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惊闻
作者:银河九天|发布时间:2024-06-29 12:37:53|字数:46591
在座的有一半都认识叶清菡,当即就邀叶清菡一起入席。
叶清菡进来跟众人打着招呼,等曾毅介绍到邵海波时,他还没说出邵海波的名字,叶清菡就已经认了出来,道:“邵院长,我认识你。”
邵海波有些纳闷,自己好像并没见过叶清菡啊,道:“你以前见过我?”
“医院的公告栏上有你的照片,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叶清菡看着邵海波,“我母亲就在省人院住院呢,内科63床,你给我母亲会过诊。”
邵海波就“哦”了一声,问道:“你母亲是李静芳?”
叶清菡就点了头,眼神带着一丝期待,道:“是,我母亲的病,还要请邵院长多帮忙。”
邵海波嘴里答应着,眉头却微微有些皱起,省人院有几个很难治的病例,李静芳就是一例,入院很久了,至今没有查出病因,所以他有点印象。
曾毅看邵海波神色严峻,就问道:“是什么病?很难治吗?”
邵海波先是摆了摆手,随后反应过来,就一脸责怪地看着叶清菡,道:“你也真是的,既然你认识曾毅,怎么不请他去给你母亲诊治诊治呢?要不是今天见到你,知道你俩认识,我还真想不起这茬呢。”
叶清菡诧异地看着曾毅,“他还会治病吗?他不是……不是当领导的吗?”
众人一听,全都笑了起来,汤卫国笑得最夸张,道:“你真是有趣,今晚在场的,随便谁都比他的级别高,都是他的领导,他可不能算是领导!”
邵海波直摇头,道:“你也真是的,认识曾毅,竟然不知道他的职业!他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医生,而且还是大专家。”
唐浩然颇有意味地摇头,笑道:“邵院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怎么能怪清菡呢,明明是曾毅没向人家坦白嘛,可不要因为曾毅是你师弟,你就对他进行包庇!对不对?”
邵海波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拍着脑门笑道:“对,是我说错了!曾毅,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可以这样呢!”
“就是!曾毅你太不厚道了啊,枉人家清菡拿你当……那个朋友嘛!”
众人好容易逮到一个兴奋点,就全都跟着起哄,意思越来越直白,把叶清菡闹了个脸红,她心里也是有些尴尬,自己竟然问都没问过曾毅的职业,就一直喊曾毅腐败分子。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我认了还不行吗!”曾毅赶紧求饶,再让这帮人讲下去,自己可就要成陈世美了,当场就得惨死在狗头铡下。
韦向南看曾毅的反应,就知道这两人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种关系,便道:“既然曾毅认识到自己错了,那就让他用实际行动去弥补这个错误,就罚他去为清菡母亲治病,绝不能敷衍,必须要治好!”
大家全都一直赞同,这才放过了这个话题。
现场只有韦向南一个女的,叶清菡便坐到了韦向南的身边。
韦向南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笑道:“我是曾毅的姐姐,你叫我南姐就可以了,以后要多联系多走动。”
叶清菡接过名片,虽然不知道韦向南是做什么的,但光看对方身上这份优雅华贵的气质,也知道不是普通人。她有点不明白,曾毅一个大夫,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上层的人物,“南姐,我没有名片,回头我把号码发到你的手机上吧。”
“好!”
韦向南淡淡笑着,趁机打量了一番叶清菡,发现她还真是人如其名,长相清纯自然,犹如一朵出水芙蓉,身上有一种幽谷空兰的气质,也难怪大家都在打趣曾毅,这样漂亮清纯的女孩子,确实很少见了。
第一杯酒,肯定是压惊酒,大家端起酒杯,祝曾毅沉冤得雪。
“祝袁公平恶有恶报!”顾迪加了一句。
放下酒杯,曾毅笑道:“刚才卫国哥说我不是领导,这句话绝对是说错了!”
众人都看着曾毅,心说曾毅这又要干什么,汤卫国那句话虽然说你不是领导,但也没什么错啊,没有实职的主任科员,确实不算是领导职务啊。
曾毅笑着:“以后我就是曾局长了,虽然只是个副的,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从领导的队伍剔除啊!”
汤卫国傻眼了,问道:“你要做保健局的副局长了?”他心说不会吧,保健局的一向高配,副局长也是正处级的,曾毅前几天才刚解决正科,这又要飙到正处了吗?
“哈哈,卫国哥你又弄错了,保健局的副局长我怎么做得了,是南云县卫生局的副局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意外的就要属唐浩然了,他今天还见了方南国夫妇,可没发现他们对曾毅不满啊,怎么会突然把曾毅贬到县里去呢。
“是我主动申请的,基本定了下来。”曾毅笑着,他下午已经得到冯玉琴的答复,同意放他到县里去了,“今天正好大家都在,我就把这个消息宣布一下,这第二杯酒,我敬在座所有的人,感谢大家在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爱和照顾。”
唐浩然是最了解方南国的人,一听是曾毅主动提出的,他就有点明白方南国的意思了,当下举起杯子,道:“不管去了哪里,你也是我的曾老弟嘛,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个突然消息,把很多人都惊到了,尤其是不了解袁公平倒台内幕的杜若和陈龙,他们一直以为袁公平的倒台,跟曾毅被双规的事有关,心里羡慕方南国对曾毅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谁知一转眼,曾毅就要到一个县里,担任一个很不起眼的卫生局副局,两人心中诧异不已,心说曾毅是不是什么地方惹怒了方南国啊。
但听唐浩然那么一说,两人又是一凛,自己真是想太多了,说不定是方书记是要让曾毅下去镀金呢。
“副局长怎么能不算是领导呢!”杜若也举起杯子,“我也不过才是个正局长嘛!”
陈龙赶紧跟上,笑道:“我这个副局长,倒是跟咱们的曾局长是旗鼓相当啊。”
汤卫国挠着后脑勺,“看来我这一句话是犯了众怒啊,实在是该打,我更正一下,今天在座的,全都是领导!”
“咳……”曾毅一摆手,“大家就不要笑话我了。”
众人都举起杯子,“那今天的第二杯酒,就祝曾局长步步高升,前途不可限量。”
散酒席的时候,叶清菡跟在曾毅的身后,低声道:“曾毅,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曾毅今晚被灌得最多,现在去看病肯定是不行了,便道:“明天一早吧!”
叶清菡就点了点头,“那明天我去哪里找你?”
“不用找我了,明天一早,我肯定到省人院,内科63床,我记着呢!”曾毅笑了笑,“今天喝了酒,我怕摸不准脉,耽搁了阿姨的病情,否则现在就过去了。”
叶清菡心里觉得暖暖的,曾毅竟然能把自己在酒桌上随口说的话记在心里,这几个月,为了母亲的病,她找过不少医生,但她能感觉到很多医生都是在敷衍了事,检查做了一遍遍,但之后就没了音讯,问得紧了,医生们还有些不耐烦。
韦向南此时笑道:“清菡,一起上车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不用了,谢谢南姐,我还有个朋友在楼上呢,我要等她一起回学校。”
韦向南对叶清菡的印象不错,就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后想南姐了,就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早上,叶清菡早早到了省人院,站在门口等着曾毅。
八点刚过一点,韦向南的司机就把曾毅送了过来。
曾毅下车之后连连抱歉:“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起得有点晚,你等很久了吧!”
叶清菡摇了摇头,她刚才还真有点怕曾毅喝醉了会把自己的事给忘了呢,“没事,我也刚到!”
“刘师傅你去忙吧,中午就不用来接我了!”曾毅对司机吩咐了一句,迈步进了省人院的大楼。
“曾专家早!”
“曾专家好!”
一进大楼,凡是看见曾毅的大夫,都上前打着招呼。
“早,早!”曾毅笑着打招呼。
叶清菡有些惊讶,要知道省人院的大夫数量可是不少,但路过的大夫,竟然全都认识曾毅,她心里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看来曾毅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专家,随即叶清菡的心底燃起一线希望,自己母亲的病这回说不定有救了呢。
走进电梯,没有外人,叶清菡就道:“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你是大夫,所以喊你腐败分子……”
曾毅摇了摇手,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啊!没事的,你喜欢喊,以后还接着喊,这样也可以时刻提醒我,要拒腐蚀永不沾!”
叶清菡跟着笑了起来,“你的这个理由很牵强。”
“是吗?”曾毅哈哈笑着,“我倒觉得,如果天底下所有的美女都能像你这样,主动抵制腐败分子,那腐败分子肯定就全部都消失了!你说这么好的主意,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叶清菡俏脸一红,扭到一边,盯着电梯的楼层号码。
第一零一章 诈
内科63床位于住院部八楼最里面的那间,里面一溜摆了六张病床,彼此之间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这样的一张病床,每天收费是80块,加上其它收费,一天下来将近200块,叶清菡每天晚上唱歌赚的钱,几乎全送到医院来了。
李静芳在这间病房住得最久,叶清菡走进来,不少人都认得她,纷纷打着招呼。
“小叶,这位是谁,你的男朋友吗?”房里有人打趣,“长得很精神!”
叶清菡急忙摇着手,“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曾毅是从来不辩驳这些东西,手里提着一个果篮,到了李静芳床前,道:“李阿姨,你好,我是清菡的朋友,我叫曾毅!”
李静芳躺在床上没有起身,但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道:“你好!清菡,快去给曾毅找把椅子坐下。你喝水吗,让清菡给你倒。”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什么都不需要!”曾毅看叶清菡搬过一张椅子,就坐在了病床前,笑道:“李阿姨我稍微懂点中医,不介意让我试试吧。”
李静芳倒是很痛快,直接伸出一只胳膊,“不介意,你尽管看吧!”
嘴上是这么说,但李静芳心里可不怎么看好,她躺在这里很久了,大夫请了不少,但至今连个病因都查不出呢,眼前这么年轻的中医大夫,不会是中医院的学生吧,八成是喜欢清菡,知道自己生病了,就主动上门献个殷勤。
但人家毕竟是好意,李静芳也是脸上笑着,并没有任何反对和抵触的意思。
曾毅不着急号脉,而是先观察李静芳的气色,很正常,说话时中气十足,不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曾毅就问道:“李阿姨都是什么症状?”
“就是必须躺着,躺着就一切正常,检查结果也没有问题,但只要一站起来,就会出现各种奇怪的症状。”李静芳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气恼,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得这种奇怪的病,最近这段时间,可是把叶清菡害苦了,白天上课之余,还要照顾自己,晚上还要去打工赚钱,交医院的钱。
曾毅“哦”了一声,伸手搭了个脉,继续问道:“那你说说,都有哪些奇怪的症状。”
旁边的叶清菡此时道:“站起来后,眼睛会往上看,无法往下看,头部也是自动下垂,直不起来,有时候还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有几次,还发生了休克。”
曾毅一边听着,一边诊脉,最后问道:“阿姨出现这些奇怪症状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比如从高处跌落摔到了?”
叶清菡眼神一亮,急忙点着头,道:“是从天桥上摔了一跤,但是医院检查之后,说是没有任何外伤。”
曾毅点了点头,看着李静芳道:“阿姨,你能说说当时摔跤的详细情况吗?”
“当时是一个老同学的儿子高考,考上京城大学,他摆酒请客呢。酒席散了,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路过一个很黑的地下通道,当时灯光太暗,我摸着扶手下楼梯,突然脚边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蹿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当时就摔了下去。由于没多高,摔倒后自己起来就回家了,也没感觉到什么,但第二天起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这样啊!”曾毅“哦”了一声,坐在那里想着这病的来龙去脉。
“查床了!”
楼道上有人喊了一声,就进来两名年轻的大夫,胳膊下夹着写字板,手里捏着一根签字笔。
在所有的医院里,管这种每天早上来查床的大夫,叫做管床大夫,一般都不是医院的正式职工,是以学习的名义,从各大院校招来的进修生、研究生、规培生。作为主治医生的下手,管床大夫每天要赶在主治医生过来之前,把自己负责的几床患者的情况先了解清楚,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就可以在主治医生过来查床的时候及时提出来。
“清菡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发现叶清菡在病房,一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长着一对三角眼的年轻大夫不由眼睛冒光,夹着写字板就走了过来。
“张大夫早!”叶清菡打了个招呼。
“早早早!”姓张的三角眼大夫显得极度热心,“吃早饭了吗?我刚买了刘记的胡辣汤,还热着呢,要不要来一点?”
叶清菡就道:“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姓张的大夫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李静芳身上,“李阿姨,今天有什么感觉不一样的地方吗?”说着,他打开写字板,站在一边开始记录。
“也没有什么不同,和平时一样!”
姓张的在记录簿上“唰唰”写了两笔,拿出听诊器听了一会,又量了量血压,一副貌似专业,非常认真负责的样子,检查完之后,站起身,神色严肃地在记录簿上又写了两笔,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沉声道:“情况可不怎么好啊!”
说完,扭头去看别的床。
这一句话把叶清菡的心揪了起来,急忙追上去,“张大夫,是不是病情有什么新变化?”
这姓张的三角眼,对叶清菡有点意思,可叶清菡平时除了咨询病情上的事情外,并不跟他多说话,这小子心里就存了个主意,既然你愿意聊病情,那我就跟你聊病情好了,现成的条件就摆在这里,没有条件,我也能创造出条件嘛。
姓张的一看叶清菡上钩,就摇着头,脸上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嘴上却道:“你可不要有什么包袱啊,其实也没有什么新情况。这样吧,一会你到我办公室来,关于李阿姨的治疗方案,我们可以再交流一下,我跟医院的李专家非常熟,我会请李专家也过来的。”
曾毅心中冷笑,心说跟你用得着交流吗,患者的治疗方案,岂是你一个管床大夫能做主的,这姓张的嘴上说得好听,但言行举止,分明是在暗示李静芳的情况很不好,分明是别有目的啊。
但在病人眼里,这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都一样,都是救命的稻草,病人又不可能知道谁是真大夫,谁是假大夫。
叶清菡听了三角眼的话,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感激,她点了点头,道:“谢谢张大夫,那等你忙完后,我就过去!”
姓张的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很大度道:“谢什么谢,举手之劳嘛!”
“张大夫是吧!”
曾毅此时站了起来,负手看着那位张大夫,“我想请问一下,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李阿姨的情况哪里不太好?”
姓张的顿时不爽,看曾毅只不过是个小年轻,当下就板起脸,狠狠地教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和水平吗?”这家伙心里有鬼,一开口就上纲上线。
“张大夫不要多想,我就是想了解一下病人的真实情况。”
“了解一下情况?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姓张的瞥了一眼曾毅,叶清菡的情况他很清楚,就母女两个,没有别的家属,他拿出记录簿伸到曾毅面前晃了一下,很快又收了起来,道:“呶,病人的情况都在这里写着呢,你看得懂吗?”
姓张的错看了曾毅,曾毅也是上过医科大学的,那种医生潦草的专用花体字,曾毅也认得,只是平时不用罢了,他都是用很工整的繁体字开中医的药方。
“张大夫好水平啊,我没有看错的话,上面的三行字写的是:情况无变化,血压正常,心跳心音正常!”曾毅看着那姓张的大夫,“张大夫,请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情况不太好的?”
姓张的那点小算盘被曾毅当场揭穿,不由恼羞成怒,指着曾毅道:“你是干什么?竟然敢对我的诊断指指点点!我跟了病人两个月,病人的情况难道我不比你清楚?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自己有能耐,那就别来住医院啊!不知所谓!”
“好,你是医生!”曾毅冷冷看着那姓张的,“张医生,现在就请你把你的工作证、医师证拿出来,我要检查一下!”
“笑话!你算哪根葱,你有什么权利检查我的证件!”姓张的医生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曾毅,心说这年头脑袋被门夹的人还真不少,什么玩意啊,你要看我的证件,我就给你看吗。如果每个病人都要检查医生的证件,那我们医生还干不干工作了?
曾毅亮出自己的工作证,严肃道:“请你配合我的工作,抗拒执法,抗拒检查,后果你是清楚的!”
“你……你……”
姓张的顿时有些傻眼了,那份红皮的工作证上,“南江省卫生厅”几个大字褶褶生辉,非常显眼。
曾毅是保健局的人,按说是没权利来查这件事的,就算是医政处的人,也不可能说查就查,毕竟这是省人民医院,不是一般的小诊所,但是现在乱查乱检的事情多了去,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何况工作证上只写了卫生厅,没提保健局,吓唬吓唬眼前这个姓张的大夫,绝对是足够了。
“你……,谁知道你这证是不是假的啊!你说你是卫生厅的,就是卫生厅的了吗,谁能给你证明!”
姓张的肯定是拿不出工作证的,这会工夫他也豁出去了,卫生厅下来检查的场面,他也是见过几次的,那阵仗可大了去,可谓是浩浩荡荡,怎么可能只派一个人就过来呢,他斜眼道:“现在满大街上都是办假证的,谁知道你这证会不会是花五十块钱自己做的呢!”
“张亮亮,你给我闭嘴!”
门口一声威严怒喝响起,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黑脸大夫,在数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病房。
第一零二章 恶医
“王主任,您来了!”
张亮亮像看到了自己亲老子似的,几步迎上去,义愤填膺地道:“王主任,您快来看看,这个病人的家属,竟然敢质疑你的结论,我说了他两句,他还敢冒充卫生厅的领导,要检查我的工作证,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张亮亮上来就倒打一把,曾毅质疑他的说法,顿时变成了质疑王主任的诊断结论。
王主任黑着脸,狠狠瞪了张亮亮一眼,从他身边迈过,远远地朝曾毅伸出双手,脸上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曾专家,欢迎您来我们内科病房检查指导工作!实在是太失礼了,我们不知道您要来,否则我们一定会到楼下全体迎接。”
伸手不打笑脸人,曾毅跟王主任一握手,道:“我随便来转转,可不敢惊动大家!”
“曾专家能来我们内科病房,是我们科室的荣幸,大家早都想向您学习取经了,就是怕您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今天您能来,同志们都高兴得不得了。”王主任笑着打了哈哈,“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王主任说得没错,我们早都盼着曾专家来了。”
众人齐声附和。
张亮亮一听“曾专家”三个字,就知道曾毅是谁了,一颗心顿时凉了大半截,整个省人院,曾专家的名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亮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得罪了省人院最不能得罪的人。
曾毅把自己的工作证慢条斯理地收起来,“五十块钱一个,张医生好像对假证的行情很了解嘛。”
“曾……曾专家,我真不知道是您,您的证件怎么可能是假的,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刚才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张亮亮赶紧过来道歉,全无之前的嚣张气焰,站在那里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生命高于一切!曾专家,这里我向您做个保证,咱们科室,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滥竽充数的人,混入到救死扶伤的医生队伍中来的,不光如此,对于那些水平不够的大夫,我们也会坚决开除出队伍!”
王主任这话说得很有意思,没有说不处理张亮亮,但也没说要处理王亮亮。
他当然明白曾毅的意思,此时他都恨不得上去踢张亮亮一脚,可又不得不替张亮亮维护几句,张亮亮是他一个老同学的孩子,从县里一家医院送到省人院来进修的,马上就要期满了,自己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不能见死不救啊。
“曾专家,您看这病房里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好看,要不到会议室去吧,您给同志们讲几句。”王主任向曾毅热情地发出邀请。
曾毅明白王主任心里的小九九,但他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张亮亮,这些装腔作势、威胁恐吓患者的医生,甚至比庸医还要可恶数倍,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将心理脆弱的病人推向绝路。
“不急,我给王主任介绍一下,这位63床的李静芳女士,是我朋友的母亲。”曾毅看着张亮亮,“对于李女士的病情,张医生和我有些分歧,我们之间的探讨还没有结束呢!现在王主任正好也在,张医生就说一说你的想法,你是如何根据查床的情况,看出李女士的病情很不好,也让王主任评断一下嘛!”
张亮亮的汗顿时就下来,如果曾毅只是抓着证件的事不放,他还可以蒙混过关,因为自己医师证、进修证全都齐全,可曾毅要是逮住自己之前的查床表现来追究的话,自己就绝对逃不过去了。
医生严禁在病人面前讨论病情,更不能以话语、表情对病人进行误导,这是医生的基本操守准则。
王主任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当时眉毛一竖,喝道:“查床的记录呢,还不给我拿出来!”
张亮亮闻言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把写字板递了过去。
王主任翻开一看,鼻子差点没气歪,病人情况一切正常,张亮亮竟然就敢说病人情况很不好,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误导恐吓患者吗,要是因此出了岔子,医院可就麻烦了。
“王主任,我知道错了!”
张亮亮一看王主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一把拽住王主任的胳膊,痛哭流涕道:“王主任,刚才我士鬼迷心窍,才会那么讲的,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帮我向曾专家求个情,就绕过我这一回吧!”
王主任指着张亮亮的鼻子,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身上的这件白大褂吗!要是让你爹知道这件事,他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王主任……,不,王叔叔,看在我爹跟你同学一场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张亮亮拽着王主任的胳膊不肯撒手,这是他的救命稻草了,“亮亮我永生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爹了,我这辈子都会孝顺你的。”
去你奶奶个腿!
旁边的医生全都目瞪口呆,张亮亮你也太没品了吧,如此丢人现眼的话,你也能说出来,简直是把我们医生的脸都给丢尽了。
王主任也没想到张亮亮会讲出如此混账的话,气得一把甩开了他。
张亮亮又扑到曾毅面前,眼神里带着乞求,“曾专家,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他连声哀嚎痛哭,只差没跪下了,他是被送到省人院来进修的,现在进修期未满,就犯了错误被开除回去,要是让原来的医院知道这件事,别说是升职评职称了,很有可能就会被一脚踢开,不再接收他回去了,现在医院多难进啊,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不小心,自己的坑就被别人占了,那时候自己就成了一只孤魂野鬼,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往生了。想到这里,张亮亮的后背全是冷汗。
曾毅没理这家伙,对于这种连基本操守都没有医生,他是不会给予丝毫同情的,“王主任,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王主任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他一咬牙,道:“张亮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在我们内科科室的进修资格被取消了,你从哪里来,还给我滚回哪里去!”
王主任也无法再保张亮亮了,曾毅拿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占住了理,医院在这方面也有明确的规章制度,自己这时候要是再替张亮亮说话,那纯属自找倒霉。何况王主任现在正忙着评职称呢,成与不成,全看邵院长是什么态度,这个关口,他才不会傻到为了张亮亮这么一个医生中的败类,去得罪曾毅。
张亮亮的脸色顿时煞白,整个人如被雷击,完全呆在了当场,双眼空洞无神,灵魂都像是被抽走了。
王主任一使眼色,就上来两名大夫,把张亮亮一夹,道:“张亮亮,你现在已经不是省人院的医生了,请你不要在病房内喧哗,扰乱秩序!”说完,就把张亮亮往门外拖。
“我不走,我还有话要对曾专家讲!”张亮亮回过神来,拼命地挣扎,扭动着身子不愿意出去。
两名医生也不是什么善茬,伸手就在张亮亮的身上捅了一下,这小子一个激灵,顿时就软了下来,被两个医生像拖死猪一样给拉了出去。
“实在是没有想到啊!”王主任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差点就让这么一个败类,混入到我们的医生队伍中来。”
曾毅笑着,“害群之马,毕竟只是少数嘛。”
王主任看曾毅没有往下追究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赶紧来到李静芳的病床前,亲自拿出听诊器,准备用实际行动挽回自己在曾专家心里的印象,和蔼可亲地道:“李女士,你今天觉得如何,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对我讲!”
做了一些常规的检查,王主任也没发现什么新情况,“唰唰”在病例上添了几笔,来到曾毅跟前,“曾专家,我们内科还有一间单独的病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李女士过去住吧,环境好,也更有利于李女士的身体恢复嘛。”
曾毅看了看叶清菡,见叶清菡轻轻摇头,就道:“这件事先不急,回头再说,你手上有李女士详细的检查报告吗,咱们一起会商一下病情。”
王主任大喜,谁都知道曾毅是中西兼通的大专家,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能跟他一起会商病情,可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啊,他当下就道:“有有有,所有的检查报告,我那里都有,我让人马上去取。”
曾毅对叶清菡招了招手,“清菡,你也一起去听听,有些情况,还需要向你了解!”
得知曾毅要会诊内科63床的病情,省人院的会诊室里很快就坐满了各科大夫,大家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上次曾毅在儿科那个一碗水端平的病例,让不少人都长了见识。
“病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们就做过各项检查,病人并没有任何外伤,各种生化指标也很正常,从这些数据上看,病人完全就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入院之后,我们又进行了长期的观察,病人的各项检测数据,一直都非常稳定且正常,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然,也不排除我们有什么没有观察到的地方。”
王主任把情况很简单地讲了一下,就看着曾毅,“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曾毅此时手里正拿着两张不同的B超照片在比照,凝神看了半晌,他对王主任道:“这两张照片,分别是什么时候拍的?”
王主任就道:“一张是入院之后拍的,一张是病人家属带来的,说是半年前做身体检查时拍的。”
曾毅“哦”了一声,放下那两张B超照片,笑道:“既然是会诊,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王主任,你先说一下你对这个病例的看法。”
王主任不想浪费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起初,我以为这个病例是摔倒后,体内某些内脏器官受伤所致,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病人各处脏器功能正常,没有病变,也就排除了这个结论。”
“后来,我仔细分析了病人受伤时的情况,认为病人很可能是在惊吓之后,得了癔症,但做了一些检查和心理测试后,这个结论又被排除了……”
曾毅在听到“癔症”两个字时,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心说这个王主任的诊断水平还是有独到之处的,虽然不中,但也离题不远了。
王主任之后,其他科室的大夫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叶清菡母亲的这个病例,省人院组织过多次会诊,大家都有点印象,同时也都是一头雾水,因为医院几乎尝试了所有的疗法,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效果。
看没有人再发表意见,王主任笑呵呵地看着曾毅,“曾专家,大家都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刚才大家的看法我都听了,都有一定的道理,我自己也分析了一下,总体来说,我还是比较认同王主任的结论。”
王主任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喜出望外,曾专家赞同自己的诊断结论,这事要是让邵院长知道了,那自己评职称的事,岂不是板上钉钉了,他急忙道:“这么说,曾专家也认为病人是得了癔症?”
曾毅摇了摇头,笑道:“不完全是癔症,但有点类似,而且这个病例也不是单纯只有一个病因。”
说着,曾毅拿起刚才的两张B超照片,让人拿去投影,他道:“请大家仔细观察一下,看病人摔跤前后肝脏的位置,是否有所变化。”
很快就有人发现,两张照片上肝脏的位置虽然都很正,但确实有一点点差别,一张稍微靠上,一张有所下移。如果不是很仔细观察,还真的看不出这一点点细微上的差别。
“根据肝脏位置的变化,我做了一个推断,病人当时摔的那一跤,导致肝脏位置有所移动,这个位置有点特别,当病人躺下时,肝脏复位,所以身体完全正常,当病人站立时,肝脏开始移位,所以出现了各种奇怪的症状。”
既然是会诊,就要说明看法以及依据,曾毅解释道:“我的这个推断的依据,是当病人站起时,必定会目往上视,按照中医的观点,肝主目,目不正,必然是因为肝不正。”
屋子里没人说话,大家都不是中医,这个判断的依据,实在不好评断。
“至于病情为什么如此严重,我认为还是因为当时猝然受惊,导致精神紧张。病人犯病时,头会不由自主往下,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发愣,病人头往下,是因为精神紧张,想看看脚下是否还会蹿出不明物体,可眼睛偏偏又往上看,反而看不到脚底,这个病,倒是奇了。
一旁叶清菡问道:“那有没有办法治?”
王主任摸着下巴,沉吟道:“精神紧张,倒是可以开一些舒缓神经的药物,可这内脏移位,就不好办了……”王主任摇着头,他要说的意思,是这一点点的位移,在西医看来,完全不算是位移啊,没有任何影响。
曾毅笑了笑,“有办法治,只要一件东西,我就能让患者今天痊愈回家。”
第一零三章 喝酒胀肺,吃饭胀胃
曾毅的话让全场的医生倒吸一口凉气,让躺了几个月的患者顷刻痊愈,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叶清菡却是神情激动,她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母亲健康、平安,她恨不得曾毅能立刻用药,让自己母亲痊愈如初。
“曾专家,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王主任看着曾毅,神色有些犹豫,病人躺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曾毅一味单方就要让病人顷刻痊愈,说实话,王主任是有些担心的,他怕曾毅年少贪功,冒然下药,到时候要是治不好的话,那就很被动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有病人家属在场。
曾毅摆了摆手,“病人躺了这么久,想必已经很痛苦了,我们做医生的,也要为患者的感受考虑,如果有速效的法子,还是尽量使用的速效的法子吧。”他治病从不说模棱两可的话,不能治就说不能治,能治就一定会说明疗程多长。
“那这药方……”王主任问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舒缓精神的药物,还同时兼有肝脏复位的效果,而且能让病人快速痊愈。
“这样吧,咱们先去病房,看一看效果再说!”曾毅笑着站了起来,跟这些西医讨论病情还行,讨论药方纯属自找倒霉,他道:“王主任,还得麻烦你,咱们医院的食堂现在开火了没,麻烦叫俩个菜,一大份米饭,再来两瓶白酒,度数要高。”
王主任心里纳闷,不知道要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有的,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大家都想知道曾毅到底要如何让患者快速恢复,一起起身前往病房。
看着这么多的医生同时出现,倒把病房里的患者给惊到了,回过神,他们都急忙把自己的病情向医生说明,这些可都是平时请不请不到的专家啊。
医院这些有名气的大夫,其实也不轻松,名气越大,就越不轻松,平时除了要讲课、开会、义诊、外出学习外,还要忙于评职称、参加医院的本职工作,特别是外科医生,几乎都是超负荷运转,手术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候一晚上就要做好几台手术。全球的外科医生,平均每人每年才几十台手术,但在国内,这个数字大概在三百台左右吧。
所以医院才会设立管床大夫这样的辅助性职位,尽量为这些医生节省时间。
看曾毅还没有开始治疗,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听了患者的话,就耐心地解释起了病情,认真负责的态度,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走马观花,让患者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邵海波一会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瓶五粮液,笑道:“曾毅,一大早的你就找酒,可不要耽误了工作啊。”
邵海波听说曾毅让人去食堂叫菜叫饭,还要了酒,以为是曾毅没吃早饭呢,就从办公室里搜罗出两瓶酒,正好也过来看看曾毅要怎么解决这个疑难杂症,这个病例如果能治好,对于省人院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曾毅接过了酒,笑道:“工作的时候怎么可能喝酒呢,这酒可不是我要喝的。”
“哦?那是谁喝?”邵海波就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心说也太胆大了,省人院的大夫竟然敢在上班期间喝酒了么。
“是给患者喝的!”曾毅赶紧解释了两句,随后把酒瓶一开,放到病床前的小柜上,笑道:“李阿姨,这瓶酒一会你要喝了。”
叶清菡就看着曾毅,小声说道:“我妈不会喝酒的。”
“这酒是必须喝的,因为药要在酒后服用。”曾毅笑了笑,扭头问着李静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阿姨当时跌倒之前,应该也是喝了酒的。”
李静芳点着头,道:“同学办的是喜宴,所以我就喝了一小杯,大概也就一两不到吧。”
“那就对了,你是在喝酒后摔倒,才得了这个奇怪的病,自然还要在喝了酒之后才能治,否则可就没什么效果了。”
在场的医生全都诧异不已,低声在那里议论,心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啊,哪有治病还需要做个情景还原的,实在是让人费解啊,从没听说过这个理论啊。曾专家总是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啊。
李静芳看曾毅这么说了,就点了头,道:“你是大夫,只要能够治好我的病,你说喝多少,我就喝多少。”她现在也看出曾毅不一般了,否则不会惊动这么多的医生前来观摩,看这些医生的神态,分明对曾毅是十分尊重。
“没那么严重,也就喝这一次罢了!”曾毅找出个杯子,先倒满了一杯,笑道:“一会你先把这瓶喝了,等喝完这瓶,咱们看情况再定。”
“好!”李静芳脸上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叶清菡站在一旁,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自己母亲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尤其现在还生了病,可千万不要喝出什么事来啊,她看了看曾毅,想在说两句,但还是放弃了,这么多医生都没反对,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食堂很快送来了饭菜,因为时间太早,菜都是厨子现炒的,一个鱼香茄子,一个麻婆豆腐,都是地道的下饭菜,另外还用拌菜的小钢盆,端了满满一盆的米饭。
曾毅把这些都摆在小柜子上,道:“这些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味道,一会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直吃到不能再吃下为止。”
李静芳又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吃!”
看母亲没有反对,叶清菡上前把李静芳的枕头放高,然后拿起一个小饭碗,开始给母亲喂饭喂酒。
大夫们站在病房里,看着李静芳在那里边吃边喝,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很荒诞的感觉,心说我们这些多的大忙人,竟然闲到了来病房集体参观病人吃饭喝酒,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可是也没有人要走,大家都等着见识曾毅的手段呢,这种亲眼目睹曾毅出手的机会,可不是轻易就能碰上的,尤其是这种疑难杂症,对于提高自己的诊断水平,拓展思路,非常有启发性。
一瓶酒进到胃里,李静芳的脸就红得厉害,显现出一丝的醉态。
叶清菡看了看曾毅,心说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用药了吧。
曾毅却把另外一瓶酒也打开,道:“还差一点点,再喝点。”
叶清菡只好再倒了一杯,然后小心地递到母亲的面前。
差不多过了有半个小时,两份菜被李静芳吃了大半,米饭也吃掉不少,第二瓶酒的一半,此刻也喝到肚子里去了。
曾毅看李静芳的眼神有些涣散,就倒了一小杯热水,稍微凉了一下,然后笑呵呵走到李静芳面前,把杯子一递,道:“李阿姨,再喝点吧,你尝尝这杯酒,看味道如何。”
李静芳一下喝了一斤多的量,反应明显开始迟钝,她把曾毅递过来的水喝了,喝完之后咯咯一笑,道:“这……这酒不错,很不错。”
喝水跟喝酒一样,曾毅就知道李静芳是真喝醉了,人喝醉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失忆,此时李静芳就是进入了这种状态,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好在是她喝醉之后,不吵也不闹,比较安静。
“可以了!”曾毅就说了一句。
叶清菡一听赶紧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问道:“那是不是现在可以用药了。”
曾毅点了点头,道:“搭把手,我们先扶李阿姨站起来。”
叶清菡就看着曾毅,“我妈现在喝醉了酒,站起来不会有事啊。”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曾毅说着,就扶住李静芳右侧的肩膀,准备搀她起床。
“我来吧!”邵海波此时上前,“喝醉了的人身子沉,我力气大一些,扶得稳。”
叶清菡只好让出位置,感激道:“谢谢邵院长了!”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邵海波摆了摆手,上前和曾毅一起扶着李静芳。
“李阿姨,起来走两步吧,换个地方我们再接着喝!”曾毅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扶着李静芳坐了起来。
李静芳听到曾毅的话,自己抬腿就要下床,一边还摇着头,道:“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醉了!”
屋子里就发出轻微的笑声,大家心说你都把水当酒给喝了,已经是醉得不能再醉了,还用得着再喝吗。
扶李静芳站好,曾毅又道:“阿姨,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喝醉了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喝醉!”李静芳一瞪眼,随后又是笑道:“要是醉了,我怎么能自己站起来呢!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说着,李静芳低头找起了包,一脸的讶异,道:“咦,我的包放哪了,这顿饭多少钱,我付!”
屋子里又是一阵大笑,这真是喝醉了啊,竟然还把医院当成饭店了。
叶清菡捏着手指,脸色忧虑,她不明白曾毅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害母亲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王主任此时突然叫了起来,“大家快看,患者的眼睛好了,头也直起来了!”
他这么一喊,大家才把注意力收了回来,一看之下,全都大吃一惊,刚才光顾着看李静芳的醉态上,竟然没有发现患者以前站起来会有的那些症状,竟然全都消失了,虽然此时她有些醉态,但眼神明显比之前要灵活了很多,而且不再往上看了。
“快,快快快!”王主任急得直喊护士,“把听诊器和血压计拿过来,看看患者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两名护士从一大堆医生中挤了过来,拿出设备一齐动手。
“心跳频率正常,心音正常!”
“血压正常!”
奇了齐了!怎么会这样呢!
在场的医生全都一脸的惊讶,这是个什么怪病啊,怎么喝醉了酒之后,反而就不犯了呢,实在是无法理解啊,难道喝醉了站起来,肝脏就不会移位了吗。
曾毅此时笑呵呵对叶清菡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叶清菡赶紧上前,把耳朵贴到了曾毅的嘴边,她现在心里非常激动,虽然不明白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但她也知道曾毅肯定是有办法治好自己母亲的病。
“你陪阿姨走一走,就在楼梯间上下几个来回。”曾毅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对李静芳道:“阿姨,那我就不送你了,让清菡跟你一块回家吧!”
李静芳此时已经有些目光迷离了,听到曾毅的话,脸上过了半晌才露出笑容,道:“那以后常来家里玩啊!”说完,她扶在叶清菡的肩膀上,竟然自己就朝病房门口走了过去。
医生们目瞪口呆,病人之前可是一站起来就会犯病,甚至都能严重到休克昏迷,现在竟然自己就走路了,匪夷所思啊,要不是就在自己眼前,大家还以为是什么附体了呢。
叶清菡的脸此时稍稍有些发烫,刚才她一时激动,靠得太近了,曾毅一说话,顿时就让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痒在了心间。
曾毅立刻又安排了几名比较有力气的年轻大夫和护士跟上,免得再把李静芳给摔了。医生们也跟在了后面,他们没听到曾毅对叶清菡讲了什么,所以想跟上去看个究竟。
今天在省人院的人,就都看到了这奇怪的一幕,一名喝醉酒的中年女子走在前面,一大帮医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这些人从八楼走到一楼,然后又从一楼上到八楼,不知道在干着什么。
喝醉了的中年女子,刚开始只是走路,后来嘴里的话就多了起来:
“……清菡,你爸去世得早,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和精神支柱,你可一定得争气啊!只要你能出息,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妈妈就是再苦再累,也都心甘情愿。等你毕业了,要找份好工作,然后再找个好人家,千万不要找像你爸那种职业的,妈妈这辈子屈啊……”
叶清菡的脸通红通红,扶着李静芳小心上着台阶,李静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让叶清菡有些难为情。
李静芳说了很大一堆话,从自己年轻时说到了叶清菡的现在,最后大哭了起来,说自己得了病,把女儿给连累了,自己不是故意的。
这一下害得叶清菡也跟着哭了起来,身后的一大帮医生,很多也是为人父母的,听到李静芳的一番醉话,心里也是酸酸的。
李静芳走着走着,身子突然沉了下去,大家一看,发现这回是彻底醉倒了,就赶紧把她扶到病房,放在了床上。
“师弟,你快给大家讲一讲,为什么喝了酒,这病就不发作了!”
邵海波稀里糊涂跟着李静芳在楼道间上下几回,却是什么也没看明白,此时心里一个很大的问号,“还有,你不是要要药吗,到底是什么药啊?刚才你让患者去走楼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医生们齐刷刷看着曾毅,他们早都想问这些问题了,今天白白浪费了一个小时,却还不知道曾毅是在做什么,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曾毅就笑了起来,“其实药我已经都用过了,等这觉睡起来,病就好了!”
什么?病已经好了?
医生们惊诧莫名,全都瞪大了双眼,什么时候用的药,为什么我就没有看到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从对方眼里得出答案。
你看到用药了吗?
没,好像就看到病人吃了点菜,喝了点酒。
难道我刚才也喝醉失忆了?
曾毅这才解释道:“之前怕大家有什么误会,就没有事先向大家讲清楚,其实我用的药,就是酒。”
在场的医生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酒如果能当药吃,那医院最贵的就要是酒精了。
邵海波也算是学过中医的,但也想不明白,对曾毅道:“你快给大家解释解释,也让大家了解了解!”
“有一句话,叫做‘酒能壮人胆’!清菡妈妈的病,是因为受惊之后,情绪长期紧张无法舒缓所致,酒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舒缓情绪的药,而且还可以壮胆压惊,她喝过了酒,情绪上的紧张,其实就已经舒缓了一大半。”
王主任恍然大悟,道:“可不是就是嘛!酒可以麻醉神经、舒缓情绪、排解郁闷,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一下,大家也都回过神来了,心里涌起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医生算是白当了,看人家曾专家,随手抓起一个东西,皆能入药,单论这份早已,就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回头再看自己,革命小酒天天喝,可就是想不到它还可以用来舒缓神经。
“那……酒还能让肝脏复位?”王主任又问,喝酒伤肝倒是人人皆知,但没听说这酒还有调理肝脏的位置的功能。
“喝酒肺胀,吃饭胃胀!”曾毅笑了起来,“这两个脏器胀了起来,可不就把肝顶回原来的位置了吗?我让清菡妈妈在楼道上多走几遭,就是想借着上下颠顿的力道,让这些脏器全都回到一种很自然平衡的位置上去!”
啊!
妙,实在是妙!
我的神!这是人想出的主意吗!
在场的省人院名医们,全都傻眼了,好像这吃饭喝酒,还真有调整脏器位置的功效啊!
第一零四章 千秋
李静芳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下午了。
叶清菡扶着她站起来,竟然真的是目不上视、头不下垂,看起来像是完全好了。
“妈,你有没有感觉怎么样?”叶清菡紧张地问道。
李静芳放开叶清菡,自己在屋里走了两步,甩了甩手,又晃了晃脖子,喜道:“咦,真的是好了啊,也不知道曾大夫给我用了什么药,竟然这么有效。”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吃饭喝酒的那块,没等到曾毅用药,她就先醉了。
屋子里的医生又是好笑,又是震惊,曾毅今天露的这一手,着实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如果跟曾毅的医术对比,大家顶多算是达到“术”的境界,只是一个按方抓药、照章操刀的医匠罢了,而曾毅已经达到了“道”的境界,看他治病,完全就是一种享受,不遵循任何章法,但其中的奇思妙想,让人大为惊叹,又不得不佩服。
神医妙手,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静芳兴奋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毫无异常,她显得非常高兴,对叶清菡道:“清菡,回头一定要好好地谢一谢曾大夫,等我出院,请曾大夫到家里来吧,我亲自给他烧一桌菜。”
“嗯,我知道!”
叶清菡点着头,眼里闪现出泪花,看到母亲恢复健康,她开心得难以抑制。在母亲生病的这段时间,她真的是非常难熬,每天上课之余,还要去赚钱,还要到医院照顾母亲,要不是曾毅的面子,清江大饭店的经理免了她的入场费用,她怕是早都撑不下去了,现在她每天晚上唱歌赚的钱,除了能缴医院的费,还少有盈余,这让她松快了不少。
曾毅今天又出手治好了自己母亲的病,叶清菡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感激曾毅了,自己真的是欠了他很多,第一见面的时候,曾毅还救了自己呢。
曾毅的调令很快就下来了,他把在卫生厅的工作一交接,就准备前往南云县报到。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交接的,他本身在卫生厅没有任何职务,只要把工作证、办公室钥匙一交,就算是交接完成了。
晚上保健局的同事在郭鹏辉的带领下,给曾毅办了个送行的宴会。曾毅这突然的调令,让保健局的很多人也看不懂,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曾毅医术了得,留在保健局才是大有用武之地,再说了,一个偏僻县城的卫生局副局长,说白了,甚至还真不如厅里的一个小科员,不知道为什么要派曾毅去。
“曾毅,到了南云,也要记着我们这些老同事啊,咱们保健局,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郭鹏辉是曾毅圈子里的人,对于曾毅主动申请下去任职的事,他是知道的,这么年轻就是正科级了,下去再锻炼一番,回来肯定是要提处了,那时候前途不可限量啊。
另外,郭鹏辉还知道一件事,曾毅虽然人下去了,但还是保健局专家组的成员,关于这一点,郭鹏辉亲自去请示过冯玉琴,曾毅调往南云县的档案里,并没有提这件事,但保健局专家组的名单之中,依然有曾毅的名字,这说明方书记还是离不开曾毅的啊!
“其实也没有多远,想大家的时候,我就回来看看。”曾毅笑着,“也欢迎大家前去南云县参观旅游,那时候我就是东道主了,一定会好好地招待大家的。”
酒席散的时候,郭鹏辉落在后面,跟曾毅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基层的情况比较复杂,到了下面,一定要尊重老同志,跟同事们做好团结工作,少说多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换了别人,是不会这么跟曾毅讲的,也就郭鹏辉敢这样说了。
曾毅点着头,笑道:“谢谢郭局的指点,我去了会注意的。”
“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走的时候通知一声,我去送送你!”
“你工作繁忙,到时候就不用送了。去南云县的事,卫国大哥都已经安排好了,因为还要送汤老爷子回干休所,到时候我跟他们一起走。”
郭鹏辉一听,也只好作罢,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路上有个照应也好。到了下面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就打个电话。”
曾毅点头应着,把郭鹏辉送走之后,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叶清菡打来的。
“不好意思,清菡,这两天我忙着交接厅里的工作,都没顾得上问你,阿姨现在出院了没有?”
叶清菡在电话里笑了笑,道:“谢谢你了,在医院观察了两天,没有什么情况,我妈现在已经出院了。”
“那我就放心了,呵呵。”
“我刚从清江大饭店里出来,你在哪呢,我请你吃夜市吧,就在公园夜市。”叶清菡在电话里发出邀请,心里还有些紧张,怕曾毅不肯答应。
“行,我十分钟后到那里!”曾毅非常痛快。
叶清菡松了口气,道:“那咱们待会在夜市汇合吧,不见不散。”
公园夜市还是跟以往一样火爆,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在这里既可以吃到风味小吃,又可以沿江散步,大热天的,确实是一个乘凉纳暑的好地方。
曾毅找了个位子坐下,很快就看到了叶清菡的身影,她今天是很标准的学生打扮,运动短裤,运动短袖,肩上还背着一个背包,在街上随处都能见到这样的学生,但叶清菡穿了,却格外显眼,有一种从广告牌上走下来的感觉。
曾毅抬起手摇了摇,叶清菡就露出笑脸,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突然想起要到这里来吃东西?”曾毅问着。
“没什么,就是想吃这里的烧烤了!”叶清菡笑着,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盒子,道:“这个是送给你的礼物,一来感谢你治好了我母亲的病,二来恭贺你高升。”
曾毅接过来,笑着道:“我现在可是领导了,别想着贿赂我啊!”
叶清菡被逗乐了,道:“我就是要贿赂,也不会贿赂你一个小县城的芝麻官。”
“你这样可不对,怎么能挑三拣四呢!”曾毅开着玩笑,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支派克的签字笔,便道:“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我妈的病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她说你有空了,就到家里来,她亲自烧一桌子菜感谢你。”叶清菡笑呵呵地看着曾毅,算是正式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替我谢谢阿姨,等有机会了,我一定去尝尝她的手艺。”
叶清菡看着曾毅,问道:“你真的要去南云县吗?”
曾毅点了头,“是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最迟后天,我就要离开荣城了!”
叶清菡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失落,她低声问道:“那以后还会回来吗?”
“现在还不清楚,可能会回来!”曾毅笑着,“我在荣城闯了太多的祸,实在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正好到下面去躲躲。”
“你医术那么好,去当一名大夫不是更好吗?”叶清菡问道。
“想当一个好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曾毅笑着,有些事情不太好解释,立志要“走遍天下,救民于水火”的华佗,绝对算得上是仁心仁术的好大夫,最后又怎么样,惨死于曹操刀下,连医术也没能得以保存下来,他所救的人,万数而已;张仲景既是长沙太守,但也不妨碍他成为“医家之圣”,一本《伤寒论》两千来所救活的性命,可谓是浩若繁星,不可胜数。
如果说“功在千秋”,张仲景绝对是当之无愧,他的医术在一定的程度上,庇佑了华夏种族的延续;而华佗今天为我们所留下的,只是一曲千古之憾罢了。
假如自己不是保健局的人,冒然去省人院给叶清菡的母亲治病,下场会是什么,可想而知。在现在这个年代,想做一名好的西医,或许还容易一些,但要想做一名好的中医,实在是太难了。
“其实进入体制,照样也可以治病救人,这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吧,我想看看自己能走多远。”
叶清菡无法完全理解曾毅的意思,但她也不会干涉曾毅的决定,淡淡一笑,道:“那我就祝你步步高升。”
“谢谢!”曾毅呵呵笑着。
“我以后不去清江大饭店唱歌了。”叶清菡说到。
“嗯?为什么?”曾毅问道。
“之前唱歌赚钱,是要给我妈筹集治疗的费用,现在她的病已经好了,我就不用再去了。对了,我妈出院的时候,医院还给退了不少钱,说是有一个什么医疗资助的项目,替我们负担了一大半的费用。”
叶清菡拢一下额前的发丝,动作清新自然,在刹那间,让曾毅不禁有一种心动的感觉,“谢谢你。”
曾毅笑着摇头,“谢我干什么,资助项目又不是我做的。”这句话有点欲盖弥彰,如果不是他,医院怎么会把这个资助的名额,给了叶清菡呢。
“我为你唱首歌吧!”
叶清菡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她现在非常想唱一首歌,只为曾毅。她走向夜市的中央,像一只灵动的鸟儿飞上舞台,随即那清澈的声音响起。
……
总想为亲爱的人做一些什么
总想给未知的世界一些力量
未知的世界
总会令人害怕
未来有多久
世界有多大
这首歌
送给你我最亲爱的朋友
幸福就是你在我的身边
……
最珍惜
最在乎
你烙印在我心上
一句承诺和一生的朋友
……
第二卷 名起南云
第一零五章 南云
曾毅来荣城的时候,是跟汤修权一趟车,这次离开荣城,还是跟汤修权一趟车,汤颖心和汤皓麟依旧是坐在那里,吵得叽叽喳喳。
汤修权本来是晕车的,但经过曾毅的调理之后,晕车的老毛病已经给治好了。所以汤卫国亲自开车送汤修权回南云县,他和韦向南都是大忙人,平时难得有工夫照顾孩子,孩子都是交给汤修权来带的。
南江不愧是旅游大省,出了荣城,满眼都是青翠。南云县经济落后,没有什么工业,所以不通高速公路,车子在跟南云县相邻的北云县下了高速,然后拐上一条盘山公路,七扭八拐之后,才进入了南云县的地界。
定南军区某军的干休所,就建在距离南云县城不到20里的长宁山上,一条黑黝黝的柏油路在白色的云形雾气间若隐若现,直通半山腰的干休所。
山下有岗哨,汤卫国放下车窗,看清楚车里坐的是汤修权后,警卫就立刻敬礼,马上放行。
众人一大早出发,到了山上,已经是大中午了。
汤修权的爱人吕庆芬已经等在了一座二层小楼前,看到汤卫国的车子,她露出笑脸,走下台阶。
“我的亲妈咧,儿子看你来了!”汤卫国下车之后,就大声怪叫着朝吕庆芬走了过来,张开双臂,要给自己老妈一个亲热的拥抱。
吕庆芬伸手在汤卫国的身上拍了一下,训道:“多大了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没有正形呢!”她嘴上嗔怪,脸上却是眉开眼笑。
“奶奶!奶奶!”
汤颖心和汤皓麟从车上爬下来,蹦蹦跳跳朝吕庆芬跑了过去。
“我的乖孙孙,可想死奶奶了,你们有没有想奶奶啊?”吕庆芬摸着两位孙儿的头,满眼都是疼爱与慈祥。
“想了,天天都想!”汤皓麟是个大滑头,嘴里甜言蜜语,从兜里一掏,拿出两颗曾毅给的乌梅,“我还给你带了我最爱吃的乌梅,奶奶你快尝尝。”
汤颖心也是不甘落后,从兜里掏着乌梅,道:“我也带了,奶奶尝我的!”
吕庆芬一人尝了一颗,然后看着提着行医箱的曾毅,笑道:“是小毅吧,老汤和卫国提了你很多次,路上累了吧,快进屋,阿姨给你们准备了冰镇的大西瓜,又沙又甜。”
“吕姨好,打搅你了!”曾毅笑着。
“你这孩子,到了这里,就是到自己家了,以后可不许说这些外道的话!”吕庆芬板下脸,随即又是热情笑道:“快进屋吧!进屋说话!”说完,她走过去,把汤修权手里的一个小包提着,领着众人进了屋子。
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把车里的东西都搬进了屋子。
长宁山的干休所很大,分为两部分,前面一部分,是十来栋楼房,主要是给军级以下退休的干部居住生活用的;后面这部分,是二十栋两层的小楼,掩映在山色之间,只给军级以上的退休干部使用。
但因为南云县地理位置偏僻,干休所并没有住满,尤其是后面的这些两层小楼,只住了七八栋而已。不过定南军区对这处干休所却非常地重视,除了干休所内的保健中心外,还把一座不大不小的医院迁到了南云县城。
汤修权本来就是学者,屋子里的装修很有品位,低调内敛,但细节处却能显出主人的高品位,墙上挂了一些字画,看落款,竟然还是汤修权自己写的。
曾毅笑了笑,没想到汤修权和乔文德还有同样的嗜好,都喜欢欣赏自己的作品。
干休所的负责人得知汤修权回来,很快出现在了汤家,嘘寒问暖,还让工作人员搬来了不少新鲜的瓜果。他对汤修权如此殷勤,大半都是冲着韦向南的父亲,定南军区的副司令员去的。
等干休所负责人离开,吕庆芬就吩咐开饭,满桌子都是平时她儿子以及两个孙儿喜欢吃的菜。一家人围坐桌前吃饭,再加上两个小东西不时地要这个要那个,倒也其乐融融,这种氛围,是曾毅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
吃完饭,汤卫国带曾毅上山转了转,长宁山的风光,比起荣城的玉龙山,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站在山上,凉丝丝的风吹过,完全感觉不到夏日的酷热,难怪汤修权喜欢在这里安度晚年。
晚上曾毅就住在了汤家,第二天一早,汤卫国要回荣城,正好把曾毅送到南云县城。
南云县县城不大,在县城的中央位置,有一座11层高的大楼,非常气派,是县城的最高建筑,也是县委县政府的所在,南云县的四套班子,除了政协外,其余都在这里办公。
汤卫国的车子直接开进了县委大院,看门的见是军车,躲在门房,也没敢出来拦。
汤卫国下了车,叉腰道:“要不我陪你去报到?这里面的人我也认识不少人!”
“不用了,咱还是低调吧!”曾毅笑着,他可不想再犯荣城的错误,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自己是方南国的人。
汤卫国明白曾毅的心思,道:“行,那你就自己去吧,晚上还是住家里,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干休所会派人来接你的。”
“好,我看情况再定!”
汤卫国就又上了车,丢下一句话,“真是闹不懂你,在荣城待得多滋润啊,非得到这穷地方来,以后想找你喝个酒,还要跑上几百里路,累死个球了。”
“行了,这话你已经牢骚八百遍了!”曾毅笑着给汤卫国合上车门,道:“路上小心,不要开那么快,到了荣城之后报个平安!”
“知道了!”汤卫国就发动车子,“轰”一声又冲出了县委大院。
曾毅抬头看着南云县委县政府的大楼,心中感慨,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来南云县,到底正不正确。
组织部位于六楼,曾毅说明来意,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就把他领到了南云县组织部副部长王建祥的办公室里。
王建祥看到曾毅那年轻的脸,道:“曾副局长好年轻啊,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还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罢了。就算放在整个南云县,曾副局长也是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了,好啊,年轻有为嘛!”
曾毅听出了王建祥这话是有所指的,领到要说你年轻有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话,暗指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曾毅笑了笑,道:“谢谢王部长夸奖,我还很年轻,经验也不足,不过,既然组织上信任我,让我来做这个副局长,我就一定会尽力干好的!”
王建祥不说话了,这小子很傲啊,组织上信任你,这不是在暗示你上面有人吗,不过也确实如此,曾毅的调令是上面下来的,而不是南云县自己考察任命的。
“部领导研究过了,你今天就可以去卫生局,送你上任的,是干部科的薛科长。”王建祥说完,拿起一份材料看了起来,把曾毅晾在了那里。
曾毅出了王建祥的办公室,就去找干部科的薛科长。
干部科的门半开着,里面坐了四五年轻人,正在聊天,曾毅过去敲了敲门:“请问,薛科长是在这里吗?”
一位年轻人抬头看了曾毅一眼,道:“你在门外等会,薛科长还没来。”
曾毅心里好笑,以前在卫生厅,看到不少下面来的人在几个处长门口站岗,没想到自己前来报到,也享受到这个待遇了。
曾毅就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透过楼道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半个南云县城的风貌,南云县城四面环山,不过县城确实非常平整,有一条小江,从县城边上穿过,犹如一条亮丝的丝带。
“你找谁啊?”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曾毅回头去看,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长得黝黑壮实,此时正看着曾毅。
屋子刚才跟曾毅说话的那个小年轻,立刻就冲了出来,脸上殷勤笑着:“薛科长,您来了,茶我给你泡得刚刚好,屋里也用空调打凉了。”说完,他看薛科长正看着曾毅,就立刻又道:“对了,这人是找您的。”
“那你不请人进去坐着!”薛科长顿时沉下脸。
小年轻心里吓了一跳,难道这人跟薛科长是认识的,不会啊,刚才薛科长还问他话了呢,一时也想不明白,但他还是赶紧承认错误,“薛科长批评得对,我以后一定努力提高工作水平。”
薛科长没理他,对曾毅笑眯眯道:“你找我是……”
“薛科长你好,我叫曾毅,是来向你报到的。”曾毅说着,把自己的调令拿了出来。
薛科长接过来一看,道:“原来是曾局长啊,你上任的事,领导已经指示过了。快,先到办公室坐着,喝杯茶,抽支烟,这一路上肯定辛苦了!”
小年轻看着薛科长领曾毅进了办公室,仍旧一头雾水,心说这人是谁啊,怎么能让薛科长如此看重呢,要知道干部科主管全县干部的考察任免工作,是个很厉害的实权部门,谁见了薛科长,那也得客气三分啊。
“来来来,快请坐!”
薛科长热情招呼曾毅坐下,他刚才开车刚到楼下,就看见一辆军车牛哄哄地冲了进来,他想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就没着急下车,而是坐在车里仔细观察,然后就看到了曾毅,当时他就在想,这是谁啊,能坐军车前来报到,开车的司机还是位校官,了不得啊。
曾毅也觉得纳闷,自己跟这位薛科长并不认识,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跟自己认识似的,“薛科长,我上任的事情……”
“不急,你先坐,我打个电话,让卫生局那边准备准备。”薛科长笑呵呵地拿起电话,拨给了卫生局的局长王金堂,“王局长吗,我是薛雨贵,有件事情要通知你一下,组织上派来的曾毅同志,已经来组织部报到了。哦,对,你们准备一下,我一会送曾毅同志过去!”
薛雨贵放下电话,拿出一盒烟,“曾局长,抽颗烟?”
曾毅急忙摆手,“不会,不碰烟的!”
“不抽烟身体好,曾局长不愧是干卫生工作的,身体力行,以身作则。”薛雨贵嘴上这么笑着,却是拿出一根自己点着,“我不行,多年老机关坐下来,成了老烟枪,戒不了了。”
两人坐在办公室闲聊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薛雨贵看看时间,起身道:“老王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薛雨贵没有开自己的车,让办公室派了辆车,跟曾毅一起坐着,前往卫生局。
南云县城也没有多大,总共也没几步路,车子在前面的路口一拐,往前走了不到三百米,就有一栋三层高的老楼,就是卫生局的办公楼了。
卫生局的几位副局长,还有办公室主任高万祥,已经等在了楼下,一番寒暄之后,众人就进了卫生局的会议室。
局长王金堂这才露面,对薛雨贵伸出手,道:“薛科长,感谢你为我们卫生局送来了一位优秀的干部。”
薛雨贵就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曾毅同志!”
“曾毅同志年轻有为,你来了,咱们卫生局的工作,一定会开创新局面啊!”王金堂今年四十八岁,长得人高马大,一口被烟熏得黑黄的牙,说起话,瓮声瓮气,有些气势。
“王局长,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咱们卫生局的工作一定会取得更加辉煌的成绩。”曾毅客气着,他在卫生厅呆久了,这种场面话也学会了几句。
王金堂就讶异地看了曾毅一眼,这小子不简单啊,说话是滴水不漏,但愿他以后一直都是这么知趣。
卫生局的中层干部,全部到场。
“同志们,现在请组织部的薛雨贵同志,为我们宣读上级的重要决定!”王金堂带头鼓了鼓掌,就面无表情坐在那里。
薛雨贵就脸色严肃地宣读了一下任命书,简单地讲了两句,就是期许曾毅能够在卫生局干出成绩,讲话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按照流程,下面本来该轮到曾毅讲话了,谁知此时薛雨贵的电话响了起来,接完电话,薛雨贵歉然道:“曾毅同志,实在是对不住了,部里有急事召我回去处理,你的接风宴,我就不参加了,回头补上。”
说完,薛雨贵匆匆忙忙就要走。
这一下,所有人看着曾毅的眼神就有点奇怪了。
前来上任的人受不受重视,与组织部派来宣布任命的人的级别是对应的,组织部长亲自送人上任,能和一个科长到场一样吗?而现在,这个科长在宣布完任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连接风宴都不肯参加,这里面传达出的意思,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
第一零六章 下马威
送走薛雨贵,王金堂和几位副局长就都背着手回了各自的办公室,把曾毅凉凉地给晾在了那里,他的就职演讲,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办公室主任高万祥此时上前,问道:“曾局长,你看这会……”
“散了吧!”曾毅摆了摆手,按道晦气,自己第一天上任,就碰了个冷钉子,这个薛雨贵真是害人不浅。
高万祥就跑进会议室,宣布散会,然后又来到曾毅面前,“曾局长,你的办公室在309室,这是钥匙。我要留下来收拾会场,就不陪你上去了,门上有号码,很好找的。”
曾毅抬脚上了三楼,找到309室打开一看,他吃了一惊,这哪是什么办公室,乱得简直都跟垃圾场有得一比了,桌子椅子柜子这些设备倒是全有,但上面落满了灰尘,天花板上一个大风扇,扇叶子掉得只剩下一片,形单影只掉在那里,地上扔满了报纸废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曾毅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仅仅是因为薛雨贵半路退场,卫生局的人也不敢这样对自己啊,这哪像是给常务副局长准备的办公室,这是下马威啊,是有人要故意给自己难堪啊。
至于是谁,不用想都知道,没有局长王金堂的授意,高万祥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怎么敢给常务副局长脸色。
曾毅苦笑一声,这跟在卫生厅可真是没法比啊,在厅里,就是各处室的处长见到自己,那也得客客气气的。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等弄清楚情况后,再收拾高万祥这个王八蛋也不迟。
“高主任!”曾毅站在楼道口,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高万祥跑了上来,“曾局长,你有什么吩咐?”
“你来瞧瞧给我准备的办公室,这是让我办公的吗?”曾毅板着脸,“要不咱俩换换,你来这里办公!”
高万祥跑过去一看,就连连抱歉:“曾局长,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间办公室很长时间没人用了,我记得当时是打扫干净了锁好的,今天我还专门吩咐让他们清扫洒水的,谁知道他们没有来搞,我这就叫人过来打扫。”
高万祥站在楼道上喊了两嗓子,叫人上来打扫房间,过了半晌,也不见有人上来,高万祥就跑了下去,一会提着笤帚抹布上来,道:“办公室的人都出去办事了,我亲自来给曾局长打扫吧,等把你这边收拾妥当,我再去收拾会议室。”
高万祥嘴上说着,脚底下却是没动,他等着曾毅只要客气一句,就扔下笤帚抹布走人,结果等了半晌,却见曾毅负手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
他这才硬着头皮进了309室,心里把楼下办公室的几位办事员骂了个半死,这帮孙子,竟然还真的都装起了死人,这间屋子让老子一个人收拾,岂不是要累个半死。
“那就辛苦高主任了!”曾毅心中冷笑,“我先在局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等收拾好房间,你通知我一声。”
高万祥傻眼了,曾毅竟然连搭把手都不肯,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垃圾,他哭的心思都有了,暗道倒霉,自己这真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忙活了两个小时,高万祥才算是把曾毅的办公室收拾出了个样子来,他在楼下找到曾毅,抹着额上的汗珠子道:“曾局长,你的办公室我给收拾好了,风扇也给你换了新的,你先委屈几天,等过两天,我给你装空调。”
曾毅点了点头,“辛苦高主任了。”说完,看也不看他,抬脚上楼进了办公室。
这么一耽搁,已经是到了吃午饭的点,曾毅刚进办公室,王金堂就背着手走了过来,伸手在309室的门上敲了两下,问道:“小曾,办公室还满意吧?”
曾毅站起来,“谢谢王局关心。”
“满意就好!”王金堂并不走进来,就站在门口,抬起手腕子看了看表,道:“你看,这都到吃中午饭的点了。”
曾毅还以为王金堂是来叫自己去吃饭的呢,按照惯例,新官上任,单位都是要有接风宴的,何况曾毅还是位常务副局长呢。
曾毅就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正想客气两句呢,谁知王金堂笑呵呵地道:“那局里就交给小曾你了,我中午有个饭局,先走一步了。”
这一下把曾毅闪得不轻,没有接风宴就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打人打脸吗?曾毅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此时也不禁有些生气,自己第一天上任,以前也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就算不欢迎我,也不至于如此欺人太甚吧。
“下午咱们开个会,把工作分一下!”王金堂丢下这句话,就背着手下了楼,很快,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轰轰地走远了。
曾毅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王局长,要说是争权夺势,自己才刚上任,连工作都还没分呢,根本就谈不到。再说了,曾毅也不是奔着一个县卫生局局长手里那点芝麻大的权力来的,他这次申请下来,就是想着既然进入了体制,那就好好利用这个优势,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想不明白,曾毅索性也就不去想了,管他王金堂是怎么想的,自己知道自己来南云的目的就行。
迈步下楼,曾毅发现卫生局的大楼此时已经空了,南云县城并不大,所以到了吃饭的点,大家都蹬着车回家去了。
在大街上走了几步,曾毅进了一家叫做“刘老三”的饭馆。
饭馆是老夫妻俩个开的,刘老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剪着很常见的平头,看到曾毅进来,就起身问道:“你吃些什么?”
“把拿手的特色菜来两个,再来份米饭吧!”曾毅坐下去,发现这饭馆虽小,收拾得倒是挺干净,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挂满了工商经营许可证、卫生许可证、门前卫生三包承诺书这些东西。
过了没多久,一个十七八岁模样、清秀漂亮的女孩端着菜走了出来,放在曾毅的桌上,脸一红,又进了后面的厨房。
“我闺女,今年刚考上荣城的大学!”刘老三在身前白色围裙上搓着油手,提起自己的闺女,他脸上全是自豪,道:“快尝尝我的手艺,全都是用山上的材料做的,绿色环保。”
曾毅笑了,绿色还能说得过去,怎么还带着环保了呢,他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肉质劲道有弹性,而且呈块状,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曾毅就道:“地道的野猪肉。”
刘老三伸出大拇指,“你真识货!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从大城市来的吧,去过荣城吗?”
曾毅点头,“就是从荣城来的,今后要在南云待一段时间。”
刘老三顿时有些兴奋,对自己老婆一喊,“去,把腊肉切一份来。”完了他对曾毅道:“腊肉是我自己做的,不收钱,算我请你的。”
曾毅心里好笑,自己这个副局长的接风宴,没想到倒让一个小饭馆的老板给请了,真是有趣啊,他道:“不用,我也正想尝尝南云的腊肉呢。”
“大兄弟!”刘老三坐近了几分,“跟你打听个事,如果去荣城大学报到,都要带些什么东西,被褥什么的都要带吧?坐火车去的话,路好找不好找?”
“录取通知书上应该都写了的,如果交的费用里包括被褥费,那就不用带被褥了,只带些日常用品就行。坐火车去的话,出了车站,就能看到学校设立的新生接待点,你直接过去就有人会带你到学校的。”曾毅也上过大学,对于这些还算清楚,“一定要到接待点,不要随便听别人的话。”
刘老三赶紧点头,嘴里念念叨叨,把曾毅说得都记了下来,然后又问了一些其它的问题,比如生活费贵不贵,报到都需要注意什么,要不要给老师带点山货。
吃完饭算账,刘老三死活不肯收腊肉的钱,曾毅不好意思白吃,就道:“我看报到的也没有几天了,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如果到了荣城找不着路,就打这个电话,说我的名字就可以。对了,我叫曾毅!”
刘老三拿出纸笔记了下来,连连说道:“大兄弟,你真是热心人。”
回到卫生局的办公室坐了一会,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通知曾毅去参加局长办公会议的。
王金堂在卫生局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会上直接就把每位局长的工作给分配了一下,他给曾毅分配的是分管机关事务,说白了,就是管一管办公室的工作,都是一些管家性质的工作,而且办公室的工作还有高万祥这位办公室主任来操持呢,哪用得着曾毅来管。
“小曾,你可不要有什么包袱,我这样分配,主要是考虑你刚来,对于咱们卫生局的工作还不熟悉。机关事务工作是一项综合性的工作,能够帮助你更快、更全面地了解到咱们局里的工作现状。”王金堂说得冠冕堂皇,“等你熟悉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再提出来嘛,咱们再商议!”
工作的事分配完,又讨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不过都跟曾毅无关,他分管的机关事务,所有业务上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就听了听,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王金堂很能开会,散会的时候,又差不多快到下班的点了,曾毅坐得腰都疼了,可王金堂却始终是神采飞扬。
回到办公室,曾毅把高万祥叫了过来。
高万祥一进门,就道:“曾局长,我尽快把材料准备出来,把咱们局里的机关事务工作向你做个系统的汇报。”
曾毅摆了摆手,“这个先不忙汇报,我找你来,是要问一问我的住处是如何安排的。”
高万祥就道:“局里家属楼还空着一套房子,不过现在没收拾出来呢,要不先给你在宾馆开间房,等回头收拾回来,曾局长再搬进去住?”
有了上午的教训,高万祥就不敢玩什么花样了,他算是领教了,这位年轻的曾局长并不好欺负,搞不好又要让自己去劳动改造,那间房是个什么情况,高万祥最清楚,真要是收拾的话,没有十天半月都弄不好。
曾毅就明白了,敢情这高万祥除了给自己准备了一间垃圾如山的办公室外,还给自己另外准备了一间垃圾如山的住房,自己上午让他劳动了,这间房他就不敢拿出来了。
“宾馆就算了,你尽快把房子收拾出来吧!”
曾毅也不想跟高万祥多废话,他不是没地方可住,只是按照程序过问一下自己的住房安排。
高万祥就退出了办公室,心里想着得赶紧找个装修的工程队,把那间房收拾出来。不过下楼的时候,他又在纳闷,曾毅从荣城来的,如果不住宾馆,他又要去住哪里?
算了,就算你住大街上去,又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是你自己不要住宾馆的,高万祥背起手,慢慢往楼下踱了去。
高万祥刚走,曾毅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将中岳打来的,“曾毅,你来报到,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呢,要不是我让人去问了一下,还不知道你到南云了呢!晚上我给你接风,也不用去外面了,就来家里吧,你嫂子现在也调到南云来了,让她炒几个菜,咱们喝点。”
曾毅不好拒绝,道:“那多麻烦啊!”
“麻烦什么,就这么定了,一会我让人去接你!”将中岳哈哈一笑,就挂了电话。
曾毅在办公室做了没一会,将中岳的司机就到了。
将中岳当时只是试着向曾毅发出邀请,但没想到曾毅会这么痛快就答应来南云,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可以想象,只要曾毅到了南云,那南云必定就跟着进入了方书记的视线,到时自己只要干出几件漂亮的政绩,不需要任何宣传造势,也能被方书记看在眼里,到了关键时刻,自己的这种安排,就会发挥出莫大的威力啊。
这层关系,将中岳是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如果让别人也知道曾毅的背景,那自己的利益就会被损害,这点他清楚得很,让人去接曾毅的时候,他只派了一辆普通的车,没敢用自己的南云二号车。
第一零七章 下套
第二天曾毅刚到办公室,高万祥就进来了,一脸的喜气,道:“曾局长,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曾毅抬了下眼皮子,有些意外,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高万祥半夜去把房子给收拾出来了吧,自己不过让他清扫了一下办公室,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就服软了吧,“哦,房间腾出来了?”
“腾出来了!腾出来了!”
高万祥搓着手点头,“领导们在生活上后顾无忧,才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来,领导我们取得更大的成绩。昨天的事情,是我这个管家没有把后勤工作做好,幸亏没有耽误到曾局长的大事,影响到局里的工作,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看高万祥都这么说了,曾毅也不好再说什么,道:“问题解决了就好,以后一定要把工作做细致!”
“是,我一定注意!”高万祥忙不迭地点头,上前将一串钥匙放在曾毅的办公桌上,“三单元601室,楼层有点高,等以后有楼层低的房子空出来,我马上给曾局长调换。”
楼层高倒是不怕,反正曾毅也年轻,他道:“好了,我知道了!”
高万祥又叮嘱了一句,“对了,家属院距离这里也很近,出门左传往前五百米,就在路边,有牌子的,很显眼。”
说清楚地方,看曾毅再没有别的吩咐,高万祥就退出了曾毅的办公室,轻轻合上门。
这一天下来,把曾毅给坐郁闷了,一份报纸他看了一整天,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下班的时候,他都有些精神恍惚,心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必须得找点事情做,自己到南云又不是来养老的。
出了卫生局的大门,看看天色还早,曾毅就朝卫生局的家属院走了过去,想着先看看房子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如果房子合适,自己就住下来,距离上班的地方近,也免得再让干休所的人每天过来接自己。
卫生局前两年刚建了新的家属院,一栋漂亮的六层楼房,有三个单元,每单元每层有两户。卫生局在编的人员,总共也没有多少,每人分一套,肯定是够了,要不然如此,曾毅的住处还真是够呛了。
找到三单元601室,曾毅就打开门走了进去,发现这房子是刚装修好的空房子,两室一厅,以前没人住过,墙壁刷得雪白,地上落了一层灰,但收拾一下,还是很不错的,站在窗边,能看到远处青山连绵。
在房子里仔细看了看,曾毅很满意,决定回头就买一些家具家电,把这里收拾一下住下来,也省得每天去干休所打搅汤修权了。
看完房子,曾毅刚准备要出门,就听房门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被人在外面砸了一下,然后就听有女人在楼道里大喊:“有这么欺负人的吗?领导了不起啊,领导就可以强占别人的房子吗?”
曾毅一听跟房子有关,就没着急开门,站在里面听着下文。
“小琴,你不要这样,高主任又没说不给分房。”
这个男声比较熟悉,曾毅想起来了,是办公室一位叫做黄国青办事员的声音。
“我怎么样了!这套房本来就是要分给你的,他高万祥不分,我自己分!”完了,门上又传来一声巨响,看样子这女的是准备砸开门,自己强占房子了。
曾毅就明白自己被高万祥给耍了,这房子绝不是刚腾出来那么简单。
“我已经跟高主任讲了咱们的事,相信他肯定会理解的,不会把这房子分给别人的。”黄国青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他还不确定高万祥已经把房子分给了曾毅的事,心里存了点希望,并不想闹事。
“你讲话要是有用的话,这房子两年前就分下来了,高万祥就是看你好欺负,才故意拖着不给你分!”小琴指着黄国青的鼻子道:“凭什么新来的局长就有房子住,你在卫生局干多少年了,论功劳论苦劳,哪点不比他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强,他都给局里做过什么贡献!”
“你小声点,楼里都是单位同事,传出去对曾局长影响多不好!”
“影响不好?”小琴冷笑一声,叉着腰,声音越大了,“他强占别人房子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影响不好!他既然做了,就不要怕我的话难听。”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明天先找高主任把事情弄清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万一那些都是传言呢!”黄国青小声劝着。
“无风不起浪,为什么就不传别的事,偏偏传这件事。”
“高主任前两天还说了这套房子要分给我,当着办公室很多人拍了胸脯,怎么可能反悔呢。”
“高万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的那个侄女,只不过是局里的打字员,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竟然也分到了一套房子,你给局里跑前跑后这么多年,最后落到什么了,到现在还是个办事员!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你看看别人,小李比你进单位还晚一年,可人家现在都已经是副股长了。”
黄国青脸色有些愤然,一个男人被骂成窝囊废,谁也受不了啊,他一拽小琴,“走吧,先回去,明天再说!”
小琴使劲一甩黄国青的胳膊,“回什么回!我告诉你黄国青,你看清楚,601室,到时候你要是分不到这套房子,咱们俩结婚的事就黄了!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你看着办吧!”
说完,小琴哭着下楼去了。
黄国青脸色阴沉地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使劲在门上踹了一脚,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下楼去了。
等他走了,对门的门打开,走出一对年轻夫妇,也是卫生局的人,具体哪个股室的,曾毅也没记清楚。
两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女的用肩膀捅了一下男的,道:“小琴可真可怜,跟黄国青谈了都快四年了吧,你们高主任真不是个东西,这套房子空了都两年多了,也不说给小琴他们分了。”
男的一脸不屑,道:“谁让黄国青他不会做人。”
“怎么回事?”女的问道。
“当年黄国青刚来单位的时候,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重点培养对象,可惜不会做人,有一次他跟着高主任去卫校检查工作,完了卫校塞给他一个小红包,其实也没多少钱,就两百块。他回来当着很多人的面,把红包交给了领导。”
“黄国青脑袋进水了吧,他这不是打高主任的脸吗!”
“是啊,高主任第二天才知道,赶紧去把红包交了,这事搞得高主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面子。”男的摇了摇头,“不过高主任也真是小肚鸡肠,一件小事,硬是压了黄国青这么多年,每次升职评优,都没有黄国青的份,一个高材生,就这么完了。”
两人低声聊了两句,关门进屋去了。
曾毅此时却恨不得一脚踹在高万祥那张脸上,这个狗东西,先把房子分给黄国青,又故意把钥匙给自己,摆明了是要陷害老子啊,自己真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这套房子,那局里的人还不定在背地里怎么骂自己呢。人家黄国青可等着这套房子结婚呢,看黄国青的岁数,也有30了吧。
等了一会,听楼道里没了动静,曾毅赶紧下楼,逃命似的离开了卫生局的家属院。
第二天曾毅来上班,一进卫生局的楼,就感觉气氛怪怪的,所有人的眼光碰到自己,就赶紧地挪到别处,也没人上前打招呼。
曾毅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憋了一肚子气上了楼,刚才办公室坐下,门口就传来吵闹声。
“高主任,我不服,我要找曾局长理论。”黄国青大声吼着。
“小黄,你怎么回事,那套房子也不是你个人的,那都是局里的,分配给谁,是局里的事情。你的困难我知道,但曾局长新来,你也要为他考虑考虑嘛,难道你打算让曾局长睡到大街上去吗?”高主任厉声呵斥,话里话外,却有些煽风点火的意思。
“局里又不是没有别的房子,曾局长凭什么指明了要我那一套!”黄国青质问。
曾毅心道高万祥你好手段,明明是你陷害老子,反倒成了老子指名道姓要强占那套房子。
高万祥听黄国青这么喊了,立刻喝道:“黄国青,你要撒野,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无组织,无纪律,你这是严重的散漫主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回到办公室去,否则我处分你!”
“高万祥!今天你就是开除我,我也要找曾局长理论理论!”黄国青今天早上被高万祥叫去谈话,得知房子没有了,他这个老实人积攒多年的怒火,终于是爆发了,“要是局里没有说理的地,我就去找县长!”
“你要找我理论什么?”
曾毅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黄国青,你黄国青虽然占理,但这么乱吼乱叫,让老子以后在局里还有什么威信!
“曾局长,我问你,局里是不是把我的房子分给你了!”黄国青此时怒火上头,什么都顾不上了,根本没感觉到曾毅的怒气。
“黄国青,你这是什么态度!”
高万祥心里暗乐,脸上却是一副严肃至极的表情,“你要找曾局长,曾局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的眼里,还有没有领导啊。我再给你说一遍,那套房子是局里的,不是你个人的!”
“为什么不是我的!”黄国青的脸就红了,“比我进单位晚的人,都分到了房子,凭什么就没有我的。高主任你前两天也当着那么多人讲了,说这套房子就是要分给我的!”
“小黄!”高万祥瞪起眼,急忙撇清,“我什么时候讲过这话,我是说老家属楼还给你留了一套房子,可没说是601室这套,是你自己理解错了嘛!”
外面的楼道上,很多人在探着脑袋,黄国青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平时背地里没少骂高万祥,可没想到这位新来的曾局长更不是东西,一来就要占人家等着结婚的房子,这不是要逼黄国青去死吗。
“够了!都给我闭嘴!成何体统!”
曾毅怒了,冷喝一声,道:“没错,601室的钥匙,是我向高主任要的!”
高万祥一个愣神,他没想到曾毅会主动承认这事,心里就开了花,好啊,你小子认了就好,我看你现在怎么收场,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局里发号施令。
远处楼道上,很多人都开始兴奋,这热闹可大了,小曾局长真牛叉,这种事也敢承认,大家都想看看这事怎么收场。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套房子吗?”曾毅问道。
黄国青恨恨地盯着曾毅,还用说吗,肯定是想霸占这套房子。
曾毅掏出钥匙,上前两步,来到黄国青面前,沉声道:“你的事,我都听高主任讲了,你也不要怨高主任,这套房子局里还有很多同志都在等着呢,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高主任也很为难呐,他也不敢轻易地分下去。昨天他把你等着结婚的实际困难向我讲了讲,我就自作主张,把这套房的钥匙要了过来。”
说着,曾毅把钥匙放在黄国青手里,“本来是打算今天要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倒把我给惊着了!拿去吧,早日成婚,解决了个人的后顾之忧后,就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工作上,不要辜负了局领导对你的一片期待啊。”
黄国青就楞在了当场,他一脸不可思议。
远处的楼梯间,传来低声的议论,“黄国青这小子真是好运气啊,新局长一来,就给他解决了婚房。”
黄国青就是再傻,此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把抓着曾毅的手,感激涕零,道:“谢谢,谢……谢曾局长对我的关怀,我……”
黄国青声音哽咽到讲不出话来,他现在后悔死了,自己也太不是东西了,人家曾局长为了自己结婚的事,力排众议,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把这套房子给自己争取过来了,可自己都干了什么啊,自己竟然跑来曾局长的办公室门口大吵大闹,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给了曾局长一个大大的难堪。
“曾局长,我误会你了,你处分我吧!”黄国青愧疚地抓着曾毅的手,“你要是不处分我,我这心里难受得厉害。”
“我当然要处分你!”
曾毅立刻板起了脸,“仗着自己对局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功劳,尾巴就翘上了天,伸手要这要那,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工作的吗!你往周围看一看,局里有哪位同志是没有功劳的,怎么就单单委屈了你一个?我这位新来的局长,到现在也没住的地方呢,是不是我也要找领导去理论理论?”
黄国青惭愧得无地自容,汗泪齐下,他在脸上抹了把泪水,道:“曾局长,你批评得对,我错了,我的态度有问题,今后我一定改正,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念你初犯,这次就口头批评,下次再干这种混事,就是高主任不处分你,我也要处分你!”
旁边的高万祥顿时就打了个激灵,虽然不知道曾毅是如何得知黄国青的情况,但他知道自己把事情弄砸了,曾毅这话,明显就是在警告自己的啊。
“高主任,机关事务的材料都整理出来了吗?”曾毅冷冷看着高万祥,“整理出来了,就给我送出来,我要好好地熟悉一下局里的情况!”
曾毅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非常重,高万祥额上的冷汗就下来了,急忙道:“好了,好了,早上就说要给你送上来的,全让黄国青给搅和了。曾局长,我这就去拿!”
曾毅没搭理他,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都散了!”高万祥多少有些气急败坏,“都不用工作吗!”说着,气哼哼地下楼去了。
见识了曾毅的手段后,高万祥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卫生局机关事务的材料放在了曾毅的案头,“曾局长,这里就是咱们局里的全部情况了,有什么需要补充了解的地方,你就叫我,我在楼下呢!”
曾毅抓着一份报纸,理都没理高万祥。
出了门,高万祥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心说这位曾局长看起来年轻,可一点都不好对付啊,自己费劲心思布的局,被人家轻轻一翻手腕,就给破解了。看黄国青的样子,他现在已经是把曾毅当成了大恩人啊,真是失策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曾毅在局里撬开了一个缺口,以后有黄国青这个内鬼通风报信,自己再想对付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高万祥没有下楼,直接就奔局长王金堂的办公室去了。
曾毅看了一天的材料,头昏脑胀地走出卫生局的大楼,准备下班。
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来到曾毅跟前,恭恭敬敬地道:“曾局长,晚上您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吃饭,向您赔罪。今天的事,我真的是非常后悔。”
曾毅一看是黄国青,就道:“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黄国青倒是非常诚恳,“曾局长,我心里真的是非常过意不去,您就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曾毅也想从黄国青嘴里了解点情况,至少得弄清楚高万祥为何如此仇恨自己吧,“我已经订了位子,你晚饭要是没吃的话,就一起吧。”
第一零八章 司机
曾毅从黄国青嘴里,了解到不少卫生局的情况,也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问题就出在了自己的正科级级别上了。
卫生局属于是冷衙门,文教卫,文教卫,这在官场几乎都成了没地位的代名词。王金堂这个卫生局的局长,也不过是正科级罢了,曾毅作为一个副局长,在级别上和局长平起平坐,这就犯了忌讳。
一山难容二虎,两个正科级的局长,总得分出个谁强谁弱吧!王金堂自然就要趁着曾毅立足未稳之际,狠狠地打压一下,让曾毅无法威胁道自己的地位,在局里树立气自己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权威。
曾毅明白过来之后,觉得可笑,也觉得可悲,自己的级别是卫生厅给定的,在省上机关,随便推一扇进去,里面都是坐满了处级干部,就更别提科级了,谁知道到了基层,科级都成了别人嫉恨的对象。
争权夺势,曾毅不喜欢,也不擅长,他不想陷入这种无休止的权力暗战之中,昨天他把那套房子让给黄国青,也是出于这种考虑,自己到南云,可不是要跟那个王金堂分出个胜负来。
坐在办公室里想了想,曾毅给高万祥打了个电话,“高主任,你安排一下,我要到下面去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高万祥立刻就建议道:“要不先到几个乡卫生院看看吧。”
“这个事你来定,定了之后通知我。”曾毅说完就挂了电话,他在办公室实在坐不下去了,好好的人,就这么闲坐下去,肯定是要坐废了,一边还要应付王金堂和高万祥的那些小鬼招,曾毅可没精力跟他们玩,也没心思跟他们玩,他准备到下面去看看,发现了问题,自己也好找点事情做。
很快,高万祥的电话就打了回来,“曾局长,都安排好了,四十分钟后出发,第一站就先到城关卫生院!”
曾毅看了下时间,道:“知道了!”
“那你看谁陪着下去合适?”高万祥试探着曾毅的意思,“要不就小黄吧,他对下面的情况熟悉。”
曾毅也不跟高万祥磨牙,直接定了下来,“就小黄吧!”
快到四十分钟的时候,黄国青上来敲曾毅的门,“曾局长,时间到了,车在下面等着了。”
曾毅站起身,提了个水杯,准备出门。
黄国青就上前从曾毅手里抢过杯子,连声道:“我来,我来!”昨天曾毅把房子给了他,可是解决了黄国青的大难题,他现在对曾毅是格外地尊重。
下了楼,楼前停着局里的那辆广本,黄国青过去拉开后座的门,用一只手护着上面,平时王金堂出门的时候,高万祥就是这样做的,黄国青今天也是有样学样。
曾毅抬脚正要上车,高万祥从楼里跑了出来,高声喊着:“曾局长,曾局长。”
高万祥小跑着过来,道:“曾局长,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高主任你说!”曾毅回身看着高万祥。
“刚刚接到县里的通知,半个小时后,将县长要召开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要求各局的一把手都去参加。”
曾毅抬了一下眉头,高万祥这是话里有话啊,是在讽刺我这位副局长不是一把手啊!那你向我汇报干什么,直接找王金堂就是了。
高万祥脸上带着歉意,“曾局长,局里的一号车今天送去保养了,其它车也都有任务,回不来,你看这事弄的……。都怪我啊,是我没有安排好,没有做到未雨绸缪,县里一个紧急的会议,就把我的安排给打乱了!”
曾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明白了,高万祥是要让自己把车让出来啊。
旁边的黄国青,脸上也是露出愤然之色,刚才他就在办公室,看到高万祥把所有的车都派了出去,心里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这是故意要给曾局长难堪啊。
高万祥道歉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显示他的内心还有一丝得意。他是靠着巴结王金堂,才得以在卫生局呼风唤雨的,王金堂心里的想法,他当然非常清楚,昨天没在房子的事情上给了曾毅难堪,今天他就又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办公室所管的事,无非就这么几件,车、房、招待费,一样一样来,总有难住你的时候。
楼里不少人听到动静,就跑了出来,心说这下热闹了,一辆车,两位局长都要用,看这事怎么解决。
曾毅心里怒火升起,他三番两次忍让高万祥,不想跟这家伙一般见识,没想到这家伙偏偏不知进退,是铁了心要跟自己作对!好,要用车是吧,那咱们就走着瞧,今天我曾毅用不上,你们谁也别想用上。
“千错万错,都是我高万祥的错!”高万祥继续着自己的虚伪的表演,“曾局长,你看,县里的这项会议非常重要,也很紧急,王局长是代表咱们局里所有人去参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咱们局的形象问题,要不,就先委屈你一下?城关医院距离这里并不远,门口就有公交车……”
曾毅没有搭理高万祥,扭头问黄国青,“我的包呢?”
黄国青一愣,随后就道:“啊……好像是落在楼上了。”
“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取,我就站在这里等!”曾毅喝到。
黄国青急忙跑了上去,过了一会,他又下来,道:“曾局长,找不到包。”
“一件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干什么!”曾毅训了两句,迈步自己上了楼。
“我呸!你装什么装!”
高万祥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包找不到,根本就是借口,老子早算准了你会这么做,你一个副局长,敢能跟局长斗吗,再说了,耽误了局长开会,你担当得起吗?高万祥也不是个傻子,开会的事他不敢瞎说,王金堂一会真的要去县里参加重要会议。
曾毅上楼之后半天没有下来,一些想看热闹的人就散了,心里还隐隐有些失望,本以为有一场龙虎斗呢,没想到曾局长就这么认怂了。
过了近二十分钟,王金堂腋下夹着小包,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刚才的事他全看在了眼里,此时心里舒畅至极,你一个省里下来的娃娃兵,怎么可能是我这地头龙的对手呢,以后老老实实地管好你的机关事务,不要给老子挑刺,老子高兴了,说不定还能给你点实惠呢。
王金堂敢这么对付曾毅,也跟那天薛雨贵的半路离场有关。曾毅在省上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一个小小的县卫生局局长,肯定是摸不到的,但组织部有曾毅的档案,薛雨贵都那个态度了,还不清楚吗,这小子铁定是被发配下来的。
一个正科级在南云县了不得,但在省城,那几乎遍地都是,一砖头砸下去,十个有九个半都是科长,还有半个是副科长。
高万祥端着王金堂的那只塑料太空杯,像捧着尚方宝剑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王金堂身后,走到车跟前,他拉开车门,等王金堂坐进去,他把水杯递上,若有所指地道:“局长,您就安心去开会,家里有我呢,反不了天!”
王金堂微微颔首,然后拍了拍前面的座椅,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正要掉头呢,外面的大马路上,突然过来一辆大铲车,看样子也是要掉头,一屁股扎进卫生局的门口。
高万祥就急忙跑了过去,喝道:“干什么的,快走开,我们局长的车要出去!”
车上的司机小平头,一脸凶相,恶得很,听到高万祥的话,不但不着急走,反而道:“没看我正掉头呢,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吗?”
高万祥的鼻子都气歪了,这不是在咒我们局长吗,岂有此理,他真想把那司机拽下来暴打一顿,可此时不是理论的时候,王金堂的司机已经在不耐地按喇叭了。
“废什么话,赶紧把你的破车给我挪走!”高万祥双手叉腰,指着那司机骂道:“要是耽误了我们局长开会,老子绝饶不了你!”
“就你那小鸡样,吓唬谁呢!”
司机不慌不忙地换挡,一踩油门,“轰隆隆”一声巨响,铲车猛然动了一下,然后车身一颤,发动机突然停止了转动,不偏不巧,刚好趴在了卫生局的门口,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连续拧了两下钥匙,都没打着火,那司机也火了,冲高万祥骂道:“催催催,催你妈个蛋,这下你龟儿子舒坦了吧,打不着火了!”
高万祥一听,差点被气晕,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没素质的司机呢,“老子还不信治不了你,你……你给我下来!”
司机一听,拉开车门就“咚”地一声跳了下来,道:“我下来了,你要怎么着!”说着话的同时,司机摆弄了两下手里的大扳手,挑衅似的看着高万祥。
高万祥有点傻眼了,坐在车上显不出来,可这司机一下车,他就被吓住了,一米八几的高个,跟一尊铁塔似的往面前一站,高万祥气势全灭,道:“我……我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我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把你的破车弄走,不然我就报警,告你影响政府机关的正常秩序。”
司机瞪了高万祥一眼,用扳手指着他,“下次叫我下车之前,先想清楚,再啰里八嗦的,耽误了老子倒车,老子绝饶不了你!”
说完,司机跳上车,一遍一遍地发动车子,不过看起来却是好整以暇,丝毫不着急。
王金堂在车里坐不下去了,这一耽搁,好几分钟就过去了,虽说这里距离县政府的大楼不远,但路上的时间,再加上上楼进会议室,总得要五六分钟吧,将县长最注意开会的纪律问题,今天他开会,王金堂可不敢迟到。
王金堂就放下车窗,喊道:“老高,什么情况?”
高万祥赶紧跑了回来,苦着脸道:“局长,铲车打不着火了,我正在催呢!”
王金堂的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催有个锤子用,那是铲车,又不是驴车,你催一下就会动了吗,他推门走了下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等他打着火,火都要烧到老子的屁股了!”
高万祥一脸尴尬,跑回去铲车前,道:“你能不能快点啊,我们局长等着去开会呢!”
“催催催,老子不比你急啊,那边一大堆活还等着老子去干呢!”司机瞪着眼,“有本事你把我的车挪开啊!”
高万祥一口瘀血咽到肚子里,被气得不轻,耍我呢,这履带式大铲车,就是把卫生局所有人都叫出来,也推不动。
王金堂等不了了,距离开会可就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了,他喊道:“高万祥,别管那铲车了,赶紧给我安排别的车,要是耽误了开会,我处分你!”
高万祥灵机一动,赶紧跑到旁边的车棚里,推出一辆小巧秀气的小鸟牌电动车,“局长,用这个吧!”
王金堂此时焦急万分,也顾不上什么了,他接过来就推着车要出门,铲车左右两侧各留了一道缝,刚好能让电动车通过。
推了两步,王金堂反应过来了,自己平时坐惯了小轿车,根本就没骑过这玩意啊,他一回头,黑着脸对高万祥道:“你……你去给我找个司机来!”
铲车上的司机“噗嗤”一下喷了出来,哈哈大笑:“局长,你做逑怪咧,骑个破电动车,你还要配个司机。”
王金堂的脸就垮了下来,尴尬至极,确实没见过骑电动车还要司机的,可自己现在能怎么办,还不是你个狗日的害得,难道要老子跑着去开会吗。他心里恨死了铲车司机,要不是赶着去开会,他一定会好好收拾这个司机。
王金堂的司机倒是很全能,他从小车上下来,过来接手电动车,道:“局长,我会骑,我载你去!”
王金堂赶着去开会,就催促道:“快,别废话了,赶紧出发吧!”
司机就推着电动车出了门,到了门外发动起来,等王金堂坐稳,就猛蹿了出去。
王金堂比较胖,肉滚滚的身体往小鸟车上一压,顿时把司机挤得连头都伸到了车前,几乎是站在那里撅着屁股掌握方向,两人一路蹿过去,也是一道奇观,路上的人见了,都是哈哈大笑。
王金堂走了,高万祥也就没什么包袱了,看卫生局的很多人都站在楼下,他胆气大壮,跳上车,对那司机道:“你下来,你下来,今天我非处理你不可!”
正要伸手拽司机呢,“轰”一声,铲车发动起来了,烟囱里突然喷出来的黑烟,顿时就熏了高万祥一脸。
高万祥急忙从车上跳下来,那司机一轰油门,轰隆隆地走了,临走还骂了一句,“要不是老子还有活干,非下来锤死你不可!有种你追上来!”
高万祥不敢去追,一边骂,一边掏出手帕擦着脸。
院子里站了很多卫生局的人,想笑不敢笑,都觉得解气,这高万祥平时狐假虎威,人缘很差。
曾毅此时胳膊下夹着个包,闲庭信步似的走了下来,看到车子,他道:“王局长真是太客气了,还专门给我留了车,你看看,连车头都掉好了呢!”
黄国青就过去拉开车门,坏笑道:“曾局长,上车,这车我会开,我来当司机!”
第一零九章 倒霉催的
王金堂也真够倒霉的,坐着电动车刚走到前面的路口,就让交警给拦住了。
交警很麻利地拔掉电动车的钥匙,黑脸指着路上一辆缓缓驶过的长安奔奔,道:“看到没,四个轮的奔奔都没你奔得快,给我下车!”
司机赶紧递过去一根烟,“警察同志,通融一下,我们有急事呢!”
“有急事就可以这样骑吗!大马路上全是行人,撞到人咋办!”交警拿出罚单,“姓名!”
司机立刻表示:“我们认罚,但钥匙能不能先给我们?我们局长赶着去开会,时间来不及了。”
交警瞥了一眼车座子上的王金堂,心说你骗鬼呢,有这模样的局长吗,出门坐电动车,真是稀奇,“少废话,赶紧下车,这车我们扣了,明天到交警队去领!”
“我们真的是很急,耽误了我们局长开会,你负责不起!”司机见好话没用,就硬了几分。
交警嘴一撇,乐了,问道:“局长?他是局长,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局长的司机!”
交警先是一愣神,随后差点没喷出来,我的爷,就一破电动车,还要配个司机,你这做得是哪门子的怪,他一招手,喊了起来:“哥几个,都来看看,你们谁认识这位局长!”
路口的几位交警全走了过来,心说今天这事可新鲜了,自己罚单至少开了有几千张,什么理由都听说,但还是头一次碰到用这种理由逃避罚单的。
“我说局长,你这位司机水平够可以啊,电动车都让他飙成了赛车!”
“在哪里考的照,是摩托车照,还是机动车照,拿出来我瞧瞧!”
被几位交警轮番奚落,王金堂无地自容、急怒攻心,差点没背过气去,自己堂堂一位局长,今天面子算是丢尽了,他恨不得上去抽司机一个嘴巴,你为什么要讲局长的事,这不是丢老子的人吗。
现在火都烧到了屁股上了,王金堂也不跟交警理论,他从车上跳下来,道:“你们几个的事情,我一定会向上反映,你们等着陈队长处理吧。”说完,他夹着小包,往县政府大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交警们大笑,对留在原地的司机,道:“记得明天把你们局长的座驾领回去,否则你小子就失业了!”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都是哄然大笑,这是什么破局的局长啊,骑个电动车,还要专门配个司机,真是会摆洋谱。
司机拿了单子,灰头土脸地就走,一刻也不敢停留。
曾毅坐着车路过,正好看到王金堂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跟野猪拱地似的,朝县政府方向冲了过去。
黄国青目瞪口呆,惊讶道:“那不是王局长吗,真的跑着去开会了?”
王金堂平时最注重个人的形象问题,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领导的派头,斯斯文文,一脸严肃,今天这副狼狈模样,算是形象全毁了。
县政府的会议室里,各局、各乡镇的一把手,端坐一堂。
今天召开的会议非常重要,是关于扶贫和招商工作的。南云县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地处偏僻,大山环绕,全县十三个乡,有十个都位于山区,交通很不便利,全县没有一项支柱产业,甚至连一家像样的企业都没有,县里70%的财政收入,都来自于罚款和行政收费,而且是越穷越罚,越罚越没有经济,完全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
前两年有一个外地的客商,在南云县投资建了一家果汁厂,一瓶果汁还没有造出来呢,上门罚款收费的单位,就多达十七八家,结果在厂子建起来的第一天,客商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南云。
将中岳来到南云之后,了解到这个情况,就想着要改变这种局面,他准备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扶贫自救,二是招商引资,既要自力更生,又要引进外援,双管齐下,争取让南云的经济面貌在自己任内有所改观。
按照通知上的时间,将中岳准时迈入了会场,端坐在主席台上后,他往下面扫视了一圈,道:“人好像没来齐嘛。”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董自正就回答道:“没点过名,还不清楚谁没来开会。”
“那就点个名吧!”将中岳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台下的人。
董自正拿起一份名册,沉声道:“同志们,现在点名……”
看县长满脸的杀气,台下的人都开始犯嘀咕,将县长上任以来第一次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开会通知提前一天就发了下去,上面讲得清清楚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没想到还有人敢缺席,这是没有把新来的县太爷放在眼里啊,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要撞在了将县长的枪口上。
“王金堂!”
董自正念到王金堂的名字,没有听到回应,就又问了一句,“王金堂到了没有?”
还是没有回应,董自正就准备在王金堂的名字上画个叉,此时会议室的门外传来大声呼喊:“到,到,王金堂到了!”
会议室的门“砰”地一声打开,王金堂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好久没锻炼,这几百米跑下来,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眼前冒着金星。
会议室就发出几声低笑,王金堂这副模样也太狼狈了,扶墙站着那,双腿还直打着颤,胸前的大肚皮上湿了一大滩,额前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滴答滴答淌着汗,活像是一只刚从水里蹿出的大蛤蟆。
“将……将县长,我来晚了……”王金堂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想把迟到的原因解释一下。
“接着点名!”将中岳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王金堂。
董自正抬眼看了一下王金堂,心说老王啊,你让人如何说你才好呢,将县长第一次召开这么重要的会议,你就敢堂而皇之地迟到,这不是自找难堪嘛,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点名。
王金堂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众目睽睽之下,将县长竟然把他生生给晾在了一旁,他是坐也不敢坐,走又不敢走,眼巴巴地站在主席台下,羞愧难当。
点完名,只有西山乡的乡长没有到场,但是人家是原本就不在乡里,西山乡早已跟董自正沟通过了,并且派了乡里的另外一位副乡长前来参加会议。
将中岳得知所有人到场,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道:“现在开会!”
“……今后的扶贫工作,必须政府扶贫与市场扶贫相结合,以市场经济为导向,以科技为支撑,以农产品为原料,以加工或销售企业为龙头,发展出几个具有地方特色的支柱产业……”
“……对来我县投资的企业,规模在三百万以上者,一律实行封闭式管理,任何单位及个人未经县长同意,一律不准进入企业检查或收费……”
“……所有单位必须高度重视,实行责任承包制,明确目标和额度,对于完不成任务的单位领导,给予处分;对于超额完成任务的单位,予以重奖和表扬……”
将中岳讲话的时候,抬眼扫了一眼王金堂,曾毅在卫生局被排挤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今天开会看王金堂没有到场,就存了杀鸡给猴看的心思,没想到王金堂及时赶到,他的这把刀也只好暂时先收起来。
王金堂本来跑得就有些腿软,又站在主席台下听将中岳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脸色都白了,全靠咬牙支撑。
散会之后,王金堂跟上将中岳,“将县长,我今天……”
将中岳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会上的内容,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王金堂忙不迭地点头,“回去我们一定认真领会,坚决落实。”
“你们卫生局尽快拿出个详细的方案,给我送过来!”
将中岳说完这句,迈步出了会场,他这是要把王金堂往火上架,王金堂今天迟到被抓,那交上来的方案,目标肯定要高于以往,目标要是低了,我要收拾你,目标高了完不成,我还是要收拾你。将中岳对王金堂是一肚子的意见,心说我好容易才把曾毅从荣城请了过来,可不是给你当受气包的。
看着将中岳离开,王金堂的脸就哭丧了起来,自己今天是衰神上身啊,怎么处处不顺呢。
会议室一大群头头脑脑,此时也准备离开会场,突然有人很夸张地笑了起来,说得很大声,“听说了没,今天咱们县里出了件稀罕事。”
“什么稀罕事?”
“说是有一位局长坐电动车,还要叫司机来骑!”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这都出的是什么洋相啊,幸亏是电动车,要是自行车,岂不是要笑死人,两位大男人驮来驮去的。
王金堂扭头就往另外一边走,从另一侧的楼梯静悄悄地走了。
回到卫生局,高万祥迎上来,笑道:“王局长,您回来了!”
王金堂冷哼一声,沉着脸上楼,他现在连高万祥也恨上了,要不是高万祥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老子何至于丢这么大的人,明明知道我不会骑电动车,偏偏给我推一辆电动车出来,这不是挖坑把我往里推吗!这下可好,老子现在成了整个南云县的笑话了。
“曾局长回来了吗?”王金堂问道。
“还没有!”高万祥急忙答道。
“你通知一下,明天上午召开局领导班子会议,传达县里的指示!”
王金堂说完,“砰”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高万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没料会有这突然事件,鼻子当时就撞了上去,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第一一零章 别想舒服
仅一夜的时间,王金堂骑电动车配司机的笑话,就传遍了整个南云县城,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就连王金堂在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被县长罚站的事,也是人人皆知。
卫生局的会议室里,几位副局长,以及局党委的委员们,坐在那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王金堂露面,心里却是各有想法。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曾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次小小的反击,竟然会引起如此大的连锁反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王金堂怕是都无法在南云县抬起头了。
曾毅来的时候,摆出一个软柿子的姿态,以示自己下来并不是要争权夺势的,但没想到别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软柿子。
高万祥第一次在办公室的问题上搞鬼,曾毅容忍了,第二次他又在住房的问题上点阴火,曾毅还是容忍了,当高万祥第三次在车的问题上起幺蛾子的时候,曾毅就决定不忍了,不把这帮家伙踩服气,自己怕是什么事都干不成,大把的精力,全浪费在应付这些小把戏上了。曾毅连袁文杰都敢收拾,何况一个县卫生局的局长呢。
王金堂端着自己的太空杯走进会场,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尴尬,但没有往日那么多的开场白了,他往位子上一坐,就道:“同志们,开会了!”
“两件事!第一,县里今年的扶贫任务下来了,咱们卫生局负责老熊乡的扶贫工作,县里要求派人下去蹲点,时间是半年,咱们定一下人选;第二是确定今年招商引资任务的目标和额度,把数额一定,顺便各股室都分一分。”王金堂拧开自己的太空杯,喝了一大口,道:“现在大家议一议,自由发言吧!”
副局长贾学功就道:“去年咱们局招商引资的任务,定的是一百二十万,最后只完成了五十万,今年要不还定一百二十万吧!”
王金堂的脸就黑了下来,“我申明一下,将县长对咱们局的扶贫和招商工作,非常地重视!”
会议室就没人说话了,具体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明明是你王金堂开会迟到,被县长抓了典型,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是将县长的关心与重视,怎么就不见县长去关心别的兄弟单位啊。别的好事没见你往局里揽,这种好事你倒是很能往局里揽。
看没人说话,王金堂就提了个数字:“今年的目标,我看就定八百万吧,我个人负责一百二十万,剩下的大家分一分。”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去年整个南云县才引来一千三百万不到的资金,就这,还是汇报材料上的数字,实际到账的资金怕是少得可怜吧。你王金堂竟然张口就提八百万,你自己想死,也不要绑着大家一块啊。
“局长,这个数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去年同志们为了拉那五十万的资金,已经是求爷爷告奶奶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这八百万,我怕同志们接受不了啊!”贾学功第一个反对,谁愿意揽这种不可能办到的事啊。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个额度确实有点太高了。”
“要不就一百三十万吧。”有人出来和稀泥。
王金堂虽然是一把手,但不敢犯众怒,看大家都很反对,他只好道:“这个额度,咱们稍后再商量,那就先把下去扶贫的人选定一下吧,我还是那句话,将县长非常重视!”
众人心里又是一凛,去年局里派的是一名办事员下去扶贫,今年肯定是要提高级别了,既然将县长重视了,至少都得派局领导一级的人物吧,也就是说,这个人要从在座的人里面选出来。
老熊乡是个什么情况,不用实地去看,光听名字就能知道,深山老林,熊瞎子出没,连一条像样点的路都没有,全乡十八个村,就有十一个还没有脱贫,是整个南云县最穷的地方了,去了一抬眼全是山,一低头全是草,谁也不愿意放着县城的好日子不过,去那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蹲点。
“我觉得有一个人非常合适,曾副局长。”
高万祥起了个头,“以前咱们也扶贫,年年扶,可年年贫,归根结底,我认为是眼界的问题,咱们这些人都是山洼洼里走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曾副局长就不一样了,他是从省城派来的优秀干部,文化水平高,眼界也开阔,他去扶贫,说不定就能想出一条帮助群众脱贫致富的金点子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曾毅心说我记住你了,高万祥,你绝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看来还是没把你收拾惨啊,你等散会了咱们再说。
屋子里的人都没吭声,等着别人先发言,昨天的事,大家都看出来是曾毅整的,王金堂的教训就在眼前,所以没人想去惹曾毅。
王金堂就笑着道:“我觉得高主任的说法很有道理,曾毅同志,你看是不是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啊?”
曾毅就开了腔,“既然将县长重视,我们就应该比将县长更重视才对,必须把这两项工作,当作局里的头等大事来办,扶贫工作由我这个局里的二把手去做,我觉得是合适的……”
王金堂面色一喜,没想到曾毅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张开嘴,准备要表扬几句。
“但是……”曾毅这一句但是,让王金堂的心就悬了起来,“我认为局里对招商引资的工作还是不够重视啊,冲县长对咱们卫生局的信任,八百万绝对不行,我认为至少应该一千六百万才合适。”
王金堂的脸色就白了,曾毅这是在跟自己叫板啊,“曾毅同志,你有这份工作的热情固然是好滴,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以及同志们的感受嘛!一千六百万,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呢?”
“我觉得一千六百万不多,事在人为嘛!”曾毅笑眯眯看着王金堂,“虽然局里已经决定让我下去扶贫,但我这里还是表个态,一千六百万的额度,我负责七百万!”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被惊呆了,曾副局长好大的魄力啊,一张嘴就是七百万!
大家看着王金堂,脸色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副局长都七百万了,你这个当局长的,绝对不能比这个数还低吧。
王金堂的被狠狠将了一军,他不能不接招,如果不接招,以后在局里的腰杆可就直不起来了,可他又没办法接招,拿什么接啊,接了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根本没有办法完成的任务嘛。牛皮吹出去,到时候完不成,那不相当于是主动申请处分,自杀的嘛。
这曾毅真是个王八蛋!
王金堂心里骂着,你一个人就揽下七百万,老子要是比你再多一点,那剩下的总额度也没有多少了,这等于是送个大人情给在场所有的人啊,大家肯定也乐得坐观其斗了。
可王金堂又没办法说曾毅提出的额度不现实,人家都拍胸脯定了七百万,你要是硬压着,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那就是破坏县里的招商引资工作,破坏招商,就等于是破坏县长和书记的政绩,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自己屁股下面的局长之位,不挪也得挪了。
如果不让曾毅去扶贫,另派别人下去,先不说别人愿不愿意,曾毅刚才已经把话说在前面了,派的人级别不够,那就是对县长的关心不够重视,明明有二把手抢着去扶贫,你拦着不让去,说不过去吧!
王金堂的太空杯抓在手里,茶水洒了出来都不自觉。
眼下只有两条路了,要么自己比曾毅领更多的额度,要么自己下去扶贫,可王金堂敢下去吗,下去半年再回来,卫生局怕是就姓曾了吧!再说了,自己这个一把手,放着卫生局的工作不抓,跑去扶贫,也不太像话啊。
在场的人一个比一个算得精,曾毅的一千六百万,看起来很多,但平均到每个人头上,才几万块而已,而王金堂的八百万看起少了一半,但平均在每人头上,却要七八十万,这笔账谁都能算得过来,谁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政绩去扛黑锅。
再说了,曾毅下去扶贫,那自己就不用去了,既不用下去受苦,还能完成招商任务,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大家何乐而不为。
副局长贾学功就道:“曾副局长既要扶贫,又主动承担这么重的招商任务,让我深受感动,这样吧,我领一百万的任务。”
所有人又是一惊,平时不怎么说话的贾学功,哪来的胆子,竟然敢掺和到一二把手的掰手腕之中。
王金堂就彻底没退路,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既然同志们都这么有热情,那么今年的招商任务就定一千六百万吧,我自己承担七百五十万!”
大家一听这个数字,就知道王金堂是多么地底气不足了,一个个齐声附和,两件本来让人很头疼的事,就这么轻松地定了下来。
散会之后,曾毅把高万祥叫了过去,一进门,就把一页材料甩在高万祥面前:“高主任,这个高锦丽的情况,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高锦丽是高万祥的侄女,是局里招聘来的临时打字员,却领着副股长级的工资,前几个月,连卫生局正式职工都不是的高锦丽,竟然堂而皇之分走了局里的一套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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