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曾经


  “如果我不听故事呢?那是不是你就会任我离开这里了?”郭守云嘻嘻一笑,反问道。
  “不听故事,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维克托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还是听故事吧,还带还能多活几分钟,”郭守云耸耸肩,说道,“不过我也要先说好,我的立场是不会变的,不管你讲不讲故事,也不管你讲的故事是什么,总而言之,如果让我无缘无故的放弃远东,那是不可能的。”
  “你还想不想听我说?”维克托这回是真的有些不满了,他绷着脸,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OK,听你说。”郭守云嘿嘿一笑,正儿八经的坐回到那堆书凳上,而后说道。
  “问你一个问题,”维克托没有直接介入正题,他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似乎在考虑这个故事应该从何说起,而后,才说道,“十年前,那个新经济体制的问题你听说过吗?”
  “新经济体制?”郭守云愕然道,“没听说过,嘿嘿,毕竟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整天忙碌的事情,就是怎么把守成和东婷的小肚子填饱,在那种情况下,我哪有什么机会来了解你们苏联人的经济经济政策啊。”
  “那柯西金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维克托摇摇头,继续问道。
  “柯西金?这当然听说过,号称苏联政坛的常青树嘛,”郭守云点头道,“怎么,你老与他还有关系?”
  维克托先是点点头,继而有莫名奇妙地摇了摇头,随后,才回味般地说道:“在苏维埃风雨历程的几十年中,要说到政坛的常青树,柯西金显然还排不上资格,真正意义上的常青树,应该算是我的恩师,呵呵,也是我的老上级,苏维埃社会主义加盟共和国的‘理论之塔’,米哈伊尔·苏斯洛夫同志。”
  “哄!”
  郭守云就觉得脑子里一阵儿滚雷响起,整个人都被震得晕晕乎乎的。对自己这位老岳父的过去,他曾经有过无数种的猜想,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老头竟然是苏斯洛夫那个共产主义偏执狂的学生,而且听起来,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上下级的关系。
  在俄罗斯的这段时间,郭守云对前苏联时期的部分名人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了,在这些人中,如果说有哪一个可以算得上是苏联政坛的常青树,那被成为“灰衣主教”的苏斯洛夫,无疑可以排在首席的位置上。由于为人低调,行事谨慎小心,这家伙在国际上,甚至是在苏联国内,都不算怎么有名气,但历数一下他的生平,人们就会发现,在前苏联的政治体制下,有他这么一个人物存在,俨然就是一个奇迹中的奇迹。
  根据郭守云的了解,苏斯洛夫这个人在其长达八十年的生命历程中,书写了一部传奇式的从政史,他在斯大林时期起家,先后担任最高苏维埃代表四十五年、中央委员四十一年、政治局委员三十年、中央书记三十五年,从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八二年,他一直都是苏联中央的第二号领导人物,赫鲁晓夫是他的学生,勃列日涅夫是凭借着他的支持上台的。这老头给斯大林办过葬礼;对付过克格勃主席贝利亚;批判过朱可夫、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揪斗过马林科夫莫洛托夫的反党集团;主导过中苏论战等等等等,毫不客气的说,二战后的苏联几十年政治生活中,苏斯洛夫一直在其中扮演着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老头在八二年病逝之后,勃列日涅夫将他的墓地选在了列宁墓的后面,紧挨着斯大林的那个位置,作为当时的苏共中央总书记,勃列日涅夫的这种做法发人深省,很明显,他是给苏斯洛夫排了一个位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苏斯洛夫。在苏联的政治历史上,苏斯洛夫这位“共产主义清教徒”,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五号人物,除了他,谁都没资格往这个位置上坐。
  而现在呢,维克托这个老狐狸竟然就是这位“灰衣教父”的弟子,那么在十年前,苏斯洛夫骤然病逝前的那段日子,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内究竟发什么些什么?作为教父的嫡传弟子,维克托究竟从其老师的手里继承了些什么东西?
  有其师必有其徒,结合自己了解的一些历史,郭守云恍然想到,自己这位老岳父的性格也好,处事手段也罢,的确与传说中的苏斯洛夫有着太多的共通之处。这两个人生活的同样清苦,对共产主义的信念同样的鉴定,为了实现某个目的,他们同样的不择手段,而且为人低调,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等等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一个模子里按出来的。
  “时间过得真快,”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婿在想些什么,维克托自顾自的回忆道,“记得是八一年九月份吧,好像是九月十二号,那天莫斯科的天气不好,连阴的细雨缠绵了将近四天,我当时在克里姆林宫的中央书记处做档案秘书,专门负责整理柯西金同志当年留下来的‘新经济体制改革方案细则’。那时候,国内的经济环境还没有恶化,但是影子经济的出现以及工业农业经济比例的失衡,已经在诸多方面有了显现。当时,苏斯洛夫同志的健康状况已经很不好了,近八十岁的人了,他每天真正思路清晰的时间仅仅只有四到五个小时,可即便如此,他还要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处理日常工作。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刚刚整理完全部的档案,给他在莫斯科郊区的住址打了个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需要这些文件。电话是秘书切尔内接的,他告诉我,老师刚刚发了脾气,现在正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为此,切尔内希望我赶过去一趟,找个适当的时机,劝慰一下老师,毕竟他的年纪大了,过度的情绪波动对他的健康影响不好。”
  老头讲述时的声调很沉稳,配合上房间里空旷的回音,郭守云的脑子里在一瞬间出现了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在朦胧中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面容干瘦、两眼神光炯炯的老头,就那么神气活现地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轰隆隆……”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窗户外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雨点击打玻璃窗时所发出的噼啪声传来……如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降临了。
  “当时,接到这个消息,我没有多考虑什么,”维克托继续说道,“简单的收拾一下文件,就让克里姆林宫内的车队为我准备了一辆车,然后直奔郊区去了。”
  “老头子那时候的身份真的只是档案秘书这么简单吗?”郭守云听出了一个疑问,“档案秘书能轻易使用克里姆林宫内的车队?”
  “赶到老师住址的时候,大概是夜里八点钟,”维克托望着布满水痕的窗户,继续说道,“那时候,老师已经离开了书房,正在客厅里吃着晚餐,我当时感觉到了异常,因为那晚的餐点很丰盛,这与苏斯洛夫同志平时那种简朴的生活习惯截然不同。”
  “是不是有客人要来?”郭守云忍不住插口说道。
  “你很聪明,”维克托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现在最好不要插嘴。”
  “哦。”郭守云搔搔头皮,闭上了嘴巴。
  “看到我进入客厅,苏斯洛夫同志没有说话,他只是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维克托接着道,“‘维克托同志,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苏维埃政权,现在正面临着一场最严重、最深刻的危机?’这是他那晚对我说得第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主要从事的是经济工作,因此,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经济问题,毋庸置疑,那时候的共和国内已经存在了很大的经济隐患了,因此,我结合当年柯西金同志的论述,简单的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不过当时苏斯洛夫同志的主要目光,显然没有放在这方面,他只对我提了一件事,那就是波兰出了状况,瓦文萨所领导的、反苏维埃的‘团结工会’,在波兰获得了承认,他们来势汹汹,仅仅是一个一大的召开,他们就拥有了一千万的会员,波兰统一工人党的领导地位,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当时,我们正谈着这个问题的时候,费多尔丘克与谢米恰斯内两位同志也过来了,当时我就明白了,那晚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会发生,而随后的事实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什么事?”郭守云感觉心里像揣了一只小老鼠,不停的挠啊挠的,让他痒不可耐。
  “闭嘴!”维克托低声训斥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毛躁了?”
  “……”郭守云无语。
  “按照当时苏斯洛夫同志的说法,”维克托继续说道,“波兰的问题,在于统一工人党失去了他们的群众基础,也就是产业工人的整个群体,在长期的施政过程中,腐败充斥了他们整个领导层,而由此引发的不满情绪,令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找到了钻营的空子。而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波兰统一工人党所面临的困境,我们同样也在面对,换句话说,在苏斯洛夫同志看来,波兰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第六四零章 要嘛加入要嘛死
  “轰隆隆……”
  窗外又是一声滚雷爬过,这个闪电距离斯莫尔尼宫很近,对面钟楼上的避雷针一蓝,整个房间里的白炽灯都在打闪。而就在这灯光的闪现中,郭守云隐隐约约感觉到老岳父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那是一种类似死人一般的苍白,白的渗人,白的恐怖。
  “当时,针对国内存在的种种问题,我们几个年轻人提出了很多的个人看法,我认为,要想扭转当时的危机,莫斯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下决心展开经济改革,采用柯西金同志生前所提出的新经济体制政策,将市场与计划两种经济形式有效结合,以市场为引导、以计划为规范,利用两个五年计划的时间,全面扭转国内的经济颓势。第二,全方面肃清腐败,以克格勃为利刃,采用最铁血的手段,杀一儆百,诛除那些钻进党内领导层的蛀虫。”当房间里的光线稳定下来之后,维克托继续说道,“不过我的这种想法,当时就被苏斯洛夫同志否决了,按照他的说法,市场性的改革意味着经济政策的公开,而全方位的肃贪,则意味着政治问题的透明,而对于苏维埃的政治体制来说,这两种政策的同步展开,就意味着一个灾难的开始,那些潜藏在党内的资产阶级分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有利的机会,他们会倾尽所能,推翻苏维埃中央的领导。市场就是资本主义的,计划就是社会主义的,对于布尔什维克党来说,只有坚持社会主义的根性,才具有最强的执政意义,反之,若是在这个过程中引入了资本主义的市场概念,那即便是改革成功了,布尔什维克党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听维克托说到这里,郭守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毫无疑问,苏斯洛夫实在是太过偏执了,他所阐述的那个问题,就是一个坚持纲领与注重民生之间的矛盾问题,而在这个矛盾问题的选择上,他显然走了坚持纲领的那条路,而放弃了对民生的关注。
  “当天晚上的类似讨论,一直进行到凌晨两点,”维克托说道,“最终,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由于历史沉淀的问题,我们的布尔什维克党已经积弊难返了,这也就是说,波兰统一工人党所面临的命运,是我们所无法回避的。当时,考虑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尤其是类似‘团结工会’那样的组织的出现,苏斯洛夫同志决定走一条偏锋的路线,未雨绸缪,抢在危机真正出现之前,争夺尽可能多的‘竞选资本’。”
  “竞选资本?”郭守云愕然,他想不明白,类似这种西方式的政治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共产主义卫道士的身上。
  “没错,就是竞选资本,”维克托点头道,“我相信,当时苏斯洛夫同志应该是预感到了什么,他知道在积弊之下,布尔什维克党在未来十年内的命运将会变得扑朔迷离,为了避免将来危机发生时,我们会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力主建立一种不为世人所知的,潜藏于整个国家政权体系之外的政治脉络。”
  郭守云心头暗禀,他知道,老头子如今总算是说到正题了,他手头掌握的资源,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真正出现并进入全面运营的。
  “茨维贡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吧?”说到这里,维克托突然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哦,知道,”郭守云点点头,说道,“就我所知,此人似乎曾经是克格勃的副主席,是在勃列日涅夫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同样也是在勃总的支持下,他爬到了克格勃副主席的地位上,并与当时的克格勃主席费多尔丘克公然争权,最后……好像是自杀了吧?”
  “看来你知道还不少,”维克托笑了笑,说道,“不过与真正的事实相比,你知道的这些东西,连基本的皮毛都算不上。”
  “哦?”郭守云耸耸肩,说道,“那是当然,嘿嘿,与您老相比,小子充其量就是一头懵懂的猪,既无见识又脑干萎缩,所以,我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一些表面化的东西了。”
  “你已经很不简单了,”维克托淡然一笑,说道,“其实,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由苏斯洛夫同志亲自主导的组构工作已经开始了,整个计划进入第二年,在他的安排下,我成为了安德罗波夫身边最重要的一名智囊,在我们的操控下,勃列日涅夫的权威受到了来自克格勃的挑战。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克格勃,来自安德罗波夫的威胁,勃列日涅夫将他的亲信茨维贡调入克格勃中央委员会,以此来分化前者的权力。而这似乎正好迎合了茨维贡的野心,这家伙在进入克格勃的两个月内,就对安德罗波夫的个人威信提出了挑战。当时,苏斯洛夫同志几乎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为了消除这一隐患,他在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星期里,秘密约见了茨维贡,当面给他提出了两个可选的路子,一个是自杀,以此保全他的清名,另一个就是等着别人调查,最后仍旧是死路一条,同时呢,还要赔上全部一切。最终,茨维贡选择了前者,他在会面的当天晚上便在寓所内自杀了,同一天晚上,苏斯洛夫同志陷入昏迷,直到六天后去世的这段时间,他都再也没有醒来过。呵呵,毫不客气地说,茨维贡是被吓死的,他只要再坚持上一个小时,这一场大难也就躲过去了。”
  郭守云哑口无言,或许仅仅从茨维贡之死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出苏斯洛夫当时在苏联领导层中的地位是如何之高了,一个堂堂的克格勃副主席,苏共中央总书记的亲信,就被他三言两语的给逼死了。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整个计划进入了全面铺开阶段,”维克托继续说道,“几个月后,勃列日涅夫同志去世,在我们的支持下,安德罗波夫成功的出任总书记一职,而作为他的智囊,我开始为他出谋划策,全力改革国家经济。与此同时呢,费多尔丘克进入克格勃,接替安德罗波夫原来的职务,成为了克格勃新一任的主席。在他的任期内,克格勃当初大批的各方面精英人物被‘开除’,一年时间内,总计有一百三十二位原克格勃领导人物被除名,而他们被开除的真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对国家,对克格勃足够忠诚。”
  “你老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是计划内涉及到的人物?”郭守云恍然道,“因此,他们虽然在名以上被开除,实际上,在背后,他们仍旧在为克格勃服务,甚至……”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种说法也并非完全正确,”维克托淡然一笑,说道,“他们的确在工作,只不过并非为克格勃服务,而是为这个国家在服务。”
  “这些人都有谁?我很想知道。”郭守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嗓音干涩地问道。
  “其实,他们中的很多人你都认识,呵呵,有几个,你甚至还会时常与他们坐在一起大谈远东施政问题,”维克托笑道,“更有甚至,你还时不时与他们中的某个人一起洗澡,一起去萨哈林享受温泉浴。而在两天前,你在十月宾馆与季莫申科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对你提起过她的丈夫,亚历山大·季莫申科,哦,还有她的老岳父,呵呵,我可以坦率的告诉你,他们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郭守云的笑容有点傻,他连连摇头,试图用这种方式证明老头子在说谎。
  “既然要想在政治的道路上走下去,那你就要学会一个技能,那就是把最不可信的东西,当作一个事实来相信,来承认,”维克托淡然道,“就像现在这样,如果我将全部的人选名单都告诉你,你恐怕都会觉的这是天方夜谭了。”
  老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将手中那个黄皮的厚书拿起来,递到郭守云的面前,这才继续说道:“看看吧,你所不相信的东西,这里面都有最详细的证明,而这些人的存在,就是列宁格勒得以独立于莫斯科之外的最强大筹码。”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那本黄皮书,郭守云急不可耐的翻开扉页,从第一页第一行开始,一目十行的朝后翻。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渴求知识的小学生,心急火燎的要从这本书中找到他所期望发现的真理。
  “十年时间,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在日夜不断的发生着变化,”看着自己的女婿,维克托说道,“必须承认,计划进行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与过去的初衷违背很多了。可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如果不能将计划继续进行下去,那么过去我们所作出的牺牲,将会在一瞬间化作泡影。经过这两天的慎重考虑,以及我们一些人作出的数翻研究,现在,有另一个选择可以提供给你,那就是:把你的名字加入到这本名册里去,否则的话,后果你可以想得到的。”


懵懂的猪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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