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强硬


  “现在人在哪里?”曾毅问道。
  王超道:“还在治安大队的拘留着呢!被抓着的时候,贾仁亮死活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治安队员只好把他带回来盘查了。”
  这话是半真半假,贾仁亮不说自己的身份可能是真的,但治安队员未必就不认识贾仁亮这位丰庆县的大红人,说白了,昨晚他们就是奔着贾仁亮去的。
  “不像话!”曾毅喝了一声。
  王超看曾毅不问那位投资代表的情况,心里有些焦急,主动提道:“贾仁亮身为国家干部,竟然做出这种丑事,实在是不像话。不过那位美国古浪集团的投资代表,脾气可不大好,口出狂言,讲了很多对我们丰庆县不利的话……”
  “他们真的嫖娼了吗?”曾毅拿起桌上的茶杯,往背椅里一靠,打开杯盖吹了口气,淡淡问了一句。
  王超急忙就道:“可能是没有想到治安队会去检查吧,他们被治安队的人当场摁在了床上,场面不堪入目,听说现场还有记者拍了照。”
  曾毅心里就有底了,既然人赃并获,那就不需要顾忌什么了,这种涉及到外商的事件,其实处理起来是很棘手的,按说法律法规在那里摆着,你只要严格执行就行了,可架不住上面还有个叫做“外事办”的衙门,你有你的说法,可外事办却有专司办理一切外事纠纷的权限。
  在南江的时候,曾毅就吃过这种亏,小戴维被蛇咬了,曾毅和那些村民积极施救,却被反诬为拖延治疗,省外事办专门派了检查组下来,最后逼得那位村民要自己被蛇咬一次来以证清白。
  王超今天急匆匆跑来向曾毅汇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外事无小事,这事看起来不起眼,而且自己还占理,可真到外事办打起官司来,搞不好倒霉的却是自己,尤其是牵扯到投资呢。
  “到底是要投资什么项目,还需要到娱乐场所去考察?”曾毅冷声反问了一句,道:“我看这样的投资,不要也罢!至于这位投资代表,就按照规定来处理。”
  王超心里石头落了地,只要有曾县长这句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先把这位投资代表拘留上二十四小时,期满让他走人就是了,不走的话,那就通知他们公司来领人,只要他自己不嫌丢人就是了。
  “曾县长,那我这就去处理一下?”王超小心请示着。
  曾毅点点头,道:“治安队的例行排查,我看还是很有必要的。”
  王超心中一喜,曾县长这么讲,就是认可了自己这次的行动,虽然自己动手有些晚了,但一举拿住贾仁亮的“铁证”,也算是在葛世荣的心窝上扎了一刀,贾仁亮这个招商局局长位置不重要,但却是葛世荣的铁杆心腹,拿掉他,对于葛世荣威信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等王超离开后,包起帆这才走到曾毅办公桌跟前,面色尴尬,道:“老板,我又给你捅娄子了……”
  “今天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曾毅随口问了一句,他不愿意纠缠这件事的对错,包起帆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捅娄子,对于贾仁亮,曾毅早就想拿掉了,这次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目的还是达到了。
  包起帆就知道曾毅不追究了,愣了几秒,这才翻出记事本,道:“上午十点有个很重要的会议,要请您来主持;下午还没有既定的安排……”
  “去看一看民工子弟学校的建设进度吧!”曾毅一句话,就定了下午的日程安排。
  包起帆赶紧记下来,然后退出去安排了。
  第二天上午,张忠明召开了临时的常委会议,曾毅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有些凝重,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的喝茶,看报的看报,尽量不去跟别的常委有眼神上的交流。
  今天这个会的主题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贾仁亮嫖娼被抓的事,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怎么能瞒得过在座的诸位常委呢。
  这回可是要见真章了!
  龙窝乡事件爆发的时候,大家就觉得曾毅必然会向葛世荣摊牌,丰庆县的政治格局也因此可能要重新改写,是王荣标的意外潜逃,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今天不过是该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罢了。
  不过,很多人还是要感谢王荣标的,要不是王荣标的逃跑让“摊牌”往后拖延了一段时间,大家很可能就要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情况下,站错队、表错态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葛世荣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的迹象,甚至在龙窝乡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让曾毅修建超限检测站的计划搁浅了。但经过后来的医保招标事件、来福医药事件、以及前两天的挂牌仪式,大家要是还看不清楚县里的情势,掂量不清楚曾县长的分量,这个常委也就白干了。
  张忠明黑着脸走进会议室,扫了一眼众常委,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道:“既然同志们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吧!小力同志,你先把情况给大家讲讲吧。”
  说完,张忠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夹在手里,脸上毫无表情地靠在椅子里。
  县委办主任熊小力打开面前的记事本,道:“情况是这样的,昨天凌晨,在县治安大队的例行检查中,发现招商局的局长贾仁亮正在进行不法嫖娼活动,当场抓了个正着,带回治安大队盘问……”
  张忠明阴沉着脸听熊小力讲完,恶狠狠地道:“该怎么处理,大家谈谈吧!”
  会议室里有些冷寂,谁也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要如何表态,县委书记张忠明没有表明态度,大家就还需要再观察一下,毕竟这件事很不光彩,作为管干部的书记,可能不想大张旗鼓地办。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把我们丰庆县干部的脸都丢尽了!”副书记宋明华讲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希望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只是等了片刻,看大家都没响应,只好尴尬地举起杯子喝水,心中一阵悲凉,看来手中要是无权,说话都等同于放屁啊。
  一直闷头抽烟的葛世荣,突然掐死烟头,道:“熊主任介绍的情况,基本属实!不过,据我了解,贾仁亮之所以会进入娱乐场所,也是为了搞好招商工作,错误是有,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
  葛世荣不得不为贾仁亮讲句话,说实话,招商局这个位置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力活,谁愿意拿去就拿去,葛世荣并不看重,可问题是贾仁亮是自己的铁杆心腹,自己要是不为他讲话,那人心就真的散了,自己在县里岌岌可危的位置就会更加不牢固了。
  越是在这个人心涣散的时刻,就越是要摆出强硬的姿态。
  再说了,葛世荣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事明显存在蹊跷,贾仁亮如果是在外地栽了,倒有可能真是被治安队凑巧给查到了,可在丰庆县,在自己的家门口让治安队抓个正着,这太反常了。自己要是不吭气,这县里的干部怕是要把自己当摆设一样看待了。
  副县长杨宝奎接了一句:“对于贾仁亮这个人,我是不太了解,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讲一句,我杨宝奎从来没有因为工作上的需要,就进入过娱乐场所!”说着,杨宝奎的视线投向葛世荣。
  葛世荣的脸瞬间就气得通红了,他娘的,你杨宝奎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葛世荣为了工作也进过娱乐场所吗?不过,葛世荣还是使劲忍住了,他的疝气病已经不允许他太过于生气了,否则今天又得被送进医院了。
  现场的诸位常委就觉得有点好笑,杨宝奎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可真是恶毒啊!
  纪委书记吴光辉摆出铁面无私的架势,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于这种害群之马,党章上早有规定,我建议双开,将其坚决提出我们的干部队伍!”
  “处理一个小小的贾仁亮,倒不是什么大事!”宣传部长肖伟观察了一下县委书记张忠明,发现张忠明还有一丝犹豫,就又往水了掺了一把泥,道:“只是这件事好说不好听啊,真闹腾开了,让上级领导知道了,丢脸的还是县委县政府。假想一下,如果明天的《佳通日报》上刊载了我县招商局长嫖娼的报道,诸位作何感想?”
  肖伟说到这里,还故意看着杨宝奎,道:“比如明天有记者来采访杨副县长,对党员干部嫖娼的事情有何看法,不知道杨副县长如何开口?”
  杨宝奎张嘴想反驳一句,最后也闷闷闭了嘴,因为他发现张忠明听了这话,似乎态度也有些犹豫。
  肖伟看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下趁热打铁,道:“听说跟贾仁亮一起被查住的,还有一位来自于美国的投资代表,如果这事闹到了省里的外事办,或者是美国大使馆,乖乖,我们丰庆县可就要成国际笑话了!”
  此话一出,诸位常委心里都有些松动,外事办可不是什么好沾惹的衙门啊,如果再闹到大使馆,惊动了外交部,就更不是开玩笑的了。处理贾仁亮事小,关键是那位投资代表不好处理啊!
  曾毅此时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目光直视肖伟,道:“按照肖部长的说法,这次贾仁亮非但嫖娼无过,反而大大有功,我们应该给他披红挂彩,大力嘉奖了?”


第六零零章 局变
  肖伟被曾毅问得一愣,随即辩解道:“曾县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为了我县的形象,这件事是不是可以低调处理……”
  “有一丁点的好消息,就迫不及待地到上级去邀功,但凡坏的消息,就全都藏起来捂起来,那我们的媒体岂不成了黑恶行为的保护伞,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曾毅的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发出“咣”的一声,道:“我看县里的宣传工作,存在着很大的导向问题!”
  会场顿时噤若寒蝉,曾毅这一发火,吓得谁也没敢再吭声。
  肖伟的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会引火上身,被曾毅批评为是宣传导向工作存在问题,还让他无法自辩。肖伟有些心惊胆颤的感觉,曾毅为什么要批评他,他心里很清楚,“有一丁点好消息,就迫不及待到上级去邀功”,指的就是上次龙窝乡事件的导火索——自己越过县里直接在《佳通日报》上发了的那篇稿子。
  看来曾毅早就对自己不满了,自己今天为贾仁亮辩解,刚好就是碰在了钉子上,碰得自己鼻青脸肿啊。
  肖伟只好闭嘴了,既然你姓曾的不怕上级批评,也不怕惹上麻烦,那就随你去好了。
  “纵容一个贾仁亮,日后就会有更多的马仁亮、张仁亮出现,我们要纵容到何时?”曾毅怒不可遏,喝道:“对于贾仁亮的这样的败类就绝不能手软,发现一个,要坚决处理一个,否则就是对整个干部群体的不负责!”
  会场冷寂得吓人,常委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被曾毅话语里的杀气给吓到了。
  张忠明此刻环视一圈会场,说心里话,他实在是不想为了贾仁亮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局长,去惹上什么麻烦,更何况还牵扯到了外事纠纷呢,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会让自己这位县委书记脸上无光。但曾毅坚决变态了,张忠明就不得不有所表示了,他清了一声嗓子,沉声道:“既然曾毅同志主张严惩,那就表决一下吧,同意严惩的同志请举手!”
  张忠明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提议表决,也有不愿意表态的意思在内。
  岂料话音刚落,会场之中除了张忠明、曾毅、葛世荣、肖伟之外,其他常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同时竖起了右手,县委办的主任熊小力在犹犹豫豫之中,也缓缓举起了右手,视线左右飘忽不定。
  张忠明当时脸色大变,夹在右手食指间的香烟一下就掉在了桌面上,他对这个结果感到太意外了,虽然在张忠明的默许下,曾毅在丰庆县逐渐压制住了葛世荣,并慢慢占据上风,但张忠明觉得整个丰庆县还基本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但是今天的常委们的表现,让张忠明看清楚了一个现实,丰庆县的主导权,已经切切实实被曾毅掌控了,而且控制得如此彻底,常委们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支持了曾毅的表态,其中还有自己的铁杆心腹熊小力。
  虽然心里感到一丝的落寂和不快,但举手结果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张忠明稳住自己的情绪,伸手把烟头捡起,狠狠掐死在烟灰缸里,然后顺势抬起手,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同意!”
  张忠明举起手之后,曾毅也举起了手,丰庆县的常委会,出现了有史以来比例最为悬殊的差距。
  宣传部长肖伟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也没想到举手表决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在心中痛骂其他常委都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的同时,也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举手。
  一番犹豫,刚咬牙痛下决定,肖伟准备抬起手进行表决,谁知手刚离了茶杯,那边张忠明已经把手放下了,道:“九票同意,两票反对,就按照表决的结果办吧!”
  肖伟的脸一下就白了,自己倒是想临阵倒戈,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葛世荣的心情则坏到了极点,这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啊,自己还没倒呢,这帮势利眼就已经完全倒向了曾毅那边,不过他除了不举手表示反对外,也没有任何抗议的方式了,就算自己到市里告状,周副市长现在还自保不及,哪有工夫管丰庆县的破事。
  散会之后,曾毅主动跟过去几步,追上了张忠明,道:“忠明书记,好久没到你那里喝茶了。”
  “曾老弟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嘛!”张忠明哈哈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的不悦,他也是个聪明人,从葛世荣的例子就能看明白了,以曾毅的强势,任何在丰庆县阻碍曾毅的人,都会被当作绊脚石踢开,他作为一把手,虽然对今天常委会上的情势不满,但绝不会因此就站到了曾毅的对立面,那样自己必将是下一个葛世荣。
  “那我就要去打打忠明书记的秋风了!”曾毅笑着跟在了张忠明的身后,道:“今天常委会对贾仁亮的处理决议,说明了在忠明书记您这位大班长的带领下,我们丰庆县的领导群体还是高度自律的,也体现了县委对某些干部的丑恶现象的零容忍态度,相信会极大提升干部队伍的风气。”
  “曾老弟说得非常对,对贾仁亮的纵容,就是干部群体的不负责,我这个当班长的,心里还是有数的!”张忠明摆摆手,表示自己心里没有任何的想法。
  曾毅也就不再多说,到张忠明办公室坐了一会,顺便提了提检测试剂项目的事情。
  张忠明一听这个项目当中可能还有顾迪的投资,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对今天常委会仅有的那点不快,也全都烟消云散了,有省里二号人物支持,自己去跟曾毅作对,只能是自找倒霉,还不如做好配合工作,实实在在把政绩捞到手,顺便找机会跟顾迪这位大少攀好交情,这才是识时务者该做的事情啊。
  从张忠明办公室出来,曾毅迈步朝楼下走去,按照计划,他打算去南希集团的工地上去看看工程进度。
  包起帆已经等在了楼下的二号车旁边,手里捧着曾毅的公文包。
  跨步要上车的时候,突然听到县政府大院门口传来呼喝之声,曾毅抬手去看,发现是有人要强行闯进大院,态度很是霸道,只是被门口的保卫给拦住了。
  “我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包起帆麻利地把曾毅的公文包放进车里,就小跑着过去了。
  不大一会,包起帆又跑回来,急急说道:“曾县长,是那个被治安大队抓住的投资代表,他非要见你,说是要讨一个说法。”包起帆看着曾毅,神色有些焦急,毕竟这也算是他惹来的麻烦,他道:“要不曾县长您先到办公室等一会,我来处理这件事。”
  曾毅稍微一皱眉,心道原来这就是那位投资代表,没想到也是个二鬼子,他道:“我倒要听一听,他想讨什么样的说法,让他进来!”
  包起帆欲言又止,最后一叹气,又小跑着过去了。
  很快,包起帆就领着那位古浪集团的投资代表过来,道:“这就是你要见的曾县长!曾县长,这位是美国古浪集团的代表……”
  “我叫杰克王!”那位投资代表不等包起帆介绍,就直接亮出名字,道:“曾县长,我是你们丰庆县请来的投资商,按照道理,我算是你们丰庆县的贵宾了,可你们是怎么对待贵宾的,竟然把我在公安局拘留了整整一天,这是对我人身权利的极大践踏。作为丰庆县的县长,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一定会到你的上级部门去申诉!”
  包起帆一听,心里就腾腾冒火,你一个二鬼子冒充什么大头蒜,还理直气壮让曾县长给你一个解释,你算哪颗葱啊!
  曾毅倒是毫不生气,冷冷地看着那位杰克王,像是看一个小丑似的,等对方讲完,道:“公安局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贵宾,包主任,你了解情况吗?”
  包起帆就道:“听说是这位杰克……王先生嫖娼了。”
  “胡说八道!”杰克王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立时蹦起来,指着包起帆的鼻子道:“你们是故意设好圈套来构陷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员肚子里的坏水……”
  曾毅一听,心道这位杰克王倒不是个二百五,能够讲出来这样的话,说明他对国内官场的情况十分熟悉,至少是位内行。
  “包主任!”曾毅直接打断了杰克王的咆哮,道:“你到公安局走一趟,了解一下情况,顺便把办案的材料复印一份,交给这位杰克王先生,好方便他到上级部门去申诉!”
  说完,曾毅看着那位杰克王,道:“对不住了,贵宾先生,治安队例行检查的规定,是经过县政府批准的,严格来讲,我这位县长也是当事人,由我对你做出解释,怕是不合适。要不你到上级部门那里去试试?需要什么材料,我们都可以提供!”
  包起帆差点没乐出来,公安局能有什么材料,无非就是这位杰克王先生光着屁股的照片罢了,他当时道:“曾县长,我看还是由我带着材料,亲自到古浪集团去解释沟通一下比较好,这样显得有诚意!”说着,包起帆威胁地看了杰克王一眼。
  杰克王气得差点吐血,身子不住颤抖,以他的经验,只要提出到上级部门告状,国内官员无不立刻态度软化,乖乖送上竹杠让自己敲,谁知道今天竟然碰到一个比自己还要无赖的官员,一点品都没有,不像官员,倒像个十足的流氓。
  “曾县长,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杰克王扔下一句狠话,恨恨地盯着曾毅两秒钟,转身拂袖而去。


第六零一章 转正
  贾仁亮很快就被双开了,对于贾仁亮的其它问题,县里有关部门也开始进行调查,只是一时半会很难有什么结果。贾仁亮这个“小诸葛”的名号也绝非浪得虚名,除了吃吃喝喝、玩弄女人这些毛病外,你很难抓到他的其它把柄。
  起初县里的有些领导,还担心古浪集团的投资代表杰克王会兴风作浪,可这位投资代表离开丰庆县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时间一久,事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省里检查组对来福医药的调查,同样也陷入了停滞状态。
  过完年,丰庆县召开人大会议,曾毅这位代县长终于取掉了“代”字,成为丰庆县名正言顺的政府一把手。
  “曾县长,恭喜了啊!”顾迪笑呵呵地开着曾毅的玩笑,他这次来到丰庆县,是为了检测试剂项目的落户。
  卫生部在年后终于下发了生产许可的批文,戴维医学基金、江波医药、马博士于今天正式和丰庆县签署合作投资协议,顾迪在其中有投资,所以也跑过来凑热闹。在这个检测试剂项目中,马博士以专利入股,占8%份额,丰庆县政府占12个点的股份,其余的八成股份,戴维医学基金和江波医药各占40%,至于江波医药又跟顾迪私底下有什么协议,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干的活没少一点,吃的饭也没多一点。”曾毅笑着一摆手。
  “话可不能这么讲!”顾迪直摇头,道:“我家老爷子去掉‘代’字的时候,回家可是喝了三大杯的。”
  曾毅哈哈一笑,心道这能一样吗,省长和县长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可是有天壤之别的,他道:“说件正事吧,过年回南江的时候,我去看望了老夫人,老夫人还向我布置了一件任务。”
  顾迪就道:“什么任务?”
  曾毅笑道:“让我敲敲边鼓,让你抓紧把个人大事办一办。”
  “咳!”顾迪就叹了一生气,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太太还是那套老思想,从我二十岁那年起,她就开始惦记这件事了!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件事上,咱们可是半间八两,谁也别说!”
  曾毅无奈笑了笑,自己只是如实讲述,没想到还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说韦司令要动一动?”顾迪就岔开了话题。
  曾毅就压低了声音,道:“我也听说这个事情了,不过还没最终确定呢,现在还难说啊!”
  顾迪就吃吃笑着,道:“我发现老曾你还真是个大福星啊,身边你认识的人好像都升官发财了呢,所以我是铁了心,以后坚决跟着你混了,你到哪,我就跟到哪!”
  曾毅直摇头,心道顾迪这次怕是要失望了,韦司令就是韦向南的父亲韦长锋了,过年去南江的时候,韦向南向曾毅提了这件事,还从曾毅这里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不过据曾毅所了解到的情况,韦长锋想在大军区再进一步,希望非常渺茫,这次跟他竞争的几位对手都很强劲,各个背景显赫,韦长锋的优势很不明显。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消息,是因为年前老人家突然公开露面,随后军方高层出现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内表现异常活跃的几位将领,这次全都被意外调整了。
  不过,这种事并不是曾毅该操心的,他也从不多问,只是偶尔能从翟浩辉、孙友胜那里听到一些小道消息罢了。
  “顾总什么时候到的?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海涵啊!”
  两人正在聊着呢,张忠明过来了,老远发出热情的笑声,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朝顾迪伸出双手。
  “咳!”顾迪又是一叹息,压低了声音问曾毅:“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真的有三只眼?我前脚刚到,后脚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说明你是红人,万众瞩目嘛!”曾毅笑着开了个笑话。
  顾迪一撇嘴,心道我还能红过你?他低低道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说完,他还是抬腿往前走了一步,跟曾毅一起迎向张忠明。
  张忠明上前抓住顾迪的手,很是大力地甩动了一番,声调都提高了八度,道:“哈哈哈,顾总啊,欢迎你到我们丰庆县来,你可是我们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今天无论如何,都请给我一个做东的机会。”
  “好说,好说,张书记太客气了嘛!”顾迪哼哈应付着,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张忠明却有些激动难抑,曾毅没有诓自己,顾迪果然是在这个检测试剂项目中有投资的,这可是给了自己一个接近顾迪的好机会啊,今后自己必须要把这个项目的进展定期地向顾迪“汇报”一下才是。
  “顾总今天来得好,正巧我们县里有个重大项目的签署仪式,就请你过去给做个见证吧!”张忠明主动发出邀请,顾迪今天因何而来,他心里很清楚。
  顾迪听张忠明这么讲,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只是表面还要故作糊涂,道:“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唐突了?”
  “不会,不会!”张忠明连连摆手,道:“这其实也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考察我县投资环境的好机会嘛!”
  顾迪这才点了头,道:“张书记说得在理啊,那我是得去见识一番!”
  “请请请!”张忠明笑着抬手在前带路,道:“会场已经都安排好了,我这就带顾总过去!”
  签署仪式的地点,就设在县委招待所的大会堂里,里面早已经布置停当,只等客人到达了。
  县里不少部门的头头脑脑,以及几分相关的副县长也过来了,葛世荣也在,只是心情不太好,贾仁亮有万般不是,但这个人在招商引资方面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两年为县里引来不少的资金,原本认为曾毅拿掉贾仁亮之后,县里的招商工作肯定会出点岔子呢,谁知一转眼,曾毅又落实了一个大项目,而且还是戴维医学基金投资,项目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上次南希集团的投资。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今年全市各县的经济排名,丰庆县肯定是要独占鳌头、后来者居上了。
  葛世荣心中很是焦虑,现在县里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曾毅的一方独大了,如果自己再找不到曾毅的什么实质性破绽进行反击的话,等待自己的就一定是束手待毙了。
  放在几个月前,葛世荣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地头蛇在过江龙面前,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小戴维、肖江波这两位主角就到了,县里领导到门口去把他们迎了进来。回到会堂,张忠明和曾毅分别讲了一段寄予很大期待的讲话,签署仪式就正式开始,协议各方分别上台签字,小戴维和肖江波更是当场宣布了这次的投资额度,总额为一亿美金,两家各自出资一半。
  签署仪式结束,大家一起去看了试剂厂的选址,之后小戴维、肖江波就分别告辞离开了丰庆县。
  顾迪没有着急走,他留下来去参加了张忠明的招待,等吃完饭,才在曾毅的陪同下,悠悠然准备返回省城。
  车子在县城穿过,顾迪饶有兴致地看着县城里的景致。
  在路过一条街道时,一幅鲜艳的横幅进入顾迪的视线,横幅悬挂在马路的正中央之上,上面写了一行大字:“坚决打击虚假疗效、包治百病、祖传秘方等非法医药宣传行为!”,落款的地方,写着“丰庆县卫生局宣”。
  顾迪就道:“我想起个事来,听说最近有人不断给省里各个部门写信告状,说是你们丰庆县的卫生执法搞得太过火了。”
  曾毅笑了笑,对此浑不在意,道:“久旱逢雨也会有人嫌的,不管做什么事,总会有一些人不满意。”
  县里最近的卫生执法活动,是曾毅授意去搞的,目的就是要整肃全县的医疗卫生环境,为接下来的医改试点工作铺好路。其中一个整治的重点,就是整顿医药广告市场,大到电视、报纸上的广告,小至街头巷尾、电线杆上的“牛皮癣”,都是这次整顿的重点。
  曾毅还给卫生局下了死命令,凡是有夸大疗效嫌疑的,都要进行立即整顿,如果宣传上带有“包治百病”、“祖传秘方”字样的,发现一个,就处理一个。
  为了让整顿做出成果,曾毅还让工商、城管几个部门进行全力配合,最近这段时间,以前那些无孔不入的各种牛皮癣广告,都从丰庆县消失不见了,就连那些时不时就在街头、社区搞什么免费义诊的“专家”们,也都躲起来了。
  曾毅作为医药界的绝对内行,太清楚这些行为的危害了,这世界上如果真有“包治百病”的药,那所有的医生都该下岗了,人间也就有不会再有病痛了,这些无非都是无良商家制造出来的“卖点”罢了,目的不过都是要骗取钱财罢了。
  顾迪也就不提这件事,转而道:“来福医药的事情拖得太久了,现在媒体的关注度也都降低了,省里最近有人出来讲话了,希望这事能够淡化处理,不要让东江再度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曾毅的眉头就皱了皱,这个结果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况且来福医药的调查结果,还关系着龙窝乡煤矿问题的解决呢!
  “得再加把猛火啊!”顾迪悠悠道了一句,然后斜靠在座椅里。


第六零二章 出师不利
  送走顾迪的第二天,曾毅就召开医改试点工作会议,讨论并且确定了此次医改试点最先推出来的一部分政策,这部分政策绝大多数是针对中医的。
  虽然上级部门一直都在强调我们的医疗体系是“中西医并重”,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医在目前的医疗保障中已然处于可有可无的辅助地位了,很多大医院设立的中医科室,基本等同于摆设,甚至诊断模式也慢慢被西医化了。
  此次丰庆县医改试点,曾毅把中医作为了烧第一把火的对象,今天会议确定出来的改革措施,主要也是针对中医方面的,中医地位没落,涉及到的牵扯和利益自然也小,非常有利于政策的执行。
  “万事开头难”的道理,曾毅自然是明白的,他首先拿“中医”开刀,一是要确保要医改试点工作取得开门红,只要开好了这个头,后面的难度就会降低;二是曾毅对中医的现状非常了解,选择中医作为突破口,曾毅很有信心把这件事做好。
  在医改试点这件事上,曾毅有着很鲜明的“方南国”风格,那就是绝不急于求成,也不追求一蹴而就,而是选择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此次医改试点工作的意义,相信各位心里都很清楚,今天讨论通过的政策必须坚决落实,要贯彻到底……”曾毅在会上做着强调,“……先出一部分政策,先执行一部分政策,但对于在政策执行过程中所出现的新问题、新变化,各相关部门也要及时做好反馈工作,以便在今后推出后续政策时加以纠正和深化……”
  卫生局局长张发成在一旁认真做着记录,他对曾毅选择用中医改革作为医改试点工作的突破口,心里非常佩服,这绝对是一招好棋,中医也是老百姓非常关注的一个话题,拿这个做文章,一定是大有可为的!
  只是成对于曾毅这次提出的几条改革措施,张发却有些不太理解,在他看来,这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措施。
  比如,曾县长提出中医和西医今后必须执行不同的挂号诊断收费标准,而且中医的诊断费起步价为十元每位;
  这就让张发成很不理解,要知道现在县人民医院的挂号诊断费,才是两元一位呢。试点就是为了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的问题,现在提高挂号费,怎么都不能算是降低看病成本吧,这岂不是跟试点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再者,曾县长还要求中医接诊必须严格按照规范来书写患者的病历,药方要做到“一方一备案”制,不允许不开处方为患者提供中药,更不允许以“祖传秘方”等借口不为患者提供药方。
  在张发成看来,这也有些不太现实,县医院的坐诊大夫还可以做到规范,可其他中医基本都是“坐堂医”,要么是在药店里流动设点,要么是开一家苍蝇大的小诊所,执照可能都手续不齐全,你要让他们做到认真书写病历,怕是很难。
  况且很多中医就是搞祖传秘方药的,你让他们“一方一备案”,这岂不就是要把秘方公开,这显然不太可能。
  当然,曾毅提出另外一些方案,张发成倒是很赞成。
  比如对于一些在民间颇有口碑的老中医,曾毅认为在经过丰庆县卫生主管部门的考核之后,就可以为老中医发放受县里承认的行医资格,而不必再要求老中医们必须去参加统一的中医医师资格考试。
  这一点,张发成比较赞成,现在的中医医师资格考试中,一半是要考西医知识的,很多老中医散落于民间,大部分没有经过正规的科班培训,而且中医要出名,年龄估计都六七十岁了,你让他们这把年纪再去学西医也赶不上趟啊。
  比如曾毅提出要限制西医为患者开中药,还要规范其中的标准。
  对于这个,张发成也赞成,西医医师考试是不需要考核中医知识的,让西医给患者开中药,这种行为严格来讲,其实也是一种非法行医。如果西医医师给患者开的是中成药,那还可以理解,可现实中还存在一种现象,有些利欲熏心的西医大夫,会把不明来历的中药粉末装进胶囊,然后以特效药的名义推销给患者,卫生局接到类似这样的投诉,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
  但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在曾毅的要求下,这些政策全都得到了通过,进入了这次需要执行的第一批医改政策之中。
  会议之后,张发成立刻组织召开了全县卫生工作会议,向各级卫生机构传达了新的政策,他的态度很强硬,必须坚决按照县领导的指示,在全县范围内严格执行新的医改政策,绝不容许任何人打马虎眼。
  与此同时,丰庆县派出宣传人员,利用贴公示和流动宣传车的方式,深入到县区各乡镇去做宣传了。在小地方,这些土办法看起来不好看,但很有效果。
  卫生局也派出医政监督和执法队伍,开始到各级卫生机构去检查政策的执行情况。
  丰庆县的医改试点工作,一时搞得风风火火。
  三天之后,张发成捧着公文包,神色匆匆进了县政府的大楼,直接来到曾毅办公室的门口。
  “刘秘书,曾县长有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汇报!”张发成跟曾毅的秘书刘响打了个招呼。
  刘响抬头看是张发成,就站起身来,道:“张局长最近的医改工作有声有色,我听县长都提起好几次了。”
  张发成是个老官油子了,自然听出了刘响话中的玄机,道:“没有刘秘书你经常在县长跟前帮我说好话,县长知道我是哪瓣蒜?”
  刘响呵呵一笑,心道张发成可是个妙人,难怪曾县长能给他改过的机会,他当下道:“张局长你稍等,我进去帮你通报一声”
  进去过了一会,刘响出来道:“曾县长现在有空,张局长请进去吧!”
  张发成就推门进了曾毅的办公室,看到曾毅正在那里锁眉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张发成不敢大声招呼,只是走近了,然后低声道:“曾县长……”
  曾毅听到张发成的声音,就抬眼看了一下,道:“发成来了,坐吧!”
  张发成没有坐,而是又往办公桌方向走近了两步,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道:“曾县长,我们刚收到一份省卫生厅的通知,请您……请您过目……”
  曾毅看张发成吞吞吐吐,神色奇怪,就用手指在桌上一敲,道:“放这里吧!”
  张发成就赶紧把那份文件端端正正放在了曾毅的面前,随后提着肩膀站在一旁,大气都没有喘一下。
  曾毅只好放下手里的材料,然后拿起了张发成送来的通知,眼睛往上面一看,顿时眉头就锁得更深了。
  张发成一看,就期期艾艾地道:“曾县长,都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耽误了县里医改大局……”
  曾毅没有讲话,而是看着这份省卫生厅的文件,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丰庆县的医改试点才刚展开,而且还是针对最不起眼的中医,省卫生厅居然下文要求丰庆县卫生局暂停新政策推行,等整改之后再予推行。
  而对于其中的原因,这份文件却只字未提,这才是曾毅觉得不可理解的地方,就算要让丰庆县整改,那也得说朝什么方向改,怎么改吧!
  “通知是直接到卫生局的?”曾毅问道。
  张发成额上冒着细汗,忙不迭地道:“是,是厅里直接向局里下达的。”张发成很忐忑,曾县长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自己去办,结果这才搞了没几天,就被省厅叫停,责任自己背也就算了,可耽误了曾县长的大事,自己负不起责。
  “这几天都有什么状况?”曾毅又问。
  张发成就道:“没有什么状况,县里各级卫生单位都对新政策很支持,有一些中医大夫有想法,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曾毅放下这份通知一琢磨,就想起了那天顾迪讲的话,难怪是有人故意到省里去煽风点火,暗中下绊子?这不是没有可能,因为龙窝乡煤矿和来福医药的事情,曾毅在县里、市里得罪的人并不少,这些人肯定不会眼看着曾毅从医改试点中大捞政绩。
  想到这里,曾毅就有了主意,对张发成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跟上级部门进行沟通的。”
  张发成看曾毅没有拍下大板子,心里才松了口气,继而又问道:“曾县长,那您看医改试点的工作接下来要怎么……”
  “医改新政策绝不能朝令夕改!”曾毅斩钉截铁,语气没有任何的犹豫。
  张发成一听,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道:“曾县长放心,我们卫生部门一定坚决贯彻县里在医改事业上的决定。”
  送走张发成,曾毅就拿出电话,准备拨给省卫生厅的厅长林安宁,打算问一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想了想,曾毅又收起了电话,就这么在电话里问,显得有些不太礼貌,毕竟林安宁是上级部门的领导,曾毅决定亲自到省里走一趟。
  把手头的事情做了安排之后,曾毅就让刘响安排车子,直奔省城云海市而去。


第六零三章 另有其人
  刚刚进入云海地界,曾毅的电话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竟是黄灿打来的。
  “黄老,您好!”曾毅赶紧接起电话,向黄灿打了个招呼。
  电话里就传来黄灿的声音,他淡淡问道:“小曾,忙不忙啊?”
  “黄老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曾毅说到。
  黄灿就直接挑明今天打电话的用意,道:“你们丰庆县这次出台的医改试点措施,争议很大,这两天有不少中医界的同仁来我这里提了看法。你要是不忙的话,我想跟你谈一谈这件事。”
  曾毅稍作沉思,便道:“我现在就在云海,要不我上门去拜访黄老?”
  黄灿一听,就痛快说道:“如此最好,我就在家中,你过来便是了。”
  挂了电话,曾毅把黄灿的住址说给司机,当下车子又调头朝黄灿家中驶去。曾毅原本是打算去见卫生厅厅长林安宁的,现在接到了黄灿的电话,他决定先去黄老那里打听一些消息。
  到了黄老家里,黄老已经在等着了,他跟曾毅是老关系了,所以也不跟曾毅多做客气,直接就领着曾毅进了书房。
  “小曾,你们丰庆县这次的医改试点,有些冲动了啊!”等曾毅坐下,黄灿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到。
  曾毅笑了笑,道:“既然是试点,本身就是一种尝试。不过,这次的医改试点政策,我们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推出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黄灿伸手弹了弹烟灰,然后目光直视曾毅,道:“昨天省中医药管理局的白局长来看我的时候,还提起了你们丰庆县推出的医改措施,尤其是对于十元起步的门诊收费标准,白局长的意见好像很大,表示无法理解,甚至还讲了重话。”
  曾毅还是一笑,道:“白局长肯定会说我这样做,会把中医推向灭亡边缘……”
  黄灿稍稍露出意外的神色,曾毅猜得一点没错,甚至白局长讲的话,比这个还要严重,不过要说曾毅推出这个政策是在打压中医,黄灿是不相信,曾毅要是想这么做,当初就不会在南江省筹建中医学院了。
  只是黄老有些不明白,既然曾毅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什么还要推出这样的政策呢?
  眼下中医已经衰落到了极点,各地纯粹意义上的中医医院,绝大多数都只剩下空架子了,而设在综合医院里的中医科,也是门庭冷落,只收两元的挂号费,都不见得有病人上门求诊,现在曾毅却强行要求把中医的门诊挂号费提高到十元,这不是人为地拔高了看中医的门槛吗?
  看中医的成本比西医高出数倍,患者自然更不愿意选择看中医,这个政策,岂不是对中医的一种围剿和打压吗?
  黄灿相信曾毅不是为了打压曾毅,可他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沉思半响,道:“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曾毅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道:“这是我县卫生局提供的一份数据汇总,请黄老过目。”
  黄灿接过来一看,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疑惑神色,这份文件本身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份医院的收费标准罢了。
  曾毅此时说道:“根据这份数据显示,目前综合医院所有的收费项目加起来,共有3966项,其中中医所占的比例,仅为2%……”
  黄灿翻着这份收费标准,入眼所见,基本上全是西医的收费项目,连续翻了两页,都没有看到中医的收费项目,于是“唔”了一声,表示曾毅所说不假。
  曾毅继续说道:“以骨科为例,西医有两百多项收费标准,细到一个小手指的肌腱手术,都有着具体的标准,而中医仅有骨折和脱位两个收费项目;具体到骨折的处理上,中医又仅有骨折复位这一个收费项目,而西医在创伤骨折的手术治疗上,收费项目有五六十项之多。”
  黄灿微微颔首,但还是不明白曾毅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现在医院实行的是中西医统一的门诊挂号标准,这样做,其实对中医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西医可以不赚这个门诊费,因为他们还有各种收费项目等着患者去买单,这个才是看病贵的重点所在;而中医的传统诊断方式,并不需要很多的检查设备,再者中医也没有足够多的收费项目,仅靠门诊收费一项的话,必然处于亏损状态,不但医生收入低,还自然被医院所排斥……”
  黄灿“啊”了一声,听到这里,他才有些恍然大悟了,他这一生对中医的教育倾注了很大心血,他认为这才是挽救中医的头等大事,但从来没有琢磨过其他方面的原因,曾毅这么一讲,他才感觉到曾毅的思索是很有必要的。
  医院的这种收费标准,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就已经早早地把中医的前途给“扼杀”了,医院里不给中医设立什么收费项目,门诊挂号费又便宜到了极点,中医大夫自然无法创造效益。医院出于其本身的盈利考虑,只会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把中医取消;第二是逼中医大夫去创造效益。
  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大!
  如果中医大夫连自己都养不活,甚至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被医院赶出来,手里的饭碗朝不保夕,你又让他们如何去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呢?
  他们首先要考虑的,只能是自己的生存问题,如此一来,大量的中医弃中学西,甚至中医大夫为患者开出一大堆西医的检查单,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以前黄老是没有往这方面想,现在让曾毅一说,他才感觉后背冷汗森森的,他没有想到,医院里那些司空见惯的收费标准,竟然会是一种消灭中医的合法武器,这种武器不但威力极大,而且还让自己这位铁杆中医几十年都毫无察觉。
  “黄老一生致力于中医后辈人才的培养,可以称得上桃李满天下,但不知道在这些后辈之中,至今还能坚持以中医为生的,尚有几人?”曾毅又问了一句。
  黄老一怔,此时他不光觉得后背冷汗森森,连脑门都开始变得冰凉了,他在担任东江中医学院院长期间,培养的中医学生足有上万人之多,可如今这些学生还能坚持中医的,却是百中无一了,至于小有名气的,又是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难道自己大半生的坚持和努力,都是错的?
  黄灿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可事实就在眼前,至少这个悲伤的结局无法证明他是成功的。
  “西医偏重于客观数据,往往一个感冒,患者都需要花费上百元来做检查,医院的收费标准,实则是为西医量身定制的;而中医用药的特色在于简、廉、效,独特的‘望闻问切’诊断方式,也决定了中医没有多余的收费项目,挂号费是很多大夫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不能提高他们的收入,他们开出来的药,必然不会是简、廉、效,而是繁、贵、缓,他们的诊断方式,也必然不会是望闻问切。”曾毅说到此处,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抛弃了简、廉、效,再抛弃了望闻问切,中医即便还在,也已经不是中医了。”
  黄灿不得不承认,曾毅的考虑比自己更为实际,自己想的是如何培养中医的后继人才,而曾毅所考虑的,则是如何让这些后继人才生存下去。
  “中医从来都没有消灭,也永远不会消灭,消灭的只是中医人才罢了。”曾毅语气中带着感慨万千,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黄灿大为动容,深深一品,他才觉得曾毅这话有着很深的道理,为什么老百姓在得病绝望之时,在被西医宣布了不治之时,却仍能寄希望于中医呢?除了本能的求生欲望之外,是因为中医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了中华民族的一种根文化,除非我们的民族性都消失了,除非我们忘记了自己祖宗,否则中医就不会消失,因为他已经融在了所有炎黄子孙的血脉之中了。
  没有龙图腾,没有了汉字、如果再再没有了中医,我们彼时将还有何物,可以自证是华夏民族的薪火延续呢?
  所以中医永远都不会消失,消失的,仅仅是中医时人而已。
  从这点讲,自己所努力的方向并没有错,只是曾毅更加务实。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永远都不如诱之以利,你在课堂上把就是中医吹到天上,把中医形容为天底下最崇高的事业,但现实中如果这个事业带给中医人只能是穷困潦倒的话,那么谁还能始终坚守着呢?
  “小曾,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了……”黄老表情沉重地讲了一句,然后坐在书桌里面,半响都没有讲一句话。
  曾毅道:“有黄老的这句话,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黄老叹息一声,道:“可惜能够像你一样真正看明白的人,寥寥无几……”
  曾毅脸上带着苦笑,何止是大多数人无法理解,就是中医人本身,怕是能够想明白这一点的都不多。
  大多数的人,都会存在一种思维的误区,这就是用降低药价来解决看病难的道理一样。
  在上级的要求下,门诊挂号费一降再降,表面看,患者就医的门槛好像是降低了,可其它的收费项目,却是一涨再涨,等患者走进医院,才会发现所谓的低门槛,不过是为了方便“关门打狗”。
  对于几百块钱的药,很多患者眼睛不眨就买了,甚至指明了要买进口药、昂贵药,你给他开廉价药,甚至他还会觉得疗效不够;可医生如果收十块钱的诊费,他们又觉得无法接受,认为这增加了自己的就医成本。
  这也是一种舍本逐末、因小失大的思维误区。是药三分毒,盲目崇拜药品的最终结果,只能是无药可救。
  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身体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和狂吃那些不知名堂的药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
  中医最擅长的是“治未病”,只花十块钱,你就能知道自己身体处于什么状况,需要做哪些方面的调理,不但能防患于未然,甚至不用药只靠调理都能改善身体状态、强身健体。难道这不比在医院里挂了几瓶药水,买了千把块的药品要更划算吗?
  所以曾毅对于提高中医门诊收费的态度很坚决,别人认为十块钱太高了,曾毅反而认为太低了,难道医生一辈子积攒的丰富诊断经验,其价值还比不上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吗?
  而且这跟医改试点的初衷也丝毫不相悖,医改的最终目的,是解决患者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依靠医疗保障、依靠廉价服务,都远远不如依靠“中西医并重”。
  西医独大,自然就主宰了这个市场,患者只能被动接受,东改西改,最终都会回到老路上来;但如果有另外一种医术抗衡西医,同样为患者提供优质的医疗保障服务,那么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实行中西医分开的不同门诊收费制度,就是曾毅解决中医大夫生存困境、突出中医治疗特色的第一步,而接下来,曾毅还会陆续制定更加规范的中医服务标准。
  黄灿此时回到正题,道:“听说卫生厅叫停了你们的试点政策?”
  曾毅重重一点头,道:“我正是为这件事到云海来的,不知道黄老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黄灿微微一颔首,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我去问过了,卫生厅的答复,说是接到了很多省内中医代表的反映,认为你们的政策是在打压中医,考虑到老百姓对于中医的独特情感,以及中医界同仁的意见,所以暂停推行。”
  曾毅心道如是如此倒是好办了,道:“我会针对此事,去跟厅里的领导进行沟通,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这个问题我会帮你解释,相信他们还是会重视我的看法的。”黄灿主动把这事揽了过来,转而道:“不过,根据我听来的消息,这次暂停丰庆县试点工作的,并不是卫生厅的态度,而是省委德群书记的要求。”


第六零四章 对付自己
  从黄灿家里出来,曾毅抬起头看了看满布阴霾的天空,情绪有些不怎么好,连黄灿这样的大行家都对自己的医改政策不能完全理解,可见想做好这件事,难度要有多大。
  曾毅先学中医,再学西医,既有卫生系统的管理经验,又有大型综合医院的工作经历,这种独特的经历,让他更容易看清楚一些医疗体系内的事物本质。早在京城医院担任院长助理的时候,曾毅每天都在仔细观察,并且对很多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如今西医掌握着卫生领域的行政权力,综合医院的建设标准是西医制定的,服务项目也是西医设立的,收费标准还是西医设立的,试问连中医都弄不懂的人,又怎么会制定出切合中医特色的制度呢?
  明明是一位足球健将,而规定他只能去打篮球,在这样的赛制下,中医焉能不败?
  如果继续扛着西医给自己设好的“枷锁”走下去,中医最后只能是面对消亡的结局,所以曾毅坚持要把中医和西医的服务标准分开,中医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服务标准,而不是依附于西医,唯西医马首是瞻。
  为改变中医现状,曾毅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以他目前的地位和实力,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可就是这一件小小的事情,也是困难重重。
  看看还有一点时间,曾毅就直接去了省卫生厅,他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林安宁。
  “是小曾啊!”林安宁看曾毅过来,显得非常热情,特意从办公桌后面转了出来,道:笑道:“快坐,快坐,你可是我这里的稀客啊。”
  “林厅长这是批评我!”曾毅呵呵一笑,“今后我一定常来向林厅长汇报工作。”
  “哈哈,这可不敢当啊!”林安宁笑着请曾毅坐下,他对曾毅并不敢小视,前短时间梁滨下来的情景,他可是全程目睹的,再加上曾毅又是京城医院出来的,林安宁很清楚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给曾毅倒了杯水,主动挑破话题,道:“你今天来,是为医改试点的事情吧?”
  曾毅就微微颔首,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林厅长!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林厅长给指点指点。”
  林安宁摆摆手,示意在医改试点工作上,自己也不好特意指点什么,他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坐在那里吸了大半根,才道:“小曾,你们丰庆县是不是有一位特别厉害的老中医,好像是姓马?”
  曾毅有些意外,不知道林安宁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便道:“是有这么一位老先生,医术如神。”
  林安宁就把手里的烟头掐死,道:“这位老神医可是了不得呐,听中医药局的白局长讲,老神医以前还给省委的某位重要领导看过病呢。”
  曾毅一听,就有些明白过来了,结合黄灿之前的话,曾毅敢断定,林安宁所说的省委某位重要领导,一定是省委书记李德群。想明白这一点,曾毅心中的郁闷又加了几分,为什么自己对中医所做的改变性政策,最先反对的却是中医人自身呢,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马老神医。
  “既然是试点,那对于你们推出的尝试性措施,我也不好评点什么,不试怎么知道对错呢。”林安宁先是客气了两句,随后脸色突然一严肃,道:“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伤害了某些基层医务同志的感情嘛。”
  曾毅就知道林安宁的意思了,在这件事上,林安宁也只是按照上级的意思去办,并不牵扯对错,所以要解决这件事,林安宁也是无能为力的,只能曾毅自己去想办法做上级领导的工作了。
  “林厅长主管一省卫生工作,经验丰富,又高瞻远瞩,试点工作还必须请你多多把关才是。”曾毅向林安宁发出邀请,道:“如果林厅长方便的话,一起吃个晚饭,我想向您多多请益。”
  林安宁则没有答应下来,道:“小曾,你我之间还何须如此客套吗?”那意思分明是说,我今天能对你讲这些话,就没拿你当外人。
  曾毅也就不再客气,道:“那就等我们的试点工作取得了成果,我再来向林厅长汇报。”
  “唔,你是一县之长,工作肯定很忙,那我就不留你了!”林安宁不再留曾毅,呵呵笑了两声,起身把曾毅送到了门口,大厅长送小县长,这已经算是很礼遇了。
  出了省卫生厅,曾毅拿出电话,考虑是不是要到顾明夫家里走一趟,最后还是作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问题是出在马神医那里,还是到马神医那里做做工作把,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不值得惊动顾明夫。
  想到这里,曾毅就翻身登上车子,吩咐司机返回丰庆县。
  在车上曾毅给包起帆拨了个电话,道:“起帆,你去了解一下情况,最近我们的医疗卫生大整改中,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重点放在县里的那几位名医身上。”
  包起帆接到通知,立刻道:“我马上去调查。”
  回到丰庆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曾毅进入县委小招自己的住处,包起帆已经等在了门口,看到曾毅,包起帆上前几步,道:“曾县长,晚饭吃了没有?我怕你一工作起来就忘记用餐,特意吩咐厨房备了几样可口的菜式。”
  “先说说情况吧。”曾毅道了一声,就推门朝自己的住处走了进去,他现在住在县委二号楼里,位于县委小招的后面。
  包起帆跟着曾毅进来的时候,就朝远处的工作人员打了眼色,示意赶紧去通知厨房把饭菜送过来,然后才跟着曾毅进去,道:“接到电话之后,我立刻去做了调查,这次的大整顿中,卫生局执法队总共处理各类违法违规事件三百多起,按照县长你的要求,我做了仔细筛选,果然发现了三起特别的事件。”
  曾毅“嗯”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喝着水,今天来回奔波,他到现在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包起帆继续说道:“第一起,17日上午,执法队接到群众举报,说是在县人民广场上有人以‘免费义诊’的名义,向群众推销不明来历的‘保健品’,于是前去执法,结果发现在参与免费义诊的人里面,还有县人民医院两名医生,当场起了一些小争执;”
  “第二起,县东小马庄村民马正本以‘祖传秘方’的幌子,常年销售一种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在此次大整改中,执法队工作人员前去纠正,马正本拒不改正,还纠集村民把执法队员赶走,后来在公安局民警的配合下,才得以强制执行,马正本的膏药被没收,本人被拘留三日……”
  曾毅此时问道:“这个马正本是什么底细?”马正本敢纠集村民轰赶执法队员,这可不是一般村民敢做的事情,曾毅一听就听出了蹊跷。
  包起帆就道:“马正本是个普通村民,也没有中医医师资质,原先是到处打工的,后来专门在家制作膏药出售,他是本县马老神医的侄儿,所兜售膏药的配方,听说就是马老传给他的。”
  曾毅心道果然还是跟这位马老神医牵扯到了一点关系。
  包起帆看曾毅没有再问的意思,就继续说道:“第三起,清源中医诊所的中医师张某对县里的医改新政策不满,声称这是在消灭中医,非但如此,他还坚决反对‘一方一备案’,并且引发了群众围观……”
  曾毅微微皱眉,心道这个事情毫无出奇的地方,包起帆怎么也拿出来讲。
  包起帆看出了曾毅的疑惑,解释道:“这个张某也是我县小有名气的大夫,开诊所很多年了,师从于马老先生,很是得了些真传。”
  曾毅就道绕来绕去,原来这位张大夫也跟马老有些关系啊,他道:“听说马老先生给省领导治过病,具体是哪位,你知道吗?”
  包起帆就摇着头,道:“只听说马老经常被请去给省里的领导治病,但具体是哪位,就不得而知了。”
  曾毅坐在沙发里沉思着,看来这次医改政策被叫停,一定是跟马老神医有关系了,否则以李德群一个省委书记的视线,天高皇帝远的,怎么会关注到小小的丰庆县呢,何况还是无关痛痒的中医改革,这压根都入不得省委一号的眼。
  只能是有人在李德群那里讲了话,而且肯定是中医方面的人,否则以李德群的身份,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到了李德群那种地位,每做一件事,哪怕再小,也必然是师出有名。
  旁边的包起帆有些明白过来了,难怪县里这次的政策被叫停,原来是因为马老先生啊!都说马老先生影响力不同凡响,看来果真如此啊,一个县里经过正式讨论决定下来的政策,都让他一句话给叫停了。
  曾毅心中也是有些觉得无奈,在这位马老先生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同样都医术高超,同样又都是因为医术而人脉很广、能量不浅,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位跟自己极为相似的马老先生,却给自己制造了个大麻烦。
  “明天一早,我们去拜会马老!”曾毅说到,他有一种即将要对付自己的感觉。


第六零五章 溃疮
  第二天上班之后,曾毅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妥当,就登车前往小马庄,准备去拜访一下马老神医,包起帆随车跟着。
  小马庄位于县城的东边,距离县城也不远,只有五里地的路程,车子很快就到了小马庄的村口。
  刚刚进村,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包起帆直打了个激灵,脸色瞬间发白,有一丝惊慌胆颤的样子。
  听着轰隆之声在头顶盘旋远去,曾毅感慨了一声,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时间过得好快啊!”
  包起帆定住神,心道这声巨雷来得是毫无迹象,动静又大得出奇,怕是刚才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吧,他接着曾毅的话道:“曾县长到我们丰庆县,已经有大半年了。”
  曾毅抬头看了看窗外,心道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中央党校参加学习,一转眼,自己已经是丰庆县的县长了,中间还在京城医院挂职了半年。县长的行政级别,表面看起来好像和白阳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差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却多了很多,也更加复杂。当初在白阳,自己只需搞好招商引资,就算是把工作干好了,而县长这个一县之长,却是什么都要管,随便一桩,都比招商引资要复杂很多。
  进村不久,就看到了路边的一条长长车龙,蜿蜒前伸,在前面第二个路口向左拐了进去,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车还有多少。
  “看来马老神医的家很好找!”曾毅笑了一声,打量着路边的车队,其中可是不乏豪车。
  包起帆道:“马老先生的名气很大,前来求医的患者络绎不绝,如果不排队的话,怕是永远都看不上病。”
  曾毅微微颔首,吩咐司机沿着车龙往前开就是了。
  车子在前面一左拐,就看到了马老神医的家,从外面看的话非常普通,两堵低矮的青砖墙围起大概六七分地大的院子,门是由两扇灰色的木板组成的,同样低低矮矮,若是个头太高的人,怕是都会撞到门头上去。
  门口照样是停满了车子,没有人维持秩序,但前来求医的患者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
  看到这种情况,曾毅就没让司机再把车子往前开,而是找了个地方下车,和包起帆一起迈步走了过去,免得这些排队的患者误会自己是来插队的。
  谁知道走到马老神医的家门口,也没有一个患者上前质问,曾毅心里疑惑,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幽静的小院子,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一条青砖砌出的小路直通里面,在院子的中央,还有葡萄树搭出来的凉棚,下面放了石桌石凳,可惜上面落满了灰尘,可见院子的主人很难有清闲的时间坐在那里歇息。
  抬眼望其,院子里的只有四间普普通通的平房,看样子也有些年头,显得斑驳不堪。整个院子里,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你们是多少号?”耳边传来了声音。
  曾毅侧脸去看,才发现大门的拐角处坐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手里捧着本医案,此时正抬头看着曾毅二人。
  “我们没有号!”包起帆就道了一声。
  那年轻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话,拿起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很利索地写了个号码,然后伸手递过来,道:“呶,这是你们的号码,先到外面等着吧,等叫到你们号码的时候再进来。”
  曾毅这才恍然,难怪外面的患者不担心有人插队,原来这里还有个排号的地方,他没有伸手接号码,而是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看病的。”
  年轻人抬头看着曾毅,眼神里带着疑惑,道:“那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包起帆道:“我们是……”
  “我们是看望马老前辈的。”曾毅从口袋里一摸,拿出一张南江中医药学会的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
  那年轻人一看,心道原来还是中医界的同行,估计是来找马老请益的,于是把名片还给曾毅,道:“马老在里面给患者诊治,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见你们,你们自己过去看看吧!”
  “好的,谢谢!”曾毅收好名片,就迈步朝里面的平房走了过去。
  包起帆急忙跟上,心道还是曾县长谨慎,丰庆县这次的医改试点,就是让马老给搞黄的,如果自己直接说明身份,怕是今天很难见到马老。幸亏曾县长随身携带了中医药学会的名片,同行之间互相拜访,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了平房跟前,这才发现一间是诊室,一间是药房,另外的两间好像是起居的处所,在平房前的廊檐下,并排摆了七八个蜂窝煤炉子,此时上面架了三个青黑色的沙锅,里面正煎着药汤,院子里的药味,主要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诊室门口放了一条长凳,上面坐了几位候诊的患者,有衣着鲜亮的,也有普通村民模样的。
  诊室的门上挂了个白色的帘子,此时没有完全放下来,半搭在门框上,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马老神医坐在窗户下,背对着外面,正伸手为一位患者诊脉,也看不到马老的神色,只能看到马老的另外一只手里夹了支香烟,不断腾起烟雾。旁边的还有三四个人,手里拿着记事本,马老在为患者诊脉的同时,他们一边观察患者的神色,一边在记事本上记着东西,看样子应该是跟着马老学习医术的学徒。
  外面长凳上最靠近诊室的一位患者,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手指上的钻石戒指褶褶生辉,脖子上还挂了个翡翠的吊坠,泛着绿幽幽的光彩,只是看不到眼睛,在她的鼻梁上,架了一幅硕大无比的墨镜,直把脸遮了大半。
  看曾毅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中年阔太就不耐说道:“你们是多少号,要排队啊!”
  曾毅笑了笑,道:“我们不看病,下一个肯定是你!”
  中年阔太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警告道:“如果是来看病的,就赶紧去排号,在马老神医这里,可是没有人敢插队的。”
  曾毅还是笑了笑,然后站在门口往里面观察着,他并不着急进去,而是打算在外面先观察一下马老先生的医术到底如何,上次虽然见过一次,但并不真切。
  很快,里面的那位患者拿了方子出来,到隔壁的药方去抓药了。
  中年阔太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走进了诊室,等在马老面前坐下,她才把脸上的墨镜给摘了。
  曾毅这个角度,刚好看得真真切切,心道难怪这位阔太要带这么大号的墨镜,原来病在脸上。中年阔太的眉框处,有一个核桃大的溃疮,又红又肿,很影响形象,所以用墨镜遮了起来。
  马老起身靠近了一些,在中年阔太的溃疮处仔细观察了一番,伸手按了两下,又闻了闻手上的味道,道:“你的这个溃疮,怕是有很长时间了,怎么不早过来治啊。”
  中年阔太就道:“马老,您真是神医啊,我这个溃疮确实很久了,都快有一年了,怎么治都不见好。我从朋友那里听说您医术高明,就赶紧过来了,请您给我治治吧,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行!”
  曾毅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中年阔太可不怎么晓事,如果是碰到见钱眼开的大夫,这话肯定对方爱听,可马老先生家里如此简朴,估计是不太喜欢听这种话的,治病靠的是医术,可不是钱!
  果然,马老有些不高兴了,往椅子里一坐,也不给那中年阔太把脉了,直接道:“你的病不要紧,我开个方子,回去吃吃就好了。”
  说完,马老靠在那里吸烟歇息,而是对旁边的学徒道:“记:多进凉药,致血寒淤凝,创口不愈。开:热药三剂。”
  曾毅一听,神色大动,心道这位马老先生果然是医术出神,话不多,但句句切中病症。
  里面的中年阔太心里有些不高兴,心道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在这个小村子里排了一天一夜的队,怎么能就这么把自己打发了呢,她道:“马老,我这个到底是什么病,因为什么啊?”
  “消炎药吃多了!”马老淡淡道了一声。
  中年阔太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这不是在骂人的嘛!谁药吃多了,你才药吃多了呢!没看我的溃疮又红又肿吗,这是发炎了,吃了消炎药都不见好,如果不吃的话,老娘岂不是早就要破相了。什么神医,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都不明白。
  站在门外的曾毅却是不住颔首,马老的话太过于简洁了,外行的人听不明白,但曾毅这个内行却再明白不过了,这位中年阔太的溃疮持续一年无法愈合,正是因为消炎药吃多了。
  如果伤口红肿溃烂,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发炎了,需要吃消炎药、抗生素,这是很多人脑子里的常识,但中医里没有这个概念,而且万事皆有例外。
  这位中年阔太的病,就是因为消炎药吃多了。消炎药是寒性药,如果把人的血脉比作是身体上的河流,那么消炎药就是寒流了,寒流过境,河流必然冻结,更不要提长期服用消炎药了,创口附近血气凝结,就丧失了正常的生理机能,所以才迁延不愈。这已经不是溃疮了,严格来讲,可以叫做冻疮。
  就像是大地,大旱会开裂,大寒也会开裂。
  只需重用热药数剂,必然冰河开动,血气畅行,正常生理技能恢复,创口自然是不药而愈。人的伤口愈合,本来就不是依靠药物的,而是依靠生理机能。
  学徒很快拟出一个方子,递到马老面前,马老审了一遍,确认无误,就签了自己的名字。
  中年阔太接过方子,脸色极其难看,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喧嚣之声,有人在高喊:“马老,马老,快来救命啊!”


第六零六章 雷震子
  曾毅回头去看,只见几位村民用木板抬了个人冲进马老的家里,为首的人在不断地大声呼喝,因为隔得太远,躺在床板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曾毅看不清楚。
  听到外面的呼喝,屋里的马老就站起身来,准备抬脚往外走,旁边的学徒,立刻捧起马老的行医箱。
  “马老,我这病是怎么回事,您还没讲清楚呢,您可不能走啊!”中年阔太突然伸出手,一下拽住了马老,心道这算怎么回事啊,我排了一天一夜的队,你只两句话就想把我打发了,没门!
  旁边的学徒就生气了,道:“放手!没看见外面来了急诊病人吗!”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中年阔太并不撒手,而是理直气壮地道:“何况我这才看了一半,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看病要有始有终吧!”
  马老顿时眉头皱起,心道这个妇人不但聒噪,而且自私得厉害,他的心思此时全在外面的急诊病人身上呢,哪里会有好气对这位阔太,当即喝道:“你这病又不死人,等我看完了急诊,再接着给你看,快撒手!”
  中年阔太一听,立时火冒三丈,跳着脚道:“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死人,难道你是要咒我死吗!”说着话,她把马老的胳膊拽得更紧了,非要跟马老把这事理论清楚。
  旁边的三位学徒一看,纷纷扔了手里的东西上前,要把这妇人和马老分开。
  屋里正在揪扯呢,外面的村民就已经抬着木板到了诊室门口,把患者往地上一放,道:“马老,你快出来看看吧。王家的二小子从房上掉了下来,现在人事不省,你快给想想办法!”
  马老要从屋里出来,可那妇人却死拽着不放,一幅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嚷嚷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谁要死了,到底谁要死了!我敬你是神医,你也不能这么咒我吧!”
  “放手!”马老终于发怒了,眉毛倒竖,个头虽矮,却有一股威严凛然之气喷薄而出。
  中年阔太没想到这位瘦小的老头发起火,竟然如此可怖,顿时吓得一愣,拽着马老的胳膊也松开了。
  马老抽出自己的胳膊,犹自怒火难抑,指着那中年阔太道:“你这个泼妇,给我滚出去!你的病我马恩和治不了,到别处去吧!”马老确实是生气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外面有人都昏迷不醒,只等着救命呢,可谓是救人如救火,这边你却在无理取闹,马老都恨不得踹上对方几脚。
  趁那阔太还没回过神,马老迈步出了诊室,往木板上的患者跟前一蹲,就赶紧搭了个脉,一边观察着患者的神色,一边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从哪里的房上掉下来的?”
  抬患者过来的村民也不怎么清楚情况,就道:“就是从他自己家的平房上掉下来的。”
  马老伸手摸了摸,看见对方浑身无外伤,骨骼完整,头上更没有碰撞的痕迹,就道:“别慌张,我先把把脉!”
  曾毅此时也站近了一些,打量着那位患者的情况,从外表看,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见患者牙关紧咬,双目垂合,脸色青白变换不定,两颊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任凭周围的人讲什么,也毫无反应,应该是陷入昏迷之中了。
  包起帆也凑过来看着,心道这也不像是摔到脑袋啊,怎么能昏迷不醒呢,就是个小平房,掉下顶多能崴了脚,可这不像啊!
  曾毅打量完患者的情况,站在那里抬头思索着,琢磨着这位村民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因为不能上前把脉,琢磨了半天,曾毅并不敢确定,刚要放弃,他看到阴沉的天色,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平房,怎么能好端端掉下来呢,这又不是瓦房!
  包起帆看到曾毅的神色,就低低道:“老板,你看要不要叫救护车过来?”包起帆有些担心,这事有点奇怪,那村民从房上掉了下来,却浑身无伤,但又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内伤,还是送到医院比较保险,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毕竟曾县长在现场呢,闹出人命传出去可不好听。
  曾毅微微一颔首,但是又道:“应该无大碍,我看只是受了点惊吓!”
  包起帆就有些抓瞎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该叫救护车呢,还是不该叫,稳妥起见,是要叫的,可叫来了,岂不是在怀疑曾县长的判断?
  马老此时把完了脉,站起身背着手沉思,嘴里念念有词,道:“奇怪,王二只是从房上掉下来,怎么会魂飞魄散、气混神乱呢?”
  等抬头看到屋檐上的天色,马老的神色竟然和曾毅刚才一模一样,道:“我道如何,原来是惊雷所致!”
  说完,马老转过身,问道:“王二掉下来的时候,有谁在场?”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听到王二的媳妇在家里呼救,等赶过去就是这个样子了,王二媳妇人都软了,在后面跟着,估计也快到了。”
  马老负手说道:“没事,王二这是让雷给震散了魂魄,吃副药就好了!”
  村民们顿时神色轻松了,纷纷说道:“可不就是嘛,王二媳妇喊叫的时候,正好是雷声响过。”
  “打雷还上房,不震他震谁!”
  “刚才那雷还真是吓人,我正在睡回笼觉呢,一声炸响,窗户上的玻璃嗡嗡响,吓得我一激灵就起来了,还以为是地震了呢!”
  曾毅此时却有些眉头微锁,这马老先生的医术真是没得说,可以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把脉能知王二不是摔伤,而是被雷惊到了,这不是一般人的高明,只是这马老言语之间,总是会不自然地带着一些玄而又玄的名词,比如上次他就说那位老太太命不该绝,这次又说王二是魂飞魄散。
  中医里是有这些名词,但因为世事变化和世人的认知问题,曾毅已经不再提这些玄而又玄的词汇了。
  站在那里又思索了片刻,马老大手一伸,身后的学徒立刻把纸笔递上,等着马老来开方子。
  “你说谁是泼妇!”
  屋里的那位中年阔太,此时却像神魂附体一般,突然清醒过来了,一下冲出来又到马老面前,道:“你凭什么说我是泼妇!不好我的病早说啊,怎么刚才开方的时候不说呢,还不是想骗我的钱,我是泼妇,你就是庸医!”
  现场顿时冷得出奇,马老的眼神里也泛起几丝寒光,心道这个泼妇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你说谁是庸医!”
  片刻之后,现场响起一声炸喝,是抬王二来的一位村民,脸色极其愤怒,腰一弯,抄起旁边蜂窝煤炉子的铁钎子,指着那中年阔太道:“你再喊一声试试,看老子不戳烂你的破嘴!”
  “我……”
  中年阔太抖直腰板,还想再骂两句,只是看到周围村民都是恶狠狠的神色,她不由一惊,心道好女不吃眼前亏,这里明显就是土匪窝,自己不跟他们讲理。
  埋着脑袋往门口走了十多步,中年阔太又道:“你们等着,这事没完,我一定去卫生局告你们!”
  说完,中年阔太脚下麻利迈步,蹭蹭就朝门口小跑去了,转眼出门消失了踪影。
  “我呸!”那村民扔下手里的铁钎子,道:“敢说马老是庸医,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周围的村民纷纷附和,俱是忿忿不平,道:“马老,您别生气,要我们看,这种人您就不该给她看病,让她难受着,看谁熬得过谁!”
  马老看中年阔太走了,也就不想再纠缠这事,摆了摆手,开始写着方子。
  “马老,马老……”门口又传来声音,一个中年妇女跌跌撞撞、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还没到跟前,就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我家王二怎么样了……,王二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事,这个家可咋办……”
  说话间,那妇女就到了跟前,“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村民们就笑了起来,道:“王二家的,别嚎了!你男人没事,马老讲了,说是被雷惊得丢了魂魄,吃服药就好。”
  王二媳妇一听,愣了半晌,突然一抹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恨恨道:“这个天杀的,不让他上房,他非要上,刚到房上就是一声雷,吓得他赶紧爬梯子就下,结果脚一打滑就掉下来了……”
  村民们哈哈大笑,一边用膜拜的眼神看着马老,眼底还带着几分敬畏,马老简直是神仙啊,被雷劈了,竟然也能知道。
  马老写好方子,拿在手里又斟酌一遍,最后道:“赶紧煎药让王二喝了。”
  正在此时,天空终于降下了蒙蒙细雨,天地间顿时一片迷茫。
  曾毅刚才就站在马老的身后,把马老的方子看了个清清楚楚,此时抬头看到眼前烟雨朦胧,曾毅神色一动,突然讲道:“马老先生,药先不忙着煎,方子能否让我一观?”
  此话一出,马老的几位学徒立刻齐刷刷把视线投向曾毅,心道这是谁啊!
  马老也是露出意外神情,隔着村民把曾毅上下打量一番,道:“年轻人,你认为我的方子有不妥之处?”
  站在曾毅旁边的那位村民,不吭声就又把刚才的铁钎子捞在了手里,眼神直盯着曾毅。
  包起帆一个激灵,赶紧站在曾毅前面,心道坏事了,刚才那位中年阔太真是没骂错啊,这完全就是土匪嘛!


第六零七章 恐则气下
  “马老不要多想!”曾毅笑呵呵看着马恩和,道:“早就听很多人提起马老的神医之名,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认证之准,令晚辈非常钦佩。”
  马恩和就奇怪地看着曾毅,心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嘴上说得虽然客气,但只提了认证准确,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看来还是认为自己的方子有所不妥。
  曾毅都自称晚辈了,马恩和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问道:“年轻人,你也懂医术吗?”
  “学过一些家传的医术。”曾毅笑着说到。
  之前门口负责排号的年轻人就站出来,道:“马老,这位是南江省中医药学会的理事,说是有事要见你。”
  马老一听,就抬起手拱了拱,很有些旧派人士的风范,道:“原来是业界同仁,你好,你好!”说完,马老对身后的学徒说道:“既然这位南江来的理事先生对我的方子有不同的看法,那就请理事先生指点一二吧!”
  “不敢,不敢!”曾毅也抱拳拱手还礼。
  学徒把方子交给曾毅,眼色中颇为不服,甚至有些鄙夷,心道你一个年轻娃娃,也敢指点马老的方子,我跟着马老学了四年中医,至今还没见过马老有开方失误的时候呢。
  曾毅接过方子又看了一遍,其实他刚才已经看到了,这次不过是更加仔细地看了一遍,等看完之后,曾毅就双手把方子送还。
  “方子可有不妥之处?”马恩和双手背在身后,问道。
  曾毅一摇头,道:“没有!”
  马恩和神色这才缓和一些,道:“那你是对这位患者的病症有所异议?”
  曾毅还是一摇头,道:“马老凭脉而知患者是惊雷所致昏迷,令人叹为观止。”
  马恩和就纳闷了,既然你对我的诊断没有异议,又对我的方子没有看法,那你这跳出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他道:“年轻人,有什么话要讲,不必藏着掖着。”
  曾毅就道:“那晚辈就斗胆说两句心中的疑惑,如果有什么不正之处,还请马老多多指点。”
  马恩和心道这还是对我的诊断有异议啊,只是他觉得奇怪,自己的诊断一点都没有错,这已经从王二媳妇的口中得到证实了,方子也是自己斟酌再三之后开出的,并无任何不当之处,他就起了一丝好奇之心,倒想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错,于是身架放下来一些,道:“你尽管讲就是了,只当是互相切磋交流。”
  曾毅道:“这位患者是站在房顶突遭雷震,心中惶恐之下,急于爬梯下房,结果脚下一滑,以致天旋地转,这才有昏迷不醒的情况发生……”
  马恩和微微颔首,曾毅说的没错,王二应该是听见巨雷炸响,怕自己遭了雷击,所以急忙爬梯子下楼,本来就心神惶惶呢,谁知又一脚踏空,惊恐交加之下,这才昏迷了过去,这跟摔下房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他从梯子上掉下来的时候,位置应该已经很低了,全身没有外伤足以证明这一点。
  “经云:‘惊则气乱,恐则气下’,气之所注,血即随之……”曾毅又道。
  马恩和突然“啊”了一声,抬眼看到天地间茫茫雨色,顿时脸色一变,心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呢,王二的病,应该还有后续的变化才是。
  曾毅说到这里,也就闭口不语,站在一旁了。他已经从马恩和的神色变化,知道对方已经意识过来了,其实这并不算是诊断失误,因为王二此刻人事不省,病情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变化,绝大多数的大夫,都是根据病人眼前的症状来确定病因的,并不会多此一举去预判没有发生、或者不存在的病情。
  “快!”马恩和指着躺在木板上的王二,道:“把他抬进屋里,准备好便盆。一会清醒过来之后,他会暂时二便失禁,说不定还会便血……”
  几个学徒还愣在那里没回过神,他们还在琢磨曾毅说的话呢,这不过是《黄帝内经》上的原话罢了,毫不出奇啊。
  “把方子拿来!”马恩和又喝了一声,看几位徒弟的表现,他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心道这学医还真是需要几分天赋啊,人家都已经点破了,可自己的这几位高徒,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实在是令人失望啊。
  学徒赶紧又把方子递给马恩和,只见马恩和提起笔,又在原方上删去一味药,然后再加进去两味,拟好之后确认一遍,这才重重一声叹息,道:“拿去煎吧!”
  几位学徒此时有些惊诧莫名,马老竟然改方了,这怎么可能啊,那年轻人到底是看出哪点不对呢!
  旁边的村民,跟着王二媳妇一起去抬木板,准备把王二送进旁边的房间。
  木板刚抬起,就听有人大喊了起来,道:“血!血!”
  众人去看,只见躺在木板上的王二,裆间出现了一团湿漉漉的水渍,起初只有核桃大,十几秒的工夫,就湿了一大片,红黄色的水从王二屁股下蔓延开来,黄色的是尿,红色的是血。一股骚臭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估计王二已经拉在了裤裆里。
  “马老真是活神仙啊!”有村民就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敬畏。
  其他人见状也是惊骇万分,马老不是活神仙还是什么啊,不但能知道王家老二被雷震散了魂魄,就连王二的拉屎撒尿的事都算到了,说失禁就失禁,说便血就便血。
  马恩和此时却是一声叹气,吩咐村民把王二抬进去换洗,这才回头重新打量着曾毅,神色颇为凝重,心道这位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了得啊,自己一生行医,活人无数,再奇怪的病自己也见过,再难的病也自己也有信心一试,可以说除了古代先贤,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服过谁的医术呢,谁知今天却被一位年轻后辈给压了下去。
  最让自己惊讶的是,自己还把了王二的脉,而这个年轻人只是观了观气色,这等水平,实在是惊人啊。
  “这位理事好医术啊!”马恩和收起了所有的怠慢和轻视,重新拱手,有和曾毅重新认识的意思。
  曾毅赶紧再次还礼,道:“马老谬赞了!”说完,曾毅掏出名片,道:“晚辈曾毅。”
  马恩和接过曾毅的名片一看,道:“南江有你这等医学俊杰,我竟然不知道,实在是惭愧啊!”
  曾毅笑道:“马老过誉了,晚辈不过是千虑一得罢了。”
  马恩和又看了看曾毅,心道这位年轻人有些意思,所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对方既然自称是“千虑一得”,也就是自作愚者了,而且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反过来讲,就是说自己今天没有看出后续病情变化,不过是“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不必过于挂怀。
  “曾理事请屋里坐!”马恩和抬起手邀请,道:“曾理事对内经理解之深,我看已经不亚于当代任何一位医坛泰斗了。”
  曾毅连连摆手,道:“马老言重了,晚辈不过是多看了几遍内经,论及治病经验,还要多向您请教才是。”
  “互相切磋而已!”马恩和说完率先迈步,领着曾毅就进了诊室。
  后面的包起帆眼睛都直了,马老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啊,艺高脾气自然有点怪,平时别说是县里领导生病,就是省领导病了,那也得上门来请,还从没听说马老对谁高看一眼呢。谁知今天曾县长轻飘飘讲了两句自己听不懂的话,就让马老二次结识,还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那曾县长的医术,到底是有多高啊!
  包起帆都不敢想了,在他看来,马老都已经是半个神仙般的人物了,谁知道还有神仙都叹服的时候呢。
  进屋坐下之后,马恩和说道:“好一个‘气之所注,血即随之’,今天要不是曾理事提醒,我差点就要误了事。”
  曾毅笑着客气道:“晚辈只是以前见过类似的病历罢了!”
  马恩和摆了摆手,他知道曾毅那是在谦虚,要想预判病情的发展,并不是有扎实的医学功底就能做到的,读过《黄帝内经》的人,都知道“怒则气上,惊则气乱,恐则气下”,可真要应用到治病之中,却少之又少。
  平时人生气的时候,就会脸红耳赤,太阳穴突突狂跳,这就是怒则气上的表现,气上则血也随之而上,所以血压高的人暴怒会猝发脑溢血;人猛然受惊,必然心脏狂跳,乍急乍停,这就是惊则气乱了;而人在恐惧之下,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这其实也是“恐则气下”的一种表现,是气推动人要跑的,至于大小便失禁,则是极度恐惧的明证了。
  气到哪里,血液体液就会随之运行,王二今天是因为极度惊恐,意乱神散,这才人事不省,原本倒不至于一定会大小便失禁,可惜今天是个下雨天,如此大小便失禁的概率便很大了。
  虽然其中的联系玄之又玄,很难被常人理解,但马老行医一生,见过的很多类似病例,却证明了这种联系的存在。而能够领悟到这一层联系的人,必然对“天人合一”有着很深的理解。
  马恩和此时看着曾毅,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高明的医术,不知道曾理事师承哪位国手?”


第六零八章 再较量
  “我的医术是跟着我爷爷学的,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乡间医生,并不算是国手。”曾毅就说到。
  马老一听,顿时兴致大起,要知以他的医术,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国手了,水平比起当今那几位大国手,诸如水行舟、顾益生,也是只高不低,但他有个怪脾气,就是特别不待见所谓的“御医”,省里领导曾经多次邀请马恩和进入保健序列,但都被他被拒绝了。
  马老最为欣赏的,反倒是那些没有多少名气和地位的民间名医,说白了,就是跟他一样安贫乐道的乡土大夫,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艺精品高,所以一听曾毅这么讲,他不但没有丝毫的轻视之心,反而更加觉得是曾毅是有真才实学的人,道:“能够教出你这样的才俊,令祖的医术定然极其高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好好结识。”
  曾毅就道:“我爷爷曾文甫,已经去世多年了。”
  马老的脸色一黯,惋惜道:“可惜天不假年,否则令祖必定能将你调教为一代大医啊!”在马老看来,曾毅的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按照正常规律计算,曾毅的爷爷现在也就应该在七十岁左右,而曾毅说已经去世多年,这确实要算是天不假年了。
  曾毅听了马恩和这句话,也是面色有些黯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今天遇见曾理事,也是一件快事!”马老看曾毅情绪低落,就哈哈一笑,道:“如果曾理事不介意的话,就等我看完这几位病人,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曾毅一抬手,道:“马老请便,我就在一旁等着。”
  马恩和一听就知道曾毅这是有事来找自己的,心道正好,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考验一下你这位曾理事的医术,看看你到底是真有水准呢,还是一时蒙对而已,他道:“我让人给曾理事沏杯好茶。”
  说完,马恩和安排自己的一位学徒去给曾毅沏茶,然后让下一位病人进来。
  包起帆在旁边站了一会,就有些暗自着急,他不知道曾毅到底是什么打算,也不懂得什么医术,看马恩和接诊,他连个热闹也看不出,自然是兴致寥寥,不过看曾毅瞧得津津有味,包起帆只好强打着精神站在那里,马恩和每看完一位患者,他都要露出一脸“马老医术如神”的表情。
  马恩和看病速度极快,几乎是病人进来坐下,简单将自己的病情一描述,等描述完,马恩和也已经把完脉了,然后直接开方。
  如果病人有问的话,马恩和会简单解释几句病因,病人不问的话,马恩和就会像之前给那位中年阔太看病时一样,只给学徒讲:“记,病因如何;开,何方加减。”学徒开方的同时,马恩和已经开始给下一位患者诊治了。
  曾毅心里默算了一下,以马恩和的速度,大概五分钟不到能看完一个病人,而且确诊率奇高,几乎是百分百正确,用方之精准,也达到了令人惊骇的程度。
  之前曾毅还觉得外面排队的病人太多了,可能需要两天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看完,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眼看到了中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之前在门口负责排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道:“马老,午饭已经做好了,是现在就用饭吗?”
  马恩和正在给患者把脉呢,微闭着眼睛道:“再看一位!”
  年轻人听到吩咐,就转身走了出去,把坐在诊室门口最近的那个人叫进来,然后又给其他几位候诊的患者解释一番,就去隔壁房间忙着收拾桌椅碗筷去了。
  巧的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也是位中年阔太,一身的珠光宝气,脸上同样也是遮了个大大的墨镜,让人看不清楚容貌。跟之前那位有所不同的是,这位阔太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款极为普通的戒指,看材质应该是地摊货,跟她的穿着打扮不太相配,但其它手指上,则戴了两颗极为华贵的钻戒。
  马老一看,差点以为又是那位阔太跑来捣乱的,当下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马老,您好!”对方进来坐下,摘下墨镜,然后从皮夹子里掏出名片,恭恭敬敬递到了马恩和面前,道:“这是我的名片,劳马老您费心了。”
  马恩和看清楚对方的容颜,脸色这才有些缓和,用手指了指桌子,示意对方把名片放下即可,然后道:“把个脉吧!你讲一讲具体的情况!”
  对方着急伸手让马恩和把脉,往桌上放名片的时候,就把名片给掉下去了。
  一旁的包起帆眼疾手快,一弯腰一伸手,竟然把名片给捞住了,拿起来一看,心里有些意外,这位阔太竟然是天荣集团的老总。这天荣集团虽然不是什么大集团,但在东江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天荣集团位于中化市,听说是夫妻店,而这夫妻俩也是中化市的首富。
  包起帆把名片往桌上放的时候,还特意打量了一下那位阔太,心道这个样子,跟传说中那位天荣集团的女老板十分相像啊,可惜的,这位女老板左边脸颊上,长了核桃大的一块红斑,令人看了有些发怵。
  “谢谢!”阔太对包起帆道了一声谢,然后伸出手给马恩和诊脉,一边道:“一年前,脸上长了这块红斑,大医院说是牛皮癣,看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效果,反而更严重,请马老给想个法子。”
  马恩和一边颔首,一边细细品着脉,嘴上并不说话。
  包起帆心里叹口气,天荣集团旗下员工上万,威风八面的老板娘,脸上竟然长了这么一大块癣,确实有些不怎么体面啊,这让她如何面对那些员工呢。
  马恩和诊完脉,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他没有和之前一样,直接吩咐学徒记录,而是侧脸看着曾毅,道:“曾理事,这个病我需要斟酌一下,要不你也上上手,我们一起参研参研?”
  说完,马恩和掐了手里的烟,拿起茶杯慢慢品,一幅慎重思索的样子。
  曾毅怎能不明白马恩和的意思,这是要再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牛皮癣虽说不是什么大病,但异常难治,主要是因为病因纷杂,如果找准了病因,几剂药就能治愈;找不准病因的话,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还有一些病因,是药物所无法进行治疗的。
  马恩和拿这个看似上不了台面的小病来考验曾毅,是存了心思的,要知道小病才是最考验医者水平的。如果曾毅能够直中病因,那必然是医术高明,中午饭我马恩和就请了;而如果切不准病因的话,那这位曾理事之前则真的是“千虑一得”,对不起,午饭就恕不招待了。
  “那我就试一试吧!”
  曾毅也就没有客气,说完站起身来,搬着椅子就走到马恩和的诊桌跟前。
  那位阔太倒是有些迟疑,她看曾毅如此年轻,并没有伸出手的打算,心想让他看了,怕是也白看,自己的病可是看了很多大夫的,那些大夫随便一个,都比这位年轻人要靠谱,各个头发花白,经验丰富。
  “这位曾理事可是南江的大名医!”马老此时倒了一声,道:“机会难得!”
  阔太这才伸出手,露出个笑脸,道:“曾理事,麻烦你了!”
  曾毅微微一摆手,随即伸出三指搭脉,眼光一瞥,曾毅先瞧了瞧对方的名片,然后才抬头打量着对方的气色,以及牛皮癣的情形。
  包起帆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想要看个真切,曾县长给人看病,自己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呢,怕是整个县里的领导干部,也只有自己才有这个福分吧!
  大约三分钟,曾毅收了脉,坐在那里稍微一捋思绪,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曾理事想必已经有了计较,先说说你对这个病案的看法吧!”马恩和看着曾毅。
  曾毅就道:“那我就胡言两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马老指正。”
  马恩和一摆手,道:“我们两个一起参研嘛!”
  曾毅看着那位阔太,道:“沈总,恕我直言,你的这个病不太好治……”曾毅刚才看名片的时候,已经看到对方姓沈,叫做沈佳玉。
  沈佳玉脸色就滞了滞,瞬间有些情绪低落,但是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请曾理事直言。”
  “你的这个病,是因为家庭和婚姻的不顺,导致心情郁闷、肝气郁结,血毒无法消解,积聚在皮肤表层,这才形成了毒癣。”曾毅说到。
  沈佳玉脸色一刹那间就白得惨无人色,这件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突然被曾毅道破,她岂能不惊。
  正在品茶的马恩和,也是神色一变,曾毅关于病因的诊断,和自己是一样的,只是自己并没有往家庭和感情那方面想。现在曾毅道破,细细想来,应该就是如此了,看这位中年妇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富甲天下了,能让她肝郁到如此程度,可能也只有婚姻了。
  包起帆就在心中叹息,看来是天荣集团的男老板另有了新欢,这种事放在当今,实在不是稀奇事。
  “人的皮肤,其实也有排泄毒素的作用,体内无法消解的毒素,会经皮肤排出去一部分,但如果毒素过多,排泄不及,就会积聚起来,导致皮肤自身发生病变!”曾毅用一句浅显易懂的话,把沈佳玉的病因解释了一下。
  马恩和就微微一颔首,是这个道理,他心里清楚,但很少会对病人解释得这么清楚,实在是病人太多,根本没有工夫去想这些说辞。
  “依曾理事的看法,那要如何治呢?”马恩和又问,找准病因不难,难的是你怎么治。


第六零九章 天下无病
  曾毅笑呵呵地看了马恩和一眼,心道这还是要继续考验自己啊,沈佳玉的这个病难就难在了治疗上面,这病不好治,追根究底,病因是出在了心情郁闷上,只要沈佳玉自己想不开,无法排解郁闷,肝郁的严重程度还会进一步加深,牛皮癣也会越来越厉害。
  想要解肝郁容易,但要让病人快乐起来,可就不是药物所能办到的了。再者,清官难管家务事,这是人家夫妻两个自己的事情,外人谁也插不上手。
  曾毅想了想,道:“这个病要想彻底治愈,关键还是沈总自己要想得开,只要心头的锁解开了,这病就好了一大半。我现在给你开两个方子,一剂内服,一剂沐浴,坚持上大半个月,相信应该是会有些效果的。”
  沈佳玉连连颔首,道:“谢谢曾理事,我会按照你说的试试看。”
  沈佳玉此时没有因为曾毅的年轻,就再对曾毅的医术有半分的怀疑,能够一搭脉把自己病因说得如此明白的,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呢,说实话,这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和丈夫属于白手起家的,当年两人都是跑业务的,天南海北地跑,为了省钱,两人常常是一顿合吃一碗面,结婚的时候,连个戒指都买不起,那时候虽然穷,但沈佳玉心里却是高兴的。现在有钱了,丈夫的心思却花了起来,沈佳玉对丈夫在外面还有女人的事情心知肚明,但她放不下这么多年的感情,只能是装作视而不见,久而久之,这心情就郁闷了起来,一年前脸上长了牛皮癣,怎么治也不好,沈佳玉甚至连公司都不愿意去了。
  包起帆就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记事本,打开了端端正正送到曾毅面前,随后拧开钢笔也递过来。
  曾毅拿起笔,稍作思索,就“唰唰”写了起来,很快写好了两个方子,拿起来再确认一遍之后,曾毅签上自己的名字,分别注明了两个方子的使用方法。
  “马老,请您过目!”曾毅不着急把方子给沈佳玉,而是齐齐撕下来后交给了马恩和。
  马恩和奇怪地看了包起帆一眼,心道这人是做什么的,倒像是这位曾理事的随从。这么年轻的理事,马恩和今天就是第一次见,像包起帆这样的随从,马恩和也是头一次见呢,心道只是一位理事,不至于表现得如此谦恭吧。
  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马恩和还是接过曾毅的方子,他对曾毅的方子更感兴趣。
  一看之下,马恩和顿时眼神大亮,其实曾毅提出“一剂内服、一剂洗浴”的治疗方案时,他就已经确定曾毅确实是有水平的,这个病要让他自己来治,也就是这个治疗方案了。沈佳玉的病是心病,药物很难彻底治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长期坚持用药来洗浴,这样不但可以见效快,习惯保持得好,也可以防止复发,至少是解除了痛苦。
  现在再看曾毅的方子,马恩和心中再无怀疑,这位年轻的曾理事,医术确实是高明至极啊,这个方子就是让自己来改,也是增无可增、减无可减了。
  马恩和暗暗吃惊,自己能够开出这个方子,是得益于自己几十年的行医经验,而这位曾理事才多大啊,开方遣药,竟然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绝对开不出这样方子的。
  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马恩和心中感慨了一番,这些年来,自己还从来没有服过谁呢,但今天这位年轻的曾理事,却让自己心服口服,假以时日,这位曾理事的造诣肯定会超过自己。
  想到这里,马恩和一句话也不讲,直接提起自己的笔,在曾毅的方子下面也署上自己的名字,叹道:“这个病让我来治,最好也不过是如此了。”
  说完,马恩和把方子推到沈佳玉的面前,道:“用法上面已经写清楚了,照方抓药就行了!”
  沈佳玉看马恩和也认同这个方子,心里再无任何怀疑,站起来微微欠身,道:“谢谢马老,谢谢曾理事。”
  马恩和摆摆手站起来,道:“曾理事,隔壁请!家里备了些粗茶淡饭,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这是晚辈的荣幸!”曾毅站起来拱手致谢。
  “请!请!”马恩和哈哈笑着,率先抬脚出了门,在前面领路。
  曾毅随即跟着走了出去,包起帆也紧紧跟着,然后那几位学徒也各自出去了,沈佳玉还没反应过来,屋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沈佳玉左看右看,心里有一种被放空的感觉,今天看病的经历,实在是她此生最为惊奇的一段经历,一切才刚刚发生过,但又让人觉得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看着手里捏着的方子,沈佳玉才确认自己是看过病了,驻足良久,她才抬步走了出去,消失于蒙蒙雨色之中。
  隔壁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旧式木桌,上面摆了几个简单的菜式,都是素菜,没有看见荤腥,最中间还放了一盆汤,是最为简单的紫菜汤。
  包起帆一看,心道这马恩和还真是实在,说是粗茶淡饭,还真是粗淡到了极点呢,比起寻常村民家的饭菜,还要大大不如呢,要不是亲眼所见,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大神医的午饭。
  之前马恩和在包起帆的心里,那是半个神仙般的人物,包起帆还以为神仙吃饭,肯定要大有不同呢,谁知竟会如此简陋。
  曾毅一看,倒是有些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爷爷每日的饭菜也是极为简单,正如家里挂着的那副字: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井水菊花茶。
  马老门口的患者排成了长龙,如果他要赚钱的话,绝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看到马老的午餐,就知道马老是个安贫乐道、清心寡欲的人,治病只是为了救人,并不为了身外之物。
  马恩和吃饭也和别人大有不同,坐到桌边招呼了曾毅一句,道:“坐,千万不要客气!”
  说完这句,马恩和就端起饭碗筷子,然后再无只言片语,只顾夹菜下饭,速度也是非常快,七八分钟的时候,马恩和吃完了米饭,又伸手盛了一碗汤,大口地喝了起来,喉间甚至还发出很大的“咕咚”声。
  曾毅一看,心道马老这也是真不容易,这吃饭快的毛病,估计也是被外面排队的患者给逼的。
  马恩和喝完汤,就放下碗筷,起身坐到靠墙的一张木椅里,点着一根烟慢慢吸着,学徒把一杯热茶送到他的面前。只有此时,马恩和才是最为舒服惬意的,脸上有些享受的神色。
  曾毅和包起帆也就不好再细嚼慢咽了,匆匆扒完碗里的米饭,牛饮一样喝了碗汤,就站起身了。
  “吃好了?”马恩和才讲了吃饭以来的第二句话。
  曾毅笑着道:“吃好了,多谢马老的招待。”
  包起帆也跟着道谢,只是心里很不爽快,心道你这个主人如此快的吃饭速度,哪是待客之道,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们吃嘛。
  曾毅此时心里对马老的脾气秉性,就有了基本的判断,马老的医术是没得说,人也非常淡泊,只是有些傲气,而且习惯了我行我素,不喜欢讲那么多虚客套的话,玩那些待客之道,不过这并不是说他吝于一顿饭菜,只是性格使然罢了。
  如此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去省里告状,叫停县里的医改政策了。
  在马老的心里,他认为自己才是最了解中医的人,别人出的政策,他很难看上眼;而且他不喜欢的政策,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利于中医的政策。再加上这次医改整顿,还把马老的侄子给拘留了,又整顿马老徒弟的头上,以他这种我行我素的脾气,不发火才怪呢。
  “坐!”马恩和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道:“你的医术我是见识了,说实话,不在我之下。”
  曾毅就笑了笑,连连摆手,道:“马老高赞。”
  马恩和一摆手,道:“可叹我以前是夜郎自大,竟然不知道南江医界还有你这么一位人物。你这次到东江,是因为何事?”
  曾毅就道:“实不相瞒,丰庆县最近出了一些针对中医的改革措施,我是特地过来取经的,听当地的人说起马老医术如神,就特地过来拜访。”
  马恩和微微一点头,道:“什么改革措施,我看是净放狗屁、不干人事!”
  包起帆的脸顿时变了变色,心道这个马恩和也太过分了,就算对县里的政策有意见,也不至于如此说法吧。
  曾毅倒是不以为意,道:“不知马老为什么要这么讲,恕我直言,我倒是没有觉得丰庆县的政策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么讲,你是赞同丰庆县的这些搞法的?”马恩和就有些意外,今天自己和曾毅在医术上多有相同的看法,自己都要把这个年轻小子当做知己了呢,谁知他竟然赞同丰庆县的搞法,当下好奇问道:“那你讲讲,这些搞法都有哪些好!”
  曾毅呵呵一笑,知道马恩和已经掉入自己彀中了,当下道:“刚才在诊室,我看到堂前挂了一幅字: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马老的菩萨心肠,令晚辈佩服。”
  马恩和只是淡淡一摆手,等着曾毅的下文。
  曾毅看着马恩和,道:“我看当今医界,有人半点医理不通,却以秘方自珍,偏安一隅,秘而不宣,并借此大敛其财,坐视世间更多的患者只能默默忍受痛苦,这种行为,是否与天下无病背道而驰呢?”
  马恩和脸色稍滞,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讲!”这个事情,倒有点像自己的侄子了。
  曾毅于是又问:“与零星数人掌握几个所谓的秘方相比,马老是否更愿意天下所有的大夫都能开出药到病除的良方呢?”
  马恩和这次倒是没有犹豫,道:“我观从古至今,没有一位名医是以‘秘方’而扬名天下、悬壶济世的。而且历代先贤,多留下医方医案造福于后世。多读医书、精研医术,这才是医者之正道,寄希望于几个虚无缥缈的秘方,只是区区小道,此法不可取。”
  曾毅就道:“既然如此,那丰庆县要求中医大夫必须坚持‘一方一备案’,不得以‘祖传秘方’为由不给患者提供药方,这条政策似乎没有错吧?”
  马恩和不得不又点了点头,道:“虽有小疵,但还算可行。”
  “马老认为世上有‘包治百病’的神药吗?”曾毅再问。
  马恩和道:“我行医数十载,从没见过这种神药。”
  “那丰庆县又做了一件好事,严禁以‘包治百病’作为宣传口号,这是替中药正名!”曾毅说到。
  马恩和想反驳几句,却发现根本无法反驳,只好再次点头,承认丰庆县的政策又对了一条。
  “早上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门外患者至少有百多位,如果提高诊费的话,马老一定资财颇丰!”曾毅说了句反话。
  果然,马恩和竖起眉毛,道:“我要是想发财,何必等到今天。”
  曾毅又道:“既然提高诊费不好,那不如彻底取消诊费,马老您看如何?”
  马恩和一愣,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是从来不收诊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给患者开的那些药上面还是加了点钱的,他得吃饭养家,而且不加钱肯定就会赔本,时间一久,入不敷出,谁还会再给自己供药呢?
  曾毅笑道:“医者安贫乐道,对患者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如果医者连自己都无法生活,又何谈天下无病?这样的行医方式,能够维持多久?”
  马恩和默然,曾毅说得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今中医界最大的问题,是中医人才如何存活,不是所有人大夫都像自己一样,根本不用发愁病源的问题。
  只是马恩和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道:“提高诊费,只能是将更多患者拒之门外,这难道是好事吗?”
  曾毅道:“要么是提高诊费,让医者发挥中药‘简廉效’的特色;要么是降低诊费,以药来养医。这两者之间如何权衡,马老可有更好的思量?”
  马恩和就不能再反驳了,自己只看到了一面,但却没有看到另外一面,羊毛终归是要出在羊身上的,诊费省了,药钱自然就省不了了。
  曾毅看马恩和有所意动,再抛出一个问题,道:“马老,你认为真的存在‘天下无病’吗?”


第六一零章 时迁世移
  马恩和被曾毅的这个问题给问住了,天下无病只是自己身为医者的一种美好心愿,但世间又何尝存在过什么天下无病呢,非但今天不可能达到天下无病,将来或许也永远不会达到吧。
  沉默了许久,马恩和道:“这个只是一种理想。”
  曾毅就笑了笑,道:“天下无病,自然就天下无医了,若是到了那一天,马老还会介意中医是否存在吗?”
  马恩和再次滞住了,曾毅的这几个连环问题实在是太犀利了,一环扣一环,把马恩和的心神给彻底击溃了。是啊,自己的理想是要天下无病,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医生这个职业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既然医生都没有了,自己又何必在乎中医是否还存活着呢。
  反之,只要能够做到天下无病,自己真的很在乎这个理想是由中医实现的,还是由西医实现的吗?
  马恩和一时有些失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应对了,原来自己作为医者的最崇高理想,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愿景罢了;而自己誓死捍卫中医道统的行为,跟理想比起来,竟然是个伪命题。
  曾毅此时又道:“理想终归只是理想,回到现实之中,拥有再大理想的大夫也是需要吃饭的。只要一日没有实现天下无医,就需要有能够治病的医术存在着,医生们就还必须继续存在着,医者在,医术就不会消失。”
  马恩和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对曾毅说什么,只是片刻之后,他又颓然放下,然后静默地坐在那里,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尽,手指感觉到了灼烧,他才回过神来,把烟蒂扔在地上,用厚厚的千层底重重踩灭。
  旁边的包起帆也是恍然大悟,原来曾县长要求必须通过这条提高中医门诊待遇的政策,目的是在于此啊。
  “这么讲,你认为丰庆县的这些改革措施,是为了中医好?”马恩和终于再次开口,问了一句。
  曾毅心中大定,这个问题已经显示马恩和原本的想法已经不那么坚定了,曾毅就道:“是不是为中医好,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措施肯定是要让中医变为一门真正的医术,仅仅是一门医术。”
  马恩和就奇怪地看着曾毅,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中医不算是一门医术吗?
  曾毅问道:“我想请问马老一个问题,当代被世人冠以‘神医’称谓的中医,曾经有几人,目前还有几人?”
  马恩和在心里默默地一算,竟然浑身一颤,他被自己的统计结果给惊到了,在近三十年来,国内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神医,就马恩和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位之多了,而且这些神医当时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但这些神医的下场,却出奇地一致,全都锒铛入狱了。
  据马恩和所了解,在这些人里面,有些是真有水平的,甚至水平都不在自己之下,而也有另外一部分,只是招摇撞骗之徒。
  马恩和以前听闻这些“神医”的下场,或惋惜,或不屑,但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招摇撞骗的假神医锒铛入狱,那是咎由自取,为什么真正的神医也会是这个下场呢。
  今天曾毅这么一问,马恩和才意识过来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中医没有把自己仅仅当作一门治病的医术,而世人也没有把中医当作一门真正的医术。
  在“祖传秘方”、“包治百病”、“起死回生”、“民族瑰宝”这些华而不实的光环照耀下,中医成为了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一边是步步没落,一边却是不断神化和神秘化,很多人不看中医,但却相信中医是具有神通功效的。
  如此一来,半点医术都不懂的人就开始浑水摸鱼,胡诌几句《黄帝内经》中的经文,就堂而皇之走上了“神医”的神坛,直到被揭穿之后,不但自己锒铛入狱,还再一次重创世人对中医的观感。
  而那些真正的“神医”呢,确实是具有高明医术的,但也绝不可能达到“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地步。神医自己心里或许明白,但世人却不清楚,世人一步步把神医推上至高的神坛,但神医治好了九十九例绝症,却只要有一例治死,便立刻就成为了杀人的庸医,从而锒铛入狱。
  这样的例子,并不是一例两例,马恩和自己就碰到过很多次。
  可以讲,来马恩和这里求治的患者,绝大多数都是疑难杂症、以及医院拒收的绝症。这些绝症患者已经被大医院下了“必死”通知书,他们不抱怨大医院不近人情,可如果吃了马恩和开的药突然死了,那责任就会是马恩和的了,你是神医啊,你怎么可以治不好呢!
  一位九十岁高龄的患者被送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马恩和设想设法,让患者多活了半个月,可患者去世之后,家属却上门来讨说法,搞得马恩和灰头灰脸,说句诛心的话,难道你还真能活到一百岁吗?
  马恩和也因为类似的投诉,进过丰庆县的班房,好在是上面有领导讲了话,这才全身而退。
  现在回过头来想,作为医者的自己,是否也过于自信了呢?明明是已经无挽救可能的患者了,自己却非要逞能一试,到底自己是要证明自己医术不凡呢,还是要证明中医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呢?
  医术仅仅就是一门医术,想要救人,首先自己必须承认她只是一门医术,如此而已。
  反过来讲,想救中医,只能是让中医先成为一门踏踏实实的治病救人的学问,而不是其它,她不应该被神化,也不应该被贬低,更不应该具有任何特殊性。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马恩和长长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行医一生,可论到对中医的见识,竟然还不如一位刚出道的年轻后辈呢,后生可畏啊!
  曾毅就没有再针对这个问题深入讲下去了,他知道马恩和已经理解了,道:“这只是晚辈的一点浅薄认识,能够得到马老的肯定,晚辈很受鼓舞。”
  马恩和知道曾毅这么讲,是在给自己这位前辈面子,便道:“你讲得很有道理,令我也很受启发。”
  曾毅怕马恩和是嘴上客气,心里还有想法,就忙站了起来,道:“要是有什么孟浪之言,还请马老前辈指正,晚辈虚心受教……”
  马恩和就摆了摆手,道:“你坐下吧!你讲的这些我很喜欢听,丰庆县这方面还有什么好的措施,你给我再讲讲。”
  包起帆一听,顿时心里直嘀咕,敢情你老人家连县里出了什么政策都不知道,就跑到省里去告大状了,这护短未免也护得太厉害了吧,看来这神仙也会犯错啊。
  曾毅就重新坐下,把县里这次出台的政策细细给马恩和解读了一遍,包括如何引导中医步入正轨;又如何限制中医大夫的一些违法乱纪行为;甚至包括对于那些颇有效验的秘方药,丰庆县也有专门的扶持政策。
  当然,不会再是以秘方的形式出现了,而是选择以商业投资、政策支持的形式进行开发,把这些秘方药做大做强,或许未来再出几个片仔癀、云南白药、季德胜蛇药也未可知。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让更多的患者从中受益。
  马恩和听了曾毅的这些解释,终于是甩掉心里的包袱,针对曾毅的一些解读,寡言少语的他,竟然还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往常中午一顿饭,马恩和只耽搁半个小时,而今天竟然破天荒吃了两个多小时,在门口负责排号的年轻学徒,中间好几次耐不住性子跑进来察看。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喧嚣之声。
  马恩和只得停下话头,道:“时移世改,为医者也要顺应这种变化才是啊!”
  曾毅点点头,很赞同马恩和的这句话,中医近代毫无进步,跟自身这种泥古不化也有很大的关系,他道:“马老高见!”
  说话间,门外的吵闹声更大了,马恩和不得不站起身来向曾毅稍稍致意,然后就朝门外走了去。
  走到外面,就看院子里站了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有的撑伞,有的披着雨衣,被负责排号的年轻学徒拦着,双方正在争执。
  马恩和站到门前的廊下,道:“大呼小叫的,到底是什么事!”
  年轻学徒就快速奔了过来,道:“马老,他们县卫生局医政监督的,说是接到患者的投诉,前来执法的。”
  马恩和就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生气,心道县里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执法了自己的侄子,执法了自己的徒弟,现在又执法到自己头上来了,真当自己好欺负嘛,他就往前站了半步,道:“那我倒要知道一下,我马恩和到底是哪里违法了政策?”
  县卫生局前来执法的,为首之人正是卫生局局长张发成。
  现在是县里医改的开局阶段,至关重要,所以曾毅给张发成下了死命令,凡是接到违反新政策的举报,必须派出工作人员前去核实并执法,而且要作为一项考核干部的依据。张发成对曾毅的命令不敢违背,他深知马恩和在当地的名望很高,怕下面的人去了会坏事,就亲自过来一趟。
  “马老!”张发成上前几步,就站在廊下举着伞遮雨,对马老恭恭敬敬地道:“其实也不是执法,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马恩和看着张发成,道:“讲!”
  张发成也没有发脾气,道:“上午有患者前来卫生局医改综治办投诉,说是马老违反县里‘一方一备案’的制度,不给她提供方子,而且宣称‘包治百病’,作为执法部门,我们只好公事公办,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屋子的曾毅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前去投诉的患者,肯定是那位气急败坏的中年阔太了,整个上午的治病过程曾毅都在场,只有那位中年阔太嫌马老不把自己当回事,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药方。
  这倒好,明明是自己没有带走药方,现在却倒打一耙,借县里推行新政策的机会,狠狠反诬马老一口。
  外面马老没有开口,倒是那几个学徒义愤填膺,出来给马老作证,讲述上午事情的经过。
  张发成听完,心里已经相信马老的这几位徒弟没有说谎,马老在丰庆县开堂坐诊那不是一天两天了,医德如何,那是众口皆碑的,张发成对此也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回头来个人,到局里走个情况核实的手续吧!”张发成也不想多作耽搁,只想赶紧把这事应付过去,他今天亲自过来并不是真的要找马老的麻烦,主要还是要给下面的人做个样子,让他们在执行新政策上不敢怠慢,局长亲自出动来啃马老这块骨头,下面的人又岂敢不重视啊。
  说完,张发成转身就准备走人了。
  “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为什么还要让人去局里!”马老的几位徒弟有些抵触去卫生局,提出了质问。
  “只是签个字而已!”张发成解释了一遍,既然都作为考核干部的依据了,自然是要有个章程,他道:“我相信你们说的是事实,但总不能空口白牙吧!”
  “明明是患者无理取闹,凭什么要我们自证清白啊!”学徒们集体质问,都很有些不愤。
  “我跟你去!”屋里传来声音,包起帆大步走了出来,道:“我可以为马老作证!”
  张发成听着声音有些熟,抬起伞一看,当时就有些激动了,心道自己今天这一趟“亲自执法”的作秀可没有白辛苦啊,这雨也没有白淋嘛,被大管家包起帆看在眼里,那就是被曾县长看在了眼里,曾县长知道自己如此卖力办事,心里难道还没有数嘛!
  “包主……”张发成就要迎上去,谁知刚抬起脚,招呼还没打完,就又看到了后面的曾毅,当时浑身一颤,道:“曾……曾县长!”
  曾毅走出来,笑呵呵地道:“张局长,我也愿意给马老做个证,我跟你走一趟!”
  张发成一听,顿时觉得腰杆子都硬实了几分,这还了得,曾县长亲自带头支持自己的工作,这可是莫大的鼓舞啊,他心里高兴,嘴上却道:“这……就不必了吧,曾县长的话岂能有假,我是一百个、一万个相信啊。”


银河九天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