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独木难撑


  二十世纪的最后十个年头,俄罗斯的一切可以说是完全掌握在寡头们的手里,正如曾经担任俄罗斯副总理的盖达尔所说的:“最厉害的时候,俄罗斯政府被七到十个商人左右,他们甚至能够随心所欲的撤换总理。”
  盖达尔口中的七到十个商人,实际上是一个概数,在郭守云的印象中,九十年代初期就崭露头角的,就是那七个人,他们在俄罗斯被称为“七大寡头”:联合银行总裁别列佐夫斯基、大桥银行总裁古辛斯基、国际商业银行总裁维诺格拉多夫、首都储蓄银行总裁斯摩棱斯基、阿尔法银行总裁弗里德曼、梅纳捷普银行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俄罗斯信贷商业银行总裁马尔金。
  而今,在自己的婚礼上,七大寡头来了五个,而随同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堪称俄罗斯“私有制改革之父”的丘拜斯,仅从这一点上看,郭守云就知道,也许一场旨在瓜分利益的协商,即将在这一阶段上演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目前全苏范围内最具实力的五家商业性银行总裁来了远东,他们打算协商什么?为即将到来的小私有化改革划分利益范围?协同几家财团今后的对外立场?抑或是还有什么别的企图?对于这些,郭守云现在还不得而知,他所谓一知道的,就是远东必须处在郭氏集团的实质控制之下,不管什么人,要想向这里扩张势力,都等同于触犯郭氏集团的利益底线——五大寡头有什么了不起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郭守云才是苏联国内势力最大的一个寡头,月前他就敢堂而皇之的敲诈斯摩棱斯基,如今他自然更加无所畏惧了。
  “守云啊,你这过得可真是腐败堕落的生活啊,”在郭守云别墅的客厅里,维克托坐在这两天刚刚更换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左手拿着一支古巴手工大雪茄,右手敲打着盛放雪茄的精致红木烟箱,不无感慨地说道,“这玩意多少钱一根?不会低于二百五十美元吧?”
  “你老真是话多,”郭守云一伸手,将烟盒拖过去,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索布恰克与弗拉基米尔每人分上一支,这才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个生意人,我这生意人不过腐败堕落的日子,谁还能跟我做生意啊?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我用‘达莱’招呼客人不成?”
  郭守云口中所说的“达莱”,是朝鲜出产的一种卷烟,这也是过去远东市面上最常见的一种走私烟,其售价一点七卢布一包,可谓是最便宜的一种卷烟了,不过这种烟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它的市场已经被郭氏集团丰富多样的卷烟走私生意挤垮了。
  “这生活上腐化堕落一点无关紧要,关键是思想上不能腐化堕落啊,”就着郭守云手中的火机点燃了雪茄,索布恰克用力地吸了一口,而后笑道,“就像这盒雪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个斯皮林格送给你的吧?说吧,你和美国人那边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郭守云吓了一跳,斯皮林格和他会面这件事可没几个人知道,而这盒雪茄的来历知道人的则更少,可目前看来,索布恰克他们已经早就知道这些东西了。
  “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一句俗语,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维克托美滋滋的吸着雪茄,看似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这小狐狸可是我们手上最重要的一张王牌,我们能不盯紧点吗?”
  “嗯,我明白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在我身边派了卧底,”郭守云笑道,“老实交代,这卧底是谁?尼基塔还是拉丽萨?要嘛就是莎娜丽娃……”
  “莎娜丽娃,你不说她我还想不起来,”听郭守云提到莎娜丽娃的名字,维克托皱了皱眉头,他说道,“这女人是个危险人物,你小子回头给我提醒她一下,凡事不要做得太离谱,心狠手辣固然是对付敌人的不二法则,但是这心狠也有一个限度,手辣也应该受一定的约束。”
  “呵呵,维克托先生,你老又上了守云的当了,”弗拉基米尔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手里的那根雪茄,笑眯眯的插口说道,“他在引着你老岔开话题呢,你没感觉出来吗?”
  “哦?”维克托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他伸手一指郭守云,笑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敢给我设套了?”
  “你老说哪去了,”郭守云失声笑道,“你别听弗拉基米尔的,他这是在挑拨咱们的翁婿关系,用心险恶。”
  “那你就把事实交代出来吧,”索布恰克笑道,“你老实告诉我们,斯皮林格究竟代表摩根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
  “说实话,我们现在什么协议都没有达成,”郭守云耸耸肩说道,“现在,摩根斯坦利希望能够从我的远东商业银行汲取卢布存贷资金,而且需求量很大,最低预估恐怕不少于百亿卢布。而他们开出来的条件呢,是以高出国际货币市场价格千分之五的比率的美元兑换。”
  “噢?听起来这条件很丰厚嘛。”维克托表情诡异地笑道。“怎么,这么丰厚的条件你小子都没有接受?”
  “这条件也算丰厚?”郭守云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老可真会说笑。百亿卢布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这些钱还不是我郭守云的,而是远东方方面面的储户存积在银行里的,我擅自把它们全数对换成美元,而又没有保持必备的准备金,那回头远东一旦发生什么难以预估的经济状况,我岂不是要死的很难看?所以这件事我要嘛不做,要做就是承担了巨大风险的,他们美国人没理由只拿点破美钞出来就把我打发了。”
  “那守云兄弟提出来的条件是什么?”弗拉基米尔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他们能把算盘打得叮当响,我也能把计算器玩个通头转,”郭守云放着那盒高档的手工雪茄不去抽,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卷——俗人就是俗人,高档的东西他享受不了,“我给斯皮林格的回复很简单,我不要他们的美钞,那东西现在已经摆脱了金本位,什么时候升值什么时候贬值,全都是美联储说了算,所以它看上去挺实惠的,实际上却是废纸一张,我对它不感兴趣。如果他们摩根想与我合作,那就把股份拿出来,他们打算从我这里借贷多少卢布资金,就得相应的拿出多少股份作抵押,大家公平交易,谁都不吃亏。”
  听了郭守云的话,维克托和索布恰克交换了一个彼此间心领神会的眼色,他们此前一直担心郭守云会与摩根之间达成什么对国内政局影响不利的协议,而今看来,这方面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守云兄弟,你想过没有,现在卢布已经出现了很强的贬值趋势,而在这种情况下,摩根斯坦利却不顾风险,大规模的吸纳卢布币种,其用意在哪里,这一点值得考虑啊。”弗拉基米尔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还用考虑吗?”郭守云笑了笑,不假思索地说道,“咱们的央行现在已经算是折戟了,一个失去了宏观经济、金融统筹规划能力的国家,势必只能充当外来资金鲸吞蚕食的大块肉排。而恰恰是在节骨眼上,咱们英明神武的白宫领导者,又出台了小私有化改革方案,打算以赎买和商业竞标的方式,将占据国民经济一半以上的小型国有企业全面私有,试想,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人大肆储备卢布现金,其用意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嗯,你小子想得不错,这与我们的推测大体吻合,”维克托点头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摩根能够接受你的条件,那你要怎么办?真的与他们合作?”
  “如果能那样的话,我为什么要拒绝?”郭守云耸耸肩说道,“能够与摩根这样的国际性金融财团合作,本身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更何况这项合作还对我大为有利呢。的确,如果把远东商业银行所储备的卢布存款交给他们,势必会对目前国内的金融形势雪上加霜,不过相信你们也清楚,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我郭守云抑或是我的郭氏集团能够力撑大局的了。现在无数黑手都在倾力狙击卢布,而莫斯科那边也在往里面添油加碳,如果我们不在这种情况下随波逐流,那暴风雨一旦袭来,第一个倒下去的,就会是我的郭氏集团。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二老也应该有所体会。”
  郭守云的话,等到了维克托和索布恰克的认同,而对于弗拉基米尔来说,他现在的心情有些矛盾。从本心来讲,他能够预见到未来的灾难将会如何愈演愈烈,在这种情况下,他希望郭守云这样的人,能够站出来,表现出一番作为,毕竟一直以来郭守云给他的印象都是很不错的。可这话说回来了,郭守云说的也是事实,他这番话,说出了一个“大势所趋”与“独木难撑”的残酷现实,面对当前的局势走向,标新立异固然能够令人钦佩,可是从根本上说,那却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第一九零章 弗拉基米尔的顿悟
  事有所为而不为,那是懦夫,事无可为而偏为,那是莽夫,郭守云既不是懦夫也不是莽夫,他是“渔夫”,因此,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势必不会莽莽撞撞的同那些外来资本硬撼,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而对于维克托他们来说呢,郭守云是他们在远东打下的一颗钉子,一颗大号的钉子,这颗钉子在,他们在远东的既得利益才不会被人侵占,而若是郭守云倒了,远东局势不管怎么发展,都不可能走到更有利的那一方面。因此,从最根本的利益为出发点去考虑,维克托他们也不希望郭守云逆势而行,当然,他们也不希望郭氏跟摩根财团走的太近,毕竟那同样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至于说现在,现在维克托他们最担心的,是郭守云会不会因为与摩根方面的接触,而出让其在远东的部分利益,这是一个最敏感的话题。小私有化改革眼看就要颁行,而那些一直以来虎视眈眈的外资机构,正摩拳擦掌的打算抢进来大肆饕餮一番,而摩根斯坦利显然也是其中之一。如果郭守云因为与摩根之间的合作,便在小私有化改革的过程中,利用其手上所掌握的资源,与对方达成某种程度上的交易,那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守云,”索布恰克叼着圆鼓鼓的大雪茄,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要与美国人合作,这我们不会强加干涉,不过从我们的立场出发,也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行事慎重一些。现在莫斯科的局势已经开始趋向缓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上个把月的时间,戈氏就将会彻底离开克里姆林宫,苏维埃中央委员会也会宣布解散,今后,我们在莫斯科所能控制的东西将会变得越来越少,因此呢,地方上的走向就会变得越来越重要。”
  “白宫最近一直在提倡政治的全方位民主改革,他们要将美式的全民选举尽快提上日程,他们要用一个由民选产生的议会机构,来取代现有苏维埃代表会议,并全面解散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代之以一个松散的、不具备多大约束力的独立国家联合体。”紧跟着索布恰克,维克托继续说道,“不得不承认,叶氏为了全面权力,已经变得彻底不择手段了,他们根本不考虑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的解散,对于几个加盟共和国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可以预见,只要我们的国家走到那一步,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我们所处的地区将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中东,各式各样的冲突,将会成为这一地区的主旋律。哎,当然啦,这些问题现在已经不是应该去考虑的了,就像守云你所说的,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便没得选择了,如今我们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保佑记得政治地盘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发展壮大自己。”
  “美国式的选举,势必将以州为单位,划分议会机构中的席位,”索布恰克与维克托就像是两个循循善诱的讲师,前者说一部分,后者再来补充另一部分,“而你所在远东,包含大大小小近十个政治区划,将来一旦全民的选举制正式推行,那么远东势必会在议会下院中占据近百分之二十七的席位,而这一笔政治资源是谁都不敢小觑的。”
  “二老说的不错,”弗拉基米尔插口说道,“就拿着一次来说,白宫默许莫斯科五大商业银行的总裁齐奔远东,依我们来看,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要向远东进行渗透,以便利用迂回的方法,打破郭氏集团独占远东的局面。前一次白宫利用巴卡京为打手,试图在远东翻局,结果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随后我们同他们展开谈判,一举瓦解了他们刚刚操控起来的安全委员会。不过远东虽然距离莫斯科地副遥远,但是这里的能量全是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所以虽然有了前一次的打击,白宫还是不会罢手,只不过他们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以经济和商业手段为渗透前导,利用市场为基础,冲击你们郭氏在远东的影响力,不得不说,他们这次所采取的手段虽然不可能在短期能收到成效,但是其前景却是相当有威胁性的。”维克托说道。“只要他们能够利用商业手段在远东站住脚,那么接下来,你郭守云在这里所能做的事情,他们也就同样能做了,到那时,远东要想保持铁板一块的局面,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呵呵,怎么,你们老几位是不是担心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打退堂鼓?”郭守云精明的很,他听出了面前三个人这一番说教的深层次含义。很明显,他们是在担心郭氏集团面对即将到来的小私有化改革,会产生立场上的摇摆不定。不可否认,在目前郭氏集团独霸远东的情况下,方方面面的势力要想朝这边渗透,首先绕不开的就是郭氏集团的影响力,因此,不管是谁,只要想在这边获得生存空间,就首先要同郭氏集团达成一定的妥协,甚至是出让很大的利益。利益这个东西是诱人的,面对它的诱惑,谁敢保证郭守云不会私下里允许一部分心怀叵测的人进入远东?而维克托他们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仅从这一点上看,郭守云在远东崛起的原因,也就一目了然了,他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赶上了好机遇,苏联各政治势力之间的缠斗,令他获得了最大的生存空间。换句话说,郭氏集团独霸远东这个结果,并不是郭守云独自经营得来的,而是以维克托等人为首的一派政治力量拱手送给他的,他独霸远东的野心,正好迎合了维克托等人的需要,从某种角度来考虑,如果他没有这份野心,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就大可以放心了,”郭守云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青岚,笑眯眯地说道,“如今的远东,不是什么人说要进来就能进来的,对于老几位来说,它是一个最后方的政治基础,而对我来说呢,它却是家之所在啊,生意场上的谈判,我可以把所有都拱手让出去,可我怎么也不会把家让给别人吧?至于说那‘五块货’,他们要想来远东投资,我欢迎啊,要想来远东做贸易,我也举双手赞成。当然,他们能不能找到投资的地方,能不能找到生意来做,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郭守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的抿了一口香浓的清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才继续说道:“目前远东的行事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天高皇帝远,轻工业一竭不振、重工业死气沉沉,市场上外来商品云集,走私状况严重。面对这样一个市场,除了公共性的建设投资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投资的地方。至于说生意,呵呵,不是我小瞧他们,在远东这片地面上,所有关卡口岸,他们这些外来者都别想走通了,若是说他们从莫斯科方向朝这边调集商品,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不考虑别的,就单单是这运输的费用,他们再大的银行也不可能承担的起。所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远东的情况与莫斯科不同,他们在那里可以兴风作浪、为所欲为,但是在远东……他们说了不算。”
  “臭小子,有自信是好的,可是过度的自信,那就成自负了,”维克托皱眉说道,“你别忘了,现在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小私有化改革,这是莫斯科的一记重锤,通过五花八门的私有化改革,人家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把资金渗透进来,难道说你还有什么能力阻止吗?”
  “呵呵,你老显然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啊,”郭守云笑了,他不以为然的摇头说道,“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凭借这场小私有化改革,他们的资金就能随心所欲的流入远东,那他们还来找我干什么?多此一举嘛。这权力场上,政客与政客之间的争斗有你们的手段,而在生意场上,像我们这些商人之间的争斗,同样也有我们自己的手段。就拿我来说,以如今的远东商业银行为支撑,几十亿卢布的资金,我能够轻而易举的调动起来,可即便如此,如果我想要进军莫斯科,首先就要去拜莫斯科那些大佬们的码头,没有他们的许可,我即便是实力再雄厚,也无法在那里立足。而换一个位置来考虑,这一条规则,对莫斯科的大佬们同样适用,他们要来远东投资也好,做生意也罢,如果没有我的许可,他们同样也没有什么出路。生意人要想顺顺当当的做买卖,脚踏实地的求发展,那就不仅要学好书本上那些经济学的知识,还是学好书本以外的隐形规则,市场这个东西很负责,有很多事情不是单单依靠资金就能解决问题的,莫斯科的几位大佬不是白饶的吃货,他们如果搞不清楚这一点,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
  郭守云的这一番话,一方面打消了维克托和索布恰克的隐忧,而另一方面呢,也给了弗拉基米尔很大的触动,从这个中国商人的身上,他发现了一种自己现在还极为欠缺的东西——霸气。霸气这东西其实就代表着自信,是一种只有到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时候,才可能出现的精神状态,无论政坛还是商界,都可以说是一个隐形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只有霸气十足,才是制胜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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