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老姜


  “这个世界有时候其实是很公平的,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总会有某一个双眼睛悄悄盯在你的背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列宁格勒,此时天色才刚刚放暗,在斯莫尔尼宫二楼那间曾经属于列宁同志的休息室里,面色疲惫的维克托斜倚在一张老旧的沙发里,语气冷漠地说道,“这双眼睛里写满了嫉妒,充斥着仇恨,孕育着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的祸心。倘若你一生顺畅,所有的对手在你的面前都会不攻自破、溃逃千里,那这双眼睛对你来说就不存在任何威胁,但换一个角度,一旦你的脚下出现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纰漏,这双眼睛便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而随之继起的,便是一只只凶残的黑手触到你的面前,不将你生生撕碎他们是绝不会离开的。”
  在维克托的对面,包括弗拉基米尔在内的几个年轻人肃然而立,对他们来说,眼前这位面色阴沉的老人不仅是长辈,同时也是先辈,是曾经的领导,是他们步向政治成熟之路的导师。
  “你们或许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敬佩的人只有两个半,”维克托扭头看了看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副画像,回味般的继续说道,“这第一个人不用说了,他就是捷尔任斯基同志,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存在,才会有契卡这个代号的出现。至于我所敬佩的第二个人,那就是挈尔年科同志,他对国家改革理念的深邃理解,是我穷一生的经历也无法追求到的,可以肯定的说,如果他能活的更长一些,那我们曾经的国家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呵呵,而我所敬佩的那半个人,我想你们也应该猜得到是谁了,他就是我们的‘民主先锋’叶利钦先生,他的坚忍是普通人所无法企及的,我甚至一度为此感到过迷茫,如果他的这份坚忍能保持到最后,那莫斯科今天的局面也不会乱成这样。我之所以只钦佩他半个,就是因为他的隐忍功夫在面对巨大权力诱惑的时候一朝丧尽了。”
  “先生,您喝茶。”作为曾经在维克托手下任职的年轻人,伊万诺夫对这个老头一直是执弟子之礼的,这一点即便是到了他以儒将身份出任俄罗斯联邦国防部长职务以后,也没有半点的变化。
  “你们都坐吧,”直到端起茶杯的时候,维克托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他随手指指对面的两张沙发,笑道,“在我面前没必要站着,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局长同志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糟老头子,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抽时间来找我说说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先生说笑了。”几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不是说笑,而是事实,”维克托抿嘴笑道,“其实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唯一依靠的就是那点虎皮余威了,不过你们也应该清楚,在政治圈子里,狐假虎威是吓不住人的,这里讲究的是实力,是真正毒辣的手段……哦,我扯得似乎有点远了,咱们回到正题。就像你们刚才问我的,这段时间莫斯科很突兀的出现了一系列的变动,而这些变动看上去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为此呢,你们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呵呵,其实呢,这是很正常的,你们没有必要怀疑这件事与霍多尔科夫斯基抑或是远东的小狐狸有关联,我可以肯定的答复你们,在这一系列变故上,他们两个人也毫不知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狐狸今明两天肯定会打电话过来。他那点脾气我摸得太清楚了,秉性多疑、忧患心理严重,莫斯科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他肯定已经注意到了,在没把事情闹清楚之前,他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维克托的语气中带着一份很明显的赏识,而这份赏识无疑是送给郭守云的。其实在几个年轻人的心里,郭守云一直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一方面呢,他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寡头,是给整个俄罗斯经济、政治带来混乱的罪魁祸首,按照契卡守则,这种人在前苏联时期是要被直接处决掉的,他甚至连自我申辩的权力都没有。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人又是契卡现在离不开的关键性人物,契卡俱乐部这段时间用来发展组织的资金,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来自于郭氏集团的账面拨付,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不是因为有郭守云,这个志向远大的俱乐部早就因穷困而停止活动了。
  “哎,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维克托毕竟是揣摩人心的老行家了,几个年轻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疑虑,根本就瞒不过他的眼睛,“你们对政治的把握还不如小狐狸来的透彻,其实在迈进这个圈子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有思想与手腕的双重准备了,在政治这个全时间最阴暗、最丑陋、最算得上污秽密布的地方,你们针对一个人的评判,根本不能考虑什么善恶的因素,而是只能考虑利害的关系。一个政治家应该学会更多的从宏观角度考虑问题,在特殊的情况下,你甚至应该舍弃微观。而在这方面,一个人的善恶注定是属于微观的东西,它对整个政治大局并不能构成多大的影响力,毕竟无论善人也好,恶人也罢,他们在政治圈子里的唯一表现形式就是‘立场’。试想,如果你们认为自己的政治抱负是正确的,其最终目的是为整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全体国民谋求福利,而与此同时呢,一个像小狐狸那样的恶人,也在支持你们的政治抱负,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有什么理由摒弃他的大善,却执着与他的小恶呢?难道说从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便对自己的政治抱负心存疑虑吗?”
  维克托这番话说的很绕口,但是房间里的几个年轻人却都听明白了,儿从他们那副面面相觑的表现来看,类似这样的理论显然是他们第一次听说的。
  “相信我吧,年轻人,”从沙发上缓缓地站起身来,维克托笑道,“这并不是我在为自己的女婿正名,更不是我在有意的庇护什么,在小狐狸最亲近的人里,有我安排的眼线,他在郭氏庄园里的一举一动,我基本上都能在第一时间获知。同样的,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可以相信一点事实:小狐狸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他的野心并非无法控制,他在远东的一切作为虽然很过火,但却是为求自保而采取的无奈之计。要对付他这样的人,你们不能躲避,更不能利用某些手段向他施加压力,与此相反,你们应该尽最大可能与他接触,并通过这种接触去增进彼此间的信任,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将来的某一天你们或许会豁然发现,其实他也是很有意思的人……嗯,就像霍多尔科夫斯基与维诺格拉多夫此前所做的那些一样,回头设想一下,如果放在半年前,谁能相信这两个人也能与小狐狸结成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看来您老这段时间并没有空闲着,”弗拉基米尔沉思片刻,笑道,“对这几位巨头的了解,您老又抢先了一步。”
  “呵呵,这谈不上什么抢先一步,只不过是一种个人爱好罢了,”维克托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摇头笑道,“人的心理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多在这方面考虑一些问题,你总能找到很多颇有乐趣的东西,说白了,其实人的心思并没有复杂,我们是人,克里姆林宫那些民主派也是人,几位被称为无恶不作的寡头,他们同样还是人。既然是人,他们就摆脱不了人性的束缚,与他们打交道,绝对比对牛弹琴容易的多。就算是一句忠告吧,对于他们接触,这对你们的政治前途来说相当重要,同样的,也对联邦未来的稳定相当重要。如果你们不希望看到这个已经四分五裂的国家进一步走向分崩离析,那就必须谨记我今天所说的一切。”
  “是,您老放心好,我们记住了。”环顾一圈自己的政治伙伴们,弗拉基米尔站起身,恭敬地说道。
  “咚咚!”
  就在弗拉基米尔这番话刚刚说完,还没来得及重新坐下的时候,房间的红松木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维克托虚垂着右臂,条件反射般的朝门口看了一眼,这才沉声应道。
  “维克托先生,”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材高大、脸戴墨镜的年轻人跨步走进来,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用一种颇为性感的嘶哑声音说道,“远东过来的长途连线,您是否要接听一下?”
  “哦,是不是郭守云那小子亲自打来的?”维克托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他随口问道。
  “是的。”年轻人点头道。
  “那你告诉他,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次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维克托翘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
  “您说的这番话他已经猜到了,”年轻人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而且他让我转告您,如果你不告诉他实情的话,那他明天就要让哈斯布拉托夫血溅莫斯科……”


第四六零章 问题所在
  “毋庸置疑,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的确在策划一场空前规模的巨大阴谋,不过现在他们的具体计划如何,我的确无从获知,近期我也在关注这个问题,我相信真正的答案用不了几天就会显现出来的。当然,在这个时候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们这一场阴谋的目标绝不会是你,因为你的存在不值得他们去花费这么大力气。”在一番疯狂的威胁下,老奸巨猾的维克托最终还是接听了电话,不过他交给郭守云的答案,却并不能令后者感受到太多的宽慰。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我猜测,这一次哈斯布拉托夫他们是要破釜沉舟的大干一场了,”幸好的是,出了给出这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之外,维克托好歹也给郭守云的猜测方向提供了一些很有用处的信息,“他们的全盘计划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个假想性的猜测,从时下的局面来看,哈斯布拉托夫他们下手的准确点,应该定在央行的身上,而央行影响着整个联邦经济生活中的绝大部分内容。毫无疑问,马秋欣的辞职不会是平白无故的,他应该是感受到了来自某个错误决定的强大压力,而这个错误出现的地方,哈斯布拉托夫等人知晓,克里姆林宫也一清二楚,所以双方才会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大打出手——一方想要掩饰这个错误,儿另一方则企图撕裂这个破绽,从而给对手造成来自于威信方面的沉重打击。”
  给出了这么一个提示,维克托在通话最后告诉郭守云,他这个糟老头子不是搞经济的,他对这方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毫无了解,因此,要想先一步找到答案,“小狐狸”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了。
  在相对短暂的通话结束之后,郭守云强作笑脸与家人共享了一顿温馨的晚餐,随后,他便潜回书房,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闷头考虑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性问题——阴谋有了,它将从来招手发动,运行的过程中它会牵涉到什么人、什么势力,整个阴谋的规模有多大,最终会如何收尾,这些东西他都要考虑清楚。
  在静的有些吓人的宽敞书房里,郭守云用自己最喜欢的那支“英雄”金笔,在一沓凌乱的稿纸上勾画了几个小时。他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够看得懂的符号,将前世那点所剩不多的记忆逐一罗列出来,并试图从中寻获到某些蛛丝马迹——如果这几个小时里,有某位精神病专家在场的话,郭守云肯定会被视为特征明显的强迫症患者,甚至是更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唰!”
  随着手上猛力的撕扯,桌面上最后一张粉红色的稿纸化为零星碎片,紧接着,单手在桌面上猛的一扫,连笔筒带烟灰缸之类的东西,就全都飞到了松软的地毯上。
  “咚咚!”
  帮随着书房里传出去的叮当脆响,紧缩的房门外传来妮娜声音。
  “守云,怎么啦?开开门。”妮娜的语调听上去有些担忧,很显然,她已经听到了丈夫摔砸东西的声音。
  “我没事。”从暴怒的临界点上清醒过来,郭守云看着散落一地的杂物愣了愣神,在这一刻,他的精神有点恍惚,十几秒钟前亲手做的事情,他竟然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只是不小心碰翻了桌子。”用力揉搓一下额头,郭守云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敲了警钟——偏好思索的后遗症已经逐渐在自己身上显现出来了,暴躁易怒、偏执狂、孤僻……如果不对心理进行有效地调整,这些问题或早或晚的要在自己身上表现出来。
  “那你先把门开开,我让人过来收拾。”妮娜显然还是不太放心,她连骗带哄的在门外说道。
  “呼!”仰面朝天,深深的嘘了一口气,郭守云走到门边,顺手拧开了暗锁。
  “这么晚了,怎么你还没睡呢?”看见身穿睡衣站在门外的妮娜,郭守云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问道。
  “正准备睡呢,听到你这儿吵吵闹闹的,顺便过来看看。”妮娜朝凌乱不堪的书房里看了一眼,言不由衷地说道。她不是一个没有大脑的女人,书房里这番景象,显然不是碰倒了书桌那么简单的,丈夫在对自己撒谎,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没碰伤哪儿吧?”尽管看穿了丈夫的谎言,可是妮娜并没有当场戳破,毕竟她也明白,能难住丈夫的事情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作为妻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别给男人添乱了。
  “哦,没有,”郭守云搔搔头皮,多少带着几分尴尬地说道,“这个……”
  “没碰伤就好,”不打算让自己的丈夫过分尴尬,妮娜很知情识趣的抢着说道,“你别管了,我这就找人上来收拾一下。”
  “不用了,明天再说吧,”一把握住妻子的胳膊,郭守云说道,“反正我也没事了,今晚不理它,咱们睡觉去。”
  “那也好,你先回房吧,我到莎娜丽娃那去一趟,”妮娜温柔地笑了笑,说道,“刚才宝宝又在闹了,这几天被两个小家伙折腾的,她根本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上,反正我明天也没事,不行就替她一下。”
  “哦,”郭守云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脸的苦笑,他耸耸肩说道,“这真是,没孩子是个心事,这一旦有了孩子,心事反倒更多了。现在好了,咱们是连个安稳觉都别想睡上了,这大好的青春啊,嘿嘿,就全都赔在两个小家伙身上了。”
  “呸,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大好青春。”伸手在丈夫的胸口捶了一小拳头,妮娜笑道。
  “你没听人说嘛,三十的男人一朵花啊,”挽着妻子的胳膊,郭守云暂时抛开心头的那一丝不快,他一边朝走廊右侧莎娜丽娃的房间,一边笑道,“不信你出去问问,在远东这片地面上,有谁敢不承认我郭守云是鲜花一朵的?”
  “你是恶霸一个,什么鲜花一朵。”在拐进房间的时候,妮娜最后轻笑着说了一句。
  小孩子很烦,真的很烦,尤其是两三个月、整日里哭闹不停的小孩子更是烦上加烦,今晚的郭守云算是彻底体会到这一点了。
  两张一摸一样的白色摇篮里,两个小不点一刻不停的折腾着,四条肥嘟嘟的小胳膊咋咋呼呼的挠腾个没完,折腾出一身汗来,好不容易把这个哄得不哭了,那个又开始扯着嗓子嚷嚷,郭守云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忙活,那原本就烦乱的脑袋几乎都变得四个大了。最要命的是,除了这两个襁褓中的小家伙之外,莎娜丽娃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宝贝”,今晚吃了一大堆酥糖的小维克多现在精神好得很,而且她一听见小孩子的哭声,就兴奋地不得了,整个人在莎娜丽娃的大席梦思床上来回的爬,活像个兴奋中的母猩猩。
  “小祖宗,这全都是小祖宗啊,”在屋里待了不超过十分钟,郭守云便烦的坐不住了,他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坐下,一仰身躺倒在松软的背面上,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真想不明白,这样的苦日子熬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对孩子本来就要有耐心嘛,”莎娜丽娃显然对男人的语气颇为不满,她哄着怀里的宝贝儿子,撇嘴说道,“再说,孩子的事本来也没让你管嘛,你有什么苦日子啊?”
  “独守空房的苦日子呗。”郭守云哼唧一声,一把抓住爬过身边的小维克多,在她那小巧的脚丫上轻轻一挠,笑道。
  “嘻嘻,哈哈……”小维克多不怕疼,可就是怕痒,她被郭守云在脚底板上挠了两指头,整个身子都笑的弹了起来,落下来的时候,又那么顺脚一蹬,将莎娜丽娃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皮挎包整个踢飞出去,直溜溜的挂在了屋顶的水晶吊灯上。
  “哗啦啦……”女人的挎包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着实不少,什么唇膏、描眉笔、粉饼之类东西,扑扑腾腾的撒了一地,除此之外,还有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从空中飘落下来,咋一看上去,就像是下了一场钞票雨。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你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啊,”妮娜手里抓着一个奶瓶,哭笑不得地说道,“亲爱的,你还是去睡觉吧,我想这里你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面对妻子的责怪,郭守云没有说话,在这一刻,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呆滞,那些或飘飞或跌落地面的卢布钞票,令他的心里在一瞬间有了某种顿悟。
  在床上呆坐了将近二十秒钟,郭守云突然站起身来,他快步跑到水晶灯下,随手从地上捡了一张面值一百的卢布现金,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与最常见的百元卢布现金一样,这张钞票无论从纸质上还是从印花上,都看不出任何伪造的特征。不过此时的郭守云显然不关心这是真钞还是假钞,他所关心的只是钞票上的图案,在那绿色影版的钞面上,伟人列宁的头像赫然在目。


懵懂的猪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