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周明的妒火


  周明离开新佳苑之后,到医院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理所当然的以为郭成峰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透露出去,没有额外吩咐什么,也没有注意到郭成峰眼睛里的异常,让他人先回公司去,把车留下来。
  周明脸也给打肿,坐到车里,也给他老娘抓了两下,他又气又恨又怨,郁在心口难以发泄。
  周明就坐在诊疗室里,叫护士帮他包扎;他老娘坐在旁边,愤恨不平的骂骂咧咧,骂熊黛妮婊子无情,骂周明无能,连个老婆都看不住,搞得整个诊疗室里的医生、护士,都知道他是老婆给野汉子日塌床的绿帽汉子。
  周明气得吐血,又拿他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娘没辙,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草草擦好药、包扎过,周明就带着他老娘开车离开,直接回了新联老家。
  回到家,周明进了西屋关门闭屋,倒头就躺床上,睁眼闭眼都是床塌凌乱以及沈淮、熊黛妮诡异暧昧的神色,心头像塞了一团茅草,叫他恨不得想拿把剪刀,把胸口剪开,将那团茅草拿出来。
  离婚将近一年,熊黛妮跟谁在一起,周明都能接受,但他接受不了熊黛妮跟这畜生在一起:这将会让他成为别人永远的笑柄。
  周明仿佛已经听到别人的嘲讽。
  “你周明真能啊,玩一次女人就给老婆踹了,你看看人家沈淮,玩那么多女人,连你老婆都跑过去投怀送抱。”
  “周明你好了不得啊,不是说人家沈淮除了有个好爹,什么都不是吗?但是人家有能耐弄你老婆啊。”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纠缠着,折磨着他的神经,叫他恨不得拿把刀过去把沈淮给捅了才痛快。
  他脑子里幻想出沈淮给千刀万剐的情形,这叫他内心多少有些快感,甚至沉湎其中,难以自拔,他就在幻想里将沈淮一遍遍的凌迟,以发泄他满腔的恨意。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不知不觉间,夜色就深了。
  手机在大衣兜里响了起来。
  周明万念俱灰,心想着不管是谁,这电话老子都不接了。转念又想,要是谭书记的电话怎么办?又想谭书记一两个月想着合资钢厂的项目才会打电话问他一下,没事打电话给他做什么?又想万一真是谭书记的电话怎么办?
  听着手机坚持不懈的响着,周明欠起身子去大衣兜里掏手机,只觉得头有些晕,见手机显示的是苏恺闻的号码,提起精神,尽可能用正常的语气去接通电话:“恺闻,有什么事情吗?”
  “周明,你怎么搞的?”苏恺闻在电话里的声音又急又严厉,听上去也是那么的冷漠无情,“谭书记知道今天下午你跟沈淮发生的事情,非常生气,晚上的团拜会都没有参加。先把我找过去骂了一通,要我严厉告诫你,要是总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合资钢厂中方总经理的活,你不要干了!”
  回家后满脑子里的复仇幻想,都不及苏恺闻这通电话叫周明清醒得迅速,周明仿佛从头到尾给冷水泼了一遍,如置冰窖之中,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苏恺闻。
  对于谭启平的冷酷无情,周明是太清楚了。
  谭启平初来东华时,对沈淮是何等的热切,但是谁又知道他转眼翻脸,就把沈淮踢到一边上去?其他人还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沈淮跟其父关系不睦,叫谭启平以为他没有什么价值。
  虽然这之后又发生了种种曲折,但从根本上则说明谭启平是个冷酷无情、只认现实对他有利、有用的人。
  春节他跟何月莲那档子事给捅破,谭启平没有把他拿下来。周明心里很清楚,谭启平不是保他,而且保合资钢厂不受意外因素干扰。
  甚至因为这事,谭启平冷酷无情的将熊文斌踢到一边。
  正因为知道谭启平的冷酷无情,周明才知道他不能指望从谭启平那里博得什么同情。他目前在谭启平眼里还有些作用,就是谭启平认为他能把合资钢厂建设起来。一旦谭启平认为他的利用价值给榨尽,就完全有可能将他像垃圾一样丢掉。
  谭启平要把他从合资钢厂中方总经理的位子上拿下来,太容易了,甚至只需要流露一个对他不满的眼神,那几个从市钢集团出身的副总,就会打着赤膊冲上去,摁住他往台下拉。
  周明当然知道他在东华的根基有多浅,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尾巴掉了冰水里的长尾猴,拿着手机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嗓子又干又涩。
  “谭书记要你好好反思。”苏恺闻听不见周明的回答,但听得见他喘气的声音,心想或许是他转述谭启平的话把他给吓住了,接着说道,“你也真应该好好反思,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又都跟你离婚了,你还能把事情搞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这事现在搞这么大,传到谭书记耳朵里,你让谭书记怎么想?谭书记看重你,是看重你稳重,是看重你有能力,可不是看重你多情。”
  苏恺闻挂断电话之后,周明的身子才慢慢从僵冷中恢复过来,脑子才活络起来,浮出一个的疑问:事情怎么会传到谭书记哪里?
  周明不敢再有麻痹大意,不敢再留在家里为熊黛妮跟沈淮的事纠缠,他拿起车钥匙,钻进车就驶出晒场。他老娘跑出来追着问他发哪门家疯,他都没有时间停下来解释一下。
  要不是半路何月莲打电话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明都不知道开车要找谁去,四面楚歌,他不知道谁是他的敌人。
  何月莲在梅溪乡下建了一栋小楼,就在梅鹤公路跟梅浦公路的交叉口往东一些。哪里是何月莲娘家的宅基地,没有人认识,就连何月莲儿子王刚都很少过去。
  周明开车赶到那里,跟何月莲见面。
  何月莲见到周明,就问:“是不是沈淮不痛快,要整你?”
  周明摇了摇头,他在路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沈淮图什么?他要是图让我不痛快,他只会在公开场合,指着我的鼻子揭开这事。这畜生一定会这么做才痛快。”
  今天才发生的事情,所有细节周明自然都能回想起来。他与沈淮从四楼扭打到一楼后,沈淮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刻意避免身份暴露,要保护熊黛妮。这么想叫他炉火怒烧,但也排除沈淮在背后捣鬼的可能。
  同时他又想到,沈淮真要往死里整他,他的状况可能比现在还要难受。想到这里,他回想在新佳苑里的厮杀,也是一阵冷汗,就算他的自尊心作祟,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当时炉火跟怒火烧昏了脑子,他还真不敢揪住沈淮往死里打。
  事情也不会是熊黛妮跟她妈或者熊家其他谁传出去,周明他对熊家人的性格了解是太清楚了。
  左邻右舍有人谁认出沈淮来了?
  不过今天不是周末,今天在场的左邻右舍,要么是平时在小区里锻炼闲逛的退休老人,要么就是闻讯赶过来的小区门卫。他们会有谁认出沈淮来,会有谁当成趣闻广而传之,会有谁又恰好的能这么快叫谭书记确凿知道这事?
  周明知道事情背后不简单,也正是如此,才叫他汗毛耸立,坐立不安。
  谭启平夜不能寐,深夜十点都还在南园办公。
  一号楼临湖,入夜后能看到翠湖北岸的商业区的灯带。这是他到东华后的得意之作,叫东华市区入夜后多了一处赏湖的夜景,而不再像以前那般黑漆漆一片。
  刘伟立敲门进来,说道:“恺闻跟市钢的顾总过来了。”
  谭启平搁下笔,放下正阅看的文件,让刘伟立叫苏恺闻跟顾同进来。
  “谭书记,你这么晚都不休息啊,找我有什么事情?”顾同问道。
  “梅钢新厂项目据说前天就悄悄举行的竣工仪式?”谭启平问道。
  “嗯。”顾同说道,“是主体工程竣工,也就是说,梅钢新厂大的框架是搭成了,这两天在正进行设备管线冲洗,过不久就会进行调试、试生产。要在这里动作完成之后,梅钢新厂才算建成。”
  顾同也不问谭启平想了解情况为什么不直接找梅钢的人,他现在能明白谭启平是什么心态,大概在听到梅钢新厂主体工程竣工后就以为是梅钢新厂已经成功建厂而吓一跳吧?
  顾同又多说了一句:“梅钢新厂真要能成功炼出第一炉钢,我想多半也会像梅溪电厂并网商运那般,热热闹闹的搞个庆祝仪式吧?”
  “哦。”谭启平应了一声,不想让顾同看出他太多,转过问合资钢厂的事情,“我记得合资钢厂建设周期没有落梅钢新厂太多,能赶在春节前完成主体工程竣工?”
  “还有三个月的时期,应该能赶得及。具体的事情,还得问周明,他对合资钢厂的事情最清楚。”顾同说道。
  “合资钢厂引进是富士制铁最新的技术跟设备,又有大批富士制铁的专家参加建设、运营,应该不存在能不能运行的问题,主体工程竣工,就可以搞个仪式,跟省里报个喜——顾同,你觉得呢?”谭启平问道。
  “应该的。”顾同顺着谭启平的话说道,“梅钢新厂没有搞仪式,那是他们心里没底,不然也该请谭书记您过去给他们涨涨士气。不管怎么说,梅钢新厂都是在你的关怀下建设起来。”
  “我可不敢贪这个功。”谭启平笑道,又问苏恺闻,“下梅公路两边拆迁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昨天抓了人,今天就老实多了。”苏恺闻说道,“市钢集团的拆迁队今天进场,没有遇到什么人阻拦,用了八台挖机,直接把镇区最难拆的那段给平了。春节之前要把下梅公路完全改造好,不可能,但大体能有一个轮廓出来,到时候谭书记,你再到梅溪镇来看,就能看到跟今天大不同的新面貌。到春节前,梅溪新桥的桥桩也将打下去,明年入夏之前,下梅公路就能改造后,新区也可以正式申请挂牌了。”
  “市钢集团可有把握?”谭启平问顾同。
  现在下梅公路改造工程是交给市钢集团总承包,工程款就是拿镇区两边给拆出来的商业地区冲抵,所以这一片区域的拆除,由市钢集团下属的拆迁队负责,梅溪新桥、下梅公路改拓建以及将来两侧街铺的建设,都由市钢集团下属的建设公司负责组织实施。
  “有把握。”顾同信心十足地说道。
  谭启平看了看手表,说道:“不晚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的。”苏恺闻跟顾同先离开。
  苏恺闻本以为谭启平还会跟他谈周明的事情,但见谭启平并没有谈的意思,心里都替周明轻叹一口气,但很快就把这多余的同情心排除出去。


第四百零一章 协议
  熊黛玲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坐出租车赶回家,夜色都深了,她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在身上,看着门缝露出灯光来,心想都在家里真好,敲开门,没等她妈反应过来,她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就抱着她妈撒娇:“啊,对不起啊,我到下午才想起今天是你生日,想起来就请假赶到车站买票回来。为了赶最后一班长途车回来,礼物都没有买,妈,你不会怪我不孝顺吧?”
  熊黛玲抱着她妈往屋里走,才看到她姐披头散发的坐在卧室里,眼睛哭得红肿,脸还有巴掌印。熊黛玲她这才注意他妈眼睛也是红的,吓得失魂惊叫:“妈、姐,这是怎么了,悦婷呢,我爸人呢?”
  “没什么事?”白素梅理了理围裙,镇定地说道,“没什么事,你嚷嚷什么?叫邻居听见,还以为我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你记得今天是我生日?今天农历几时啊,我咋记得我散生日是后天啊?”
  熊黛玲没心思再说她明天学校里就一节课、她借她妈生日提前两天翘课回家玩的事情,她妈说没有事,但她妈跟她姐的样子,怎么叫她相信没事?
  熊黛玲跳着似的走进屋,看到悦婷在她姐身边睡得好好的,脸红扑扑的,才稍稍心安,犹有心虚地问她姐:“咱爸人呢?”
  熊黛妮脸颊上犹有泪痕,不过她也不想让她妹担心,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咱爸还在单位吧?现在都几点钟了,天都黑了啊?”转过头,故作无事的喊她妈,“妈,你给爸办公室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又要熬夜写材料?”
  熊黛玲哪里肯相信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又不敢追问,说道:“我来打电话吧,我爸要知道他心爱的小女儿回来了,一定会放下材料赶回家的。”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机,没敢直接拔他爸手机号码,拔到办公室。
  政研室要负责市委市政府主要政策材料、文件的编写,任务量极重,夜里通常都会有人值班。
  熊黛玲打电话过去,有人接通,告诉她,她爸离开办公室已经有一个小时了。熊文斌是政研室的老大,他去哪里,有没有另外的公务安排或者宴请,值班人员并不清楚。
  接电话的人虽然不知道她爸的去向,但语气很正常,也叫熊黛玲心安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没有事就好。
  熊黛玲这才注意到她姐跟悦婷是在她的房间里,而她们自己的房间则关着门,她推开门,看到塌床还没有整理的凌乱样子,吓了一跳,再想到她姐的样子,回头问她妈:“咱家是不是闯贼了?”
  “贼闯进来倒好了,公安局又不是摆饰,就怕有人开门迎贼。”白素梅气还没消,说话也是又冷又硬,不给大女儿一点颜面。
  熊黛玲这才小心窝窝的安定下来,朝着她妈嗔怪道:“妈,你也是真的,姐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朝她这么凶啊?你还以为现在跟你跟爸谈恋爱的那时候一样,领证前连牵手都要跟组织汇报,你脑筋也太老了吧。也就我跟我姐受得了你们两个老顽固,换其他家孩子早造反了。”
  熊黛玲顿时替她姐打抱不平起来,冲着她妈连珠炮的数落起来。
  “你给我在学校也规矩点,你要有什么事犯我手里,少不了狠狠地收拾你。”白素梅气未消,她都没有脸跟小女儿说那个“贼”不是其他人,是沈淮,把抹布摔在桌上,就进厨房做饭去,进了厨房又发觉抹布摔在外面餐桌上,又转回来拿抹布,今天真是气糊涂了。
  熊黛玲撅着嘴,带着对她妈的不满,跑到卧室来安慰她姐,小声问道:“妈真动手打你了?她是不是到更年期了,脾气古怪成这样子?更年期的老女人最难伺候,实在不行,你就跟悦婷帮出去住,我支持你。”
  熊黛妮也是哭笑不得,她都不知道要她妹怎么帮她“伸张正义”。
  “我打电话到爸办公室,值班的人说爸下班有一个小时,不知道他跑哪里逛荡去了,要不我们出去找找他,让那个老顽固一个人在家里做饭,照顾悦婷?”熊黛玲又故意大声地说道,她都不知道她爸下班去了哪里,有没有公务安排,也不想打她爸手机问一下,就想着先把她姐骗出去,免得她姐跟妈再在一起怄气。
  熊黛妮也想出去透口气,就进卫生间简单梳理了一下,知道她妈心里气未消,跟黛玲出门前,到厨房门口招呼了一声:“悦婷在房里睡着呢。”
  白素梅哼了一声,身子也不转一下;熊黛玲朝她妈做了鬼脸,就拉着她姐出去。
  也没有指望出来能找到她爸,熊黛玲就跟她姐沿着她们家到市政府的路随意而走,夜还没有多深,路灯散着泛黄的光辉,走到拐角的小公园时,熊黛玲对她一路都沉默的姐姐说道:“要不要我们进去找找,说不定咱爸在里面迷了路呢?”
  熊文斌早初在市计委当干部,市政府机关宿舍就在小公园的东边,那时熊黛妮也才八九岁,熊黛玲还是拖着泪涕到处窜的小女孩子,就经常在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街角公园里迷路。
  再后来熊文斌调到市钢厂当厂长,她们一家就住到市钢厂家属区里,再搬到市里来,文山公园扩建,她们要逛公园,通常都会去文山公园,几乎就不会再走到这街角小公园来。
  听着妹妹拿幼时的事来安慰自己,熊黛妮心里感到温馨,搂过妹妹的肩膀,打起精神,说道:“好,我们进去找找看。”刚走下水泥坡,就傻了眼,那角亭里佝偻着身子去捡棋盘上棋子的花白头发男人可不就是他们的父亲。
  “爸!”熊黛玲也深感意外,他爸下班一个小时不回家,竟然跑到街角小公园逮住路人在小角亭里下象棋!
  她爸就前些年给踢到政研室当副主任却什么业务都沾不上手的时候,沉溺于书棋,但也克制着多躲在家里研究,而不叫外人看到他有沉溺于中的迹象,熊黛玲就想到她爸跟她说的话,说他哪天真正退下来了,什么事都不想了,再过一二十年提笼遛鸟、捉书观鱼的养老生活,也是写意。
  她爸下班回家,中途拐到街角公园里这边,下了一个小时的象棋,忘掉要回家吃饭?
  熊黛玲难以置信,突然意识到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啊,黛玲怎么回来了?”熊文斌转回身,看着姐妹俩,讶异地问道,似乎只为看到小女儿这时候回东华惊讶。
  熊文斌推开棋子站起来,对坐在对面的老头说道:“不下了,不下了,我两个女儿来找我回家吃饭了。”
  对面的老头咕哝道:“十棋都不让人家赢一盘,还不让人家回家吃饭,好像说得我要跟你下棋似的。”将棋子收拾到一个小布袋子里。
  熊黛妮泪落如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内心最苦的是她爸。
  她妈不是不愿意相信她的解释,而是她妈跟她爸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是早就意识到,这事一旦传出去,不管你真相如何,都会给有心人无情的用来攻击她爸;而且事情已经传了出去……
  看着大女儿黛妮脸颊泪珠滑落,熊文斌伸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抹掉,说道:“我们一家五口人都好好呢,你哭什么啊,有什么委屈跟爸说,你妈又凶你了?我回去骂她去。”
  见她爸这样,熊黛妮哭得更伤心,诉泣道:“我跟沈淮没有什么。”
  “不哭了,不哭了,我相信你。”熊文斌劝道。
  熊黛妮正要把今天的误会详细说给她爸听,她妹妹在旁边炸毛了,跟着给踩中尾巴的猴子跳了起来:“什么,那个贼是沈淮!”
  吃过饭,孙亚琳帮着陈丹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去洗,留谢芷一人干巴巴又饿着肚子的坐在客厅,沈淮跟成怡到书房外的阳台谈话。
  看着西面的翠湖,在夜色下泛着微澜,给湖边的装饰灯带点缀出片片粼光,今夜无月,夜景也稍有看意。
  “我应该不能算是什么好恋人。”沈淮伸出手,说道,“但我相信我这人做朋友是合格的。”
  沈淮知道成怡压根儿就没有把他当恋人的意思,不然刚才也不可能说面对陈丹同桌吃饭毫不介怀。
  之前大家也是有默契的,无非都是拖延着敷衍家里而已。所谓邀请成怡到东华来,而成怡应邀,也是要维持一种“相处甚欢”的假象。
  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希望对方先出问题,方便自己减轻压力。
  沈淮也不知道成怡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纯粹为了不想让谢芷得逞,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成怡没有利用这次机会。
  虽然沈淮不愿意为了掩饰什么让陈丹一个人伤心的离去,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但他心里也知道宋成两家联姻的责任要是叫他一个人背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梅钢新厂虽然建成了,但梅钢接下来的发展呢?甚至连他接下来的倒谭布局都要重新推翻,再做权衡。
  看着沈淮伸出来的手,成怡笑了笑,伸手过去,跟沈淮握了一下又分开,说道:“我差不多还要在英国读两年的书,那我们先当两年朋友,等我回国后考虑什么时机合适,再当‘仇人’好了。”
  谢芷在客厅里,能看到沈淮跟成怡在握手,她心恨得牙痒痒的,她知道这一刻成怡肯定是跟沈淮形成了协议。


第四百零二章 游嵛山
  接下来几天,沈淮便在家休息,专程陪远道而来的女朋友“成怡”在东华游山玩水,也不管谣言流传的事情;谢芷借口公司有事,第二天就灰溜溜的去了徐城。
  沈淮崴了脚,消肿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起初两天开车不方便,好在孙亚琳拉陈丹,陪着他们一起,把东华稍能看的景点都开车走了一遍。
  除了霞浦、新津外,沈淮还特地驱车带成怡进了一趟嵛山。
  嵛山县位于嵛岭的东南坡,市北郊过去就是嵛山县的南界,但横着一道虽然没有多高但山势险峻的象虬岭横出来,使得从市内要进嵛山县,就要从霞浦县境内多绕二十公里。
  多绕出来的二十公里,倒还是其次,都是平陆县道,相对平整,进嵛山县境内的道路,才叫折腾人。
  曲绕四五十公里的盘山公路,算不上多险恶,但道路坎坷,甚至连一段平整的砂石路面都没有,近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像孙亚琳这种整日都离不开车、身体素质极好的人,都差点扛不住。
  到地方,陈丹跟成怡,则是拉开车门就蹲到路边狂吐,吐得颜色惨淡。
  成怡没好意思说什么,陈丹也忍不住抱怨:“成怡难得来一趟东华,你带着我们往老嵛岭里钻,这边再有什么好风景,也叫这样的路折腾坏了。”
  沈淮咧着嘴坏笑,见颜色惨淡的成怡也同样有疑惑,说道:“你们刚才是光顾着晕车了,没注意看地形。沿路这河叫东嵛溪,上游是整个淮海省东部最大的水库嵛溪湖,分出东西嵛溪来。东嵛溪早年又叫野杮子河,我们进了县城,再往上游走两三里路,地形会再拔高一些,就能看到河两边成片的野杮子林。此时正是野杮子树颜色最艳的时候,明天要是天晴,你们便知道这趟跑得不虚了。像孙亚琳吃不了这苦,我以前都没有带她来过?”
  “吹吧。”孙亚琳才不信沈淮胡扯,问道,“听说你每三四个月就要进一趟山,就是为了看这野杮子林?深秋初冬能看,入冬后、春夏季节,又有什么看头?”
  “成怡,你刚到东华后,是不是觉得东华发展很落后?”沈淮问道。
  成怡点点头,她坐谢芷的车,从徐城走国道过来,在她走过的那么多地方,还没有见过比淮东地区发展更落后的地方。
  就是东华市里,零零碎碎的高楼也没有几橦,市中心所谓的商业街也很狭窄,街铺中间甚至还夹杂着破旧的民居,即使是东华最主要的商场也只有六层楼高,三十层高的天衡大厦,虽然给东华撑到一些颜面,但同时也将周围城区衬托得更黯淡无光。
  相比较之下,梅溪镇地盘虽然小一些,倒更有新兴城镇的感觉,紧挨着东华市东南郊崛起来。
  梅溪镇已经改造好的地区,道路,道侧的绿植以及两边的建筑都堪称精良,特别是渚溪大道、梅鹤公路两侧移植有大片八到十年的银杏,虽然树株还很细秀,但深秋以来,杏树金黄,赏心悦目。
  到徐城下飞机,坐车往东行,沿路所行都是渚江北岸的平原区,看到的都是田野,极少看到成片的树林。
  到梅溪镇之后,才看到原来淮东地区的平原里,原来也有地方种有这么密集的树,叫成怡多少找到些英伦城镇的感觉。
  成怡能看出梅溪镇镇区及乡野所种植的树,树龄都相当有小,但由于相对种植密集的关系,倒也蔚然可观;而沿梅溪河的滩湿地都恢复成水杉林与灌木、芦草杂生的近原生地貌,风景就格外的美好。
  这叫人知道沈淮在地方当官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即使沈淮不再兼任梅溪镇的党政职务,但也说明他留给别人的,并不总是坏的东西。
  “东华是穷啊,这两年发展还算是有起色的,今年城乡人均收入大概可能也就两千刚出头的样子,但跟嵛山县的情况比起来,那就要宽绰多了。”沈淮说道,“嵛山县今年的城乡人均收入,可能都过不了一千。”
  “这么穷?”成怡讶异地问。
  成怡到英国读的是法律硕士学位,加上家庭的因素,见识要比普通年轻女人要开阔得多,自然知道城乡人均收入都不过千,贫穷的程度会有多恐怖,差不多将有一半人口处在赤贫线以下,大多数人连温饱都成问题。
  对大多数生活富裕的家庭来说,很难理解温饱都成问题是什么概念。
  等成怡跟陈丹稍缓过劲来,沈淮便指着路,叫孙亚琳往嵛山县城里开。
  所谓的嵛山县城,就跟两三年前的梅溪镇差仿,面积甚至还有略小一些,外围有些农地。
  整个看上去是窝在山岭间的一座大坝子,狭长的椭圆地形,仿佛一片巨大的榆叶落在山岭间,给东嵛溪分割成两掰。
  主城在河东,沿河有一段柏油路,也是进山以来最平整的道路,但开车过去,路侧的支路巷道,要么是砂石路,要么就是古老的石板路,相比较梅溪镇更高的地方,就是嵛山县城保持着更好的古镇风貌。特别是河西,地方虽然更狭窄,但古镇风韵更浓郁,远眺去,城头城尾,竟只有两座窄桥,将河东河西两个半城连起来。
  县招待所在柏油路的顶头,跟县政府大院挨着,都是老式的寨楼。
  沈淮将车开进招待所的院子里,办了住宿手续,最好的房间每间也只要三十元,包中晚饭另加十元。不过知道嵛山入秋后风景不错,进招待所住宿的旅人倒也不少,沈淮他们来晚一些,都未必有足够的房间。
  进了招待所,成怡跟陈丹的精神倒是恢复过来了,阴霾了一天的天气在黄昏之时又突然转晴,沈淮带着三女离开招待所,瘸着脚往更高处走,居高望下,看着嵛山县城层层叠叠的黑色屋面,给东嵛溪分成两掰,仿佛两片深色的云彩,在城区的边缘,野杮子林红染如火,仿佛要将东嵛溪烧燃……
  “这边的风景真好,以后发展旅游业倒是不错啊。”成怡这才觉得在路上颠簸两三个小时走这一趟,还真是值了。
  沈淮笑了笑,说道:“是啊。不过旅游业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跟经济发展的整体水平密切相关。嵛山县是东华人口最少的一个县,但也有五十来万人口。想要五十来万人口都能靠旅游业解决温饱问题,那至少需要吸引每年一千万人次、平均每天三万人次进山旅游消费才勉强够,靠三五个大款或者偶尔一二十人的海外旅行团,只能叫三五百人以此为业。而即使外围的经济发展起来,有出游消费的需求,嵛山县自身基础条件差,现实生活也没有太多像我们这般吃饱饭撑着、没事颠簸两三个小时就为看个野杮子林跑一趟的人。”
  孙亚琳听沈淮一路谈嵛山县的风土人情,见他知道嵛山县的各种情况了解很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不会闲疯了,想进嵛山当官吧?”
  “你不觉得嵛山是个休生养性的好地方?”沈淮问道。
  “嵛山县的资源太有限,甚至连成片用来发展大规模产业的平整土地都少,你能耐再强,把你扔嵛山来,你就是一条小泥鳅,折腾不出什么浪花。”孙亚琳说道,“我要是谭启平,就直接把你调到嵛山县,让你当个副书记,困死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看你还怎么折腾。你不服从调令,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回地方。”
  “再毒妇人心。”沈淮跟孙亚琳横了横眼,又跟成怡说道,“对了,崔老爷子早年就在嵛山县打游击,还是当时的嵛山县委书记,他喜欢喝嵛山茶,你后天回去,捎几件山货,准保能讨长辈的喜欢。”
  放下防备心态,以平常朋友相处,成怡发现沈淮这个人,知识广博、见解深刻、谈吐风趣,为人处世妥贴,与他相处又不会感到有丝毫的压力,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做恋人不合格,做朋友真不错。
  就算孙亚琳,虽然言语间经常挤兑沈淮两句,甚至会时不时的数落一下他以前的劣迹,但成怡能感觉到孙亚琳跟沈淮这两个可能都算不上有什么血缘关系的表姐弟,关系其实亲密得很。
  已经过了两天,沈淮右腿消肿不少,只要路程不长,倒也能慢慢地走,将晚时分,就陪着三女在嵛山县城里转悠,又寻了正常的山野风味餐饮,请她们饱餐一顿。
  第二天起早,又开车走更崎岖的道路,往上游嵛溪湖去游玩。
  嵛溪湖是六十年代建的一座水库,配建水电站,是嵛山县为数不多的几处工业设施,电站装机容量只有四千瓦。虽然水电站不大,但由于嵛山县的经济发展落后,电站在丰水季所发的电力甚至有富裕,能往外输出,也是嵛山县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嵛溪湖藏于山岭之间,汇聚嵛岭东坡十数条溪河,积水面积近有百平方公里,不仅是淮省东部最大的水库,也是东华市境内最大的淡水湖。
  在嵛溪湖玩了半天,到下午两点钟,沈淮再开车,带着三女直接离开嵛山县,返回东华市里,第二天又赶早,将成怡送到机场,让她乘机返回燕京。


第四百零三章 底子太薄
  成怡返回燕京后,塌床事件的影响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除。
  得罗毕、袁宏军相助,苏恺闻在梅溪镇就变得更游刃有余,十一月中上旬又相继调整人事,从区里新调来一名副镇长分管城建,分黄新良的权,又撤销周明副镇长的职务。
  周明目前主要精力都放在合资钢厂的建设上,在梅溪镇只是挂着副镇长的名,甚至连党政会议都不列席。
  沈淮当初就算要求区里直接将周明副镇长的职务撤销掉,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沈淮没有这么做,还让周明继续在梅溪镇挂着副镇长的职务;除了不让他插手梅溪镇的党政事务外,甚至连副镇长该有的工资福利也不短缺他。
  到苏恺闻手里,周明在梅溪镇挂的职务突然给取消了,就叫一些感觉敏感的人,多少能替周明看到一些不祥的预兆。
  当然,外人并不清楚内幕,甚至有人以为是塌床事件发生后,沈淮对唐闸区委施加的压力,才叫周明丢掉一项职务。
  沈淮也不知道周明心里怎么想,但想来周明如果这都要怨到他头上来,那真是蠢到家了。他现在连熊文斌都躲着不见,也不去管周明心里痛不痛快。
  对于袁宏军来说,另攀高枝最直接的收获,就是进入梅溪新区筹备工作小组名单里有了他的名字。
  筹备工作小组,是介于以市委为主导的梅溪新区领导小组跟新区三乡镇之间的一个临时机构。进入小组的成员,都是未来新区党工委、管委会成员人选,对领导小组负责,同时又绕开区里,把梅溪新区三乡镇的党政工作统一起来进行协调。
  这个工作小组,苏恺闻任组长,黄新良以及黄桥镇、竹社乡党委书记为副组长,然后从三乡镇再共选四人为组员,差不多把梅溪新区的班子先搭起来。
  这样,苏恺闻有什么事情想要独断专业,就召集新区筹备工作会议,将梅溪镇的事务放在新区筹备的大框架下去讨论。
  黄新良虽然也会列席,但梅溪镇其他党委委员给排除在外,在梅溪镇很多事务上都难阻止苏恺闻独断专行。
  不过当下的形势对苏恺闻来说,也不是一往无碍。
  副省长罗成辉车队被阻一事,虽然在袁宏军的协助下,拘留六人而告结,但是幕后指挥人杜贵一直都没能捉到。而被抓到的六名商户,在拘留期满一个月后释放的当夜,就一起失了行踪。
  区政府的上访户人群里,也多一些下梅公路商户的家属在内,规模日益壮大。
  十一月下旬,学堂街改造、新城园两个工程同时竣工。
  新城园是镇中心村改造项目的主体之一。
  中心村是梅溪镇早初两个居委会之一,也是梅溪镇的老区之一,位于下梅公路南侧。
  学堂街以东,主要是镇中心小学、镇中心幼儿园等机构,由于教学不能中断,只能陆续改造。
  梅溪老街以南已经建设完成,南片镇区改造主要还是学堂街与沿河路商业地之间区域的新城园项目以及渚江建设独立开发的沿河路商业地区项目。
  由于要使老街周围的环境及建筑风格保持一致,新城区改造跟渚园相类。不过与独栋成院的渚园相比,新城区档次要略低一些,但也要比普通的公寓住宅高端,差不多三五栋联排成组或多层复式叠加的格局。
  也是要进一步提高土地利用效率,新城园区域八十来亩地,差不多建了三百套中高端大面积毛坯房;由梅溪新城镇投资集团负责开发、销售;渚江建设承建。
  除了新城园本身的建设质量跟定位在中高端外,南片区域差不多开发完成,学堂街改造、梅溪老街以及渚溪大桥及渚江,都是高规格项目,建成之后就形成气候,包括沿河路的商业地块,也在由渚江建设独立开发中,就决定了新城园住宅的品质,要高过普通住宅。
  待下梅公路改造完成,形成闭合,新城园可以说是相当适合居住、生活的中心区域。甚至在此时的东华市区内,都找不到跟新城园比肩的在新建住宅项目。
  大量投资涌来,又由于东华市内居住环境并不理想,使得诸多企业中高层管理人员的住房需求,都集中释放在梅溪镇。
  梅钢,包括一厂、二厂、研究院,今年引进高级管理技术人才有二十余人。在这些高端人才引进的协议时,是承诺给予住房福利的;同时今年引进的研究生、大中专生多达三百人,则承诺给予不等的住宿福利。
  这就使得梅钢今年在员工住房上的投入就高达三千万资金,只不过大部分归入梅钢新厂的配套项目,不占一厂的利润。
  淮能集团作为国有企业,可能直接给中高层管理人员的工资奖金不会高得离谱,但住房等福利同样优渥。
  而像鸿基电气、长青机电等企业,对基层员工虽然较为苛刻,但中高层的待遇相对都要优渥得多。
  渚园瓜分一尽之后,新城园虽然能提供三百套中高端住宅,但在建成之前,也给分得差不多。
  竣工之前最后剩余的四十套住宅,都给梅溪工业投资集团收入囊中。
  三千万美元债券融资到帐,梅钢新厂的建设资金得到保证,而当前也无意扩张,梅钢一厂每个月产生的八九百万利润,则主要用于分红跟归还贷款,降低债务比例。
  梅溪工业投资集团持有一厂45%的股权,每个月都有大量的分红到帐。按照早初镇党政会议形成的决议,工投每年只会照20%的固定比例,将当季利润划给镇财政统一支度,其余利润则留在工投内部进行积累,用于轻工产业园、科技产业园等工业项目的投资。
  也是为了防止苏恺闻伸手从工投拿钱,工投就跟新城投签协议,多余、暂时没有用途的资金,全部转给新城投,用于向建设公司支付工程款。
  新城投则把多余的一些物业转给工投,冲销债务,确保苏恺闻的手伸不进工投跟新城投来。
  不过黄新良跟郭全也会多多少少做些让步,叫苏恺闻没有借口步步紧逼。
  工投在新城园拿到手的四十套住宅,就给苏恺闻分走一半。
  苏恺闻拿这二十套房子,独立隔出一座大院落,用作梅溪新区党工委家属宿舍区。
  这些房子说白了就是拿去分放福利,罗毕、袁宏军都从中分到一套房。
  要聚拢人心,无非靠的是恩威皆施。
  光靠威吓不行,没好处谁跟着你?
  所谓的好处,一是给权,二是给利。
  党政官员喜权,但位子有限,不是谁都能得到提拔。
  给利,党政官员直接发钱太多,影响恶劣。
  而中国人衣食住行里,最讲究的还是一个住。
  而且女人对“住”感觉敏锐,还偏偏“住”的成本最大,最难得到改善,也最能体现地位之高差。住得好,身处豪宅之中,高人一等,容易满足,相夫教子,就盯着自家男人跟着领导好好干,不要三心二意。
  苏恺闻身传家教,对这里面地道道还是极为老道。
  苏恺闻从梅溪镇属资产里拿走二十套住宅,给新区党工委成员分放福利,相当于给黄桥镇、竹社乡的人占梅溪镇的便宜;梅溪镇的干部自然心生不满。
  黄新良就顺势在党政会议提出,拿一批给梅溪镇自己的干部当家属宿舍区。
  拿沈淮的话来说,团结能团结的,团结不了,且不去管他。
  苏恺闻阻止不得,只能叫黄新良得逞。
  淮海十强镇评选工作,到这时候差不多也到尾声。这一向都是何清社、黄新良负责的事情,沈淮之前也不管不问,苏恺闻到梅溪镇后也插不上手;就算插上手,他也没有脸去沾这个功劳。
  梅溪镇常住人口九万四千余人,全镇面积四十八平方公里,调整后下辖十七个行政村,三个居民委员会,三个产业分园,九五年迄今到十一月底,引进外资一亿八千美元。
  由于接连大型项目开工建设,梅溪镇前十一个月就实现地区生产总值破十亿的目标。在去年翻倍的基础再翻一点五倍,成为东华市首个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破万的乡镇,两年前时间翻了四倍。
  九五年梅溪镇完成投资总额预计将达到二十五亿甚至更高,财税收入近亿,含土地转让收入的财政总收入将超过两亿五千万。
  这些硬指标,使得梅溪镇在九五年结束之前,就能当之无愧的成为东华市首镇,淮海省十强镇。
  到这一步,梅溪镇的框架,差不多已经形成。梅溪新区要不能有大的突破,苏恺闻也只能在沈淮搭成的框架里转悠,想使梅溪镇经济再有如此夸张的增长,无疑将极难。
  十二月上旬,在市委召开梅溪新区筹备领导工作小组会议之前,谭启平拿到梅溪镇九五年以及下一年度的预决算书,暗暗感慨。
  在并入梅溪镇的数据之后,东华今年的地方财政收入将历史性的第一次突破十亿大关,相比较去年,增长幅度将达到40%,但扣除梅溪镇新增数据之后,数字将回落到可怜的16%。
  东华今年地区国民生产总值差不多将有超过20%的增加,但在扣除梅溪镇新增数据之后,数字将回落到14%。
  表面上看去,就算没有梅溪镇,东华今年的财政收入也能增加16%,GDP也能有14%的增长。这个成绩在全省今年的排名也会居前,但这里面还有梅溪镇崛起对周围地区经济发展的直接促进因素在里面。
  要是把这些因素扣除掉,东华的经济增加速度就将回落到两年前的水平上。
  而在地区新增投资及招商引资等方面,梅溪镇所分占的比例更是夸张。
  谭启平能拿到的数据,沈淮自然也能拿到。
  邵征帮他开车,他坐在后座,看着黄新良交给他的梅溪镇年度预决算。
  虽然梅溪镇今年的经济增长成绩很可观,这样的速度在全省排不了第一,也是第二的位子,但是并不容得骄傲。
  东华的底子太差了,根基太薄弱了,在过去七八年间,在其他地方都在迅猛发展的七八年间,东华发展的步伐慢了下来,给其他地市拖后太多。
  就算东华地方财政收入增加40%,总数也不过十亿;沈淮甚至怀疑东华市城乡人均收入,今年能不能破两千——这样的数字,叫东华市的整体经济环境、实力,依旧处于全省十三地市倒数五名之列。


第四百零四章 大闹会场
  市委召开新一轮的梅溪新区筹备工作领导小组会议,在元旦前听取周岐宝、苏恺闻等人汇报近半年来的新区筹备工作进展。
  会议规格颇为庞大。
  除了市委常委成员以及唐闸区与新区事务相关的官员外,市计委、经贸委、建委、财经委、政研室等市直部门以及市钢、市建等几家市属国营集团的主要负责人都接到通知列席。
  沈淮看过出与会名单,差不多将有近一半的市委委员会参加这次会议,都可以说是市全委会议了。
  这是元旦前梅溪新区最后一次筹备会议,新区建设在九六年度能不能正式进入大规模的建设阶段,就要看这次会议讨论的结果。
  相关讨论内容已经提前分放到与会者的手里,沈淮在开会之前,抽时间把几页薄薄的文件看了一遍。
  见这次谭启平将市计委、财经委、经贸委、建委等市直委局以及市钢集团、市建集团、市港口集团等主要市属国有企业都拉上,沈淮想他大概是打算明年将东华市资源全面的向梅溪新区建设进行倾斜,只可惜周岐宝、苏恺闻主导之下,搞出来的梅溪新区前期建设框架依旧面目模糊。
  苏恺闻笼统的提出,梅溪新区前期建设要投入十个亿的资金,但除了几条干支道改造、新区综合大楼及科技园区等有限工程建设外,并没有提出更明确、更细化的项目方案来。
  没有明晰、确切、前景可预见的细分项目,就算全市、全省的资源都堆过来,要怎样才能进行消化,迅速转化为梅溪新区继续向上崛起的基础实力?
  也许苏恺闻搞官僚主义那一套,师承家传,擅于他人,但他对搞地区建设、搞经济发展、搞民生建设,心里没有明晰的概念。
  沈淮提前进了会议室,躲到角落里看文件,心想,不仅仅东华,在全国其他地区,在国家建设跟经济发展过程中,在给官僚主义跟腐败的严重困扰之下,还能不断优良的成绩,可以说是相当了不得了。
  国内那么多党员干部,即使有大量官僚主义思维严重的官员,但同样也有大量愿意并积极去做实事的务实之人。
  会议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除了主席台外,下面的近四十个座位也差不多将围满,就稀稀落落的剩下不到三五个位子,都可能是请假缺席的。
  沈淮也放下手里的材料,看腕表已经到了开会时间,主席台上还空无一人,谭启平、高天河等常委成员大多数没有露面,过道外也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迟到几分钟以示跟别人不同,还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苏恺闻坐在沈淮的斜对面,市委组织部长虞成震倒是提前过来了,进了会议室,就把苏恺闻、周岐宝叫到前面去,听他介绍梅溪新区的前期建设方案。
  市建委主任陈克华等人也凑在一旁。
  沈淮心里好笑,明明斜对面坐着,苏恺闻这小子偏偏能眼神不往他身上瞄一眼,他心里该有多别扭啊?
  沈淮正猜测市里可能会发什么事情之时,门口的高谈阔论停歇下来,会议里随即也安静下来。虞成震站起来,将座位还给市建委主任陈克华,大家都耐心等着谭启平跟高天河及其他常委成员走进来。
  谭启平第一个走进会议室里来,在门口目光扫过会场,目光扫过沈淮的脸也没有停留,稍作停顿,就要虞成震跟他一起上主席台入座,显然好像完全不关心前后出场秩序。
  沈淮也知道谭启平厌嫌看到他,他也不喜欢看到谭启平,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达到两相厌的程度了。
  高天河进门,则是头低着看鞋尖,悄无声息地坐上主席台,不是很高兴给拽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等其他常委成员都坐上主席台,熊文斌与刘伟立等人拿着材料走在最后面进走来。刘伟立要随时控制会场秩序,他跟要作汇报的周岐宝、苏恺闻等人就坐在门口的临时座位上。
  熊文斌他没有资格坐主席,就站在门口找台下的空座位。
  “老肖,你这人太不知趣了,熊主任都往你那边看半天了,你都不晓得让人家翁婿俩坐一起好增进感情。”建委主任陈克华见熊文斌在门口找位子,突然侧过身子,对坐在沈淮身边的财经委、财政局局长肖继平笑着说道。
  陈克华此话一出,叫大家顿时就想到前些天传得风风火火的塌床事情来,顾不得主席台上坐满常委,哄堂大笑起来。
  财政局局长肖继平没有理会陈克华,但有人推着坐在沈淮另一侧的人,要他给熊文斌让位子:“你也知趣点,要不然老熊坐我这边来,反正也前后挨着。”
  熊文斌站在门口,脸色顿时给铁青,气得浑身颤抖,但拿跟他一直都有宿怨的陈克华没辙,而主席台上的市领导也无人帮他出声制止这场闹剧,他只能转身黯然离开会场。
  熊文斌的愤然离去,并不能制止会场的笑声。
  沈淮放下手里的材料,眼睛看着主席台上的谭启平。
  谭启平跟沈淮对视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继续侧过头跟副书记谈话,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听见陈克华的话、会场上的笑声,也没有看到熊文斌羞愤的离去。
  高天河也看了谭启平一眼,心里想,塌床之事传出,最震惊的大概是谭启平吧?他这时候大概也最愿意看到有人当众羞辱熊文斌吧,哪里可能替熊文斌出头?
  看着主席台上这一个个衣冠楚楚,皆无视熊文斌受辱离去,沈淮霍然站起来,将身前的台子一脚踹开。
  “哗啦”一声,长桌移出两步,勉强没有倒下,还差点撞主席台的长桌上。
  这一动静,惊得全场的人视线都集中到沈淮的身上来,没想到他说发作就发作,怒气冲冲地朝陈克华走去。
  看到沈淮怒气腾腾的走来,仿佛一个屠夫,眼睛里的杀气叫陈克华额头都快要冒冷,他下意往后缩,色厉内荏地质问道:“沈淮,你想干什么?”
  “老子干过的事,不会抵赖;老子没干过的事,谁他妈敢朝老子身上泼脏水,老子叫他妈以后走夜路都小心点!”沈淮抄起桌上的矿泉水,指着陈克华的脸上,破口大骂,“你妈逼有种,再把那句话给老子说一遍!”
  这天下从来都是无赖怕流氓,虽然熊文斌是落水狗,人人能拿根棍子抽一下,但沈淮在东华有几个敢惹、敢去撩拨?
  这时候大家才仿佛意识到,陈克华刚才挤兑的不仅仅是熊文斌,还惹怒了沈淮这头恶虎。
  沈淮怒起发飚,陈克华虽然在东华也是根深地蒂的实权正处,但叫沈淮手指戳着鼻子破口大骂,脸容惨淡,竟然没有敢回一句话。
  陈克华在这种场合开这样的玩笑,本来就有些过分,但主席台上没有人阻止,台下人想到前些天的日塌床传闻,也端是觉得好笑。
  他们没有想到沈淮说发飚就发飚,逮住惹他的陈克华,怒气盛腾的样子,那凌厉的眼神,恨不得要一口朝他的喉咙咬下去。
  他们也都震惊地看过来,不知道要怎么劝架,这一刻觉得这个笑话真是一点都不好笑,都觉得陈克华真是得意玩形了,惹谁不好,竟然拿传闻去惹沈老虎?
  陈克华旁边的人非但不敢劝,甚至怕惹火上身,纷纷避开。
  “沈淮,你这时什么态度?”谭启平见沈淮竟然当众像个流氓似的,跑到市建委主任陈克华跟前,指着人家鼻子就破口骂娘,担心会发生比当初南园烫伤日方代表更恶劣的事件来,拍着桌子站起来喝止。
  刚才不制止,现在想制止?晚了。
  沈淮压根就不回头看谭启平,眼睛盯着陈克华,说道:“你妈逼有种,再往老子头上泼一盆脏水试试!”
  假的能说成真的,真的同样能说成假的。
  沈淮在基层厮混了这些年,这点道行自然懂得。
  熊文斌也懂,但熊文斌撕不下脸,拿不出流氓跟无赖的气概来。
  “玩笑话,玩笑话。”陈克华听到市委书记对沈淮的厉声呵斥,恢复了些胆气,垮着脸惨笑道,“开会前,我就说句玩笑话调节一下气氛,沈淮你不要这么严肃嘛。你要是当真了,那我给你道歉你就是。你也不用这样子吧,多伤大家的和气啊。”
  “沈淮,你给我懂点规矩,坐回你的位子去!”谭启平见沈淮连头都不回,气得发抖,为了维持他市委书记的威严,只得继续盛气凌人的厉声呵斥,心里对沈淮剩下的最后那点耐性就快要给磨灭。
  “玩笑话。”沈淮不理会谭启平的高声呼喝,只是对陈克华冷冷一笑,说道,“那我也给你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好—不—好?”将手里的矿泉瓶盖拧开,揪住身高都不足一米六五的陈克华衣领,拎到桌上来,将满瓶冰冷的水,就朝陈克华的衣领子里灌下去。
  这两天东华降温,气温降到只有三四度。
  屋里虽然开着空调,矿泉水打领口灌下去,也叫陈克华好受;更叫他屈辱的,是他给沈淮揪着领子,甚至不敢挣扎一下,就像一只给拖上案板待宰的哈巴狗。
  会场上的众人都看傻了眼,谁他妈得罪了沈淮,就要给这么往死里整啊——陈克华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在东华官场上抬头了。
  这时候刘伟立、周岐宝等人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拖胳膊抱腿,将沈淮手里剩不到半瓶的矿泉水抢下来。
  谭启平气得直拍桌子,再顾不上颜面,指着刘伟立说道:“这成什么体统、这成什么体统?你们将沈淮赶出去!以后市里的会议,都不要他来参加。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有没有一点党纪国法?”
  给拖到门口,沈淮盯着刘伟立、周岐宝的眼睛,呵斥道:“你松手。”
  刘伟立、周岐宝两人心虚,松开手,但两人堵在门口,不叫沈淮再回会场。
  沈淮就站在门口,对着谭启平说道。
  “我不管你会怎么处理我,但有些话,我要跟你明着讲。谭书记,我心里始终是尊敬你的。但是,今天,你领导下的个别干部,以别人恶意传造的谣言,当众恶意羞辱、攻击你领导下的其他干部,你非但不制止这种下三滥的行为,还视若无睹,甚至还怂恿纵容。说实话,我对你今天不能公正、公平处置下属矛盾纠纷的行为很失望。你在我心目中,不再是合格的市委书记,也不再是合格的长辈。我的级别本不够参加今天的会议,以后市里的会议,也请不要通知我参加。”
  没想到沈淮这时候转过来,矛头直指谭启平,室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屏息宁神。他们不敢吭一声,生怕稍不如意,就惹得谭启平雷霆大怒,将怒火烧到自家身上来。
  沈淮大闹会议之后扬长而去,谭启平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陈克华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抄手边的矿泉水瓶,就朝他的脸上砸过去。
  “堂堂市建委主任,当众开这种下三滥的玩笑,你心里有没有组织纪律观念?你还是不是党员?”扔下手里的材料,对刘伟立说道,“刘主任,你组织大家学习材料,常委成员,跟我到小会议室开会。这次事件,一定要严肃处理,不然以后市委还有会什么威严可谈?”
  陈克华脸垮在那里,没想到挤兑熊文斌一下,会捅出这么大的马蜂窝。


第四百零五章 局面失控
  会议室里的动静,也早就惊得同一楼层的工作人员纷纷探头出来观望,就看见沈淮背着手从楼梯口走下去,眉跳目眦,怒气凌人,众人都不敢跟他的眼神相接。
  沈淮“咚咚咚”下了楼,但他最后矛头直指谭启平的话,在众人的心头回荡。
  谭启平执政东华两年,什么时候给人当面这么数落,什么时候给人当面这么呵斥,什么时候这么威信扫地过?
  其他地方不知道,但在这栋大楼里,大家从没有见过今天的情形有发生过,但看着沈淮离去,仿佛一柄怒发冲寇、拔鞘而出的利剑。
  接下来谭启平雷霆暴怒,怒砸陈克华、怒声呵斥的声音,更是叫众人心头惊乱,知道谭启平这一刻已经完全叫沈淮激怒,脾气大作。
  待看到谭启平走出会议室,探头探脑往走廊里看动静的工作人员,迎上谭启平那怒火跟怨恨交织的眼神,都禁不住心头一窒,忙不迭地慌乱退回办公室里,不敢这时候找霉头去触。
  看着谭启平离场,要到小会议室临时召集常委会议,讨论给沈淮、陈克华严厉处分,高天河与其他常委成员,也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谭启平作为市委书记,临时召集常委会议是他的特权,其他人不敢这时候再去挑谭启平的脾气,只能夹起笔记本,跟在后面去小会议室。
  事情发生的时间很短,大家进入会场坐下都没有五分钟,好端端的工作会议就给突发事件搅成这样,高天河都觉得这一切也太戏剧化了。
  他离开会场前,也恶狠狠地瞪了陈克华一眼,压着声音呵斥道。
  “你这贱骨头,就是欠收拾!”
  过道里已经看不到沈淮的身影,见沈淮对这事的反应如此之大,高天河也情不自禁地怀疑,难道之前的传闻真是谁有心在背后生造出来的?
  高天河看着谭启平那仿佛利剑出鞘的背景,知道他完全给沈淮刚才的言行激怒了,心里琢磨他可能会建议给沈淮什么处分。
  虽然一度希望沈淮去吸引谭启平的火力,但高天河这次并不打算阻止谭启平什么。高天河不指望他在官场上还能再进一步,更没有将谭启平拱走他来当市委书记的野心,他心里清楚,就算谭启平给省里调走了,空出来的位子,也不可能轮到他高天河去坐。东华的经济格局,给梅溪新区撑出新的气象、新的天地,省里争这个位子的将大有人在。
  高天河更多的是想保住自己最后几年不给翻盘,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跟谭启平斗着。
  高天河既不想叫谭启平踩在脚底下,一点都翻不得身,也不想真正去拨谭启平的虎须,水火不容,迫使省里在他跟谭启平之间做出选择。
  看着谭启平给沈淮完全激怒,高天河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添油加醋了。
  再一个,谭启平给沈淮搞了方寸大乱,就算这时候谭启平将沈淮完全从地方踢走,也难重立给打倒的威信——高天河也不用担心自己马上就会受到威胁。其实谭启平跟沈淮的矛盾公开化之后,谭启平在东华的威望已经受到严重的影响。像刚才,谭启平失控的发作,可以说是谭启平作为市委书记,对局面已经渐渐失去掌控力。
  高天河觉得自己的处境相比较以往要安全多了,就没必要再去做画蛇添足的事情。
  走进小会议室,椭圆形的长会议桌,谭启平脸色铁青的坐在一头;其他常委分坐两列,都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不去跟谭启平的视线触碰。
  谭启平手按住会议桌,眼睛里的怒气未消,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常委成员,最后对纪委书记陈明经说道。
  “在今天这么重要会议召开之时,市委差不多有一半委员在场,沈淮无视组织纪律,公然辱骂他人,搅乱会场秩序,致使会议中断,进行不下去,在干部群众中间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这样的行为,市纪委一定要严肃处理,才能扼杀这种风气滋长下去。同时,陈克华在重要会议召开之时,态度轻佻,我们同样要严肃处理。”
  谭启平真要通过纪检委给沈淮处分,重立威信,那至少得党内警告处分起步,严重一点的,就是撤销党内职务。
  沈淮目前在地方只有党内职务,即唐闸区委委员、常委。要是撤销沈淮的党内职务,这就是要将沈淮从地方上彻底踢出去,不叫他再有机会插手地方事务。
  高天河及其他常委也不由得暗道:谭启平这次终于是不能忍受沈淮继续挑衅他的威信,这次竟然是想先斩后奏,打算回市委先形成一致意见,然而再直接向宋家摊牌。
  高天河又不由得暗想,倘若他们真形成撤销沈淮唐闸区委委员、常委职务的决议,宋家会如何看待这事?
  要真形成这样严重的党内处分,对沈淮以后的仕途升迁,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影响。
  沈淮现在级别低,在司厅级以下发展时,能受到宋家很好的庇护;过个几年,沈淮进入司厅级层次,跟其他派系的竞争就会激烈起来,到时候履历上任何一点瑕疵,就会成为给其他人攻击的把柄跟弱点。
  宋家能容忍谭启平借题发挥给沈淮的履历留下这么严重瑕疵吗?还是说这是谭启平故作姿态,先在市里形成一个意见,然而借此跟宋家做进一步的讨价还价?
  “会不会太严重了一些?”
  沉默之中,有人突然插了一句话,叫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转脸看去,却是组织部长虞成震手按住记录本,头侧过来,眼睛平静地看着谭启平,发声质问,“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无缘无故地。要没有陈克华无端借捕风捉影之事公然挑事,沈淮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沈淮年纪轻,给人当众泼脏水,闹点脾气,也不能完全就说是他的错。谁没有一点脾气?说起来,我们常委成员在主席台上没有及时阻止陈克华的轻佻言行,也没有及时对陈克华提出严厉的批评,我想我们常委成员,对今天事态的失控,也有一定的责任。”
  “虞部长,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市委书记责任最大喽?难道下面一点芝麻蒜皮的屁事,都要我来担着?”谭启平以为高天河会跳出来阻挠,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虞成震突然窜出来替沈淮说话,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他给沈淮临走前扣了一顶帽子,已经是威信扫地,没想到虞万震这时候还借题发挥,他心里更是不爽到极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要说有责任,我想我们在座的都有一些责任。”面对谭启平的盛气,虞成震并不心虚,沈淮敢当面削谭启平的脸,他堂堂市委组织部长自然不能更胆怯,针锋相对地说道,“我在组织部门工作有几年,学习到的经验,跟谭书记你不好比,但也有一些心得。对待年轻干部,我们希望他们要有怎么的特质?是成熟到完全没有一点棱角,还是容忍他们有些小毛病?在这方面,也许我跟谭书记你的看法并不完全一样啊。沈淮今天的行为,不能说没有错,是有些过激了,但我认为也是情有可原的。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是年轻干部常见的小毛病、小脾气。对年轻干部身上的这些小毛病,是进行批评教育,还是让纪检委出马进行严厉的处分,一棍子打死,我觉得很有讨论的必要。我们帮年轻干部克服自己的小毛小病,这个固然重要,但是不是也要考虑不能打磨掉年轻干部有做事情的闯劲、冲劲?不过,陈克华这种利用捕风捉影的谣言,公开侮辱其他党员干部的行为,这种风气绝不能滋长。这点,我同意谭书记你的看法。”
  高天河也都傻了眼,虞成震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了沈淮就跟谭启平直接卯上了?以往没见他这么有骨气啊?不过,虞成震从他组织部长的角度说这番话,也完全叫别人无话可说。
  沈淮今天的事,往重里说,给个党内警告也不为过;但轻描淡写,轻轻揭过,也没有什么。
  今天真正给抹面子、扫威信的是谭启平,其他人实际上都很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谭启平脸阴在那里,高天河还没有表现,虞成震就突然出位连声质问叫他十分意外,局面再次跳出他的掌握之外。
  纪委书记陈明经轻咳了一声,对谭启平说道:“我也觉得虞部长的话有些道理,是不是由组织部门出面找沈淮、陈克华两人进行谈话,批评教育。”
  见局面再次跳出自己的掌握,谭启平他这时候再顾不上去立马严厉追究沈淮的责任。他甚至不能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然会演变众常委连气的站出来反对他,他的处境会更加的被动。
  谭启平不得不去想,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沈淮刚才跟他对着干,已经直接动摇了他的威信,给了虞成震等人公然对抗他的底气。
  他这次要不收拾沈淮,以后在东华他将威信扫地……
  从市委出来,沈淮没有回梅钢去,而是让邵征开车陪他去霞浦。
  到霞浦防海公路上,沈淮让邵征换他开车。
  沈淮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会很快传出去,会惊扰很大,他不想去解释什么,将手机丢给邵征,让他随便找借口应付过去。
  防海公路两边都是防风林,密集的水杉林入冬后已经凋谢树叶,秃兀兀的矗立在烂泥滩涂的边缘,偶尔从树林的豁口能看到浑浊的海画。
  东华以东的海洋水面浑浊,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黄水洋,不是观海的好地方,沿海也尽是滩涂,没有金沙碧浪能供游人戏耍的海滩。
  “孙总的电话。”邵征将手机扬给沈淮看电话号码。
  沈淮将车停在路边,换邵征来开,他接孙亚琳的电话。
  “你今天又疯了一把啊。”孙亚琳在电话里笑道,“你等着接受你那废物爹的咆哮吧。说实话,要不是我对你小子知根知底,看你今天的表现,还真会误以为你是受冤枉的。我就不明白了,熊文斌值得你为他这么闹一场?”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我今天不站出来,东华官场以后将没有熊文斌的活路,这对他很不公平。”沈淮说道,“至于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我可以去承担。对了,你既然打这个电话,那就通知你一声,晚上召开董事会议,在谭启平对我下手之前,梅钢要进行一下人事调整。二厂的董事长你来兼任怎么样?”
  “现在就进行人事调整,会不会太早了些?”
  “时机不会照我们的想法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既然时机来了,那就不要再拖了。”沈淮果断地说道。


第四百零六章 福祸相依
  将晚时,他老子宋炳生的电话终于是打了过来,沈淮让邵征回电话,说手机不在他手里。沈淮在听着他老子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声音,似乎断定他就在旁边不接电话。
  沈淮将手机接过来,直接把电话掐了。再打再掐,两次之后,就消停了。
  沈淮与邵征在霞浦县城新浦镇简单吃过晚饭,才返回梅溪。
  梅溪这边也是像煮沸粥的锅,除了赵东、徐溪亭、汪康升、钱文惠、潘成等梅钢核心层外,吴海峰、周炎斌、杨玉权、褚宜良、朱立、杨海鹏、黄新良、郭全等人都在鹏悦国际大酒店,苦巴巴的等着沈淮回来。
  从停车场出来,沈淮看到周裕也在这里,笑着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旁人面前,周裕不便流露过多的关切,勉强笑道:“你也真能闯事的,陈克华本来就是官场上的油子,不是很讨人喜欢,你怎么整他都没有事,只是你又将矛头指向谭启平,这脸可就是撕破了啊。”
  “早撕破早好。”沈淮说道,“他也受够了我,我也受够了他。梅钢新厂再有一个月,调试就能结束,成功运行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现在撕破脸,时机正好。”
  沈淮跟周裕往里走,看到在家的人差不多都聚在这里等他过来,笑道:“大家都很紧张啊?”
  “你倒是威风了,这摊事还得大家一起收拾。”孙亚琳说道。
  吴海峰先拉孙亚琳、周炎斌、杨玉权、褚宜良到隔壁小房间里密议。
  吴海峰说道:“你离开会场之后,谭启平就临时召开常委会议,讨论对你跟陈克华的处分,但是他的动议,受到陈明经跟虞成震的抵触。这是会议纪要,你先看看。”
  吴海峰作为前市委书记、现人大主任,他想要拿到会议记录,自然有的是手段。
  沈淮也没有想到市委组织部长虞成震会直接站出来质疑谭启平,阻止常委会议形成对他不利的处分决定。纪委书记陈明经等人随后的发言,则表明整个局面并不完全受谭启平控制。
  “这个情况,跟我们之前的判断倒也是吻合。高天河反对谭启平,是为了自保,但谭启平到东华后很多行为,也确实引起陈明经、虞成震等人的不满。熊文斌在东华的声望不弱,即使他现在已经是市常委成员,都是正常的,偏偏给压在底下抬不起头来,其他人多少觉得他这些年亏得很。谭启平今天打开始没有吭声,就是想看到熊文斌受辱,这跟之前的不实传闻也有些关系。”
  周炎斌才是早初吴系的智囊、周家的定海神针,“谭启平将熊文斌放到政研室主任的位置上,说不打压吧,市里的核心事务不再叫熊文斌有参与的机会;说打压吧,市委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不能算太坏差事。我一直都觉得,谭启平之前对怎么处置熊文斌并没有完全心里有底,更多的是做进可攻、退可守的部署。不过此时谭启平是想将熊文斌彻底毁掉,故而在陈克华出言羞辱熊文斌之时,他没有严厉制止,这个可能就会直接引起虞成震等人的不满。”
  沈淮坐下来细细思考,很长时间,陈明经、虞成震等常委成员,在他印象里都是格性模糊的存在。
  有时候也由不得陈明经、虞成震他们有性格,他们在省里没有支持,要跟从省里空降下来、又在地方上站稳脚的市委书记对着干,风险很大,压根儿不知道何时会给调走。
  朝不保夕的担忧,也就叫他们很难有性格。
  真正的松动,就是田家庚对梅溪新区的那道批示。
  田家庚的批示用语再委婉,陈明经、虞成震等人都能从里面读出省委书记对谭启平的不满来。
  哪怕仅仅是这一点,就给了他们在市常委会上对抗谭启平的勇气。
  沈淮不忍看熊文斌当众受辱,虞成震、陈明经他们就没有同仇敌忾之心?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市里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跟地方脱离关系。”杨玉权说道,“仅仅梅溪镇的崛起就给东华地方发展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使无数人从中获益。这个过程要是给谭启平的胡乱部署打断,不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
  梅溪镇一年新增超过二十五亿的投资,这些投资,在梅溪镇变成道路桥梁、变成工厂企业、变成机器设备、变成深宅大院、变成绿树葱郁,但直接受惠的并不仅仅局限于梅溪镇。
  梅溪镇要建高楼大厦、要修道路桥梁、要建工厂企业,要买机器设备,对东华的建材、建筑、运输、机械、餐饮等行业,都有直接的拉动作用。背后则有着数十家、甚至数百家地方中小企业或个人从中直接受益。
  他们是希望梅溪镇的崛起势态继续保持下去,还是叫谭启平胡乱部署打断?
  高天河的儿子控制万虎贸易集团,吴海峰背后有周家、有鹏悦集团,虞成震、陈明经等人都有亲属在企业担任高职或间接或直接地控制着私人企业——他们难道不知道,以前那种纯粹分蛋糕的方式难以维系下去,而地方经济高速发展,把蛋糕做得更好、更大,才更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
  “你这次跟谭启平直接撕破脸,直接动摇他在市里的威信;再加上虞成震、陈明经等人的抵制,我想这反而会叫他更不会就此收手。”周炎斌蹙着眉头,继续说道。
  沈淮笑道:“看来我这次要成为别人手里用杀来骇猴的鸡了。不过虞成震、郑明经等人已经能公开抵制谭启平,叫谭启平不能再像以往那么掌控局面,这个局面比我之前预料得要好。”
  吴海峰他们对此也认可,看上去局面很严峻,实际上要比想象中乐观。
  要是其他常委对谭启平的普遍不满能够公开,传达到省里,让省里看到谭启平不能掌控东华的局面,那省里对谭启平的态度就会迅速分化、摇摆,这样才能形成他们倒谭的大环境。
  “宋姨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呢?”孙亚琳问道。
  谭启平这次要不能处理沈淮,他在东华的威信将扫尽。虞成震等人能在随后的常委会上公开抵制谭启平,又何尝不是受到沈淮大闹会场的鼓舞?
  谭启平如果不能在市常委会议上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可能将问题捅到宋家,迫使宋家做出选择。
  沈淮与谭启平之间的矛盾,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官场倾轧,同时还是派系内部的激烈斗争。
  所以沈淮要倒谭,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省里,二是宋系内部。
  “小姑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应该还不知道这事。”沈淮说道,“徐城那边倒打了三通电话过来,大概等不及要教训我,我都没有理会。”
  孙亚琳撅着嘴,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邵征敲门进来,将手机递给沈淮,说道:“宋总的电话。”
  沈淮接过手机,见显示的是小姑的电话号码,而不是宋鸿军的,对孙亚琳说道,“你真是个乌鸦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从邵征手里接过手机,走到窗台边去接电话。
  吴海峰等人也都紧张地看着沈淮接电话。
  虞成震等人借机造反,谭启平在市里很难给沈淮什么严厉的处分,一个处理不好,甚至会叫他加倍的丢失威信,但要是谭启平将事情捅到宋家,迫使宋家做出选择,其他人就不好插手了。
  虽然沈淮在这事上不失理,但不意味着宋家不会打自己孩子。
  沈淮合上手机,转回身,跟众人说道:“老爷子发话了,让我先把手头事交待一下,这两天回一趟燕京。他有话当面跟我说。”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这事值得老爷子出面找你谈话?”孙亚琳咋舌问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淮说道,“谭启平容不下我,我也看他不爽,这一天总会到来。迟来不如早来。”
  接着,宋鸿军也打了电话过来,沈淮跟他在电话交流过一番。
  面对当前的局面,宋鸿军尤觉得棘手,也吃不准老爷子出场要沈淮回燕京谈话,是福是祸;约好他也回燕京一趟,实在不行也要帮着说几句话。
  沈淮跟吴海峰、杨玉权他们重新回到贵客大厅里,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要回一趟燕京,跟大家说了一下,说道。
  “现在的局面要比想象中复杂一些,不过我们首先要保证梅钢发展的大局面不受干扰,实在不行,我两边都抽手也没有关系。我想在回燕京之前,梅钢有些事得先决定了。老炼铁厂对梅溪镇的环境影响很大,上更严格的除尘除硫设备,成本也太高,现在还不合适,那就直接关停掉。接下就是加紧跟昭浦炼铁厂的谈判,条件可以再退一步,要有半年内投资五千万、形成二十万吨产能的方案跟行动。这一步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很重要,这个事就由老汪专门负责。另外,我们内部要有保二厂为核心的统一认识,我不会再兼任二厂的董事长,这个位子我希望由亚琳来担任。众信也是二厂的第一大股东,这么安排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在梅钢集团层面,我也不再兼任总经理职务,我提议由赵东兼任,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么安排,你在梅钢就只担任梅钢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周炎斌问道,“你是打算诱使谭启平直接解除你梅钢集团董事长的职务吗?”
  梅溪镇通过工业投资集团,对梅钢集团持有45%的股份,谭启平通过苏恺闻,可以直接向梅钢董事会提出解除沈淮集团董事长职务的动议。
  这时候要是其他人据理力争,去保沈淮,就会造成更深、更直接的割裂,会对整个梅钢造成一系列恶劣的负面影响。
  “不知道这次回燕京谈话会有什么结果,可能是家里会让我休息一段时间,也可能我要主动辞去梅钢董事长的职务也说不定。”沈淮说道,“但为了梅钢下一步的大发展,我现在也需要暂时退到幕后去。我这是跟周总你学习啊。”
  大家都是一笑,周炎斌不在鹏悦集团担当任何职务,周炎斌却又是周家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周知白只是在台面上负责具体事务的人选而已,还没有完全接他老子的班。
  梅钢发展,由于筹资来得艰难,来源复杂,也就形成梅钢复杂的股权关系。
  梅钢集团表面上是属于整个梅钢系的顶层,实际上集团直接控制的只有二十万吨年产能的一厂。
  建成后年产能将逾六十万吨的梅钢新厂,才是梅钢未来一段时间真正的核心,也是梅钢序列里的二厂,但二厂有独立的法人地位跟董事会,控制权也是独立的。
  即使地方政府利用作为梅钢集团第一大股东的地位优势,能够直接决定梅钢集团董事长的人事任命,也没有办法对真正处于核心地位的二厂施压太多的影响。
  这样,其实只要孙亚琳、周家、宋鸿军、褚宜良、朱立、杨海鹏以及赵东等梅钢实际管理者支持沈淮,就没有人能把沈淮在梅钢的根给斩断掉。
  另外,梅钢系有三千万美元的债权,可是在沈淮外公手里拽着——沈淮的基本盘,实际上要比谭启平好看。


第四百零七章 浑水
  熊黛妮下班回家,从包里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就听见她妈在屋里的声音:“沈淮虽然举止蛮撞些,心性终究是好的。唉,周明要能有沈淮这样的心性,我们这个家也不用这么折腾了。”
  听到她妈在屋里提及沈淮,熊黛妮微微一怔。
  这段时间来沈淮几乎是她家的禁忌话题,有时候聊着天,谁不知不觉扯到沈淮,话头就会刻意掐断掉,谁都不提他,熊黛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妈在屋里又谈起沈淮来。
  熊黛妮靠着门而立,想起月前的塌床闹剧来,犹是觉得荒唐,这事明明是冤枉了沈淮,叫沈淮受到委枉,还无缘无故给周明打了一顿,她却没有办法跟沈淮当面说声对不起。
  这事也叫熊黛妮将周明彻底看低,周明说到底就是一个在沈淮阴影之下挣扎不出来的小爬虫,这两年来处处与沈淮为敌,以致到最后的大爆发,无不如此。
  “沈淮这下子算是跟谭启平彻底闹翻了,这次谭启平大概不会轻饶了他吧?”白素梅在屋里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熊黛妮觉得奇怪。
  沈淮做了什么事情,跟谭启平闹翻了?沈淮做了什么事情跟谭启平闹翻了,还让她妈觉得沈淮心性不错?沈淮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谭启平不顾沈淮的家世也不饶过他?
  熊黛妮拿钥匙打开门,才看到她妈原来是跟她爸在说话,见她爸坐在客厅里,讶异地问道:“爸,你今天没上班?”
  “还上什么班,都差点给气死回来?”白素梅想到丈夫下午在市委的遭遇,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熊黛妮故作轻松地问道,“我好像听到妈在说沈淮,沈淮又闯什么祸了?他好像是祸精,谁惹他谁倒霉。”
  “唉。”白素梅将下午市委会议室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大女儿听,叹气道,“说起来,倒也是我们对不住人家了。”
  熊黛妮愣在那里,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道:“七七还在睡觉?”就推门进了房间,泪珠子禁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背依着床沿而坐,看着熟睡的女儿出神。
  梁小林与刘伟立坐在客厅里,偶尔会抬头看书房的门一下,只是那扇门紧闭已经有两个小时,静悄悄地,没有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要不是他们亲眼看着谭启平走进去,把自己关在里面,这么长时间过去,要不是偶尔一阵抑不住的咳嗽声,他们甚至会误以为书房里没有人或者谭启平在书房里意外蒸发了。
  “沈淮平时看上去挺彬彬有礼的一个青年,没有那么坏,老谭平时待他也不差,谁能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谁能想到他会这样忘恩负义,竟然反过来公开咬老谭一口。这世道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老谭以前那么待他。”
  谭启平的妻子坐在沙发上,嘴里反复絮叨就是那么几句话,叫梁小林、刘伟立二人不回应不好,回应又觉得反反复复的那几句话来回倒着说,也没有意思,只好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这时候苏恺闻合上手机,从外面的走廊走进来。
  梁小林、刘伟立都倾过身子,问苏恺闻:“苏秘书长怎么看待这事?”
  “沈淮这次太无法无天了。”苏恺闻将手机装进兜里,说道,“宋家会给谭书记一个交待的。”
  梁小林与刘伟立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是苏恺闻的话,还是他老子苏唯军的话。苏恺闻的话不顶什么用,要是苏唯军这么说,那是多少有些分量。
  今天常委会议的结果,已经表明沈淮这一闹对谭启平、对谭系直接带来的恶劣影响已经超乎他们的预料,甚至有进一步失控的可能。
  不管之前谁是谁非,谭启平这次要不能严厉收拾沈淮,以后在东华还要怎么开展工作?还怎么向省里证明,他还有掌握东华大局的能力?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省里对今天的事情没有任何看法,那以后岂不是要让虞成震、陈明经、高天河、吴海峰、杨玉权一个个都骑到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撒尿?
  谭启平到东华后,利用种种形势,成功压制地方势力的声音不能反弹足足有两年,但要是这次不能严厉收拾沈淮,露了怯,地方势力必然全面反弹。同时,省里跟其他地市看谭启平好戏的,大有人在,他们也会越发的起哄,不要说谭启平继续上升的通道有可能从此给关闭掉,接下来在东华要面对的,也将可能是一个加倍恶劣的局面。
  但是,处分沈淮的动议,在市常委会议层次,已经受到虞成震、陈明经等人的狙击,现在只能通过宋家内部处置沈淮。
  倘若宋家内部不愿意严厉处置沈淮呢?
  谭启平该怎么办?摆在他们跟前还有什么路可选择?
  梁小林、刘伟立开始见沈淮大闹会场,还以为他只是给陈克华激怒后无法自制,但事态演变到这一步,却乍然发现,留给他们选择的道路,其实很狭窄,一个处理不好,谭系整艘船都很可能颠覆掉。
  这时候才感到棘手,事态要他们想象的严重得多。
  田家庚习惯将当天的公务都处理完再离开办公室,一省事务汇聚案头,要一项项抽丝剥茧的去分析,工作量极大。
  田家庚将手里最后一份文件看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他将写过批示的文件丢在一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推开门,看到隔壁的办公室还有亮着灯,推门走过去,看到李谷也正写着材料。
  田家庚抬手指了指手表,说道:“时间又晚了,你肚子饿了没有?今晚的夜宵我来请客。”
  李谷见田书记忙完了,他将材料放下来,拿了外套站起来,说道:“说得好像你身上带着钱似的。”他走到秘书室,让留下来值班的秘书们都回去,他陪同田家庚坐车找地方吃夜宵去。
  坐进车里,李谷跟田家庚说道:“东华今天又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哦,你说来听听。”田家庚捏着太阳堂,让自己缓解疲劳,头往后枕在椅背上,听李谷说东华今天发生的事情。
  沈淮大闹会场,东华差不多有近一半的党委委员都亲眼目睹,李谷自然有他的渠道知道细情,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田家庚听,说道:“沈淮离开会场时指责对谭启平的那段话,可是杀气十足啊,也逼着谭启平手脚大乱!”
  “哦。”田家庚听到这事,也觉得意外,说道,“有些奇怪啊。”
  “我也觉得奇怪,沈淮这时候就逼宫,未免太早了一些。”李谷说道,“不过啊,沈淮大闹会场离开之后,谭启平就立即召开市常委会议,要讨论给沈淮严厉处分,想要挽回威信。你知道结果怎样?”
  “怎样?”田家庚才不愿意费脑子去琢磨这种事,直接问李谷。
  “很叫人奇怪。”李谷不好意思叫田书记猜谜,说道,“谭启平要处分沈淮,但东华的市委组织部长虞成震、纪委书记陈明经二人,都明确提出反对,使得谭启平的动议未能通过常委会讨论,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沈淮要是把虞成震、陈明经两人反应都事先预料到的话,那就说明他选择这时候将谭启平的军,不能算早。”
  “你觉得沈淮已经把虞成震、陈明经拉拢过去了?”田家庚不是很关心这些细节,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关心这些细节,便直接问李谷,“这个可能性不大吧?”
  李谷摇了摇头,说道:“是不应该有这种可能,真要如此,半年前他就不应该退缩。”
  “也是。”田家庚点点头说道,对东华的事深感头痛,有时候地方上的事态,也不是他这个省委书记就能掌握的。
  在东华,市长高天河跟谭启平关系本来就不睦,甚至在淮联重工的招商引资一事上,就跟沈淮有过合作——沈淮要是还能同时得到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长二人的支持,他半年之前根本就不需要对谭启平退让。
  事实上,半年前要不是他出手阻止,梅溪镇都差点都给谭启平肢解掉。后来东华市在他的批示基础之上,搞出梅溪新区方案,沈淮也是给彻底排除在这个方案之外。
  “不过我觉得,要是梅钢新厂建成在望,沈淮这时候对谭启平进行逼宫,时机也谈不上早。”李谷说道,“从他主动放弃梅溪镇党委书记职务、不再插手梅溪新区示弱算起,也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而且你在梅溪新区一事的批示,也应该会给他一些信心。”
  “那他凭什么就有把握认定省里会照着他的节奏走?”田家庚问道,“就是我现在决心把谭启平从东华市委书记的位子上拿下来,都未必有把握能说服其他省常委成员。”
  李谷哈哈一笑,问田家庚:“你真有想法要将谭启平从东华市委书记位子上拿下来?我还以为你会出面安抚一下谭启平呢。”
  “谭启平这人格局有限,我出面安抚他做什么?”田家庚说道,“不过,我就算有心将谭启平调走,也有两个难点,一是如何说服省里其他人同意将谭启平调走,二是谁能比谭启平更胜任东华市委书记这个职务?这两个问题要先得到解决。”
  李谷点点头,知道田家庚比他考虑要更全面,也不屑跟赵秋华,一心只想在地方上拉帮结派,不然眼下倒是一个拉拢谭启平的好机会,他又问道:“田书记,你觉得宋家会怎么看待今天的事情?”
  “如果谭启平要求宋家处置沈淮,我想宋家还是会处置沈淮的,毕竟宋家眼下,还要打自家孩子去安抚人心的。”田家庚说道,“也许沈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思熟虑。”
  “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李谷说道,“不过谭启平在东华已经有些乱分寸了,也许沈淮判断未来一段时间,东华很可能会因谭启平而捅出大的问题来。他这时候出手,的确会迫使谭启平不得出手不打击他——但是,我们反过来想,他有没有诱使谭启平犯更大错误、有没有最后一次诱敌深入的用意在内?就算宋家这次为了安抚人心,迫使他继续向谭启平低头,那在外人眼里,大概也会觉得沈淮在东华给谭启平欺负得够惨、够可怜了。那么,下一次,沈淮真有什么手段反制谭启平,大家会不会整个的都反转过来,觉得谭启平是罪有应得,而不会说沈淮的不是?真要是如此,到那时候,宋家也可以顺其自然,不用再打自家孩子去安抚人心。”
  “……不好说,且看吧。”田家庚懒得多想东华的事情,揉着太阳穴,蹙着眉头,说道,“另外,赵秋华今年去过东华后,还让陈宝齐代表他去了好几趟东华,未必就单纯是为了合资钢厂的事情。”
  “田书记是说虞成震跟陈明经今天站出来狙击谭启平,很可能跟赵省长有直接关系?”李谷问道。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田家庚说道,想到赵秋华,他又感到头痛。
  李谷忍不住轻轻地叹气,局面果然要比表面看上去的复杂得多。


第四百零八章 回京
  虽然市里暂时没有形成什么处分决定,但大家的眼睛都还盯着这事情上不放松。谁都知道事情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过去。
  沈淮最后离开会场之前,对谭启平的公开质疑跟挑衅,还是那么的掷地有声,以致私下里都在悄悄地传扬。
  谭启平给如此严厉的质疑,他真要让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那以后他在东华遭遇到的反对声必将会一浪高过一浪,甚至可能叫东华的局面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沈淮将手头事情处理好,又赶回燕京之前紧急召开了一次董事会议,决议关停设备陈旧、跟新梅新村紧挨着的老炼铁厂;投资两千万,在老炼铁厂的旧址上,建设新的集团办公及研室院大楼。
  沈淮同时进一步调整梅钢内部的人事结构。
  他首先在梅钢集团层面,增选孙亚琳、胡舒卫、赵东为董事,选郭全为副董事长,委任赵东为集团总经理,委任赵治民为集团副总经理。一厂为集团分公司,没有独立的法人地位,受集团直接控制,任命徐闻刀为总经理。
  二厂为集团子公司,有独立的法人地位,另设股东大会、董事会等机构。除了梅钢集团持20%的股份外,隐藏在众信投资、鸿基投资、渚江投资三个投融资平台之后的孙亚琳、宋鸿军、周家、禇宜良、朱立、杨海鹏等人,才是二厂的真正控制人,其中又以孙亚琳为第一大股东。
  沈淮辞去二厂董事长的职务,由孙亚琳接任,赵东、潘成担任总经理、副总经理。
  这样就基本上确保,即使沈淮他在仕途上会短时间的发生动荡,不至于影响到梅钢的正常运行。
  东华没有班机去燕京,沈淮也不急着赶去徐城坐飞机,而是直接选择在东华坐火车北上。
  九五年,不经徐城,东华也有直接到燕京的客运线。只不过每天一趟绿皮车而已,走灌云,从嵛岭中段的豁口穿过北上,绕经新沂等地,全程大约需要二十几个小时。
  沈淮将一些事务交待出去,短时间也没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无事一身轻。再一个他对此行燕京会有什么结果,也没有特别担忧的地方,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由邵征、陈桐陪着坐火车就此北上。
  七日下午从东华出发,差不多在火车上坐一天一夜,八日中午抵达燕京南站;褚强跟宋鸿军同时赶到火车站来接他们。
  燕京这几天,天气阴霾冷冽,车站前的广场开阔,寒风似刀,一刀刀剐来,冷得缩脖子缩脑。
  虽然燕京这些暖气已经供应上,但干燥寒冷的气候,远不如南方舒服——宋鸿军这段时间人本来一直都在香港,但谁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老爷子都有好些年没有这么严肃的召小辈回京谈话。
  宋鸿军猜不到这次谈话会有什么后果,他耐不住性子留在香港等待消息,索性赶回燕京来看究竟。
  陈兵在燕京正式组建京投公司之后,褚强就从市政府调到燕京来,给陈兵担任总经理助理,到燕京来积累履历、经验。
  “你也真是够能惹事的。”看到沈淮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行李由邵征、陈桐两人帮着拿着,他自己满脸轻松的从出站口出来,宋鸿军都忍不住苦笑,问道,“你非要跟谭启平闹到水火不容,这次事情未必会对你有利。”
  “老爷子也是这态度?”沈淮问道。
  “你想让老爷子有什么态度啊?”宋鸿军问道,“我中午跟鸿奇、鸿义他们一起吃饭,老爷子恨不得拿筷子戳到我们头上来,好像这祸是我们闯出来似的,你就等着挨训吧。今天饭桌上,小姨跟你爸已经吵了一架,谁也不让谁,叫老爷子急得摔了筷子,大家才息了声——我现在都后悔回燕京掺和这事。”
  “看吧,鸿门宴,你们还要硬跟我过来。”沈淮朝邵征、陈桐摊手说道,“你们跟褚强去找陈兵,这两天在燕京好好玩玩,最好不要出什么事。这次我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要是遇了什么事,我都没有办法帮你们兜下来。”
  见沈淮将老爷子可能的训斥都浑不当回事,宋鸿军拿他也没有办法,说道:“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服你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去了,那边正等着三堂会审呢。”
  “情况再糟糕,还能比三年前我只身在东华更糟糕?老爷子再看我不顺眼,还能比三年前看我更不顺眼?”沈淮笑着问宋鸿军。
  宋鸿军想想也是,即使宋家要给谭启平一个交待,有可能会把沈淮打痛了表示对自家子弟也公正无私,但不可能把他打伤了,打残了。
  沈淮白手起家,能折腾今天这番天地出来,还会怕受点小挫折?
  再一个,退一退二不退三,这次沈淮再让步,下回掐住谭启平的把柄,凌厉反击,才能占住道理。
  邵征、陈桐跟褚强去东华大酒店,沈淮直接坐宋鸿军的车去老宅。
  沈淮在车上,从宋鸿军嘴里除了知道小姑跟他爸为他的事争吵得最厉害,其他人倒是沉默居多,但其他人保持沉默,恰恰说明他们对自己大闹会场、落谭启平脸一事的看法是有分歧,而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心就认定是他做错了。
  这是好的现象,也是他需要的迹象。
  其他人手里还有事,不会守在大宅等沈淮过来,但宋文慧、宋炳生都是专程为沈淮的事情回燕京,这时候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就守在大宅里,陪着老爷子等着沈淮过来。
  大概是中午时,在饭桌上争吵过一回,看到沈淮跟在宋鸿军之后走进院子里来,宋炳生反而一时说不出教训的话来。宋炳生也想到大前天给沈淮连续挂断三次电话的事情,怕这个孽子闹起脾气,治不住他。
  看到他老子站在院子里,沈淮也是头一撇。
  宋文慧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看着沈淮随身简单的仅一只帆布背包,问道:“怎么坐火车回来了?你说昨天回燕京,都以为你会坐飞机,我也会错意,赶在昨天回来。”
  “我这次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工作,时间宽裕得很,也就没有想着急吼吼的赶到徐城坐飞机回来。”沈淮说道,“都忘了跟你们说我坐火车回来。”
  宋文慧狐疑地打量了沈淮两眼,知道他诡计多端,不能完全信他的话,说道:“老爷子在睡午觉,你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也应该累了吧,先去洗个澡再说。”
  虽然不是周末,从东华没有直抵燕京的飞机,但沈淮坐车先到徐城,再从徐城坐飞机赶回燕京。这样,他前后在路途上花费也不就六七个小时,远比用一天一夜坐火车要快得多。
  不过沈淮知道小姑跟他老子这次都会赶回来参加争吵,他赶早了回来,正好撞枪口上,指不定到燕京就会给兜头气势汹汹的教训。
  他不想一回燕京就陷入被动,才刻意模糊他返回燕京的时间,骗他小姑跟他老子先回来,让他们先争论、争吵,先消耗掉他们的心气神——现在他老子看他一副懒得跟他说话的样子,正是沈淮所希望看到的,省事!
  得小姑这句话,沈淮就先去厨房找了东西吃。虽然平时也没有谁陪老爷子一起住大宅,但大宅子里还有好几间客房时常准备着。
  沈淮就借口坐火车太累,先进房间打开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泡过澡出来,听着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探头过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二伯宋乔生过来了,宋鸿奇也跟了过来,跟他老子还有小姑坐客厅里说话。
  “沈淮回来了?”宋乔生见沈淮探出头来,问候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态度;宋鸿奇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眼,没有说什么。
  “嗯,刚下火车,坐了二十来个小时的火车,骨头都坐硬了,先泡了个澡。爷爷他午觉睡醒了没有?”沈淮问道。
  “我早就醒了。”老爷子披着大衣,从西屋走过来,手里拿着罐头玻璃瓶做的茶杯,里面冲泡着浓俨的茶水,他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来,看着沈淮,问道,“你现在把窟窿捅出来,有没有想过怎么收拾这残局啊?”
  “为什么我要去收拾残局,不该是谭启平他这时候急着去收拾残局吗?”沈淮反问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跟爷爷是怎么说话的?”宋炳生见沈淮站在老爷子跟前还是一副冥顽不化、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半天,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出声教训。
  沈淮索性坐在那里,闭口不说话。
  宋炳生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嘴,但见沈淮此时的态度还算老实,就滔滔不绝地教训下去。
  “你什么时候能够成熟一些,什么时候能在捅娄子之前有点脑子,什么时候能目光长远一点,凡事能先考虑大局?你这么大闹一场,是发了脾气,是逞了威风,但你以为留下烂摊子就不用收拾了?你倒是舒服了,威风了,痛快了,但是这烂摊子还是要我们替你收拾,擦你这屁股屎。你参加工作,也不是一年半载,本指望你能懂一些基本的规则、规矩,你以为你仗着宋家子弟的身份,真就可以胡来,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不用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你什么时候,能让鸿奇一样,叫大家少操些心?你知不知道有无数人盯着我们宋家,巴不得我们宋家出点差错,好叫他们看笑话?你要是没打算在仕途上好好发展,那就索性不要做了,不然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守点规矩。你这么胡闹,动不动就以下犯上,你还指望以后有谁敢提拔你、敢用你吗?”
  面对他老子连声掷来的有力质问,沈淮坦然自若的反驳。
  “要是世故就是成熟,要是圆滑就是有脑子,要是胆怯就是目光长远,要是事事都在所谓的规则里打转就是考虑大局,我的确做得不够好。但是,我觉得在世故、圆滑、胆怯跟所谓的规则之前,我们首先要有原则,要有坚持,要有担当,也更要有脾气。”
  这个畜生张口就辩论起来,哪里有半点认错的姿态,宋炳生气得老脸通红,动了真怒,捋起袖子就要接着呵斥。
  “啪”,老爷子在一旁拍着桌子,盯着四儿子宋炳生就出声教训,“沈淮是我叫回来的,你要教训他,有本事把他拉徐城去教训。吵吵吵,吵个没完,还要不要坐不下来好好谈话了?”


第四百零九章 谁都有难念的经
  老爷子拍了桌子喝止,宋炳生心里怒气未消,也只有先收了声,不好再接着呵斥沈淮什么。
  “你继续说。”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让沈淮继续说下去。
  沈淮直接问老爷子道:“爷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拉队伍造国民政府的反,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很严重,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不老实,不守规矩,这么胡闹,动不动就以下犯上,不考虑自己有几斤几两,失败以后很可能会在国民政府一辈子都混不开,一辈子不会得到提拔啊?”
  听沈淮这么说,宋鸿军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还问孙亚琳这次怎么不一起到燕京来给沈淮助阵,孙亚琳倒是回答得干脆,说是只要没有谢芷那娘们搅局,宋家没有谁耍嘴皮子是沈淮的对手——这敢情是真的。
  “你这纯粹也是胡扯。”老爷子也忍不住给沈淮的胡搅蛮缠气乐了,想板脸却板不起来,挥着手让他坐下来说话,说道,“我们那个年代,是敌我矛盾,退半步就会没有活路,只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敌人拼命。你们现在跟我们那个年代能一样?把你喊回来,也不是要教训你,也不是要一定要叫你低头,你不要带着抵触情绪,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们说出来。难道你还怕我们家里人会给你小鞋穿不成?”
  沈淮说道:“我这人性格比较拧,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谁要得罪我,我当场就讨回过节来,不留过夜。所以要问我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我还真没有受什么委屈。”
  “你还是这种态度,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宋炳生见沈淮还是一副油泼不进的态度,气得两眼翻白,说道,“你现在翅膀硬了,反正我们说什么话,你也听不进去。你不要以为谭启平真没有手段收拾你,你回东华去,这次捅的娄子,还有以后再接着捅出什么娄子,都不要再指望有谁帮你兜着。”
  沈淮没有理会他老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很平静地看向老爷子跟二伯宋乔生。他对这次回京会有什么结果,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虽然已经打乱了谭启平的阵脚,但还不足以将谭启平从东华赶走,他还需要往后退一步,诱谭启平露出更大的破绽来。故而这次宋家要打他的屁股给外人看,他也做好撅起屁股配合的心理准备——卖可怜、争同情分的伎俩而已。
  宋炳生见沈淮似乎是一副油泼不进的屌样,心里越是来气,对着老爷子说道:“我就说你把他喊回来是白费劲。他这泼皮样,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已经无药可救。你找他好好谈话,他能有一天不跟你拧着脾气对着干?我看事情要处理也简单,大家都不用去管这泼皮,就让谭启平在东华好好地收拾他一顿,他才会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的。”
  “沈淮到底做错什么了,你左一个说他无药可救,右一个说泼皮无赖?”宋文慧忍不住插嘴反驳起来,“入夏以来,他已经放手地方事务,专心发展梅钢,尽可能不去跟谭启平有什么牵扯,难道还不够?梅溪镇到底是谁做起来的,你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谭启平要有能耐,东华市近二百个乡镇,能叫梅溪镇一枝独秀?沈淮之前让了,就是顾全大局。沈淮是臭脾气不假,我们也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但是,这一次,也是别人先骑到他脖子上拉屎撒尿。当时谭启平也在会场,他不吭一声,又是什么态度?难不成你就指望沈淮给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屎还要顾全大局,那我们宋家在外面就长脸了?”
  “小妹,你不要站出来替这泼皮胡搅蛮缠。”宋炳生说道,“这泼皮到底有没有哪回事不说,会场别人说一句玩笑话,他就能有那么大反应?就算谭启平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制止别人开他的玩笑,他就能大闹会场,能当着那么多的面公开指着谭启平的鼻子数落?他心里但凡有丁点组织纪律观点,但凡有丁点尊重谭启平是市委书记,就不会有这种出格的举动。我看他就是借题发挥,装疯卖傻,对之前退出地方,心怀不满,才找到机会就闹事。他这些混账行为,搞得谭启平在东华极其被动、狼狈不堪,我们要是还想着继续包庇他,只会叫别人对我们宋家离心离德。”
  “谭启平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要离心离德,由着他去。我们宋家也没有亏待他,是他自己气量小,容不下沈淮,难道我们还要帮沈淮绑起来,送给他去打?”宋文慧也是硬脾气,说急了就针锋相对,一步不让。
  “小妹。”宋乔生微微蹙着眉头,出声阻止老七跟老四再吵下去,他看了老爷子一眼,见老爷子眯起眼睛,像是要打瞌睡,四平八稳地说道,“现在不是谭启平跟沈淮的问题,关键还是很多人都盯着我们宋家。这件事一定要说沈淮做错了,我看也未必。沈淮个性是强点,但个性强有坏处也有好处。梅钢能有现在的局面,也是沈淮个性强才闯出来的天地,换鸿奇过去,都未必能做出这番事业。不过,老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有时候伸手打自家孩子,那也是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宋乔生看向沈淮,说道:“这次让你回来,也是要跟你商量,这次可能还要你委屈一下,也算是为大局做点牺牲——你看怎么样?”
  “二伯,你要这么说,我无话可说。”沈淮虽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心里仍然禁不住地有些失望,说道,“这回我任打任骂,绝不到处喊冤去,但下回我不会再受这个气。”
  “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宋炳生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你二伯跟你好商好议的,还欠了你什么不成?”
  “好了,都不要在我这里废话了。”老爷子见事情谈得差不多,睁开眼睛轰人,“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我这吵架。怕叫别人看笑话,你们吵吵吵,自家人先吵在一团,传出去就不怕别人笑话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就让沈淮先受点委屈没什么;年轻人,在地方上受点挫折,没有什么大不了。”
  “老四跟小妹也难得回燕京,今天都到我那里吃饭去。”宋乔生见老爷子定下调子就要轰人,站起来说道,“现在就跟我走。”
  沈淮不想这么早就去二伯家,不想再听这些无谓的“教训”,看了看手表,说道:“我跟朋友约了下午谈话,等晚些时间我再过去。”
  “你留下来。”老爷子手指着沈淮,说道,“你先帮我写一副字再去见什么朋友。其他人都给我走,不要留下来烦我。”
  宋鸿军、宋鸿奇他们都先离开大宅,沈淮留了下来,不知道老爷子要他留下来写什么字,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到书房去。
  也不用生活秘书帮忙,老爷子自己动手将宣纸铺开。
  沈淮没有心情研墨,就直接打开一瓶墨汁,问老爷子:“写什么字?我有好些天没练字,字怕写得没根骨。”
  “你写就好。”老爷子抽出一笔便签,拿钢笔写了给四个字递给沈淮看。
  沈淮接过便签上,微微一怔,一时间也琢磨不透老爷子让他写这四个字的用意,细思一会儿,就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潜龙在渊”四字。
  “潜龙在渊”,话出《易经·乾卦》,意指君子要待时而动。
  “写得不好,你心里有气。”老爷子转到书案后,双手抱胸,单手托着下巴看纸上的四字,摇头表示不满意,说道,“凌厉有余,而沉稳不足,没有写出应有的精神来——你再写一张来看看。”
  沈淮将上面一张宣纸揭去,提笔蘸墨要重新去写,但心里始终抓不住那种感觉,试了两下,都无法落笔,跟老爷子说道:“看来我今天是没有办法写好这四个字。”
  老爷子倒没有责怪沈淮,而是点点头,示意他将笔搁下,说道:“崔向东那个老家伙,轻易不夸人,看到我也是爱理不理。月前我遇到他,他难得主动跟我说句话,说宋家这么多人,唯一有点人味的,就是你了。你说他是不是逮到机会就骂我们老宋家啊?”
  “成怡上回到东华去玩,我托她给崔老送了两罐嵛山老茶。崔老大概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沈淮说道。
  “呵呵。”老爷子摇头而笑,又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怨气,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家伙老糊涂了,没事干要把你逮回燕京来教训?”
  “其实也没有什么怨气。”沈淮一时也不知道老爷子要跟他说什么,只是摇头说道,“我不能只享受宋家带给我的好处,而一点都不承担责任跟义务。我爸跟二伯他们为大局考虑的心思,我虽然有些小想法,但大体还能接受。”
  “你啊你。”老爷子盯着沈淮的眼睛,说道,“就不能跟我说句真心话?你这些油头滑脑的话,刚才不拿去对付你爹、你二伯,拿来对付我,当真以为我是老糊涂了?”
  沈淮沉默不言。
  “你二伯、你父亲,给他们一支队伍,让他们去带领,他们或许还是有能力带好的,但要他们赤手空拳去拉一支队伍出来,这个就超出他们的能力。”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并没有老糊涂,说到底,你二伯他们年轻时吃过苦,精神头还没有完全垮掉,但他们在机关里打转了半辈子,一身官僚主义的臭脾气。我们党内整天都要讲,要克服官僚主义,但说这些话的人,身上却是一身的官僚主义气味。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有些事就看不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看明白了又能怎样?”
  听着老爷子突然发一番议论,沈淮震惊地站在那里,心里想,老一辈人物对当前国内出现的弊端,心里还是清楚的,但他们心里同时也清楚,有些弊端是改开过程中难以克服的顽症,需要用时间去消化,而不能妄图在一开始就对这样弊端进行根除。
  沈淮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思论性的问题要讨论,几天几夜都讨论不好,只是说道:“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应该跳出朋党户派系之见,眼光看得更长远一些。”
  “是啊。”老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谭启平父亲在世时,跟我是几十年的老战友,所以大家都认为我对谭启平有一些应有的义务跟责任。再一个,你父亲调到淮海后,缺少支持,又理所当然地认为田家庚会跟我们宋家不对付,所以越发要跟谭启平他们抱团取暖。这次,你父亲如此光火,也是他认为你只图自己痛快,却破坏了宋系在淮海省的大局——我知道现在外面有人称我们是‘宋系’,说我是山头老大,这些都是朋党派系之见,我的本意不想如此。我们闹革命,闹了一辈子,从头到尾,都在跟山头主义作斗争,这临到头还是克服不了山头主义。我年纪大了,有些樊篱,也没有能力去打破,也只能由着他们去想、去做。比如,当初你二伯跟田家庚争着要当淮海省委书记时,我就不怎么赞同。淮海省委书记这个职务,说实话,田家庚比你二伯更适合,就算成文光去当书记,也要比你二伯有经验。但是儿大不由爷,就像你父亲管不住你,我年纪一大把,其实也管不了什么事,说的话也未必都能叫别人听进去,有时候说多了,我知道他们心里也在骂我是个老不死的。再比如说,你父亲担任淮海省副省长一事,我是更不赞成了,但又有什么用?你父亲有机会能当副省长,他还能听我这个老不死的话?唉,你二伯跟田家庚争淮海省委书记失利,这个我本来就要承担一些责任,这紧接着,你父亲又调上来去担任这个副省长——这两件事凑到一起,别人都只会说我宋华贪得无厌。你说,我找谁说理去?现在啊,有些人太精了,我也是力不从心,就想着过几天安逸日子。这一次,你委屈也好,不委屈也好,我也只能把你揪回来打板子。”
  沈淮讶异的站在那里,他没有想到老爷子这次会跟他交底谈这些话。
  他一直都觉得当初他老子调到淮海省任副省长,明面上看似别人对宋家的补偿,实际上则叫宋家陷入一个更不利的处境。
  现在从老爷子嘴里得到证实,沈淮才知道老爷子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明白也不管用,面对这个针对宋家的陷阱,老爷子偏偏没能说服他老子放弃那次晋升。
  中央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风波浪静,宋家夹于潜流之中,实际上也有很多的无奈跟无力。宋家毕竟还不能算第一流的派系。更上层,无论是纪系,还是王源、胡致诚背后的元老,他们之间斗争的余波只要涉及到宋系,就会产生极大的冲击。
  而具体到淮海省,田家庚与赵秋华的矛盾才是主导,宋系实际上还是给边缘化的;只是到东华市才给陡然放大。
  沈淮也多少能够理解他父亲这次为什么出离愤怒,本来他父亲跟苏唯军再加谭启平在淮海省形成了一个铁三角,能在田家庚跟赵秋华斗争的阴影下争得一席之位,叫宋系在淮海省能找到颇为强势的存在感。
  这大概是他父亲这辈子能达到最高成就了,而这样的成就,还偏偏给“不争气”、“不顾大局”的他搞得摇摇欲坠、淹淹欲灭。
  沈淮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所谓的铁三角,如此不堪一击,还不如不用。但是,有些道理,他心里能明白,却未必能说服所有人;有些暂时的利益,他能放手,却未必能说服其他人放手。
  “板子要打,不过我也怕你心里想不通,才叫你回来说叨说叨。现在中央用人思路越来越明确了,你二伯在位子上,应该还能干着十年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你跟鸿奇他们要是下定决心搞政治,那十年八年时间里就不要想着有机会能进省部。那太扎眼了,也是欲速则不达,升官升那么快干什么?你现在年纪还小,在底下折腾十年八年也好,折腾十五六年也好,正好方便好好的打基础。我这个老不死,就是这个想法,要跟你交流交流,你不会觉得我唠叨吧?”老爷子眯起眼睛,盯着沈淮问。
  “不会。”沈淮说道,“对于未来的发展,也许我父亲更在意别人的提拔,说我脾气这么大,最后只会造成无人敢提拔、无人敢用的困境;他有他的担心。我的观点跟他有些不同,我们的眼睛要盯着上面,但同时更要看着下面。如果下面支撑你的力量足够的强、足够的浑厚,实际上也就不存在上面提不提拔、任不任用的问题。只是我这条路,可能要走得要更艰难一些,要走得更漫长一些。听了老爷子你的话,我反而心里有底了,我也没有想着三四十岁就能当省长、部长什么,就想着老老实实在地方折腾十五六年,好好地做自己的事,折腾一辈子也无所谓。”
  “我就说嘛,你小子回来后,我没觉得你小子真受了什么委屈,你这次是不是就想着要把局搅开来,就算为此坐两三年的冷板凳也无所谓?”
  老爷子直截了当地问来,沈淮反而觉得难以回答。
  “你不爱说拉倒。”老爷子挥了挥手,也不强迫沈淮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只要不惘顾党纪国法就好了。话也说回来,你们在外面折腾,把天捅出窟窿来,给人家打板子,能自己挨着就自己挨着,给踢到一边去坐冷板凳,也不要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哭哭啼啼地跑回来找安慰,那样也没有志气。”
  “我倒也不是想要跟老爷子你治气。”沈淮稍加思虑,说道,“我就想着,未来三五十年,也许国内会有路线上的一些变化跟反复,也许斗争会更加复杂、更激烈,但国家建设、发展这个主路线不会更改。我觉得,我们做什么事,选择斗争策略时,都要围绕这条主线,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先保证自己的根本。”
  “不错,你比你那个蠢爹有见识,有野心。你爹要有你这份见识,我也就不用那么头痛了。”老爷子哈哈一笑,又说道,“不过,这些话我就跟你私下里说说,跑到外面我也不承认。你要知道,就像你老子受不了你;有时候你爹听到什么话,跑过来造我的反,我也受不了。”
  “老爷子你放心,我嘴巴紧得很。”沈淮没想到老爷子也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笑道,“不过有老爷子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多了。下回再捅出什么窟窿,老爷子,你打我骂我,我心里也有底了。你尽管打、尽管骂,我都受得住。”
  “胡扯。”老爷子笑骂道,“你不能带着故意捅窟窿的心思,去捅窟窿。而且你这些伎俩,以后能少用,还是尽可能少用,不能光破坏,不建设。”


更俗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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