“锻炼”,让暗中跟随的忍者差点没有被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听到这消息的红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前几天亲眼目睹那人穿着裤衩在瀑布前练“升龙霸”的情景。
  再者,在南条家的家训中,用餐的时候应该庄重静穆,静静享用神明的恩赐才对。然而就在昨天,当侍女把准备好的午餐送到少年宗主面前,正准备利用美少年用餐的美景来保养耳目的时候,呈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顿和“美丽”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风卷残云。几分钟后,留下一桌的残羹剩饭,嘴角残留着大量饭粒和油腻的少年宗主起身扬长而去,而留在原地的侍女则呆若木鸡,怀疑是不是噩梦在眼前上演。
  这消息在一刻钟内就传遍了南条家,红叶想到的则是岚丸跟着那人进山去猎野猪,直到天明才一身脏兮兮的回来的事情。
  ……如此的事态一再上演,而南条家诸人的哀号也不断响起,已经有人质疑起让宗主拜那人为师到底合不合适的事情了,而红叶也是蛮理解他们的心情。
  南条家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世家,极其重视礼仪风雅,岚丸自幼受到家风的熏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偏又生得绝美,于是翩翩美少年彬彬有礼的一举一动,便在无意识中将“优雅”洗练到了“艺术”的领域。无论是美少年在落枫中走过回廊的情景,还是美少年在樱花树下品茶的一幕,都成为南条家众人洗涤心灵的美景,暗地里被称为“会走路的风景线”,而纪录其美态的相册更是成为南条家的珍宝。
  然而,宛如美神化身的美少年,偏偏拜了一位五大三粗的师父。虽然不能不说是命运的捉弄,但就算天平的另一端是南条家的兴亡,众人还是绝对不愿意看到宛如心灵圣殿的美景遭受粗暴蹂躏的情景。
  红叶也和他们有着相同的意见,但同时也她知道,对于此前童年一直在苍白和压抑中度过的少年而言,那人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具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情况下,要把他拉回来基本上是等同于让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难度,红叶能做的也只有在旁默默守护着岚丸,在那人做得过火的时候出面制止而已——事实上,那人除了邋遢了一点,粗鲁了一点,不拘小节了一点……等等外,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至少比起另外一位人格上有着重大缺陷的怨念男来说,岚丸选择拜那人为师简直就可以说是谢天谢地的事情。
  想到某怨念男的时候,红叶也不禁疑惑起来。那人在三天前就不见踪影,想来是奕豪让他做什么事情去了,但红叶几次旁敲侧击都没问出来。看他的态度,简直就像忘了外面还有北条家和恶鬼在窥视似的,这几天来只是带着岚丸四处“鬼混”,一点也没有提到关于今后安排的事情,而众人也不敢追问,反正还有不少伤者需要时间调养,于是暂时就维持目前的暧昧状况。
  (虽然有他在,南条家自保无忧,但继续拖下去也不会变得更好,而且还不知道北条家在盘算着什么,必须在他们行动前扳回局势……)
  红叶忧虑着外面的状况,决定直接向奕豪质问,她知道这时候岚丸通常都在后山的瀑布那里接受师父的“教导”,于是便朝着后山赶去。
  “头领,你来了啊……”一名负责暗中保护的下忍注意到她,现身出来打招呼,但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
  (莫非岚丸又……)红叶以眼神旬问着,而对方则给予肯定的答案。
  (辛苦了,这里交给我,你先下去休息吧……)红叶同情的比出了手势。
  “那,属下告退……”下忍叹息一声,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但脚步却相当虚浮。
  对他们这些长年与黑暗血腥为伍的战士而言,那仿佛散发光辉的纯真少年无疑是照亮黑暗的一缕光辉,是他们持续战斗的希望,也是他们的信仰所在。看着岚丸跟所谓的师父慢慢“学坏”,就像看着头顶的太阳逐渐被日食吞没,是一件极其痛苦而无奈的事情,在精神上也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已经有好几名下忍出现歇斯底里的状况,要不是同伴及时阻止,他们大概会拿着太刀去和某人拼个你死我活也说不定。
  而看着这名下忍的状况,似乎距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也不太远了。
  (这样继续下去,在北条家攻过来以前,南条家大概先瓦解吧……)
  红叶心中涌出小小的不安,然而跟着却被瀑布那边爆发出的轰然巨响给吸引了注意力。
  当她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一股瀑布般粗壮的水流倒卷天际,一直窜上数十米的高空,然后爆开成无数雨点洒落的情景。
  红叶愣愣看着天空撒落的雨点,甚至没想到去躲……
  ……
  “刚掌裂煞!”
  奕豪施展的招数,是铁门武法中因太过凶恶而被禁止使用的恶禁式之一。当初铁兰教给他的时候是一掌截断了奔流的江水,此刻他以瀑布代替,则是一举将十米多宽的瀑布轰得倒流回去。
  倒流的瀑布在空中爆开,形成一场倾盆大雨洒下,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奕豪只觉得爽快无比。几天来的苦练总算有了成果,续恶禁式中破坏力最强的“崩天碎”外,他又掌握了广域杀伤的“刚掌烈煞”,在接下来对恶鬼的群殴中,应该会有这招充分发挥威力的地方,如果能搞定禁锢法术的“葬神领域”的话,相信战斗起来会更加轻松,但目前这方面却实在没什么头绪。
  “好……好厉害……”
  身后响起微小的声音,奕豪偏头望去,只见在那边练习蹲马步的岚丸正他投来无比崇拜的目光,大概是太过惊讶的缘故,连手上举着的两桶增加难度的水都不自觉放低了下来。
  “混蛋!手给我抬高!不要像娘们那样,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奕豪呵斥着岚丸,少年顿时露出畏缩的神情,举高两手提着的水桶,手臂却因力竭而微微颤抖着。
  “好,就这样再蹲十小时,然后开始练习跑步!上山下山各十趟,半小时内完成!”奕豪很不满意的打量着少年纤弱的身体。“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难怪连那种不入流的小神都应付不了……听好!不论修行什么,身体是最最基本的东西!只有最健康的身体才能提供充沛的精力和灵力,所以我会彻底纠正你被娇生惯养出的毛病!首先从培养基础体力开始!”
  奕豪完全以铁门的标准来要求着首席弟子,而以达克里斯的亲身体验来看,这样的观点倒也不能算错,但或许他没有察觉到,他对待岚丸的态度越来越接近记忆中被大伯铁无道“锤炼”的那段时光,看来似乎比起前世的记忆,今生的体验还是占了上风。
  “是……是!”
  尽管双手酸得已经差不多麻木,但岚丸还是努力回应着奕豪。
  对少年来说,奕豪不但是救命恩人,尊敬的师父,同时也是深深憧憬的对象。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初次见面时奕豪所展现出的压倒性强悍,在岚丸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后来得知他竟然连神明都能摆平的时候,这份崇拜更升华为了对偶像英雄的信仰。在修行中,奕豪带他尝试的各种体验也带给岚丸南条家中几乎没有的新奇乐趣,深深打动了少年被压抑的天性。
  于是在近乎盲信的狂热驱使下,岚丸无条件接受了奕豪表现出来的所有特质,无论是那霸道无双的力量,还是邋遢散漫的作风,都成为岚丸努力模仿和追求的目标,而至于南条家流传下来的种种家训,早已被少年抛到了不知哪个次元去了。
  当十分钟后奕豪宣布放下水桶时,岚丸几乎立刻扑倒在地上,虽然双手已酸得抬不起来,但精神上却扬起某种奇妙的充实感。
  “师……师父,我要……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锻炼成你这样啊?”
  岚丸羡慕的看着铁门弟子那棱角分明的身躯,目光转到自己几乎看不到一块肌肉的手臂时,忍不住感到沮丧。
  “像我这样?”奕豪愣了愣,记得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景,那时候他随着大伯铁无道修行,对铁无道随身携带的葫芦装的东西很感兴趣,当时他问大伯什么时候才能像他那样随便喝酒时,铁无道似乎是这样回答着他的……
  “臭小子,等你的毛长齐了再说吧!”
  这样说着的奕豪,心中同时涌出怀念和畅快,仿佛为童年时代受的屈辱报了一箭之仇的错觉,不过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把涌出来的笑意压在喉咙里,奕豪踢了岚丸一脚,同时大声呵斥着。
  “别想趁机偷懒,给我练习跑步!上山下山各十趟,半小时内完成!”
  “是……是!”
  以怀念的目光看着跑远的岚丸,奕豪嘴角扬起愉快的弧线,然而没过多久,却感到身后某处传来一股豪不掩饰的敌意。
  “是红叶吗?”
  稍稍改变嘴角的弧度,奕豪把自己弄成看起来更像是哭笑的模样,转身向着水潭边的树林,红叶正从树后面转出来。
  虽然忍者的面纱遮去了容貌,但从僵硬的肢体动作上来看,显然是气得不轻。
  “真是麻烦啊,岚丸以前也实在被保护过头了,要在短期内补上缺乏锻炼的部分根本不可能。”在红叶有所表示前,奕豪先一步抱怨出来。“不过,我算是知道南条家为什么很少有人活过三十岁了,那样纤弱的身体,就算使上御神术,也用不了我一根指头来对付。”
  (战斗的事情由忍者负责,岚丸根本不用站在阵前!)红叶举着白板表示愤怒。(请不要教宗主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的,那些可都是铁门的传统。”奕豪很不满意红叶的评价。
  (岚丸是南条家的宗主,和那什么铁门没有关系!)红叶飞快在白板上写下另一行字。
  “这么说就不对了。岚丸是我的弟子,自然也是铁门的门人,我按照铁门的要求来锻炼他并没错。”
  奕豪的主张让红叶一时哑然,顿了几秒钟,又重新举起白板。
  (但是,你不是说要教岚丸炼金术吗?那和锻炼身体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以为炼金术是什么人都可以学的吗?”奕豪一边为能如此自然的和红叶交流而感到诡异,一边继续着自己的主张。“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健康的身体是所有修行的基础,你想想连走路都喘气的家伙,能够经得起炼金术的灵力消耗吗?”
  (但是,岚丸……)红叶举着白板,似乎想不出来要表达什么。
  “既然岚丸拜我为师,我当然会用我的方法来教育他,不放心的话,就试着矫正好了。”奕豪的话等于掀开了暗战的序幕,然而本人却浑然不觉。“还有,你应该不是来向我发牢骚的吧?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如何?”
  (是……关于今后南条家行动的事情。)红叶眼中闪过某种坚定的决意,但还是在白板上写下主题。(总不会是一直缩在这座山坳里吧?)
  “这件事啊,”奕豪点点头。“算起来那家伙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先让大家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红叶眨眨眼睛。
  “当然是收复京都啦!”奕豪扬起手,指向东北的某方。“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就在这次一起搞定吧!”


第三十零章 绝望
  位于某座都市中心的高楼废墟,过去这里被恶鬼们当成巢穴,高楼的外表上还残留着不少诡异的黑囊,但其中的主人却早已不见踪迹。而且不仅仅是眼前的高楼,整座城市都失去了鬼物的踪迹。
  他注视着高楼顶端的一大窟窿,窟窿由高楼的正面突入,背面突出,整个最顶层都被它贯穿,那绝对不是恶鬼能做到的事情,而要说鬼物的失踪和它没有关系,那就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但,到底是怎样……”
  他困惑摇摇头,改变角度的白银假面反射出一抹冷光。他大概能猜出那个空洞是何人的杰作,也能推测出他将分散的鬼物聚而歼之的打算,但中间遗漏的关键部分,那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让鬼物乖乖撤离城市的,却是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的疑问。
  “霍霍,好浓的血腥味,不管哪里都是这样凄惨啊!”
  身后传来一声夸张的感叹,因为语调太高反而给人以似乎正在幸灾乐祸的错觉,但或许并非错觉。随着他偏转脖子的角度,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出现在视界内,他的手上拿着一瓶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烈酒,身上也可以嗅到浓烈的酒气,但若是把他当成普通的酒鬼就大错特错了,混合着酒气发散出来的,是一股浓烈到几乎刺痛肌肤的烈气,尤其是那轻舔嘴唇,东张西望,一付蠢蠢欲动的模样,更让人感觉到极端危险的存在。
  或许是本能察觉到这股危险,一路行来没有半头鬼物敢靠近两人周围一百米的范围。这让憋足一口气的他更加欲求不满,但也不可能在老板的眼皮底下擅自行动,于是只得把情绪发泄到打架以外的乐趣上。
  铁无道一口咬掉酒瓶盖,把高度烈酒如同白开水般的灌进肚子,稍稍浇灭了心里的火气,却对着眼前的惨状吐出不屑的言词。
  “不过区区几头恶鬼就弄得这样狼狈,日本的阴阳师只懂得喝酒嫖女人吗?”
  “不,正是因为有阴阳师站在鬼物那一方,所以情况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银假面纠正了铁无道的话,露出沉思的神情。“加上这一座,已经是第七座了,鬼物都离开离开所在的都市朝着进京都集中……把分散的鬼物集中起来,再加以一举歼灭,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战术,但他到底用什么办法让鬼物心甘情愿上当的?”
  “这还不简单。”出乎意料的是,铁无道当场给出了明快的答案。“钓鱼要用鱼饵,钓饿鬼的话,当然只有用女人啦!”
  “女人……吗?”银假面迟疑了一下。
  “那里是恶鬼们关押女人的地方……嘿嘿,除了脏点乱点外,放眼望去满满几千头白羊随便挑着吃啊,简直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豪华后宫,但现在那里可是连一个都不剩下了。”铁无道邪笑着指着高楼顶端的大窟窿。“为了传宗接代,鬼物们当然也要找新女人才行,但这附近的女人早被他们掠夺一空,所以只能照着对方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过去。”
  铁无道的语气与其说是推测,还不如说是确信。这名放荡不羁的铁门男儿,在女色方面有着和恶鬼相似的属性,数日前也曾一人挑破数个恶鬼巢穴,在里面大快朵颐了几顿,因此单凭直觉便几乎猜到了事实,而对于素来以逻辑理智为先的银假面来说,要做到这一点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来如此……”银假面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禁苦笑着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这些恶鬼都是九地阴气所化的妖魔,竟会有人想利用它们的力量……本来按照计划,天使兽也应该在这里登陆,但恶鬼造成的杀戮似乎也间接抑制了原罪基因的感染,虽然我想这点数量不至于对整体计划产生影响,但果然还是要来亲眼确认一下比较好。”
  “那是,区区一个鸟屎大小的国家能有什么影响?”铁无道咂咂嘴。“不过老板啊,李长风那丫的好像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呢,要管管吗?”
  “没有必要。奕豪到现在还留在日本,想必也是察觉到他的存在,前世恩怨再加上通天塔的事情,两人之间有很多帐要清算吧?我们只要在旁边看着,必要时侯出手帮忙就好了。”
  “帮忙?帮谁啊?”铁无道当即表明立场。“有言在先,我可是比较倾向照顾俺女婿哦,老板。”
  “……也是呢。”假面下的声音带上苦笑的意味,似乎也抱持着和铁无道相同的意见。“虽说是同志,但他对康拉德做了过分的事情呢。虽然当初把北美交给他们两人是我的决定,但,组织内的不安要素还是尽早排出比较好……也罢,在不影响整体计划的前提下,你随意行动吧,雷神。”
  “真是通情达理啊,老板。”铁无道挥了挥拳头。“那么,宰了那条大蛇也没问题吧?”
  ……
  在红叶的追问下,奕豪把他的计划说了出来。
  几天前就不见踪迹的林恒,此刻正不辞辛劳的奔波在日本的各大都市之间,他的任务是解救鬼巢中被俘的女子。
  虽然单凭仙剑“画影”的力量不可能解决掉百万恶鬼,但在慎重周密的计划下,仅仅解救被关押在那里的女子却是可能的。每座鬼巢里关押着成百上千的女子,整个日本加起来数量大概会突破十万,要把她们一个个运出来就算至神降临估计也没办法,为此奕豪修书一封给艾妮卡,让林恒先到暗黑工会要来那块作为达克里斯工房门扉的石板,同时通知艾妮卡那边做好迎接难民的准备。
  恶鬼们往往把俘虏的女子关在巢穴的最上层,于是在奕豪的计划中,最初的一步便是林恒用御剑术高速突入鬼巢的最上层,以最快速度将下层的各处通道尽数破坏,以阻断恶鬼的进路。
  第二步,是开启石板上的空间魔法阵,把被俘虏的女子悉数传送到达克里斯工房,由于魔法阵可以一次同时传送十人以上,因此在魔法阵的全效运行下,往往只需几分钟就能把俘虏的女子们传送完毕。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奕豪甚至还让抚子随林恒同行,比起某位不知所谓的怨念男来,抚子的话有着绝对的说服力。在这期间,林恒只需要暂时抵挡住为数不多的恶鬼的进攻就行。
  等下面的恶鬼们反应过来蜂拥着扑上顶层的时候,往往留下的只是空空如也的囚牢,两个对穿的大窟窿在不停的灌着冷风……
  第三步,也就是最后的一步,是在沿途散布某种吸引恶鬼的标识,引导各地的恶鬼朝着京都聚集,目前看来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
  红叶不发一言的听着奕豪的讲述,眼中变换着复杂的视线。南条家也曾尝试过摧毁恶鬼的巢穴,就如同和奕豪邂逅的那次,他们的做法通常是在建筑物的底层安放大量炸药,然后引爆炸药炸毁建筑结构,让里面的恶鬼葬身在倒塌的建筑中,最后再出动阴阳师清理少数漏网之鱼。至于那些被关押在建筑最上层的女子们,虽然也想尽可能把她们救出来,但在几乎找不到可行办法的情况下,南条家的选择是忍痛把她们和鬼物一并埋葬。
  这是极其痛苦的选择,无论对死者或生者来说,都是同样痛苦的折磨。红叶迄今为止成功爆破过三座鬼巢,丧生在她手里的除了数以万计的恶鬼外,还有数以百计的同胞。她的神经强度要超过普通忍者,然而终究还是无法摒弃心中的罪己意识,虽然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说服着自己,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思量起那些被牺牲的无辜同胞,都会悔恨得难以入眠,而至于其余几名执行过同样任务的忍者,早已在无法忍受的自责下选择结束了生命……
  然而,如此悲壮的事实落到眼前的男子手中,却变得和过家家一般简单。
  他甚至还没有亲自动手,只是简单的动了动嘴,就轻而易举的实现南条家的悲愿。
  红叶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该为之愤怒。
  对于他由恶鬼手中拯救数万同胞的事实,不论如何感激都不为过,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南条家上下势必把他当成救世主来崇拜,而红叶也有相同的意见。然而,另一股截然相反的感情却在水面下沸腾着,自己是抱着何种觉悟负担起爆破鬼巢的任务,那些选择结束生命的战友又承担着怎样沉重的罪孽……而现在,这些曾经弥足珍贵的东西,都随着眼前这人的所做所为而变成了一幕最滑稽的悲剧残留在记忆里。
  一方面理智在主张着应该向眼前这人深深道谢,另一方面脑袋里却像扎进了无数钢针般的剧痛,理智和感情会矛盾到这种地步,实在是红叶生平未有过的经历。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把思考集中在应该用什么话向眼前这人道谢的方向上,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凝到他的颈脖,无意识间放出锐利的杀气。
  “……你好像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呢?”奕豪偏头看着红叶,声音中带着困惑,手指却划过红叶视线凝聚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但我可不是那种被人挑拨后还会忍气吞声的性格……把杀气收敛起来吧,还是说,你想在这里和我打上一场?”
  (不,这种事……我……)红叶慌慌张张的否认着,然而她的反应落到那双染上魔人颜色的黑瞳中,却激起了潜伏在奕豪心底的邪心。
  “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忍者……”嘴角拉出高扬的弧线,放缓的语调中带着某种渗透灵魂的冰寒,奕豪曾经历过南条家摧毁鬼巢的行动,再结合此时的时机,自然推测出红叶怨恨的根源。“你是在想,‘原来以前那些和恶鬼陪葬的女子本来可以得到拯救的……’,‘既然有这样的办法,那她们的牺牲不就是白费了吗?’‘那她们到底是为什么才牺牲的!’……没错吧?”
  (我……我并没有……)在那双似乎洞彻灵魂的黑瞳下,红叶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包裹在沉默假面下的精神也猛烈动摇起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她们的牺牲……”暴君的脸上扬起桀骜不驯的冷笑,在这背景下,吐出令红叶理智绷断的一句。“是因为你们的无能啊!”
  一道闪光。
  比风更快的闪光。
  比黑暗还隐蔽的闪光。
  犹如潜伏在暗夜中的恶狼的白牙。
  带着无限嗜血的欲望咬向目标的颈脖。
  (好……)即使早就做好准备,奕豪也差一点没有反应过来,几乎在杀气暴涨的瞬间红叶手中的短刀就横到了脖子上。在感到致命危机而毫毛直束的同时,体内的九黎血脉自动觉醒,心跳刹那飙升到五百,靠着同步提高的反应速度,总算险而又险的避过了被割断首级的命运,然而动脉的表皮还是被锋利的杀气割开,在感觉到痛以前,高压的血液便喷了出去。
  “啊……啊……”
  目睹殷红的血雾在眼前散开,激怒在一瞬间褪去,红叶失手让短刀落到地上,伸手按在奕豪的脖子上,满脸的惊慌失措。
  (好快……)奕豪偏头看着红叶的侧脸,浸透背后的冷汗和剧烈鼓动的心脏,无不在提醒着他刚刚生死的一瞬。他回想起前世今生经历过的战斗,那一刀的恐怖大概足以排进前三名,那是只有无数次跨越过生死线的死士才能挥出的一刀,那是不知败北和死亡为何物的神明永远达不到的境界——若是武技也有神域的话,红叶刚刚的那一刀无疑是抵达了神域,以凡人的力量挥出神域的一刀,即使“葬神领域”也无法抵挡。
  “啊……啊啊……”
  红叶发出嘶哑的喊声,一手按着奕豪的伤口,一手扯下面纱就待替他包扎,看到那不知所措的模样,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她是挥出刚刚那刀的人。
  “……没关系。”奕豪推开红叶,把手贴到颈动脉的伤口上。心脏的高频跳动带来数倍的血压,使得短时间内喷出大量的鲜血,已令他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的话,大概是救不了的重伤,也难怪红叶会慌张到不知所措的地步。
  “没事的,看着。”奕豪以沉稳的口吻安慰着红叶,同时伤口处燃起绯红的破邪真火,在凤凰血脉的强横再生力下,流血的伤口开始愈合,待几分钟后火焰熄灭的时候,留在皮肤上的只有一道浅薄的红印。
  红叶口愣目呆的注视着眼前的奇迹,而这期间奕豪也在打量着那取下面纱的女忍者。
  那是一张比想象中年轻的容貌,比起静雨那般的国色天香来自然有所差距,但未施脂粉的脸孔却给人以清秀的感觉,留着一头紫黑的短发,眉宇间凝着一份与其说是成熟,反倒更接近忧郁的神韵,但那双宛如雌豹的黄玉瞳孔却更让人印象深刻,注视着那双黑瞳,便能感觉到蕴藏其中的野性。忧郁和野性,两种虽然不算截然相反,但却有相当距离的特质在她的身上混合,形成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魅力。
  “啊……”察觉到奕豪眼光,红叶慌忙的带上面纱,跟着却立刻跪倒在地上,一块写着“赐罪”两字的白板和一把沾着血的短刀放在面前,意图再明显不过。
  “赐罪啊……”奕豪苦笑出来。“该道歉的人是我吧,红叶……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力量,并没有侮辱死者的意思,抱歉,原谅我。”
  (不!您是宗主的师父,又是南条家的恩人,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不该对您举起刀!更何况,还差点……无论如何,请赐罪!)红叶把额头贴到黄土上。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而且比起赐罪来,我也还有别的问题……”奕豪看着红叶,就算他不说红叶也猜到要问的问题,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候,远方的天边传来破空的声音,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红叶抬起头,只见一道青白的流光正朝这边疾驰而来,毫无疑问是某昆仑弟子的仙剑“画影”。仙剑的背上可隐隐看到两个人影,但身后却拖着一长串不知什么东西组成的七彩布条,随着流光在空中划出类似彩条的波浪线条,看上去甚为诡异。
  “那……那个混帐……”红叶突然听到似乎从牙缝里迸出的吼声,惊讶的回头望去,只见铁门子弟开始在地上东翻西找起来,最后选中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势头,在手里踮了踮,随即瞄准了空中招摇的彩条……


懒狮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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