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沧海桑田伊人在(四)
作者:小鱼联盟|发布时间:2024-06-29 12:27:57|字数:58848
林墨跪坐在地上,轻轻扶着江之寒的肩膀。她稳住心神,可以确定他并没有被那辆车撞到。负责保护她的小罗站在背后树下的阴影里,眼睛还警惕的看着四周。负责保护江之寒的老王,不知道是否追到了那辆黑色的小车。
林墨几乎可以确定,由于某种原因,江之寒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是因为那车吗?林墨忽然想起好些年前她过马路时看到那辆横冲直撞的红色跑车,江之寒当时的反应也让她非常的吃惊。鬼使神差的,那辆跑车的主人,就是后来差点害死文老师的那个家伙。难道是这车勾起了他的回忆,抑或是这后面有更大的阴谋?林墨这样揣测着,看眼前的他。
江之寒的眼睛还在飞快的眨动,似乎在处理海量的信息。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扭曲,分辨不出是喜还是悲。呼吸缓慢而绵长,偶尔有个急促的例外。
慢慢的,林墨有了些忧虑,但她告诫自己要平静要有耐心。坐在那里扶着他的肩,她使劲咬着下唇,闭上眼默默祈祷。
然后,她听到他说话。
他有些含混不清的说:“什么CRMH呀,那算什么呀……雅虎,思科,AOL,那时候随便逮住一个都是百倍的暴利啊,还有那些早就烟消云散的挂羊头卖狗肉的Internet小破公司,IPO一个月不翻五番都不好意思见人啊……什么格罗斯啊,巴菲特啊……我应该是首富啊……该死的早几年怎么不记得啦!……”
林墨睁开眼,捂着嘴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坐而言利的江之寒是很正常的版本。
※※※
十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去阅读十年的生活画面,这也许就是最真切的信息爆炸吧。
那些雪花般飘动的记忆画面,百万计的,或者是亿万记的,让江之寒头痛欲裂。有个瞬间,感觉自己的脑袋真的要炸开了。
然后涌来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他在沪宁机场送别的倪裳,高二教室同桌微笑问好的倪裳;他在告别酒席上打招呼的林墨,拉着小提琴替他庆生的林墨;他在江边替她照相的思宜,江边表白和他接吻的思宜……
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是人生?
到底哪个是前生?那个是后世?
到底哪个是虚幻?哪个是真实?
江之寒睁开眼,做了一个很古老的动作——他咬了咬左手的食指。
很疼!
这是现在,是存在,是我的人生!
※※※
江之寒看着林墨,心里的惊涛巨浪远未平息。
这十年的人生,可是重来的一段?
那些背景里的大事件,从未曾改变,东欧巨变了,苏联垮台了,香港回归了,申奥失败了又成功了,亚洲金融危机了又恢复了,萨达姆得意了又被揍了,妈妈的厂子股份化了,那片老宿舍区不再存在了。这个国家在飞速的前进,很多新东西出现了,还有一些珍贵的消失不见了。
那些身边人的轨迹,却是或多或少的改变了。
还有好多原本不在生活里的人,成为他最亲近最依赖最关心的那个群体。
没有遇到他的小茵,会是怎样一种生活?
没有认识他的芳芳,是否还嫁入那个侯门?
没有同班的晓晓,现在应该在何处?
没有成为红颜的凝萃,和小顾走到一起了吗?
楚楚姐一定没有遇到这辈子的劫难吧?舒兰还会遇到那个人面兽心的老外吗?小倩姐可曾逃脱了牢狱之灾?白阿姨一定还健在吧。师父他老人家,他也许更加高寿?
那些改变了生活轨迹的女孩儿们,倪裳,思宜,还有林墨——现在的她们更幸福,或是更不幸?她们被改变了的生活,失去了什么,又可曾有那么些收获?有那么些日子和时刻,感到更多的幸福和微笑?
最后的最后,回到他自己。
那一段梦里人生,嘎然终止在最大好的年华——有梦想,有雄心,关键的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那以前,他也许是平凡普通的,但他自认做的还不错,过的还充实,对身边的朋友尽情尽力,有一个温暖的家。
现在的他过的更好吗?更成功吗?更幸福吗?
他不太确定。
如果给他一个选择,可以选择这两个版本中的一个成为真实的现在,他会选择哪一个呢?
他不太确定。
他似乎得到了很多以前梦想得到却遥远的恍如月球的东西,却也失去了很多曾经拥有宝贵的无法替代的东西。
人生可是如此,有得有失?
人生永运如此,无从选择?
即使你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林墨伸出手,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脸颊。
她简单的问:“你还好吗?”
江之寒点头,微笑。
他伸出手,把女孩儿拥进怀里。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拥抱,这一次她直觉到很多的不同,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温顺的闭上眼,环住腰,不说话。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感觉到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还含着一根长发。
他说:“谢谢你,林墨。”
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说:“谢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全书终)
外传之七日
第495章
这是我曾经写过的另一个结局,那时候写了三万多字,这一次修改增加了一部分当作外传发出来。在写这个结局的时候,大纲里“被改变的历史”这一卷比现在大概多1/4的内容,接下来还有一卷叫归去来兮——江之寒在回忆起那个梦以后,又经历了被构陷,逃亡出国,失踪,归来复仇,最后当然还是命运的抉择。
关于以前大纲里被删去的没有覆盖的故事,从这个结局姑娘们的叙述中应该能窥到三分。
ps:我被告诫千万不要写双结局,那是最没有气节的表现。但这个真不是双结局,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故事的延伸,一个更后面的结点。
※※※
桃红柳绿的春天,是青州最美丽的时节。黄龙溪外面的长街,在青大校门外这一段去年初封闭起来拓宽成了步行街。正值青春韶华的大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走过,是一段亮丽的风景。
二十九岁的林墨,刚剪了短发,上面是白色丝绸的小衬衣,下面是水磨蓝的低腰牛仔裤,乍一看有本科小女生的青春活力,仔细品来却多了成熟女性的温婉和性感,毫不费力的便成为诸多风景中最耀眼的那一段。
她垂着眼,眉头微微蹙着,把重重心事写在脸上。从岐山脚下那个冷冽的小村庄走出来,更能感受到青州的暖意和繁华。按照江之寒的话说,终于重回文明世界——蓝天明媚,翠湖春晓,人群熙熙,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
林墨的心里,却有抹不掉的一块乌云。那天他去和姐姐见面后,她问他有什么要紧事。回到文明世界重新开机后,被塞满的短信信箱和错过的电话中,倪裳的占了三分之一。江之寒回答说,因为从中州离开后很快失去了消息,倪裳不知道他的行动计划是否还在继续,又是否出了差错,所以很是担心。嗯,只是担心而已。
但林墨读出了更多的东西——晚上台灯的光晕里,他熟睡的脸上眉头紧皱,脸上的神色似乎混杂了怜惜与愧疚。她本以为,在那个遥远的似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她已经成功的让他重启了他的生活,把过去,忧虑,和失去的东西彻底留在身后,或者埋葬在某个深处。但回头想来,那其实是个很天真的想法。
江之寒给了她一个承诺。他说,这一次,他承诺了便不会再动摇。
对此,林墨并不怀疑。
她只是忽然有些“心虚”,或者说心神不定。
※※※
他的复仇大计终于结束的时候,她第一个找到了他。很欣慰的,林墨发现他并没有迷失,他很想摆脱过去和失去朋友的伤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把他带到岐山脚下那个地方,最近两个寒暑假她和卓雪扎根的那块荒芜的老区,就像当年出事前她把他带回青大的校园一样,希望他能在那里寻回真正的心灵的平静。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他心灵的平静,他的承诺,和他的爱?
但她知道,她不能永远和他呆在那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林墨并不排斥那个想法。
重回文明世界,打开手机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也许是无意识的,但自己把他带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过那个寒冷的新年,有很多很多的原因。
他失踪的那五年,自己一直在默默的等待。但站在那里守候的并不只有自己,还有姐姐,思宜,吴茵,和其他很多人。实际上,她们做的比自己还要更多——吴茵回到中州,执掌中州实业的运营;思宜留在羊城,江之寒名下所有中州以外的业务都并入她的管辖;而姐姐呢,他选择把UBS银行中的那个巨额账户留给了她管理。因为这个资源,在开始最艰苦的一两年里,中州和羊城两个集团的资金流动才有了坚实的保障。
她们三个人,和楼铮永这一批人一起,是支撑着他创下的商业集团在这几年屹立不倒的支柱。而自己呢,不过是静静的呆在校园里,读完了博士,留校当了林老师。
她一心想要他摆脱过去,和那些伤痛的往事,有个全新的开始。但她没有办法让他摆脱那些人,比她来的更早,和他一起共患难共生死的那些女子。
吴茵姐和姐姐都没有结婚,她们自嘲说太老了已经没人要,督促她要抓紧了赶快找个好男人。思宜姐虽然有了两个孩子,却都是收养的,来自那个地震前她寄住的家庭。她说,选择一双儿女而不是男人,是她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但她们都还在那里,不是吗?
姐姐找他,又是什么事呢?为什么不可以坦诚布公的告诉她?这个问题困扰了林墨很久。所以,她决定在姐姐离开青州前把她约出来谈一谈。和他终于在一起以后,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身边的人。因为,他们刚刚回到和大家联系的“文明世界”。
※※※
走在阳光明媚的青州街头,林墨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和倪裳一起在眉山顶上看日出。那时候她说,姐姐,风景真美啊,和你在一起真开心,以后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好不好?倪裳说,等你有了男朋友便不会再想和我一起去环游世界了。她回答她说,男朋友算什么呀?姐妹如手足,男朋友是衣服。如果你喜欢,男朋友也可以让给你呀!
十几年后,难道不是她“抢”了她的初恋情人?姐姐这些年的守候,难道不是在等着他?
记忆的画面闪过——在沪宁,温凝萃盯着她的眼睛说,男人是要靠抢的,尤其是三心二意的男人。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便赶快去行动吧,小墨!如果我能给你一个建议的话,一定要做那第一个。
喂,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抬头,江之寒微笑着站在身前,“你魂不守舍的干什么呢?要去约会初恋情人?”他嘴角带着温暖的笑。
林墨张嘴,肩头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迎上他的目光,她抿嘴,“我……约好了要去见姐姐。”
第496章
并肩走在黄龙溪边,江之寒偏头看风景,“还记得那年出事前,我们也是走在这里吗?”
林墨微微点头,她怎么可能忘记?
江之寒说:“好吧,我确实没告诉你所有的事。我是仔细想过的,我以为有些事情不说是好的,对大家都比较好,但也许我错了。”
他看着她的眼,“尤其是面对太聪明的女孩儿的时候,我犯过很多次这样的错误。”
这是一个委婉的责备?林墨垂下眼,没有说话。
江之寒伸出手,轻轻牵上她的左手,“上次倪裳来找我,说的事情……老实说我也没想到。”
他顿了顿,说:“关于她妈妈的事,我大概和你说过。出事以前,我留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关于那件事的所有细节。后来呢……她把那个信封烧了,她说,要等我回来亲口告诉她。”
林墨不由自主握紧了他的手。
江之寒说:“五个月前在中州,我到她家里去,她父亲也在。一开始,我和她谈起我不在那些年的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来我发觉了,一时间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什么时候和她说比较合适。你知道,这事就像个无底的鸿沟,一直在我心里,哪怕经历了所有的生离死别,到头来发现居然还是那么难以越过。她父亲看出来了,他说要我到卧室里和他私下谈一谈。”
“因为他这些年有心脏病,倪裳在他的房间里放了一个类似婴儿监听器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异动在其它屋也能知道,通常晚上都是开着的。过了这么多年,她父亲已经猜到当年我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那个人,也是曾经写匿名信给他让他一直惶惶不安的那个人。我们开门见山的讲起往事,关于他的婚外情,关于那盘录像带,关于他当年对我的看法,关于白阿姨和他讲起过对我的看法。我不知道的是,他把监听器悄悄打开了。”
林墨轻轻啊了一声。
江之寒叹口气,又露出个苦笑,“他并不是报复我,而是自己的一个坦白和忏悔吧。和我一样,这些年他都没有勇气当面向女儿坦白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破坏他完美父亲的形象。所以他把我一起拉下水。我其实要感谢他,不用自己鼓足勇气来说起那些往事。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倪裳。我想说点什么,她只是摇摇头,朝我挥挥手。然后呢,我就走了。”
江之寒接着说:“下一次见面,便是上周六了。倪裳告诉我,那天以后,她花了好些时间平复心情。回想起那些往事,然后企图把它们留在身后。当然,她原谅了她父亲。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照顾他,即使以前他犯过很大的错,也早已被惩罚过了。倪裳说,看见他这些年的白发,回想起每他年在母亲墓前的悲伤和悔恨,她终于明白了是为什么,也觉得十几年的悔恨折磨早已太多太多。和她父亲长谈过一次,她便打电话想要联系我,但怎么打也打不通。那时候,我们已经去岐山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打了很多的电话,直到联系上凝萃,知道应该没有事,才稍微心安了一些。”
看着她的眼,江之寒说:“但……她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林墨眨眨眼,等着他的故事,心里却大致有了个猜测。
江之寒无意识的耸耸肩,“那天她来找我,其实是对我说,经过了那么久的等待和思考以后,她觉得……我还在她的心里面。”
林墨抖了抖身子,手正要松开,却被江之寒抓紧了。
江之寒看着她,声音有些低沉,“她说,她只是想让我知道她的心意。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可以试着重新开始。我回她说,对不起,我已经答应你了。”
林墨下意识的咬嘴唇。
江之寒说:“然后,她……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怎么说,情绪有些激动。她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如果知道的话,我不会来找你说这些的。我真的是不知道!”
林墨伸出右手,捂着自己的嘴,使劲呼吸了几下,眼角有些酸涩。
江之寒说:“她说对不起,然后起身就走。我追上她,她反复说,我真的不知道,然后就流下泪来。我当时说,要说对不起,该说的人是我。但对不起,倪裳,我答应小墨了。这一次,我决心不再摇摆不定。”
终于忍不住,林墨停下脚步,偏过头,不让人看见脸上的泪痕。
江之寒沉声说:“我花了很多的时间,说了些算是废话吧,总算等到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告别的时候,她恳求我,不要告诉你。她说,她会在青州多呆几天,走之前见你一面,要当面恭喜你。”
看着林墨,江之寒温言道:“小墨,我不是要欺骗,或是隐瞒。只是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说出来是个好的选择。以前离开思宜和吴茵,都是我的错。但倪裳总觉得,那里面也有她的原因,心里有很多想法。她和你的感情,更不比寻常,所以……”
林墨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站在那里不作声。好一阵,她抬起头,似乎下了决心,“之寒,我还是要去见姐姐。”
江之寒哦了一声。
林墨看到他的眼里,“你也一起去好吗?”
江之寒不加掩饰的有几分犹豫。
林墨柔声道:“求你了。”
※※※
走到步行街的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
隔着马路,林墨一眼便看见了倪裳,挥手招了招。远远的,倪裳朝着她笑。眼光移过,停在她身边的江之寒脸上,微笑有些凝固。
红灯还亮着,对面人行道上有一个小孩儿,手里的一个玩具球,不小心落到地上,骨碌碌的滚到大街中间。他呀的叫了一声,追着他的宝贝往街中间跑。
几秒钟的功夫,才有人反应过来。有人在叫,谁家的小孩儿,还不赶快叫回来?却没有人应声。
长街的左面,飞驰过来一辆红色的靓车。似乎没有觉察到小孩儿的存在,以明显超过限速的速度飞奔,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街两边的行人开始大叫,小孩儿的心思却全在那不听话的小球上。他追上去,蹲下身,要把它抱在怀里,第一下却没有抓到。
站在江之寒身边的林墨叫了一声,看见小孩儿没有抬头,便想着往前冲,手却被身边的人拉住。她一抬头,看见江之寒眉头紧锁,眼睛眯成一条缝,不自觉的手捏的她的手仿佛要断掉。
关于车的惨痛回忆,似乎镌刻在他身体深处的基因里。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还是选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捏紧了身边的女孩儿,不让她有任何往前冲的可能。
林墨叫了一声,“之寒!”眼里带着恳求。
江之寒看着她,微微摇头。她似乎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轻微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
街两边的行人大声叫嚷,但那小孩儿和那司机仿佛都没有听见。
江之寒避开林墨的眼,一回头,嘴不由的张开了。
街对面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飞快的朝着小孩儿跑去,嘴里还在叫着什么。
有两秒钟的时间,江之寒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断电了一样。
然后,他听见心里的自言自语,应该想到的呀,她永远是坚持自己理想的那个女生。
“姐姐!”身边的人在大叫,江之寒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挣扎。
下一刻,他一使力,林墨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歉疚的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往街中间冲去。那瞬间,他似乎捕捉到她坐在地上看他的眼神。那表情很复杂,读不出是什么。
如果有什么可以让他克服前生今世心底最深刻的恐惧,那不是正义感,而是这个穿着紫色薄毛衣奔跑在正午阳光下的女孩儿,他今生摆脱不了注定要守护的人。
江之寒一边奋力奔跑,一边目测着车速和距离。他已经开始后悔,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恐惧,他本可以轻松的把小孩儿带离危险的地方。
现在呢,似乎已有些晚了……
倪裳冲到小孩儿身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使劲往前推。
江之寒转眼已在他们俩身前,他左手抓着倪裳的肩,右手握住小孩儿的上臂,一齐用力,两个人往远处跌落。
转头看过去,那车头已经在身前。
本能的,江之寒只来得及做出最后一个动作。他似乎跳了起来,斜着身子,伸出左脚去蹬飞奔过来的车头。
然后,他的身体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朝着远处的人行道跌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带着哭声的惊呼,睁开眼,倪裳正蹲在他的身前,满脸泪痕。
仿佛时光错乱,回到当年高中足球联赛的日子,她也蹲在那里悄声哭泣。他给她一个微笑,“妈的,脚好像断了,真疼啊!”他爆了句粗口。
远处,似乎能听到林墨的叫声,那叫声越来越近。
然后,眼前一黑,所有意识都消失不见。
第497章
病床前,林墨坐在一张椅子上。
病房很空旷,反衬着她小小一个人,缩在那里。门关着,隔绝了里面和外面。整个世界,感觉只剩下坐着的她,面对躺着的他。
这是江之寒失去意识的第二天,他还沉睡着。左腿骨粉碎性的裂了,身体其它部位没有严重的外伤,但他对声光触摸没有任何的反应,沉沉的睡在那里。医生没法解释,脑电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好像戴了厚厚一层盔甲,和外界隔绝开来。医生说,也许是深度脑震荡导致的暂时性神经系统封闭吧。
林墨脸色苍白着,一天前还不怎么担心的她,心情慢慢沉重起来。二十四个小时据说是一个分水岭,那以前不能醒来,苏醒的概率就会降低好多。
对着江之寒,她带着些不满轻声说:“你是怎么回事嘛?倪裳……姐姐明明说,你和她说你脚断了,那时候你还是清醒的呀。”这句话,她变着花样儿不知道已重复了多少遍。
林墨自言自语说道:“好了,之寒,不要装睡了,快起来!……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把我抛在后面去救,去救她……我知道,如果是我和她换个位置,你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是不是?”
她命令道:“你快说话呀……你要是不说,我就以为那不是真的,我可真的就要生气了哟……我数到十,十之前一定要回答我,听到没有?我开始数了哦……”
一,二,三,四……
林墨很轻很慢的数着,“九……九……点一,……九点二……”没有人回答她。
林墨不满的哼了一声,“好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给你延长到一百,好不好?……”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一百也并不远,她终于数到九十九了,虽然每两个数字之间她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
林墨也不生气,她偏着头,好像在思索一个极难极难的问题,终究不愿把那“一百”说出口来。
她终于想起了什么,提起精神说:“你还记得你讲的那个好烂好烂的下流笑话吗?……数到五就停下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数一次……”
她喃喃的念着这无限的循环,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落到窗口了。
※※※
同样的病房,同样的病床,同样的一坐一躺的两个人,这一次换成了倪裳。
夜色已经浓了,病房的灯有些卡白卡白的,厚厚的窗帘拉了起来,隔绝出一个安静的空间。
倪裳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动了一下,好像苏醒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跪在床边,呆呆的看着距离她只有三十公分的男子的脸。
良久,她柔柔的开口,“之寒,快醒来……你知不知道,今早林墨是哭醒的。”
她眨眨眼,抱怨他说:“我昨晚躺在床上,一分钟也睡不着。睁着眼,闭着眼,都是一样的……是不是很不公平啊?你总是睡着,我总是醒着,一分钟也不能入睡……我好想我们换过来呀……”
倪裳跪久了,小腿有些麻木,但她好像没有察觉,“你不是从没听过我单独给你唱歌吗?我唱支我以前很喜欢的歌给你听,好不好?”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唉……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
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她反复唱了两遍,轻声说:“虽然我没有林妹妹的才情美貌,但我们也是有缘才能遇到一起,有缘才能做了同桌,不是吗?可是,为什么第一年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在时间点上会错过那么一点点呢?”
倪裳说:“有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如果你没有把那个账户留给我,我那时想着要出国去找你的……也许,我就能先一步找着你了……你离开中州后我爸和我谈了次话,我想了一个星期,是啊,整整一个星期……其实我想了十四年,才把这个问题想通。我原来一直以为,因为后来的种种我们再不可能回到开始了,而开始是几乎完美的。我父亲反问我说,即使你们一直在一起,十五年后还会和十五年前一样吗?结婚生子后还会和初恋热恋时一样吗?想来也对,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重复过去,即使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大的波折也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我真的想通了,但一个星期后你的手机就关机,再也找不到你。”
倪裳叹了口气,“我这三十年,也许错就错在想的太多,坏就坏在关键的时候总是不够果决,所以我才会总是慢了那一步,所以才有所有的这些事情……不过,这样说其实很可笑。如果我和她换了一个位置,也许过程和结局还会是一模一样的……”
她柔声说道:“快醒来吧,之寒……我虽然错过了很多,但我从不后悔认识你。如果你不醒来,你忍心看着我一辈子都被后悔所折磨吗?你忍心让我怀着不是我他不会死的念头去活接下来的三十年吗?”
※※※
半夜一点。
病房套间的休息室里,倪裳和林墨并肩坐在一张床上。从前天中午江之寒昏迷算起,已经过去三十六个小时了。焦虑写在林墨脸上,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双手搅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一个无法解开的难题。理智告诉她,等待和耐心是唯一的答案,但理智终也敌不过激荡的心情和心里仿若实质的重压。
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倪裳,她的眼神却很空洞,似乎在喃喃自语。
她说:“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不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吗?最危险的敌人,最漫长的等待……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为什么呢,姐姐?”
倪裳握住她一只手,却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
林墨看着她,眼里忽然溢满了哀伤,“是因为我想要把他从你身边抢走吗?……这是一个惩罚?”
倪裳身子震了一震,她使劲咬了咬下唇,咬出丝淡淡的血痕。
“小墨,你……怎么这么说?”
林墨垂下眼,“还记得吗?在眉山顶上的时候,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周游世界的。那时候我说,就算是男朋友,如果姐姐喜欢,我也要让给你。到头来,却是我抢了你最心爱的人。”
倪裳双手合住,把林墨的左手握在里面,轻轻的摩挲了几下,“那时我就告诉过你啊,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改变主意的。小墨,他是你的。不是你的,抢是抢不来的。”
林墨道:“他失踪前的安排,把中州的公司留给吴茵姐掌管,中州以外的都交给思宜姐打理。她们俩本来就是跟着他一起创业,一起走过来的。但他把最重要的账户留给了你……”
倪裳打断她的话,“那是因为我和他分手好些年,没有来往也很久了。他需要找一个可靠的,又不在要对付他的那些人视野里的朋友。我大概是不多的选择之一。没错,他预感到最坏的情形可能发生的时候,预先做了那些安排,把他一手创建的偌大的基业都留给最值得信任的人来掌管——思宜,吴茵,我,黄阿姨,楼叔叔,肖叔叔,沈姐,小薇,小雪,和橙子这一干人。但你想过没有,在他最信任的人中,他没有把任何和生意有关的东西交给他的父母。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你。”
看着林墨的眼,倪裳柔声道:“因为你在他心中是最特别的,是可以和他的父母并列的存在。他不希望你身处任何的麻烦或是危险之中。他想要你留在校园里,继续过你的生活,单纯的平静的,远离所有可能的是非矛盾恩仇。小墨,你看不明白这个,未免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林墨抿嘴,“姐姐,我那天约你出来,其实……其实我是猜到了一些东西。我想对你说,我抢先一步要到他的承诺,对你是不公平的。他不在的那五年多,我在等,但你也在那里等待,不是吗?你们之间也许有个鸿沟,但在生离死别过后,什么都过去了,都不再重要了吧。我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他,他和我讲了你们的谈话,说你让他不要和我提起。我走在路上边走边想,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让他真正做一次选择吧——问他的本心,他想要的到底是谁?那个选择也许很残酷,但那样的选择以后,才可以真正的不动摇吧。”
倪裳握紧她的手,“他已经做出选择了,小墨。这么多年过去,经过那么多曲折,你以为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从过去的错误中学到教训吗?他给了你承诺,就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承诺。”
她沉下脸色,“小墨,我知道关心则乱。你现在心乱了,才会和我说这些话。但现在容不得你心乱。现在最关键的是什么?是要让他早一天醒过来。接下来该怎么办?什么时候不得已必须通知江叔叔历阿姨?需要再去别的医院试试?这一切,都得你来拿主意。记住,你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林墨睁着大眼睛,眨一下,掩不住的有茫然和无助。
倪裳松开她的手,略略坐直了身子,“这才一天的时间,你怎么能乱了方寸?那时候他失去消息五年多,我们……你不是都挺过来了吗?小墨,有些东西,我这几天觉得自己真的想通了,你想听听吗?”
林墨郑重的嗯了一声。
倪裳说:“在我前三十年的人生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有那么几个最关键的时候,我总是患得患失,过后了心里满是后悔。回头看,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决心和勇气,所以总是和珍贵的东西擦肩而过。以前我总是归咎于命运,现在我以为,说到底事在人为。”
她轻轻吐出口气,“前几天和之寒见面以后,我让他不要把我说的告诉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和他说那话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你们已经确定了关系,他已经给了你承诺。如果我知道,相信我,我是不会去找他说那一番话的。”
林墨伸出手,和她的手轻轻握在一起。
倪裳说:“你抢了我的初恋情人?……呵呵,人家不是说十个男人八个菜九个坏,剩下一个要赶快?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早到了一步,所以思宜和吴茵那么好的人,也吃了晚来的亏。这么多年后,经过所有这些分分合合,生离死别,一切就像回到了原点。我去找他说他还在我心里的时候,难道我不知道你也喜欢他吗?难道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人也在守候等待吗?”
看着林墨的眼,她说:“我知道的……但我还是去了。也许你是最适合他的,但人都是自私的。我问自己,蹉跎了那么多年后,真的还提得起精神和另外一个男人谈一次恋爱吗?或者是有必要找一个不那么爱的男人温吞水一样的结婚生子吗?答案好像都是否定的。所以我就去找他了,至少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或者说,抛开以前所有那些纠缠不清的顾虑,顺着自己的本性做一次决定。”
倪裳柔声道:“当然,每个人都是有原则的。有人的原则是只要没结婚就可以去争取,还有的人认为结了婚也可以去撬墙脚,以爱情的名义或者别的什么名义。我的原则呢,很简单,如果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已经对另外一个人做出了很郑重的承诺,我就会选择避让,即使那个人不是你。所以呢,小墨,三十岁以后,我决定不要再犹犹豫豫,不要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我可以很……问心无愧的说,我并不后悔那天做说了那些话,即使它给你们造成了一些困扰。之寒和我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他告诉我他给了你承诺,不再动摇。我告诉他我确实事先不知情,祝你们幸福。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很真心的。老实说,如果是另外一个女生,我也许还会想想她和之寒是不是合适,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不存在这个问题。”
她眼神坚定,“我不认为这件事……说到底最初是我引起的,和这个车祸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天灾人祸,有时候总在那里等着我们。你要是以为你的某些想法,或者约我出来,导致了今天他躺在床上,那才是最愚蠢不过的想法。当年那么强的势力迫害他的时候,他在看守所里中毒和被群殴的时候,或者是出中州被人盯上追杀的时候,他都能活下来,有什么理由他不能挺过这次车祸呢?他清醒的告诉我呢,腿断了,真他妈的痛!……你要有信心,小墨。你有了信心,他身边的其他人才会有主心骨,才会有信心。等待是很难熬的,但你难道没有等过?”
说着话,倪裳站起身来,“你晚上陪他吧,我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早晨再来替你。”
双手十指交叉着,林墨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
闭上眼,她深深吸口气,嘴里嘟囔着,似乎在虔诚的祈祷什么。
第498章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病房的时候,林墨觉得时间似乎才过了一会会儿。她坐在床前,一夜未眠,却感不到一丝倦意。
她没有和床上的江之寒说话,因为她有些傻傻的想,这是晚上,要保持安静。到了白天再制造些喧闹,他便能感知白天和黑夜,不会在梦中感到困惑。
站起来,脚有些发麻。踮起脚尖,活动了几十秒,才试着往前走出一小步。林墨慢慢来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半,让明媚的阳光洒进来。回头看,在光束之中,有无数细末的灰尘在漫天飞舞。他躺在那光束后面,依然静默不动。
挪步来到小阳台边,推开滑门走出去。举目望去,不远处便是晨光下的翠湖,烟雾袅绕,像是披着薄纱早起的美人。
青州医学院附属一院座落在翠湖东北角,隔着一条街便是南屏寺——那里的晨钟和千年以前曾经嬉戏人间的主持和尚一样闻名天下。
远远的,林墨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出住院部对面的招待所,朝着南屏寺的方向走去。
几年前江之寒刚失去消息生死不知的时候,江之寒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大概只有伍思宜一个人是信佛的,车老师则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也许信仰,即便是虚幻或者可疑的,真能在困境中与人以希望,这几年来就林墨所知,江之寒的母亲,倪裳和小薇都跟着虔诚的拜佛,而吴茵则是跟着车文韵信了耶稣。
林墨向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最坚定的无神论者江之寒曾有句名言,无神论的好处在于,一旦有了困难,可以耶稣佛主观音菩萨,一个一个拜过去,祈求他们的保佑,不用害怕某一位正在休假。
在晨光里,林墨闭眼站在五楼的阳台上,虔诚的向诸神诸佛祈祷,像她曾经天天早起后做的那样。
那一次,他终于应声出现了,在一千九百多次祈祷之后。
这一次呢?
要有信心,她想起倪裳的话,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
南屏寺西北角这处小屋,环境清幽,装修雅致。身处其中,袅袅香烟让人心境平和,笃笃木鱼透着肃穆虔诚。这里并不对一般公众开放,能进来的都是权贵或者慷慨的施主。在佛主眼里,众生是绝对平等的。和尚们远没有修到释迦摩尼的境界,自然会分个三六九等区别对待。
镀金的佛像前面,规规整整的摆着三个蒲团。倪裳跪在正中的那一个上面,头埋在双膝之前,正虔诚的祈祷。
昨晚她对林墨说,这突如其来的车祸是天灾人祸,并不是因为林墨想要约她出来才发生的。即使取消了那个约会,在另一时另一地它兴许还会等在那里。她说,她不后悔到青州来对江之寒表白心迹,也不认为那是车祸的起因。但在内心深处,她并不如表面那么确定。
倪裳知道,林墨需要保持镇定,也需要保持信心。她现在是江之寒的女朋友,是目前为止知道他出事的人中最亲近的一个——她有很多具体的事情需要去做。所以,她很肯定的对她说那一番话。
但无法自我否认的一点,江之寒是为了救她才被车撞的,才有了现在的昏迷不醒。这两天倪裳反反复复想过很多,也有些很奇怪的念头。冲下人行道去救那个小孩儿(虽然知道很危险),兴许是她多年所受教育和性格形成的本能。但也许这里面还微妙的有些别的因素——终于下定决心到青州来找江之寒,在他们两个人交往的历史中第一次主动的表白自己的心意,在她并不是个简单容易的决定。但当她认为自己想通了所有的种种,走出了昔日的阴影,想要在三十三岁时重新开始一段人生和爱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似乎重新被卷回到过去的漩涡。这一次,她又错过了最好的窗口,错过了那么一点点。
心里有那么些自我厌弃,有好多埋怨不公,甚至有些宿命论的结论。也许,那些微妙的情绪,让她那一天冲下人行道时更加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也许,如果他答应的是她,她会选择站在那里踌躇不前?
倪裳拷问自己,虽然她知道是些无用的,很傻的问题。
但她清楚一个结论,他是因为她躺在那病床上昏迷不醒。
不是因为其它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
※※※
当年江之寒的车落下悬崖生死不知的时候,有很多人有类似的自责。
小倩以为,如果不是自己在闽南那个小城被栽上莫须有的罪名拘留起来,江之寒就不会跑到那里去营救她。不在那个水泼不进的地方,对方精心设计好的进攻地点,江之寒就不会身陷看守所,也不会有以后的种种磨难。
小薇以为,如果不是她的前夫(实际上他们虽然分居,但还没有正式离婚)透露出一些江之寒的个人隐私,对方的设计不会那么准确又有针对性。在江之寒的圈子里,小倩从来不是显眼的角色,而表面上和他关系最紧密的几个女生,都被很好的保护起来,对方并没有出手的机会。
顾望山不说,但他心里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他那时候恰好在南美蜜月旅行,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请求帮助的电话便不会被害死他母亲的狐狸精知道。许箐和他的冤仇,后来把江之寒也牵扯进去。他们之间的恩怨,除了吴茵略知一二,连楼铮永他们都毫不知情。而如果没有许箐的出卖(严格的说并不算出卖),便不会有江之寒出中州后的伏击。
思宜以为,最糟糕的决定来自自己。林志贤冒着天大的风险把江之寒抢回中州。短时间内只要销声匿迹,慢慢的再通过各种渠道去申述冤屈,相信终有沉冤得雪的一天。如果不是被那个巨大的并购案引诱,江之寒便不会离开中州,而那个并购案正是她一手主导的。
芳芳总是自责,如果不是她发出那个安全的信号,江之寒就不会离开中州公开露面。她信错了人,才会有后来的牺牲。
最愧疚的当然是文楚,她以为一切的一切最初还是来源于她的遭遇,和江之寒的出手相助。
那年的事情,有太多的曲折,和太多的牵扯,很多当事人都曾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该承担的责任,被悔恨的情绪包围吞噬。而这一次呢,没有别的原因,没有别的因素,没有别的人,在倪裳看来,一切都是因为她一个人。
跪在佛前,没有人能听清她的低语祈祷。
她其实只是简单的发誓说:只要你让他醒来,我愿意做一切事,面对一切后果。
哪怕永遭世人白眼……
哪怕永世不能轮回……
哪怕来生和他相遇他不再记得当年约定的密码……
第499章
走进病房的时候,倪裳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四十五分。
她看一眼面前的林墨,不用去看床上的男子,便知道他还没有醒来。林墨眼角有很多血丝,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她握了握倪裳的右手,“姐姐,你说得对……我今早又和医生谈了一次。我想,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设备和医师了,转院不是个好的选择。医生说,物理方面的检查治疗,他们会想一切办法,但更多的也许还得靠我们。”
林墨紧抿着嘴,“我们需要和他说话,讲更多的事,那些能触动他情绪的往事,能唤起他反应的回忆。我仔细想,光有我们两个人是不够的,我要把和他关系紧密的人全部叫来,希望有人能够唤醒他……”
顿了顿,她补充说:“干爸干妈那边……我和晓晓姐通了个电话,干爸上次心脏病发作以后医生让静养不要刺激,干妈身体也不算太好,前几年等待消息的折磨对她身体和精神都是很大的一个损耗……之寒在他们面前,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觉得他们年纪大了难以承受情绪的剧烈变化……我们再拖一拖,就以一周为限。那以后……不管怎样,也必须让他们知道。”
林墨吐出口气,声音有些哑,“姐姐,你觉得怎样?”
倪裳眸光如水,“小墨,我都听你的。”
※※※
第一个到达的,是永远准时的,他最忠诚的秘书。
回头看了眼,倪裳在门边朝她轻轻点头,眼里有郑重的嘱托。然后,病房的门关上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床边。
张小薇开口说:“倪裳让我和你讲讲以前的事,她说那几年也许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事情。是啊,我知道的挺多的,你那些约会,那些订的餐馆和酒店,可都是我这忠实的秘书一一执行的。我心里痛恨着某个花花公子骗走了我最好的朋友的感情,让她一直痛苦着,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要严格执行他的命令。虽然那一多半是看在钱的份上,你也应该感谢我的职业素养,你说呢?”她眨了眨眼,“那些往事能触动你?还是……你自己都恨不得已经遗忘?”
她扶了扶眼镜,“你这次回来以后,我们也只有机会长谈过一次,还说的多是张谦的那些事儿。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大概在你失踪后第四个月的时候吧,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程贞的从德国打来的。她打不通你的手机,大概打过很多次吧,最后硬着头皮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里面的虚实,所以只是告诉她你出车祸,多半已经死了。她在电话那边抽泣,叫我不要骗她。”
轻轻哼了一声,“那时候,我哪有心情去理她,也没有仔细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上上个月我去巴黎,居然在地铁站又遇到了她,样子很有些变了,被好几个男人簇拥着。她居然还认得我,走过来打听你的消息,我告诉她你重新出现了。她站在地铁出来的那个街口,忽然无声的哭起来,很漂亮很精致的妆也顾不得了。她联系过你吗?啊?!”
张小薇又哼了一声,“回到旅馆,我仔细回忆以前的那些事,把它们串在一起,才想到……那时候是你把她送出国的吧……即使她做过那些事……你还真是……”
“老板,”张小薇问:“你以前总说,倪裳是你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可是,你需要守护的人到底有多少呢?”
“虽然在小墨和倪裳之间,我显然是有亲疏的。但对于小墨,我真的找不出任何不好的话来说。你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么?家财万贯,也许不难找到一群女人,但要找到这么几个如此优秀又完完全全一心对你的人,是很难很难的。这个世界越来越功利,这样的女生都快成恐龙,就要绝迹了,却都围绕在你身边。即使优秀如你,也是配不上的呀!”
感叹了一番,张小薇说:“倪裳她精神状态很不好,但我了解她的性格。你醒来以前,她一定会强撑着,一定会装作没事情,一定会努力去安慰小墨。但再坚韧的弹簧,拉到最满,也支撑不了太久。她是经受不起任何坏的结果的……你如果心里还有几分怜惜,就不要再折磨她了……我很了解倪裳,也算了解你吧。这件事以后,她只觉得欠着你的,把以前你对不起她的事,你花心的事,你强迫着要干涉她生活的事都一股脑的忘光了,只觉得这辈子都欠着你的。所以,恭喜你老板,你又得逞了。你要是现在醒过来,就算把倪裳她拿去卖了,她也不会有丝毫怨言的……多好的机会啊,这么黄金的机会,老板,你不是最懂得要为己所用的吗?错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撇了撇嘴,张小薇说:“好了,我能诱惑你的话也就这么多了……好吧,就算你做不了选择,你只要醒过来,就算要一三五约会一个,二四六去见另一个,我这忠实的秘书也会替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这样的事情,你荒唐的那几年,又不是没有干过!”
老板躺在床上,脸色似乎带着一丝微笑。那微笑凝固在那里,几分钟都丝毫不动。
※※※
张小薇坐在椅子上,声音多了几分疲惫,少了些许活力,“上个月,张谦给我打电话了。不知道谁告诉的他,他才知道你活着回来了,过的还很好,是很有身份的外国友人。呵呵,我问他,不害怕吗?你的势力那么大,说不定要找他秋后算账呢!他说,既然你回来了,最坏的后果没有发生,他希望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我告诉他,我有新男朋友了,他说他希望我还能给他一个机会。是啊,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但鹏飞关大哥他们死在那个悬崖下面,那些记忆却是怎么也抹不掉了。上次和你谈的时候,你说没有人是完人,张谦也是有苦衷的,他并不知道对方要做的任何事情,只是以为要打压一下你。”
轻轻叹口气,张小薇继续啰嗦,“你说,他也是普通人,被有关部门的人叫去谈话,难免会恐慌。你说,他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想要保全我。你还说,在过去的那些年你习惯了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其实设身处地的想想他并没有犯了不得的错,所以从不曾在你报复的名单之上。你说,不希望这件事会影响我的婚姻和幸福……是啊,我以前曾和你说,看过你和倪裳的分分合合,我更坚定了要找个普通人过平凡的婚姻生活的愿望。我不无自得的想,平凡人有平凡人的苦恼,出类拔萃的人如你和倪裳也自有你们的烦恼。但其实有一点我是骗你的……”
张小薇凑近了些,似乎在说悄悄话,“没有一个女生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想要选择平凡或者是普通。当年我自荐来当你的秘书,我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待遇很不错,还可以帮倪裳看着你。也许那些不过都是借口,我其实也想……哪怕是站在一边看看不平凡的人生!”
“所以,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后悔,被你连累到婚姻都出现了问题,我没有回答你。诚实的说,我从不后悔,虽然……我也不想目睹那些生离死别!今天来见你之前,我给张谦回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之间已经是历史了,绝对不会重启的历史。我现在处这个男人还不错,也许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一次我得更加小心谨慎。但张小薇三十几岁的人生,总不能只有一个男人感兴趣吧。我也要开始一段新的尝试。”
她站起身,柔声道:“之寒,如果你醒来的话,你会发现你也有一个机会,开始一段新的尝试。不管你这一次的选择是什么,抓住这个机会吧!啊,老板……加油哦!”
第500章
在沪宁的温凝萃下午便赶到了,在病房外和倪裳林墨各自嘀咕了好一阵,又去医生办公室和主治的张医生谈了十几分钟。
四点三十分,她走进病房,把房门轻轻的在身后关上。
远远的,她静静站在门边,没有挪步。大约五六分钟后,她才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江之寒露在毯子外面的脑袋。
随手拉过来一个椅子,温凝萃大马金刀的坐下,开口说:“得了,别装了,她们都不在,快睁眼吧。”
理所当然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回应,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温凝萃洒然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六年前,除了小墨她们都离你而去的时候,你玩一手失踪,结果大家都乖乖的回来了,帮你打理你的公司等待你的出现。现在呢?你想要的是什么?莫不是想要齐人之福?……”
她撇撇嘴,“那样的话,也需要人和你配合吧。里应外合的人可找好了?不考虑考虑我?”她凝目盯着床上的男子,想要捕捉哪怕一丝波动。
但她失望了。
温凝萃静静的等待了不知道多久,才又开口说:“你一回国,吴茵便躲到加拿大去。她的态度很明显了,即使心里还有你,她并不想和任何人去争你。思宜呢,养了两个小孩儿,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宣扬养小孩儿比养男人好上一百倍,号召我们即使不结婚也要去养两个玩儿。我看她的姿态也再明显不过。剩下门外那两个……我原以为倪裳还会像以前那样避让,没想到……我总是看错她。”
温凝萃叹口气,“她们俩说,要和你说些往事,尽量捡可能触动你神经反应的。我可不认为,她们说的事情不能唤醒你,偏偏我有这个本事。刚才和倪裳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一天的情景,你红着眼,像头公牛一样歪歪扭扭的在七中校园里往前冲,我拦住你问怎么了,你一脸漠然的看着我,问你是谁。真的,那时我被你的样子吓着了,后来都没好意思告诉你我被你吓着了。那是曾经最触动你神经反应的事情吧,算算有十五年多了吧。回头看,十七岁时的分分合合,还真不过是人生的小插曲哦……”
“如果你真的睡着了,我不妨告诉你几个秘密。你醒着的时候,我是决计不会说的。”温凝萃调整了一下坐姿,手托着下巴,“林墨去找你之前是来找过我的,我强烈鼓励她要先下手为强。我对她说,思宜吴茵好不好,和你有没有感情,答案不言自明吧。但她们坏就坏在晚到了一步,所以在你心中总有些不如倪裳。至少曾经有那么些年,不如倪裳。如果她真的相信这一次你报仇结束可以重启新的人生,那么在你Reset之后一定要第一个找到你,早起的鸟儿才会有虫吃。后来接到倪裳的电话,我告诉她你很安全,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在哪里。但我没有告诉她林墨去找你了……”
“在他们两个之间,我为什么会选择支持林墨呢?……开始我以为是本能的反应。但今天来医院的车上,我仔细想了想,自我拷问了一下。按理说,我和倪裳更早认识,大家相处的也很好。她那样的女生,很难不让人喜欢吧?但……也许这么多年来,你对于她……比对我们这个圈子里任何其他人都不同。也许是因为那样,我会觉得林墨更可亲近一些。很多年以前,我其实劝过倪裳,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芥蒂,不管你是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女朋友,她其实是可以把你争取回去的。我那时候丝毫不怀疑这一点,还曾经和她同仇敌忾讨厌过思宜。但那时候她选择退让了,因为她有其它的责任和顾虑。我真的没有想到,十几年后,她做了相反的选择……所以说啊,你们俩……还真是有些奇怪的共同之处的。”
“顾望山死之前,留了盘录像带给你。其实……他也留了一盘给我,我没有对你说过。里面没什么,多是些奇怪的自言自语。老实说,他那么个自诩很酷的人,留录像带这样的事情多少显得很奇怪。表面上,他是被他老婆开枪打死的。其实你我都知道,他是自己把自己打死的。他在外面找女人,从来都不带回家,为什么偏偏那天要把那两个女子带回去呢?……在我眼里,有一点你比他强:你虽然做错很多事,但总还想着去弥补和改正。也许有时候会自我放纵一段时间,却不会一直放纵下去。他呢?似乎看穿了世情,也摆脱了世俗的羁绊,其实却是个一直在原地打转的家伙……”
“你们虽然是好朋友,但你也许不能理解他……有一种奇怪的挫折感。从小到大,很多别人想要的东西他都垂手可得。但他真正想要争取的东西有几样呢?或者只有他妈妈的健康?文阿姨的去世,对他的打击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大,真的……那种挫折感缠绕不去,我后来回头想才感受到一点。曾经有一次,是在你失踪以后,记不得具体是哪一年了,我和他难得碰头单独吃了一次饭。我们从凝江地产的业务聊起,慢慢的说起一些商务上的事情。我当时随口说他那个中介公司搞的很不错,赚钱比我容易多了。他冷笑说,我的生意不过就靠两个人,一个是我老头,一个是玩失踪的那个家伙。我回他说,那是你命好,生的好又有人愿意为你出力卖命。他说,是啊,我就只剩下命好而已。”
“对于你出事他也是有很强的挫折感的。本来你可以倚靠的屏障主要就是他们家和林志贤这边的关系,但你出事的时候,他偏偏没能帮上任何忙。林志贤冒了天大的风险把你弄回中州,但最后你被算计那次,还是许箐传出去的消息。有时候我想,你大概不应该那么早下手对付许箐。留着她在,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最大的怨念想要去实现。”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去。
温凝萃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小顾的悲剧是,他过的生活在他内心最深处并不是他想要过的。他总是说,该享受的该经历的我都享受经历过了,同样的饭菜再吃第二遍委实没什么太大的意思。但其实他想要抓住的东西,并不在他的生活之中,而他一直拒绝承认这一点。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之寒?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要守护身边所有这些女生,如果那是你真想要的,那就去做吧,做了总比没有做更强。”
“这……就是我给你的建议。”女孩儿坐在床边,认真的作出结论。
她坐在那里,忽然间去年两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像电影画面一样奔涌而出。那时候她已是凝江地产的老总,商业和八卦杂志最喜欢的封面人物之一,不仅仅是因为她模特般的身材和她身后的财富,更因为她约会的通常是体育界演艺界和商界的钻石王老五。那么多年后,虽然圈子里的每个人都坚信他还活着,但当他突然出现在十米之外,那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一种震撼。对于那个没有预告的突然重逢,她的本能反应是冲过去把他当成沙袋,狠狠的擂了很多拳。
半个小时后,在顶楼的休息室里,她擦干眼泪,恢复常态,盘腿坐在沙发上,对他说,这几年我曾经许过两个愿望:一呢,就是某一天顾望山跑来找我,说我错了,我爱的其实是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二呢,就是有一天你这家伙突然出现在眼前,大叫一声我还活着!
如果这两个愿望只能选一的话,我很高兴是今天得到的这个惊喜!
江之寒微笑回她,凝萃,谢谢你的重友轻色!
静寂的病房里,轻轻抓起江之寒的右手,温凝萃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那一年,你从外面回来,第一个来见的居然是我。虽然部分是因为我在沪宁的原因,但老实说我心里挺高兴的,原来温凝萃在江之寒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之寒,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作为朋友,你对我很重要。作为情人或者是别的,你对外面的那两位更加的重要。所以,乖乖的,快醒来吧,我们这些俗人到头来喜欢的,还是喜剧大团圆的结局呢……”
第501章
第三日。
从治疗室出来的江之寒,看不出哪怕一丝变化。
在特护病房里等着他的,是从中州飞来的阮芳芳。最近这一年,她在京城呆的时间很少,不出差的时候多回中州和父母住在一起。曾经酷爱白衣的芳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偏爱深色的衣服,今天她穿的便是一身深色的薄毛衣,当然丝毫不减她的容光。
坐在床边,她很随意的像在和一个刚睡着的人聊天,“倪裳林墨自然都见了,小薇和凝萃也简单聊了两句。我刚才和主治医生谈了几分钟,他们说详细的病情材料昨天已经传真了一份给港大医院,思宜在那边找了最好的专家会诊,有了结论就飞过来。吴茵因为出去露营,两个小时前才联系上,最迟明天下午也应该到了。”
“上个星期你发的短信我收到了,没时间给你回,想着什么时候见面再详细说。我飞了一趟京城,和老爷子长谈了一次。他没说太多,也没对我发脾气,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说,在他走之前,不希望看到我们离婚。我想了想,也答应了他,反正我又不急着有个自由身去嫁给谁。老爷子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这一份事业没有他也不可能开始。虽然要求不尽合理,但名义上的婚姻既约束不了他,自然也不会束缚我,就不要给老爷子添堵了。他说自己没多久可活了,这样的话以前是绝对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听了心里忍不住有些悲哀。谈完话,在京城屋子里还留着的一些个人东西,我都一并收好带回中州去了。去年小杜他们开发那个楼盘,就是西山山腰那一个,我非常喜欢,替我爸妈订了个最大的,大概下个月就可以搬进去。我也准备跟着住进去休息一段儿。”
“和JPM那个合作,下个月底可以收工。那以后,我准备放自己一年的假。怎么过还没有想好,反正好吃懒做就跑不了。对了,宁州那个篮球队赞助商要跑路,我没禁得住一个朋友唆使,准备接手过来。呵呵,我和俱乐部老总打了招呼,招人的时候身材姿势最重要了,要帅一点的酷一点的。终于有一天,也有十几号帅哥替我打球卖命,这可是以前梦中都不敢幻想的美好时光啊!”
如果有个人在旁边,一定会惊讶于唠唠叨叨的芳芳,和她平日的形象太不相符。
她却毫不在意,一路唠叨下去,“上个月在中州街头偶遇萧亦武,他结婚好几年,孩儿都两岁了,骑在脖子上,看起来很疼爱。你别说,他老婆真漂亮,他倒真是太显老。也许……他真有某种奇怪的吸引力吧,收入也不算高,工作说不上光鲜,你看,还是有漂亮姑娘愿意嫁给他。说明啊,我当年的眼光还不算太差……后来变糟了,多半是拜你所赐。什么认真思考,理智抉择,都是些什么鬼话!”
“你不知道,我现在遇到林墨倪裳她们,还奇怪的有种心虚的感觉。那年在温哥华街头找到你,回国之后却要瞒着她们,看着她们望穿秋水等你出现。我并不是会撒谎的人,所以几次她们约我吃饭我都推掉了,以至于后来彼此之间还有些小小的误会。”
“林墨和倪裳说,要和你说些或许能触动你的往事……”
从哪里说起呢?
美丽宛如精灵的女子手托着腮,认真的回想:
那一年,在中州师范的物理奥校初识,也是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她站在一边,看他和大学篮球队几个对他女朋友出口轻薄的家伙大打出手。她和他的女朋友站在后面,倪裳捏得她的手生疼却丝毫没有察觉。
那一个黄昏,她抱着萧亦武留下的篮球,傻坐在篮球场边。他一下一下的拍那皮球,把她从回忆中拍醒。他让她试试投篮,不要做那好龙的叶公。汗水滴在水泥地上,她一抬头,看见他温柔的微笑。
那一个上午,他们一起打车去看宣判。法庭外的天空,特别的高远特别的疏朗。他苦口婆心的劝她说,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不要因为那迁怒于自己的父母。
那一天晚上,她穿着米老鼠的睡衣,脑子晕乎乎的有七分醉意,更有十分想要放纵的欲望。他把她一把推倒在枕头上,芳芳,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明天醒来,赶快长大去把握自己的命运吧。
那一年新年的前夕,他们在闹市街头偶遇,一起去僻静的小茶馆喝茶。他送她上公车,她站在车尾,隔着车窗玻璃看他一直站在原地相送。车离他愈来愈远,新年的钟声越来越近。
那一个国庆,在尼姑山头,她把脚浸在冰冷彻骨的溪水中,对他说,倪裳还喜欢你,你要好好把握呀。
那一天晚上,他们在翠湖边吃过晚饭,沿着长堤走上昏暗的长街。在表姐住处前的大树前,她对他说,我的青春,从他开始,到你结束。
那一回在大洋彼岸,他们好些年后第一次重逢,他身边那个金发女子娇小迷人。咖啡厅的暖灯下,他们谈起往事,故人,和正在追求她的男生。
那一晚在办公室加班,忽然接到他的电话。他问她,结婚也不请我,未免太不够朋友。她回他说,你真的喜欢被邀请吗?
那一个傍晚,她闲暇中打电话给倪裳,却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做好了几个小菜,在灯下等丈夫回家,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请他打电话给公公的部下让他们出手帮忙。
那个秋天的午夜,回家看到赤裸的丈夫和跋扈的小三儿躺在她的床上,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没有丝毫惊讶。把那女人揪着头发扔出门外,她忽然觉得对她使用暴力对自己也是一种侮辱,心里憋气的慌。她没有转身离开,是因为她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为什么说好了事情已经办好,江之寒忽然间又重新出现在在逃通缉名单之上。他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因为我故意的,这是我给你们下的套。
那一个深夜,面对她刀锋般的目光,烂醉的丈夫似乎忽然清醒,他指着她说,我早就知道你在骗我。萧亦武怎么可能是你的初恋?那个落魄窝囊,在布上绣花的家伙?你以前真正的恋人是他吧?是吧?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敢承认!可是到头来,他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不过是和其他女人上上床,你的心却一开始就不在这里。芳芳啊芳芳,你怎么天真到以为我会伸出援手帮你余情未了的情人呢?她怒极而笑,抓起客厅桌子上的小包,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开门离开了那个家。
那一个冬天的下午,她和伍思宜在办公楼顶楼那家咖啡屋说话。伍思宜认真的分析狡兔三窟的他可能的去向——美国:他有投资,地儿大,还有可靠的朋友在那边;加拿大:袁媛的父亲可以给他最好的庇护;香港:冯家老二和他的交情应该值得信任;开曼群岛:他去过那里很多次,不仅有投资,和当地的政商界似乎颇有联系;兴许还有澳洲和瑞典,别忘了Autumn和卡琳的父亲都是有身份有影响力的家伙,和他也有业务上的往来。她侧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小坤包,里面放着她的护照和一张飞往美国的机票。
那年在温哥华的街头,她忽然想起他曾和她提起过的一家日本拉面店,问了很久找过去,小小的店面,汤很浓很香,外面排着长队。吃出一身热汗,她走出来,被风一吹,头发都粘在肌肤上。拐过一个街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她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往前快走了几步,却看见那人发丛中参差的白发,能听到心里失望的一声叹息。然后,似乎是有感应一般,那人转过头来。在温哥华下午的阳光下,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晚在南太平洋那明珠般的小岛,她谈成公司最大的一笔上市顾问合同,和西装革履的老家伙们一一碰杯,趁着夜色溜出来。索性把脚上的凉鞋脱了,光着脚走在那柔滑如丝的沙滩上。走过一栋栋别墅,来到最边上那一间。推门进去,沙发上的人指指壁炉旁边茶几上的红酒杯,芳芳,恭喜发财!她白他一眼,麻烦你什么时候去把白头发染黑好不好?
记忆的长河流过十五六年,外面的太阳才爬到中央。
那个人还躺在那里,似乎听不见她难得一次的唠叨。
第502章
林晓编了个借口,从中州飞过来。
过去这八年里,她每周六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书店里。如果不是历蓉蓉坚持不允,她大概会七天都去上班。林晓偶尔对着楚婉自嘲说,以前读的书太少也读不进去,这几年看书多的都快赶上一个Dr.了。
好些年前,江之寒公司下面的连锁书店便转卖给了别人,唯独历蓉蓉开始创业的第一家店被保留下来,改名叫蓉蓉书屋。这本是江之寒最开始替母亲想好的店名。蓉蓉书屋在以前的店面基础上扩建了三倍,新增一个大的阅览区,有简单的饮料食品供应。历蓉蓉在书店中又划出一块儿,作为儿童,残疾人,和老年人的免费阅览区。
江之寒生意做大以后,历蓉蓉便抽手不管连锁书店这一块儿的业务,其它的生意更是从不过问。前些年,她一周会抽一两天天气好的时候坐车到自己最先开的这家书店来坐一坐,喝杯热饮,随便翻本书过一个悠闲的早晨或者是黄昏。自从江之寒失踪以后,她便改变了日程表,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书店门口。那时候,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了。林晓从旁边的农贸市场买来历蓉蓉最喜欢的早点——豆浆和甜糕,而小倩通常正在认真的擦桌子做早上的清洁。
小书店仿佛是一个港湾,三个女人守着它,等待一个消息。门打开,漏进一缕阳光,和外面市场的喧嚣,她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一眼进门的人的样子,又低头去做各自的事情。
在书店的这几年,林晓惊奇的发现自己不仅对看书很有兴趣(虽然她看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而且似乎话越来越少。她以前偶尔听江之寒或者是林墨提起过,历蓉蓉是个非常健谈的人,但相处下来却发现她也相当寡言。楚婉就笑过她,说她性子变了,越来越有书卷味。林晓扑过去撕她的嘴,叫你说我的怪话!那一刻,她恢复了些许过去的模样。
林晓从中州给林墨带来的,是沈桦倩推荐的一个专家,和历蓉蓉江永文的近况。前两个月江永文做了个简单的心脏搭桥手术,还在康复期。历蓉蓉最近有些小感冒和低烧,但不算太严重。江之寒失踪的那几年,历蓉蓉身体似乎很好,除了安定几乎从没吃过药。江之寒回来以后,她反而时常生些小病。林晓背地里对林墨说,那些年她的精神崩的太紧,身体消耗其实很大。她们俩都担心,性子急的历蓉蓉能否再经历一次生与死边缘的冲击。
※※※
天黑下去,灯亮起来。
林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的凝视,很久很久。
终于,她开口道:“之寒,我来的时候,阿姨问我什么事这么急,我撒了个谎。小墨说,你要是一个星期都不醒过来的话,就算阿姨身体不好,也只能告诉她了。你不想叔叔阿姨替你担心吧?那就快醒过来呀……”
“小墨和倪裳让我和你说些过去的事儿,最好是你记忆里最深刻的事儿。我很早以前就预测过,最后的最后,你应该是在她们两个人中选出来一位来,我看的还挺准的……那,小墨和倪裳,你到底喜欢谁更多一点呢?还是实在没法抉择,所以躺在这里装……?”
叹了口气,林晓接着说:“和她们比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太少太少,以至于我有时候回想起来,还有些窃喜曾经卷进到那打架的事情中,毕竟那也是共同的回忆,不是吗?但之寒,我很庆幸,我也一直很感激,在我人生最黑暗最恐惧的两个时刻,你都出现了……你总是在那里。如果说在四十中那一次,还有一半是因为我的算计。在羊城那次,你……你真的就像天使一样,虔诚呼唤,就会出现。我那时知道你不在国内,心里完全没什么希望,但奇迹真的发生了。你失去消息的那几年,阿姨过的有多艰难,我也许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因为几乎每天她都会来书店,或长或短。我们坐在柜台后面,慢慢的翻一本书,期待忽然有报讯的人兴高采烈的闯进来,直到……你回家的那一天。你让她担惊受怕已经太久了,这一次不要再这样,好不好?”
“怎么又有了几根白头发了呢?小墨不是帮你治好了么?……你身边这几个女生,从小墨到倪裳,从思宜到吴茵,我看都很好。选择了谁,都是你的福气也许也是她们的福气。如果你贪心的想要一起要的话,呵呵,那就看你自己的功夫,我可是帮不上忙……对了,你看我,不知道扯到哪里去了,回到她们要我说的事情上来吧。我们共同拥有的特别记忆……”
喃喃的念叨了几声,她说:“当然,最特别的就是那个早晨了,是不是啊?小……处……男。不过,你这家伙第一次就把人家整的下不了床,我就知道你以后不会是老实的。那天躺在床上,我心里真的觉得不一样了,觉得老天并非不公,觉得失去了些东西,总会在别的地方弥补回来。一饮一啄,本是天意。一得一失,不必太过在意。我原以为,我们是两条直线,一次交叉,然后就逾行逾远,但没想到,还会回来重新找到些交集……”
“我很庆幸我们的人生重新交接在一起,哪怕不是你的女朋友也很好。前几年,在你失踪后好一段时间,吴茵找到我,给我一份文件,告诉我我已经是某某公司的股东,手里的股份也值得上好几百万了。呵呵,成为百万富翁的那一天,我一点儿没有像曾经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你总说我有时候要用执拗傲气来掩盖内心的自卑。也许你是对的,但这几年,我不再自卑了,我觉得我豁达了很多。就像出生在富贵之家是一种福气,认识你也是一种福气,不劳而获的成为百万富翁也是一种福气,不用担心基本的衣食住行也是一种福气,不需要拒绝,只要好好享受,真心感谢就好了。如果那样能让你开心的话,就很好,反正你的钱也多的用也用不完。”
“但是,和你身边的很多人一样,我也变懒了,变得更加有依赖性了。之寒,有好多好多的人,在等待着你,在某种程度上依靠着你。你不醒来,好好干活,努力工作,他们该怎么办呢?啊?……是你把我们惯懒的,你可要一直一直的把责任负到底呀……”
“我来的时候,对你妈撒了个谎。她明天本来安排了个男的和我相亲。你说的没错,你妈对撮合别人成双成对有天生的爱好。特别是你回来以后,她放下心头的大石头,虽然不再每天出现在书店,但每次见到我都要关心我的终身大事,真是头疼死了。瞒着你妈,我给小倩姐讲了下情况,问她要不要来。她说不了,让我代她问你好,她说她从不怀疑你会醒过来的。五年多的时间,大家都等过来了,这一次再怎么也不用五年吧。呸呸呸,我随便说的,小墨说,你要是一周内不醒来,你就等着瞧吧!”
叹了口气,林晓又说:“你记得吧,下个星期就是鹏飞的生日,所以小倩姐这些天有些郁郁的。我本来想着,打电话叫你给她打个电话好好劝慰一番。鹏飞走了已经六年,但连历阿姨都不敢在小倩姐面前提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情。背地里,历阿姨给我说,小倩是最认死理的那种丫头,谁找到了是天大的福气,但她的命真是挺苦的。”
她似乎陷入回忆当中,“上次和小墨说起,我们还感叹了好久。那时候,谁想到他们俩在谈朋友呢,把大家都瞒得那么紧,直到她,你,和鹏飞相继出事。你以前说过,鹏飞缺乏父母关爱,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安全感,所以一个姐姐般的爱人最是适合他。你救了小倩姐两次,最后一次还差点丧命在那边。我想,鹏飞他早就想着要拼死报答那份情义吧……”
“我们都知道,人生必须要向前看。所以呢,回去后我也想去见见你妈介绍的老实的不得了又勤快的不得了的那个男人。下个星期前,我希望你能够醒来,给小倩姐打一个电话。往事已矣,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应该是走出来的时候了。”
“至于你嘛,外面的那些姑娘,还有那些马上要赶来的,不管你喜欢谁,喜欢几个,都勇敢的去追吧!既然你曾经几乎失去了一切,以后就不应该有任何可以惧怕的了!”
好吗,小处男?
第503章
吴茵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中午。楼铮永,楚名扬,沈桦倩,卓雪,欧阳和文楚,橙子和舒兰,很久没有出现的陈沂蒙和小怪,曲映梅和罗心佩,袁媛,车文韵和庄佳容,江之寒最要好的朋友们被林墨用电话从天南地北都召集到了青州。
他们在病房里呆了或长或短的时间,和他讲起一起曾经经历的往事,仿佛在拼接他的人生:从高中到大学,从美国到青州,从青葱到成熟,从放纵到回归。
楼铮永最后拿的主意,在临湖宾馆租了一整层楼,见过江之寒和他详谈过的都住到那边去,不用每天跑过来把病房挤得满满的。
吴茵刚推开车门,便一眼看见朝她走过来的林墨。姑娘头发向后梳的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眼框深陷,眼睛却像是一个发光体,亮的有些古怪。
“吴茵姐,你来了?”林墨招呼她。
吴茵点头,“情况怎么样?”
林墨微微摇头。
吴茵挽起她的一只手,安慰她,“别急,小墨。”她看着她,“上一次,我们等了有多久?”
进了电梯,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林墨说:“姐姐在陪他说话呢。”
吴茵点头,和她先去了旁边套间的休息室。
吴茵脱下外衣,挂起来,“桦倩姐和思宜找的专家呢?有什么别的建议?”
林墨摇头,“医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待……”她闭上嘴,把奇迹两个字吞回肚子里。
吴茵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出她没敢说的两个字,“小墨,他本身就是个奇迹,你说呢?”
林墨抿抿嘴,嗯了一声。
吴茵拉着她坐下来,“我知道这一次对你有些不同……你必须要去承担所有的一切,你是他的女朋友。”
林墨看了她片刻,垂下眼,“我原以为……我会很合格的。”
吴茵嗔道:“小墨,现在可不许说这样的丧气话!”
林墨抬起头,“我知道,吴茵姐。可是……可是,我这几天晚上都没法睡觉,吃了药也不行。我总是忍不住想……”
吴茵柔柔的看着她,等待下文。
林墨轻轻叹口气,“我总是忍不住想,都是我的错。”
吴茵皱了皱眉头,“倪裳大概现在也这样想吧……你们俩都这样,难怪他不敢醒来。他睡在那里,说不定正在想,都是我的错!我害得她们那么自责,醒过来我该怎么办?”
林墨嗔道,“吴茵姐!”好冷的笑话。
吴茵严肃了脸色,“我认真的说,小墨,你做的很好。我这些年了解到的一件事,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天意也会顺应我们的。如果我们诚心祈祷,耶稣会听到我们的请求。有时候可能会痛苦些,漫长些,但隧道尽头总会是阳光。嗯?!”
她淡然微笑,“选择做他的女朋友,以后是妻子,会在有些时候是件自讨苦吃的差事。你既然决定了,小墨,就不要后悔,要一直走下去!”
※※※
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阳光照进病房里,好像多了些温暖。
吴茵坐在床沿上,双手按着江之寒的额头,好像在替他按摩,“你呀,已经三十多了,还不消停……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她纤细的手指有力的按着他的头上的穴道,一张一弛,好像他只是疲了,需要放松一下。
按摩了几分钟,她也有些乏,背上微微有了汗。吴茵叹了口气,轻轻说:“这……就是你说的梦,你说的宿命?不过,之寒,你既然改变了自己,改变了我,改变了你身边的这些人,就不会再有同样的结局,不是吗?……我告诉你,历史已经被改写了,至少围绕着你那一部分历史已经被改写了。”
吴茵紧盯着病床上的男子,好像生怕他会平空消失一样,“小墨和倪裳让我和你讲些往事,医生也是这样说的。是啊,我们之间有不少往事呢……细细算起来,从你高二认识倪裳,你和她在一起大半年,和思宜在一起不到一年,如今和林墨在一起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剩下的日子,做了五年多的孤魂野鬼,在美国厮混了两年,又做了两年的花花大少。算起来,我和你在一起三年多的时间,居然是最长的……”
你二十岁生日那年,唉……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二十岁生日那年,我送给你一个镜框,后面是我胡乱写的一首诗,你还记得吗?
请别忘记,
那春天早晨的翠湖
请别忘记,
那深秋落叶的校园
请别忘记,
夏日里静山那条小道
请别忘记,
冬天留着残雪的断桥
请别忘记,
那一天的风
那一夜的月
那一刻的细语
那一时的相知
请别忘记
有一年
我们一起走过
春夏秋冬
吴茵问:“你忘记了吗?……还是没有?其实,我们在一起度过的,不止这一年,有足足三年多呢……青州的每一个景点,我们都走遍了吧。自从你对我许诺,每个周六的晚上都不要在办公室里度过,你真的遵守着那承诺,带着我走遍了青州的大街小巷。”
“说到记忆,那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数也数不过来。有时候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奇怪,为什么短短的三四年,能够留下这么多的东西呢?也许是因为这三四年留下的东西如此之多,后来的日子我倒也不觉得寂寞……”
“从二十二岁到二十六岁,大概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日子吧。我很庆幸,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正好是那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你心里留下的记忆哪一段最深?对我来说,好多东西是没有区别的。无论是那冬天的红梅,夏日的静山,还是秋天落叶的时候和你牵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晚上的翠湖里,躺在船上看那月亮。世事变迁,只有那月亮从来没有变过,到今天还是一样。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春天的早上睡醒,睁开眼就是湖边垂柳和满眼的春色,开始一个明媚的春日。你还记得吗?夕阳下那群黑颈鹤,他们引吭高歌,中间还有一位仰着脖子叫的像破锣一样的你。那是唯一一次吧,你当着外人的面,大声的说,我爱你,小茵……之寒,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最甜蜜的一个新年,你知道吗?”
吴茵自顾自的回忆往事,“我记得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细节……我们坐在那楼上看月全食,我们在除夕的夜晚一起放地老鼠,我们牵着手在你老家逛商店,我们第一次路遇倪裳,我们坐在小店里和大师姐谈研究课题,我们在主席像下第一次偶遇Autumn,我们去郊外野营,我们一起回我家,我们坐在我中学母校的台阶上谈过往谈聪聪,我们第一次一起回你家,我们争吵,我们开始猜忌,……我记得所有的事,好的或是不好的,甜蜜的或是悲剧的。有时候,那些悲伤的似乎留下的印记更深一些……”
“分开之前我们就一起经历过很多,丹丹的死,文楚出事,白阿姨的车祸,你师父的去世,橙子工厂出事,你和林墨受伤,还有太多太多……每一件事,都曾经留下痛苦和伤害,最少也是忧虑和不安,但回头看去,那都是生活。你不是常说,生活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吗?”
“你出事那一年,嗯,我还记得那天是个星期五。我刚走出办公楼,便看见楼铮永一脸严肃的站在外面等我。心咯噔的一跳,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和他一起回到中州,从晚上一直谈到天明。他告诉我说,从今以后,他准备卸下公司的责任,集中所有的精力来做一件事,就是保护你身边那些你拜托给他的人的安全。那时候,他们已经有预案,或者是你的主意?叔叔阿姨,和最关键的几个人都被接到一个小区,就在北山区临近大桥那一块儿,靠着山,是一个只有一个汽车出口但背后又连着山的封闭小区。外面有老周手下的人,再外面是林师兄的部下和警备区的人。林师兄那时候对我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短时间内也不能从这里带走任何人。”
“楼大哥那晚对我说,中州以外的业务都归到羊城经贸的名下,那些操作你老早就委托大师姐在做,已经基本完成了。但是如果思宜愿意的话,最好还是让她回中州来,在这里更加安全一些。至于中州实业的业务,他离开以后,希望我考虑能接手统筹管理,他说一来需要最可以信任的人,二来需要管理大公司的经验,三来我本身就是中州实业最大的股东之一。他为的不是别的,只是希望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要被那些家伙弄垮掉。他说起我们支持的两个基金会,说起那两个基金会帮助了多少多少的人如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而所有那些好意的背后,还要靠中州实业的利润来支撑。”
“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混乱。就像凝萃以前开玩笑说的那样,扩张以后虽然我们招聘了很多职业经理人,但在集团的核心,公司更像是一个家族企业,那里都是你很亲近可以信任的人。庆幸的是,这些人并没有一个动摇。但压力总是有的,各种审查接踵而至,银行方面也遇到很多困难。虽然思宜她爸帮了很多忙,一时间也打不开局面,资金的周转出现了些困难,我们都计划着适当的收缩。然后呢,我就接到倪裳的电话……”
“我还记得那一次见面……不瞒你说,在内心最深处,我对倪裳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有一些愧疚,因为白阿姨的事情;有一些委屈,因为你;还有些别的,也许是嫉妒或者是羡慕吧,也许莫名的还夹带着些怜惜。总之,我自己也不能完全读懂。我见到她,第一句话似乎是,他终究还是把账户留给你了。倪裳说,那是因为我在他的敌人的视野之外。我说,是吗?我问她,愿意回来管理中州实业吗?她拒绝了。她说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会坏事。但出乎我的意料,她说,我找了个工作,准备回中州常住。我知道,她是回来等你的。也许,真的要到你失踪以后,她才肯定自己的心意吧……”
“思宜那时候很自责,认为你离开中州出事很大一部分是她的责任。我想要安慰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那次她从羊城飞回来,大师姐,黄阿姨,楼大哥,林师兄,老周,我,和思宜在一起,有一次很长的会议。楼大哥说是你的意思,希望思宜暂时回中州来呆一段时间。思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散会以后,她到我住的地方,我们又长谈了一晚。思宜对我说的话有一句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她说,有一点我可以很肯定自己能做到,等他回来的时候,羊城经贸只会比现在更强大。她想要守护你的事业,我能明白那份心意。”
“大概过了两年,你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但我们能感觉到外在的压力渐渐减小最后消失了,好像那只黑手已经缩了回去。林师兄也是这么说。羊城经贸被思宜经营的有声有色,她已经是那边著名的新锐企业家了。中州实业重新成为中州私企里的纳税头号大户。倪裳那个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在期间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时候倪裳来找我说,那个账户只是你让她代管的,现在挺过了最危机的阶段,里面剩下来的钱怎么安排处置,是个问题。她说,最恰当的还是应该把账户交给你父母处置。于是,我就托了林墨去和你父母说这个事情。你妈在楼大哥安排的那个小区住了几个月就坚持搬回原来的地方住,所以两年的时间我们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没想到,你妈回话说,要见见我们。然和呢,那一天林墨领我们去你家,包括倪裳和我,还有正好飞回中州的思宜也被邀请去了。那是我那年春节后第一次去你家,你妈妈很热情,甚至比当年还要客气很多。她看见思宜,说你几天大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又见面。到了倪裳,她仔细打量了好一阵,却只是说,好,我老早就听说过。大家坐下来说起账户的事,你妈却发起了脾气。她说,我要这么多钱来干什么?你们把钱给我干什么?难道你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吗?呵呵,倪裳涨红了脸,林墨帮着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她帮忙管理这笔资金。你妈说,我什么都不会。后来抛下这个话题,气氛好多了。你妈开始说你小时候的事,说来说去你小时候的特点只有一个,就是老实本分四个字,思宜和小墨互相看一眼忍不住笑。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趣的一天。”
“你回来之前大概一年,我在香港见到芳芳。那时候,我听倪裳提起过,她婚姻不是很顺利。我们俩就在公司办公楼下面那个酒吧喝酒,然后就谈起你。很快我就发现她有些闪烁其辞,不愿谈这个话题。她安慰我说,他应该没事的。这句话很多人都对我说过,但我看她的眼睛,直觉她说的时候有那么些不同。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味相信你不会有事。那之后呢,我大概心里有了些把握,不再那么着急。但我从来没同林墨和倪裳讲过,因为万一……万一那不是真的,我不想把她们的希望调的太高……”
“我知道,你前脚刚到沪宁,我马上就飞加拿大,你心里一定是有疙瘩的。你一定觉得我还是恨你,所以不愿多呆哪怕一天。但之寒,你有时候挺傻的……我如果恨你,就不会接受楼大哥的邀请,回来主持公司的业务。我如果恨你,我会呆的离你远远的。你有时候是个完美主义者,梁浩对你说,他对我的爱是更纯粹的,更真诚的,我知道你这个傻瓜一定是听到心里去了。有段时间,我也有类似的想法。但后来我慢慢想通了,不管我们是怎么开始的,是契约也罢,或者有金钱的介入也罢,并不真的相互了解也罢……那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心意想通,我们曾经一心想让对方快乐幸福,我们曾经彼此温暖,携手共同经历那些好的或是坏的事情。那就够了!怎么开始,怎么结束,其实是次要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总有一个开头,也有落幕的时候,难道不是吗?”
吴茵轻轻甩甩头,把一根发丝从眼睛前面甩开,“我之所以急着要离开,一来是因为聪聪太太早产的事情,二来呢,是因为那几年我看到倪裳林墨她们是怎么苦苦的支撑着,为了你还活着那个信念在等待。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非如此。之寒,当你把以亿万记的资金交到一个人手里,她完全没有想过怎样从中获利,想的只是替你管好它,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这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的事啊……我知道倪裳的一个小秘密。在她公司的办公室里,有一尊小佛像,下面压着一个很旧的图册。每天早上上班以前,她总会虔诚的祈祷一番。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上任以后,所有你那个名单上需要保护的人,小薇是给了我一份备份的,安保的安排我也有参与。倪裳有一个手下,大概是爱慕她,或是纯粹的好奇,总之他有一次悄悄的把那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他被发现了,我们做了很多调查,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恶意的动机,所以并没有采取什么进一步的措施,只是让倪裳公司的老总把他开了。我看到了那个册子,是你的笔迹……十七岁,是啊,十七岁,你们才认识的半年多时候,就约定到三十,四十,约定到一辈子。她拿着你给她的东西,足足守候了十几年。我问自己,也许我能做到,但我们并没有那样的约定……既然你在大难临头的最后一刻,把你的东西托付给她,你其实已经做了一个选择。”
轻轻叹口气,吴茵说道:“小墨……对呀,小墨这丫头也马上三十了。她不再满足做你的妹妹,想要做你的妻子了。我说我早就看出来她对你的情意,你一定不会相信吧?对于你,她几乎是完美的。除去才华人品,年龄外貌,关键的是她和叔叔阿姨那么投缘,你和她家里处的也很愉快。结婚毕竟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相互托付。而你们两个的家庭,是很好的匹配。和倪裳一样,她从高中开始,也许更早,就在守候你。你失去音信的那几年,她身上那潇洒跳脱的东西一下子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人一味的沉重起来。我那时候很担心,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压垮,但她终究挺过来了……我想,她也不愿意和她最崇拜最喜欢的倪裳姐姐争夺你,但到头来,爱情终究是重于友谊的。有一次,我去羊城,思宜招待我吃寿司,接着去一个地方喝茶。我们说到小墨。你离开前的安排,几乎每个人都有他负责的东西,唯独小墨什么都没有。思宜说,在你心中,小墨到底是最特别的,你想让她留在象牙塔里,不要沾染哪怕一点点的危险。是啊,她是你梦中的声音,是你前生今世连结的纽带,是你的坐标。”
吴茵深深的注视,慢慢的讲述,“我原以为思宜还好一些,她有了淘淘和望望,就像她挂在嘴边的,养孩子比养老公真是划算太多。她是真正的女强人,那次在我家你就说过,思宜做生意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过你了,时间证明那不是妄言。直到有一天,她在羊城的别墅家里招待我。说起这个,她做菜的水平真是……啧啧……望尘莫及……她在厨房里忙,淘淘很懂事的打下手帮她,我呢,在客厅里逗望望。突然间,我忘了具体是什么,淘淘抢走我手上的一个东西,然后很得意很得意的朝我笑。我看着他的笑,就像被醍醐灌顶一样。那笑容……分明就是你的,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实说,淘淘和你长的不算很像,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上面来。思宜从滇南回来,说起收养了她寄住的那个家里地震幸存下来的两个孩子,大家都很是感慨,根本就没有往这边想。但那天看到那个笑容,我联想起其它的一些细节,她缺席小薇的婚礼,聪聪的婚礼,她一定不让你去香港陪她住院……一切的事情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淘淘确实是她收养的,望望却不是。林墨和倪裳大概还没有看出来。我能看出来,也许是因为我照顾聪聪很久,就像自己有过一个孩子一样,所以在这方面比较敏感。”
“我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恨了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不过是因为我和她们一起等待了那么久,越来越了解她们,也越来越感佩她们的情意。我们在一起四年,是我青春最绽放的四年,已经很好。再往后,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奔四十去了,时间过的真快……所以,我把你让出来,让给等了你那么久的人……你说,我拿什么和她们争?你孩子的妈妈,你最刻苦铭心的初恋最信任的女子,你前世今生的缘份等了你十几年的女孩儿?”
吴茵忽然微笑起来,“其实不是争不争得过或者我让不让的问题,而是我简直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去争取。我……我和以前不同了,很多事情都看的通透,心情因此也好了不少。我所以离开,只是想让你的选择更容易一些。我总觉得,你欠着她们,但你并不欠我什么。相反的,我欠着你很多呢。”
“那一年,我和你分手以后,回到老家。有一次,梁浩来找我,和我谈了很久。但那以后,他就不再来找我谈感情这件事。我告诉他的,虽然从来没有对你讲过,但我以为你是明白的。我告诉梁浩说,也许在你眼里,开始的时候之寒只是因为我漂亮,所以选了我作女朋友,也许你以为那不能称为真正的感情。但不管开始是怎样,那并不重要,你并不知道,他如何改变了我的人生……在认识他之前,我还是一样的漂亮,不是吗?经济上我有些压力,但我自信能找到一个好的工作。最困扰着我的人生的,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和哥哥。我想要他们的爱,我并不想怨恨他们,我也想帮助他们解决问题——那大概是我人生的第一目标。是之寒帮助我走出了那个困境,他让我独立,让我自信,让我的父母开始重新审视我的价值我的定位重新接受我,让我哥哥能够真正拥有他的人生。所以,在感情之外,我的新生活都是拜他所赐,当然也有我努力的结果。那样的改变,并不是金钱就可以达成的,需要爱心和耐心,需要真正为你爱的人着想,需要做很多很多的努力……”
吴茵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语,“所以……不管我们是怎么开始或者结束的,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什么样的误会或者委屈,我告诉他,之寒从来不欠我什么。相反的,我欠你一个新的人生。为了这个新的人生,我愿意做所有的事情……”
她温柔的倾诉,“你知道吗?这是我选择的,我愿意的。如果说我的人生有一个决定我是引以为傲,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那个冬天,我往你邮箱里塞了个字条,上面写着,即使是契约,也需要追求啊……你大概不知道吧,在我给你写字条的前一个晚上,在我们宿舍旁边那片小树林里,我偶然的听到了你和橙子的谈话。那时候我心里想,他毕竟是不同的。所以我决定了,为什么不试试呢?……之寒,如果我可以再选一千遍,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我都会和你一同走过那四年,然后一辈子都联系在一起。我从来都没后悔过,你呢?……我想你也和我一样吧……”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幼稚,虽然比你大几岁却什么都不懂。分手以后,很奇怪的,我倒越看越觉得你小,就像聪聪一样,虽然是哥哥却需要被照顾。把你和聪聪相比,你不生气吧?有时候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弟弟,需要被好好的照顾和疼爱。所以,拜托你乖乖的醒过来吧……我们以后的日子,不管以怎样一个形式联系在一起,还长着呢……”
第504章
伍思宜到的最晚,还把他领养的一双儿女一起带了过来。
两个小孩儿被暂时留在病房里,伍思宜出来,和林墨几个人一起去医生办公室商讨事情。当年在滇南,淘淘在最恐惧害怕的时候,见到了江之寒,对他自然的有一种亲近感。而望望呢,虽然和江之寒只有一面之缘(江之寒回国后去羊城思宜的家里拜访过一次),却似乎很是投缘。但他们毕竟年幼,站在不会说话没有反应的病人床前,傻傻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等了好久,妈妈终于回来了,把房门在身后关上。她走到床前,低头看了那个躺着的家伙好一阵,叹口气,又看了儿子一眼,表情很复杂。
偏过头,是女儿带着询问的亮晶晶的眼光。十几岁的淘淘,当然是知道望望不是她亲弟弟的不多的人之一。看了一眼聪明早熟的女儿,伍思宜轻轻点了点头。淘淘偏过头去,眼角似乎带着点泪光。也许,是不由想起地震中遇难的亲身父母了吧。
伍思宜牵过儿女的手,很慢很郑重的分别把他们放到江之寒的两只手上。
淘淘握住了那只大手,好一阵,瓮声瓮气的说:“干爸,早点醒来吧,妈妈……可担心了。”
望望偏头看了眼姐姐,学着她的样子握住江之寒的右手,“干爸,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知道!”他童真的自信宣布说。
伍思宜站在儿女中间,轻轻抽了抽鼻子,良久,开口说:“你们先出去吧,去找林墨阿姨。望望,不要乱跑啊!”
听到女儿体贴的小声关门的声音,伍思宜坐下来,默默的又看了床上的男子好一阵。
终于,她开口说:“我还没找你要抚养费呢,现在养孩子可是很贵的!”
没人回答她。
伍思宜也不管,只顾自言自语道:“其实并不是想骗你,但望望的出现真是一个Accident。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太确定是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会去滇南。后来我发觉他简直是佛主给我的恩赐。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这个家伙有些婆妈,我可不想因为他的缘故你别扭的一定要和我结婚。”
“那天晚上在阳台上,你问我什么时候国内单身可以领养小孩了,我告诉你我是办了张假结婚证去领的,用的便是你的名字,希望你不要介意。所以呢,名义上你就是他们俩的爸爸,我并没有骗你。”她似乎有些自得的笑自己的妙手安排。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想找一个能让我笑让我哭的人一起生活一辈子。你算是第一个吧,但十次中三次让我笑就有七次让我哭。望望和淘淘,就是远比你好的版本,而且十次中有九次带给我的都是笑,只有一次才是哭。你说,他们替代你,是不是绰绰有余?我其实也想过,不能骗望望一辈子,要选个恰当的时机来告诉他。那时候,不管你是娶了吴茵,林墨,还是倪裳,我想她们应该能理解吧。我们这个,最多也就是婚前出轨,没有追溯力的。”
伍思宜声音渐渐的柔和下来,“她们和我不同,我是真的有了寄托,她们还是空着的。老实说,你这个人呢,当老公不算最合适,当情人还不错。可惜你未来的老婆不管选谁都和我太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去撬她们的墙脚和你偷情。”
“那一年,吴茵到羊城来,我们吃了晚饭去一个茶吧喝茶。我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因为某种原因,她相信你马上就要回来了。不骗你,其实那时候我也有那种预感。我们略微的谈了谈对未来的展望,她说的含蓄,但其实也很明白。即使有一天你回来了,她也不准备留在你身边。所以那时候我就想,嗯,如果你还残留那么点儿吸引力的话,不知道林墨和倪裳会不会争一争。唉,没想到,她们俩还真的争起你来了……”
“好吧,回到正题,你的正牌女朋友对我说,要讲讲当年的记忆,才可能唤醒你。我可是认真准备了,才过来不折不扣地执行她的指示。”
“我自己都不确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才认识时候的事了?十六年,就像永远一样久,不是吗?十六年前,我们多年轻啊,也就差不多十六吧。我那时候无忧无虑,吃吃喝喝,到处转转,不是过的挺好?除了偶尔为爸妈担心,偶尔看着你和倪裳亲热有些难受以外,生活没什么可抱怨的。你大概不知道,你失踪的那些年,我们四个一起去青大校园和青大的男生宿舍里转悠,因为林墨说,你要是躲在哪里,大学一定会是你的第一选择。我就说,对呀,他多半就扮成个穷学生,在学校里骗清纯的小妹妹……可惜呀,之寒,现在像我们那时那么单纯的小妹妹可不多了。后来呢,晚上的时候,我们出去喝酒。不,是回到青州你以前住的地方喝酒,大家都喝醉了。吴茵酒量最差,林墨练出来了,比我们都厉害,但她喝的最多。我和倪裳半斤八两吧。喝的有些晕乎乎的,我就提议说,讲讲江之寒是怎么追你们的吧。林墨那丫头赶快撇清,说哥可从没有追过我。我说,我也没有,是我倒追他的。”
“结果呢,除了林墨那个狡猾的丫头,吴茵讲了,倪裳居然也说了好多你们开始时候的事情,最后轮到我。我就开始讲,讲怎么约你到西山顶上去说话,怎么找着借口去蹭你的饭,怎么做虚心好学状请教你股市的种种东西,怎么带你去见爸爸姑姑,见我的好朋友,在河滩边上逼你表态,给你买衣服,想着你像疼爱倪裳那样疼爱我。把原先的那些矜持和骄傲都抛到九霄云外,哪怕听到你和女孩子在屋里鬼混,也装着不知道……我说了好多,后来不争气的我居然说哭了。搂着倪裳的腰,我问她,亲爱的,你那时恨我吧?恨我趁虚而入,抢了你的男朋友?如果我不出现,你们熬到大学兴许就在一起了?然后,我们俩就抱头哭了一场。哭的痛快,然后就睡着了。”
伍思宜揉了揉眼角,接着说:“那时候,你到荆城来。我原以为能够把你当成过去时,但一见面,我就知道我太天真了。那天和你坐在水库边上,我咄咄逼人的,你总是呵呵傻笑。在我住的楼下,你说对不起,可那不是我想听到的话。我其实想听你说,思宜,我内心深处还是喜欢倪裳多些,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不觉得委屈的话,我们继续在一起也是可以的。我甚至自私的想听你说,思宜,我在大学交的女朋友不过是出于寂寞,并没有多少感情。可惜……你从不会说那些,那些期望也都不是真的。好吧,就像我在分手信里说的那样,如果退回去做一个红颜知己是最好的最实际的选择,那么我就那样做吧,至少还能保住尊严和好感。坦率的说,我这个所谓的红颜知己还是当的挺划算的。妈妈的公司,没有你也许早就垮掉了,更不用说后来发展成如此大的集团公司。你把羊城经贸全部交到我手里,慢慢的我也能体会到做事业成功的成就感,虽然有时候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但聊胜于无吧。”
“我其实很怀疑,你真还记得吗?你这家伙……你真的记得大江边的河滩么?或是那个你师父的四合院?或是西山之顶?还有中州市中心那些大大小小的商店。你……还记得吗?记得我们在羊城喝茶的那个百年老店,那个我们约会过一次有了望望的我的住处?还有你失踪前我们最后逛过一次的那条小街?”
伍思宜柔柔的说:“之寒,其实你忘记了也没关系。发生过的都已经在那里了,你心里装的人太多,记忆一定会溢出来了吧。不过对我来说,发生过就好了。不需要悲悲切切的时时都去想,偶尔想起,在某个月黑天高的晚上,那种感觉还不错。时间隔的越久,沉淀下来的其实甜蜜的东西越多,那些抱怨委屈心酸无奈慢慢的都被时间冲刷掉,就剩下些甜蜜的东西,也许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欺欺人。不过只要能欺骗住自己,就是很好的一件事。兴许,这整个世界整个地球,就像黑客帝国里一样,不过是一个游戏,一场骗局呢!”
抓起江之寒的手,伍思宜摊开来,凑近了,仔细看了又看,“从你的掌纹来看,应该是长寿之人,也是命多桃花之人。在十几年前,我就替你算过了,你的前路上,有很多很多的女孩儿。相信我,我算的很准的,已经被验证过很多次……你想过没有,躺在这里装死,让她们以后怎么办?不客气的说,你这家伙,也自私自利好些年了,这一次,可不准再像这样,知道么?”
伍思宜说:“你知道,我们这群人中,没有文化比我更低的了。所以,很多东西在那里,我也讲不出来。不过我今天带了些东西来,你要是再不乖乖醒过来,我就一股脑的都念出来。听到你十几年前写的东西,厚脸皮如你,也一定会脸红吧……”
看见男子还是毫无反应,伍思宜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是一些略微发黄的信纸。
她摊开一张,轻轻念起来:
……
当失去以后,当你离开以后,我才感觉到那空洞,我才感觉到我的愚蠢。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相信我,那都是无意的愚蠢的过失。在我心里,我从来都舍不得对你有任何的伤害。
今年的冬天很暖和,没有一丁点下雪的迹象。可是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小屋里,给你写信,却感到很寒冷。
没有你的陪伴,这个冬天是如此的难熬。
……
伍思宜的声音有些空空的,好像回到少女时代第一次读信的年月。这些信,她曾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那时候已略略能背下一些了。
伍思宜念到一张纸的最后一个字,绽出一个笑容,“喂,害羞了吧?写这么肉麻的话。再不阻止我的话,我可要继续念下去了哟……”
思宜,你好吗?
思宜,吃饭了吗?
思宜,皖城冷么?
思宜,我们发财了。
思宜,今天进了两个远射。
思宜,我们新的分店开张了,离你家挺近的。
思宜,我在四十中发现了一个理科天才。
思宜,最近练功还是不太顺。
……
伍思宜很认真的念着,原来十六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遥远,就好像还在昨天一样。原来她三十几岁的时候读这些信,居然还不觉得肉麻或者造作,只觉得暖暖的,挺好!
她捧着泛黄的信纸,很认真的像捧着个珍宝。就她所知,她也许不是他最爱的那一个,但江之寒从没给其他的女孩写过如此多,又如此长的情书。
这是属于她的很特别很特别的一份东西……
……
前些日子还在说这是一个暖冬,一转眼天气就冷了下来。前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四合院,十点钟左右的时候雪花就飘了下来。外面风呼呼的吹,给人很凄凉的感觉,不知怎么就想起凤姐说那句,一夜北风紧。
早上起床,雪花已经多半化成水,剩下不多的树叶基本都掉光了,满地的黄叶衬上光秃秃的树,很是凄凉的样子。
我想,也许凄凉的不是那树,那院子,那景色,不过是我的心境。
没有你的日子,景色很凄凉,生活很寂寞,冬天很冷。
……
静静的病房里,伍思宜柔柔的带些低沉磁性的声音一直萦绕着,没有停下来。
第505章
“接下来做什么呢?”林墨环视众人,不知道是在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
林晓说:“小墨,我需要马上飞回中州。如果这边不是很顺利,事情还得告诉历阿姨。电话上说恐怕不太好,到时候你通知我,我当面和她讲。”
阮芳芳自顾看着窗外,似乎神游天际。忽然她转回头说:“小墨,接下来呢只有一个字,等。这么多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说的话我已经同他说了,正好我也要飞中州,和林晓一起走吧。”
林墨嘟嘴,贝齿轻啮下唇。
卓雪看了眼舅舅,附和道:“我觉得……芳芳说的有道理。”
楼铮永看着林墨,“中州那边的专家,我拿着病历回去再征询一下意见。”
楚名扬接口道:“老大一定会醒过来的。等他醒了,我马上从中州再飞过来。难得一次大家聚的那么齐,到时候大家不要缺席,我们真正搞一个大Party。”
大家似乎被他的话鼓舞了精神,纷纷点头同意。
袁媛道:“我和文楚欧阳难得回青州一趟,还要呆几天。有消息你通知我们。”
林墨哦了一声,“媛媛姐,你们去四合院住吧。”那也是袁媛和文楚的故居。
袁媛不客气的说:“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转头对文楚说:“让欧阳去住旅馆,我们俩好久没一起住过了,晚上可以好好喝酒聊天。”
七嘴八舌的,大家都赞同芳芳的意见,留下几个人其他的先各自回家:车老师和佳蓉他们准备订周末的机票回美国,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橙子舒兰和小怪准备在青州逗留一周,顺便见些老同学老朋友;心佩一个人回京城;温凝萃去沪宁倒也方便;其余的一大帮人目的地都在中州。
吴茵和思宜决定留下来。吴茵说,林墨和倪裳二十四小时的轮班精神可能吃不消,谁知道这场持久战要打多久呢。必要的时候,她和思宜可以替一下。伍思宜拜托温凝萃在沪宁打听一下相关方面的权威专家,她自己还在青州找了些关系准备进一步的咨询。
※※※
中午时分,林墨推门走进病房的时候,仿佛又回到第一天。伍思宜和吴茵结伴出门找人办事,倪裳去了隔壁的休息室小憩。偌大的病房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看着他,他紧闭着眼。
为了唤醒江之寒,林墨把江之寒人生各个阶段最亲近的朋友都召集到青州来,除了在非洲没联络上的卡琳,其余的人都到齐了。即使是江之寒失踪五年多后重新出现时,江集团也没有这么整齐的聚会过。
林墨坐下来,叹口气,“之寒,大家都来了……又都走了。”
忽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如果不是性子坚强,又憋着一口气,恐怕现在已支撑不住。
这不是江之寒人生中的第一次危机,或者第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但却是第一次,林墨以女主人的姿态站在这里,要统领全局,要拿定主意,要替他遮挡风雨。忽然想起温凝萃半是玩笑的告诫,做他的女朋友,要有被折磨的心里准备。
当年文楚跳楼以后,江之寒身处人生第一次大的危机,是吴茵在他身后支持他;车落悬崖江之寒生死未知的时候,吴茵,伍思宜,和倪裳一起撑起大局,和楼铮永他们一起让局势不至于崩溃,公司继续发展,亲人朋友们都保有希望。
这一次呢,轮到了她。
只有身临其境,林墨才真正体会到那中间的责任和沉重。
“也许这才是现实,”她在床前对他说,更多的是对自己说,“认识你十六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校园里,被你和她们保护着,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雨。你走了以后,我除了想念和等待,没能分担哪怕一点点的担子。但当你回来以后,我却想把你从她们身边抢走,这算是真正的自私吧,是吗?”
她柔声发问。
好半天,她又说:“这一路走来,我看到你谈一段又一段的恋爱,有一个又一个的红颜,每一段都那么刻骨铭心。所以,我才把她们都请到这里,我想所有那些往事应该深刻在你的记忆里,她们的讲述应该能唤醒你,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呢?”
“你对我说,每一段人生里,高中大学留学回国在国外流浪,每一段人生里你都有幸有三五个知己,这些朋友是你人生最大的财富。特别是当你最潦倒最危险的时候,发现每一个朋友都没有背弃你,那才是你隐忍那么久从未失去希望的原因,是你前三十年挣到的最大财富。现在他们都来了,我们可以有一个完整的聚会,你却拒绝参加,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女子温柔的责备。
“我让他们每一个人在这里和你讲你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事,最刻骨铭心的事,最深刻的记忆,最甜蜜的过往。但刚才进门前我忽然想起,我自己还没有好好讲过。好吧,这是我的版本。”
“从哪里说起呢?”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目光好像穿透了房间,投射到很远很远的从前,“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说起吧……我是说从这一辈子我们认识的那一天。我看见你朝那个人冲过去,样子好凶,不由得想起我听说过的那些故事。心里想,传说中倪裳姐姐喜欢的男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好像也不是很帅嘛。后来,我才慢慢明白,那天你那么凶,是害怕他说出什么不利于姐姐的话。为了保护她,你是愿意做一切一切的事情的。然后,就是你去看成绩那一天。你知道吗?你的眼神好奇怪,但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样子。我总是笑你,说那梦中认识的话好老套,其实我……也曾有那样的感觉。那时候,我对你是好奇的。妈妈回家会讲起学校的事情,但很少指名道姓的讲一个学生。你是一个例外,我从她那里听说过你好多‘事迹’。你离开了七中,但留在身后同样有好多好多传说。好些年后,温姐姐告诉我,有些事情是她故意说出去的。她觉得你很委屈,她想让姐姐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很多……”
林墨慢慢的回忆,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重温相识以来的每个细节,“再然后,就是你害的我摔伤了下巴的那天。那个早晨,你的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我看着你,心里慌慌的,有种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你看,那伤痕还在这里呢,这么多年了……你害我破了相,从此再也没有别人要了。所以我才赖上你,你一定要负责,知道吗?”
林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颚,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好像沉浸在往事里微笑。她悠悠的说:“我有时候回想起来,问自己,林墨,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在干妈书店的前面,你郑重的对我说,有什么事你都会帮我。那以前从没有人那么认真那么郑重地对我说过那样的话,从来没有。但很奇怪的是,我真的相信你,所以才会来找半个陌生人的你出主意帮助爸爸。也许是在那家小饭馆,你给我讲你和姐姐的初恋,多么美好的初恋啊……永不可复制,永不能替代。你知道吗,和一个女生讲你对另外一个女生如何的深情,也是可以打动她的。我以后要是有了女儿,一定要告诉她提防男孩子的这个花招……”
“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是一心想你和姐姐能够重新走到一起的。虽然心底深处,也许对你开始有了依恋,有了喜欢,但我看了那么多爱情小说,多希望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喜欢的人能有一个最圆满的结局。小说里,相爱的人都要经过百转千回,要历经磨难,才能最终走到一起。也许,你们俩本来也应该有那样的结局的,但我阻挠了你们……十几年前,在眉山顶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景色无比美丽,我对姐姐说,如果我有了男朋友,她喜欢的话,尽管让给她好了。但那终究是孩子气的话,我终究要想把她最心爱的东西夺到自己的手里……”
林墨轻轻的问:“之寒,……哥,你是在惩罚我么?……你是在惩罚我违背当年的诺言?”
没有人回答她。
林墨长长呼出口气,“从我们认识那一年,我初三,准确的说是初二的暑假,然后是整个高中,整个大学,然后我读了研究生,博士,留校。你读完大学,你出国了,你又回来了,你不见了,你又回来了。十几年过去了,为什么那么多往事还那么清晰呢?从开始的开始,我就是你的妹妹。我认真的要当好你的妹妹。那时候,我心里想,你帮了爸爸那么多,你对我那么好,如果我能替你分那么一点点的忧愁,能让你多那么一点点的笑容,大概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大学第一年,你和吴茵姐回家的时候,我站在机场大厅里,看着她的美丽,心情很复杂。我告诉自己,我在替姐姐惋惜,也有几分怨恨你的花心,这么快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我又何尝不在为自己惋惜呢?吴茵姐的漂亮,大概你习惯了察觉不到。你身边的女生,多是漂亮的。但只有吴茵姐,我第一眼看的时候有惊艳的感觉。所以从一开始,我心里有那么些隐隐的不喜欢她。我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她从姐姐手中把你抢了过去……后来,慢慢的认识她,才知道她是多么温柔的多么好的一个女子……”
“那年夏天,你和我一起坐在文化宫里,感叹假期的无聊。后来,我们去了天工峡。你还记得吗?那里的夜空是多么的空寂,那里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在崖顶的时候,你搂着我,要治愈我的恐高症。很奇怪的,虽然我头还是很昏,我感到很安全,喜欢那种感觉……有个怀抱可以依靠,有个人可以绝对的信赖,你可以把一切都托付给他。”
林墨叹了口气,“可是,哥……你知道吗?当你的妹妹,很幸福,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认识你以前的我,真的算得上不识愁滋味。偶尔的,会有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但像一阵风一样,来的快,去的就更快。但认识你以后,就像在脚上戴了一副镣铐,走路的时候也愈发的沉重,心里总是装着好多的心事。我缠着你去萍乡,我一心想着考上青大,只是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能够更多一些……你失踪的那几年,我每年都会去一趟小翠湖,因为那里有我最开始的甜蜜记忆。那天,躺在龙泉医院的病床上,夕阳的光照进来,我慢慢的醒过来。你走到床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那是我最开始的甜蜜时光。我心里想,终于,我找到了那么一个人,在父母之外,我可以为他去牺牲生命的那么一个人,只可惜……他是属于别人的。但我毕竟分到了他的一部分,不是吗?我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出神的看着离自己很近很近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墨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了病床上,抓着他的右手,耐心倾诉,“后来呢,我慢慢的进入到你生活的圈子里,认识了干妈干爸,常常去干妈的书店看书,去你们家做客,和干爸聊足球聊武侠聊国家大事。我和温姐姐越来越熟悉,关于你在七中的往事是我们之间说起最多的八卦。然后我又认识了楚姐姐,最近这几年我和晓晓姐经常坐在书店里聊天,从下午聊到黄昏。你在七中的高二,你在四十中的高三,你在青大的前三年,我都不在那里,所以我耐心的听人讲述,慢慢的把那块拼图一小块一小块的拼接起来,去了解你的往事,你的人生,你的朋友,和你的红颜。然后我就发现,你生命中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你牵挂的人那么多,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那年寒假,吴茵姐上门了。在你家厨房的门边,我看到干爸和她一起干活。我是了解干爸的,一看就知道他从心里喜欢吴茵姐,虽然他从来没说出口。我悄悄的一个人回到书房,拿起本英文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里有好多嫉妒好多羡慕。我那时候对你说,找个人安定下来吧,哥……我是真心的,我真心的以为你和吴茵姐会好好的在一起了。虽然心里未尝没有些隐隐的遗憾,但我总是想,林墨会是一个好妹妹的,她也应……该……是一个好妹妹。不是吗?我也那样认真的去做了。”
嘟了嘟嘴,林墨觉得嗓子有些干了,却不想站起来去拿水喝。
“接下来的那个暑假,我们都很伤心。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姐姐找到我,和我一起去大江的河滩,同我讲了好些话。姐姐真是一个坚强,善良,又体贴的人。她真的害怕自己一时的虚弱任性会妨碍到你和吴茵姐的感情。你知道吗?在那个河滩上,我对自己说,林墨,这才是爱,你那些心思不是的,快收起来吧。真正的爱,就是全心为他着想,愿意远远的看到你爱的人好好的,那样就好了。”
“然后,我终于到了青州,终于和你在一个城市一个学校。我们曾经在一个城市一个学校呆过,但并不认识彼此。我好想,像姐姐一样能有一段经历,曾经和你坐过一年的同桌,但那样的缘分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谁曾想,我们就在一个学校呆了一年,你就走了,这一次跨过了整个太平洋。大一那年,我叫你去宁州送姐姐出国,你终是不肯,找了好些借口。等到我从宁州回来,发现你心情变了。尽管我们近在咫尺,好几个星期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我每周都和吴茵姐一起吃饭,你时常也不出现。那时候,我挺伤心的。我真的觉得,在你心中,我终究是排在那么后面那么后面的一个人。做妹妹吧,我愿意接受,但我好想在你心中的地位能再高那么一点。那天,我站在台上拉琴,眼睛搜索着台下,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你答应过我要来的,我心里有多么的失望,你知道么?后来,我终于看见你在某个角落里坐着。我和姐姐们都聊过,你就是这样讨厌的一个人,永远给你些希望,但又时不时的让人担忧,让人伤心,让人难过。”
拍拍江之寒的手,等不到任何的反应。林墨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双手之间,温柔的合住,“大一下,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给我爸爸饭店的股权,又给我写了一封信。你说,小鹰,是你自己翱翔蓝天的时候了,我不会再多的去干涉你的生活。可是,你说的太晚了,你知道吗?你已经干涉了,你已经改变我,留下太深的印记。也许,我原先是梦想着独立自主的去翱翔的,可是你改变了一切……午夜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无声的哭,心里挺委屈的。长大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哭过,所有流过的泪水,都给了你。凭什么呀,你!……你说,凭什么呀!”
看着一脸平静躺在那里的江之寒,林墨嘟嘴说:“我知道,你会说是我自找的,是我……们这一群人都自找的,是不是?”
林墨说:“再后来,文老师出事了。那一天,吴茵姐来找我,说她要飞羊城,然后飞美国,去把思宜姐和姐姐都找回来劝阻你。那天,她的样子好憔悴。后来,我见到了你,大概是第一次你对我不假辞色吧。那时候,我心里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你看起来有些陌生,不太像我认识的你……后来,吴茵姐走了。在你没有消息那几年,每年我们几个至少会聚上两三次。私下里,姐姐对我说过几次,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吴茵姐对你更好了。她一心想着的都是你,可是终究……你让她离开了……”
自嘲的笑笑,林墨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奇怪。喜欢你,却真的又像你的妹妹一样,为你每一个女朋友抱不平。在我最开始的心里,我是比较排斥吴茵姐而希望你和姐姐在一起的,但当她离开的时候,我完完全全的为她打抱不平。你去美国那天,不让干爸干妈去送你。我悄悄去了机场,看到你孑然一身,心里觉得好凄凉。也许很多人都羡慕你,二十岁刚出头,大学才毕业,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开始事业,你已经成功了,资产丰厚,指挥着成百上千的手下员工。但我看到更多的,感受更多的,是你的生活。从姐姐,到思宜姐,到吴茵姐,一个个的,你让她们都走了,最后剩的孤家寡人一个。也许你是自找的吧,但没办法,我还是同情你。那一年,在中州机场,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想对你说,哥,我喜欢你,不是作为妹妹的那种喜欢。可是我没有,我不敢……我问自己,你能比吴茵姐更漂亮更温柔体贴吗?不能。你能比姐姐更才华横溢更和他心意想通吗?不能。你能比思宜姐更能干更会照顾他吗?不能……所以,我害怕了,我没有哪怕一分的把握,可以做的比她们更好。所以,说出来又能怎样?即使开始了,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那样的痛苦,我当她们的目击证人已经看到太多,不想自己亲身去承受几分……”
林墨终于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再然后,你从美国回来了。你慢慢的变了,变得我不太认识了。有一天,古丽丽拿来一本八卦杂志,指着一张照片说,那不是你哥吗?她很兴奋很激动的样子,我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心里却有些痛。那时候,我心里想,哪怕你和吴茵姐,或是思宜姐,或是姐姐还在相互伤害,也比这样的你好啊!哪怕……你和她们都在一起,也比这样的你好呀!那些东西,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知道不是的。可是,如果不是,为什么一定要放纵自己呢?”
“你总说,你不喜欢下大雨的日子。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在那个雷雨的夜晚,和姐姐分开的,那段记忆你永远都抹除不了。我也不喜欢……那天晚上,春雨连绵,我心里对你失望极了。其实,我只是想听你辩解几句,我会一股脑的都相信的,我会相信你是迫不得已的。但你告诉我,这就是残酷世界,这就是真实的你。我推开车门,走进雨里去。小说里写的,电视里演的,你都应该下来抱住我,把我带到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擦干头发,抱在怀里,温言安慰。但我走了几步,听到的是汽车急转弯的声音。回头看去,你就这么开着车走了,一点儿都没有犹豫……那天晚上,我心里想,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候了……但显然的,我还是没经过世事,做的结论实在太天真了些。”
林墨柔声说:“我生病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一起在青大校园里闲逛的那一段时间,曾经是我最甜蜜……最甜蜜的一段回忆。如果生病就可以得到那样的待遇,我真的想一直就那么躺下去,赖着不要好了。我心里对自己说,他虽然让我失望了,他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比我认识的其他男子,他还是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的。”
看着一动不动的家伙,林墨柔声问:“你又在做那个很长很长的梦吗?……这一次,梦里会不会是我的声音呢?要做多久,你才愿意醒来?亲爱的……世上一日,梦里应该有十年了吧,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看着太阳已过了当头,慢慢的往西方落去,林墨柔声说:“那晚在断桥门外,你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样子真的好可爱……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说,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你说的真正的意思,但当你亲吻我的额头的时候,我觉得全身都控制不住的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空白。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学的礼仪,甚至认识的文字,都不见了,统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只睡着了一两个小时。我数着数,等着天亮,因为天亮了你说你会来找我,我们的关系,也许会翻开新的一页吧……但你没有出现,然后你就出事了……”
“你失去消息后,每一个和我说话的人都很肯定的告诉我,你还活着——你也许在美国,在加拿大,在欧洲,澳大利亚,甚至是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但你一定还活着。我是相信这一点的,但我一直有个很奇怪的想法。我觉得你没有出国,你一定躲在国内的某个地方。我甚至觉得,你一定还在青州,或者是中州的某个地方,只是不愿意出现以免身边的人受到牵累。那也许是我决定留下来读博士后来又留校的一个重要原因。我那时候时常做一个梦,我在某个宿舍楼里走着,似乎不是我住的那栋,转过一个角落,忽然就看见你和某个人,似乎是橙子哥站在那里,手里端着饭盆说笑。”
“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坐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聊天,从正午一直到月上树梢。然后,你又走了。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做,那些为你死去的人总要有个交待。凝萃姐后来开玩笑说,她说重见江之寒我居然流泪了,真是太丢脸了,你哭了没?我没有哭,因为在我哭的那些清晨,在实验楼里熬过夜走在你们研究所前面那个大斜坡上。我闭上眼,祈祷睁开的时候你就在面前,那样的愿望却从来没有成真,直到我不再有眼泪时你才出现。”
“那天我们坐在草坪上,从正午说到晚上,基本都是我说你听。我也算是个话痨,却从来没试过一直讲一直讲讲那么久。你不在的那五年多,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一个人呆在校园里,读完博士,留校任教,远离暴风眼的中心。即便如此,偶尔通电话,或者和她们一年两三次的聚会吃饭谈起,也略知一二。研究生毕业答辩的时候,我很犹豫,不知道是该选择继续读博,还是出来上班。袁媛姐甚至鼓励我出来创业,说她可以支持启动的资金。但我记得你离开前我们曾经说起,我说你身边的女孩儿都有经商或者管理的天赋,唯独我没有。你那时候说道,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做技术,一直呆在校园里也很好。文老师和桦倩姐也这么劝我,所以我就决定留在青大。”
“那几年,我开始习惯熬夜。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喜欢晚睡晚起的人。读博以后,我几乎一周有四五天都在实验室熬夜,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离开,骑车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家拉上窗帘睡觉。我每天清晨从实验楼里走出来,绕过那片小树林,从你们研究所的小楼前面穿过,沿着那二十度的斜坡往下走,路过本科女生宿舍下到三食堂。我知道你有早起练功的习惯,总是幻想着某一刻你便忽然出现在前方,穿着运动服笑嘻嘻的朝我走来。你多半会装模作样的说,嘿,这么早?林墨你改性子了哦……但你从没有出现。开始那段日子,每次走到三食堂前面,想到今天的希望又破灭了,我就禁不住哭起来,没有声音的眼泪往下掉。过了一段日子,不记得是三个月还是半年,眼泪似乎流干了。即使你终于出现,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也再没有哭过。”
“呵呵,你不知道吧,那时候有个小男生,有一天早晨偶然发现我在哭,又不好意思上来安慰。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一大早就等在那里,远远的看着。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气上来递给我一封信,里面有一首诗,写得很美丽。在那诗后面,他写道,如果你在为一个负心的人哭泣,忘了他吧,生活很美丽,我们总要往前走;如果你在等一个值得等待的人,相信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很可爱很纯情的一个小男生。后来的某一天,他出现在实验课的课堂上,碰巧成了我的学生。我呵呵朝他笑,他却红了脸,没想到我当了他的老师,很是窘迫,真是好可爱好卡通的一个小正太!”
“那几年,姐姐和吴茵姐在中州,思宜姐在羊城,凝萃姐在沪宁,雪姐姐在西部各个地方跑,我在青州。大家天各一方,联系似乎没有以前频繁。为什么呢?因为她们都忙着撑起没有你的那座大厦,不要让它倒掉。思宜姐曾经开玩笑说,你看起来是个甩手老板,但不在了以后才发现还真是大家的主心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很符合你的性格。一群人中,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只能等待。最开始两年过去以后,形势似乎好了很多,但你还是音信全无。有一次因为你留下来那个账户的事情,我带着她们去见了一次干妈。那天坐在你家里,我忽然想起那年春节,你们家亲戚朋友团聚你第一次引荐吴茵姐给大家认识,想起初四那天我们四个和你在外面的饭店吃晚餐。忽然间好想回到从前,顺顺利利的吴茵姐嫁给你做贤妻良母,思宜姐和姐姐虽然会伤心但还是最好的朋友和红颜。我呢,就乖乖的做好妹妹的本份。那样也很好啊,我坐在你家里想,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只要你还在那里。”
“那时候是我提议的,每年至少两次,大家聚在一起,一次在青州,一次回中州。很多人都来,有时还带着他们的家属。比如说陈大哥的新婚妻子,映梅姐的男朋友,楚大哥的太太和小儿子,比如说思宜姐收养的望望和淘淘,两个小家伙都非常的可爱,也很懂事。我们的话题很多是关于你的,大家最热衷讲起你的丑事,和你不想为人知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我们说起你,装作似乎你只是在某个地方旅游,某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譬如说亚马逊的雨林。在青州聚会的时候,吃晚饭前通常我带姐姐,思宜姐,和吴茵姐去校园里走走。我总是选同一条路线,从断桥门进去,经过黄龙溪前那条小路,拐到足球场,从你住过的宿舍下面穿过,然后往上走到吴茵姐住过的研究生宿舍,再左拐,经过我以前的宿舍楼,一路向前,到你们研究所的小楼。我那时候有些很奇怪很傻的想法,我想如果你躲在青大的某个角落不愿出来见我。当她们一起在的时候,你总忍不住会跳出来吧。”
林墨轻轻摩挲着江之寒的手,说道:“你失去消息的那几年,我不敢说我比她们中的任一个更痛苦。因为你生死未卜,我们这一群人才会重新聚到一起,因为抱成团我们才能互相取暖,才能等待天亮的那一刻。有时候,我禁不住想,要是你永远都不出现呢?我们就这样抱着,怀着一丝的希冀,慢慢的变老吗?这是何等残酷的一件事情……回头看去,真的,那几年至少对我是一种财富。当你终于又出现以后,我告诉自己,要抓住你。也许下一刻,你又会消失不见……呸呸呸,不会是这样的!”
林墨把江之寒的手拉起来,凑到嘴边,轻轻的吻了吻,“还记得那个小山沟吗?之寒。我这一生,最美丽的,最甜蜜的,最珍贵的记忆都留在那里了,你呢?还记得那些早晨,天有些冷,你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坐在田埂上吗?嗯……还记得我和你说,我们要把这里所有的小路都走过一遍吗?还记得我们在那间好大好大的窑洞里和那群孩子一起包饺子过年吗?还记得吗?你拿着根木棍,站在那自制黑板前面讲语文课,我就坐在最后一排。那时候,我骄傲的想,我爱的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最棒的……而且,他也是最善良的那一个。”
眼神迷离着,林墨对着他说:“有一天,你对我说,小墨,在这里,我好像又回到以前,回到中学时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高兴!终于,我也可以和你有一段绝对私密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的,完全甜蜜完全幸福的记忆!上天注定,我不能像姐姐那样成为你高中的同桌,或者像思宜姐那样还没生下来就和你指腹为婚,或者像吴茵姐那样,和你共度了整个大学四年的时光。但终于有这么一天,我还是努力营造出了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段时间,刻上了只属于我们俩的印记。”
林墨很满足的叹了口气,“我最最最最开心的那一天,就是你告诉我你决心和我在一起,你感谢我为你做的一切,然后你说起了那个你从来没有仔细和人说起的梦。原来……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彼此。原来,我认识你,比她们所有的人都要来的更早。你知道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放下江之寒的手,林墨俯身把放在床头柜边的琴盒打开。把小提琴拿出来,她站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酝酿了片刻,睁开眼,仪态端庄沉静,仿佛沉入到另一个世界。
琴声响起来,是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给他拉的那曲帕格尼尼的随想曲E小调。
琴声如叮咚泉水,里面含着的全是情意,把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圈一圈的环绕,一遍一遍的呼唤……
第506章
太阳落到了山的后面,天空中还残留着些血色的霞光。
输完液的护士走了,把屋子留给倪裳和江之寒。就像昨天一样,林墨伴着他的白天,倪裳则陪着他的黑夜。
倪裳坐在床沿上,小手轻轻的抚着男子的面庞,“怎么睡着的时候,还皱着眉头?”她有些心疼的抱怨。
“不知道你现在是怎样一个情况?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或者你听到了,却像在梦中一样叫不出声音没法回应?我明白小墨的心意。他把你最好的朋友,你最信任的红颜们从天南海北都召到这个病房里,要求他们和你分享彼此间最深刻的回忆。如果你能听到,你这几天听到的是自己十几年人生的回声吧。如果你能感受,你应该能感受到我们这群人的呼唤。我也希望,我们能用心唤醒你……”
“类似的事吴茵做过两次,一次是把大家聚到中州为你庆生,一次是把我们几个叫到青州希望改变你的主意。而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你是最喜欢把大家召集起来吃饭聚会的那个人。很奇怪的,你一离开七中,我们的聚会就散掉了,似乎每个人都很忙,没有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那时候最齐的一次聚会,应该是为我过十七岁的生日。那天晚上,你陪我回家,我心里的幸福都快要溢出来了。我那时候很傻的想,回家被爸妈看见不会露馅吧,一定要快快的溜回自己的房间。我那时候想,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相爱以来最重要的一天,最甜蜜的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我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当你送给我那两个礼物,当我强迫你约定我们来生接头的密码的时候。”
“生活不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愿前行,有时候简直反其道而行之。那个雷雨夜后的凌晨,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心里想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时刻了。但那天你走进家门,搂着我告诉我妈妈的噩耗,我才知道大错特错,以前的痛苦简直就像是无病呻吟一样不足为道。那天在清风陵园回来,你把我抱到床上,自己出去煮东西吃,又放了一份在我床边。在你走之前,我其实已经醒了,但我闭着眼,想要再感受一点点可以有人依靠的感觉。我对自己说,倪裳,再任性一次,今晚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但是我又错了,在大峡谷的时候我又放纵了自己一次。”
“自从我们分手后,也许是从那个清晨在操场边我对你说我只能选择父母而不能选择你开始,我们不再像以前一样恨不能分享心里每一个念头和感悟。无论是在北山坡见面,不管是你连夜赶到宁大的校园里来救我,还是我们在河滩边不经意的重逢,在玉山聊天,在Vansas一起过感恩节,我们似乎总在客气的说我很好,你还好吗?大峡谷那次也许是例外,但那次我是决心去告别的……”
“今天不一样,我不是来告别的,之寒。我会一直守护你,像你曾经誓言守护我一辈子一样,直到你醒来。等到你醒了,我也会继续守护你的,以任何你情愿的方式。”
“让我给你讲讲我这么多年来留下的记忆,希望……你即使在梦中,也能听到我的心的呼唤……”
“我们才认识的那一年,整整一个学年我们都在一起。除了睡觉,大概每天从早到晚至少有十个小时都在厮守……何曾想过,在那以后的十几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第一年那么多,甚至没有它的十分之一那么多。但即便如此,这十几年里,我能感觉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开始是被你这家伙逼迫的,后来我慢慢屈服了,也习惯了,然后戒不掉了,就像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一样……”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记忆,哪一个细节,沉淀在你的记忆中,还有那么些印象。但对我来说,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下来了,都在这里。不管是好的,坏的,甜蜜的,忧伤的,痛苦的,快乐的,一丁点儿不漏的都在这里……我甚至还记得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考试你的分数和我的分数,你一定都忘光了吧?这么无聊的东西……那一次啊,你物理考了89分,英语是90分。我呢,语文考了第一,英语是第二,化学是第三,物理是第五……”
倪裳陷入自己的回忆,“那时候,天比现在要蓝,你总说日子过得很慢,可我觉得日子过的很快。走到教学楼前,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但旋即又想,你这个家伙总是踩着铃声进门,一定还没有到。晚上的时候,你送我到家门口,我和你说再见,走了几步,回头看,你还站在那里,心里好感动。回到家里,我总是走到阳台上,傻傻的往下面看,虽然知道黑夜里看不到什么,但好像真的能看到一点什么。我想象着,你就在刚刚那个位置,然后慢慢的走了。睡到床上,一闭眼,有时候我能梦见你。睁开眼的时候,想到再过半小时又要见面了,就觉得心里很满足,有种甜蜜的感觉……是不是很傻?”
“你知道,我是一个极有条理极喜欢收拾东西的人。所以,高二那年,还有那以后,关于我们的所有东西我都收着,放在三个抽屉里。从中州过来之前,我还打开看了看,那个抽屉里装的那些小玩意儿——你送我的橡皮,铅笔,小钱包,笔记本,书签,还有邮票,集的火花,都规规整整的放在那里,一样也没落下。你如果问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其实不是你送我那些贵重的礼物,或者你办的那个温馨的生日宴,当然,我都喜欢。但我真正从里往外最喜欢的有两样事情……第一件呢,是上课的时候,偶尔偏过头,看见你的眼睛正看着我,里面暖暖的都是笑意,好像你永远都在那里,永远都关注着我一样。所以,我总觉得时间过的太快,看上那么几眼,一节课就结束了,然后是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学期,一年……第二件呢,就是晚上的时候,我们俩悄悄的,一前一后的出了校门,上了那辆去我家的公车。看看没有认识的人,终于可以坐在一起,依偎着数外面的街灯。我喜欢靠着你的感觉,喜欢那车慢悠悠的往前晃的感觉。那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一个开车开的极快的师傅,把那感觉毁掉了一大半。”
看着床上的男子,她柔声说道:“你一定记得那一个新年吧?我们约好了时间,我却被自己的谎言所束缚,只能离你越来越远。往回赶的时候,我看着表,心里悔恨死了。站在那个饭馆的门口,看着大江,我心想,你一定恨了我吧,好想时间倒转,不要错失那一次约会。也许,之寒,那就叫少年不识愁滋味……回头看来,那不过是最小最小的一次错失罢了……但你不觉得那有些宿命论的味道吗?这十几年来,我们似乎在重复同样的轨迹。我们想着能走到一起,却在反向的公车上愈行愈远。”
“我提出分手那天,我对你说,你改变了我,但我们毕竟是追求不同的人,我没法一直跟上你的脚步。我说,前面的路上,有很多女孩子在等着你,往前走吧,之寒。回头看过去,我都不幸而言中了。是啊,前路上等着你的女生有好多好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女生有好多好多。不怕你生气,我还是觉得,对于思宜,对于吴茵,你有好些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是亏欠着她们的。但对于我……我觉得自己亏欠着你好多好多……”
“还记得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天上午吗?你回来告诉我自己要转学了。很久以后,我才从凝萃那里知道,她和你长谈了一番,知道你跑去向我爸妥协了,知道你原来去的是四十中。那时候,你一定心里很委屈吧,为了我去了恶名昭彰的四十中,我却没有开口挽留你一声……可是,我……我的心已经乱了,张开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失去消息后的第一年,林墨哭过很多次。她总是幻想着,自己从实验楼的大门出来,你就一脸笑容的站在那里,装作无所谓的懒洋洋的说,好久不见了啊,林墨。可是,一天又一天,她期望的场景从来没有出现。你没有消息的那段时间,我也哭过几次,但远没有她多,大概是因为我高二暑假到高三那段时间,已经把一辈子的泪水都透支的差不多了。”
“分手后应该怎样相处呢?我的理智一直告诉我,要把你排斥在生活之外,不要让你出现在视野中间,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脆弱,和动摇。但你从来没有让我如愿。更加可恨的是,你若无其事的带着新女朋友出现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而且你的新女友们太优秀了,还对我很好,让我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那天你牵着思宜的手走进状元楼的包厢,那个场景很多年后还恍如昨日。我其实是想到的,在小店初遇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喜欢你,她笑着说你们俩是指腹为婚时,或者是后来玩笑要借你陪她逛街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如果说我心里有怨气,我只是觉得太快了。好吧,分手是我提出来的,可是原以为哪怕是留恋和悲伤也会持续好久呢。也许,男生和女生,你和我,会采用不同的方法去对付那种失落。思宜和你分手以后,我们奇怪的亲近起来。倒不是因为对吴茵同仇敌忾,而是她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能感觉到她的诚恳。也许,也有那么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在里面吧。”
“和吴茵的第一次见面,给我留下的记忆也很深。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儿,但也不觉得外貌身材有那么的重要。第一次在中州见到她试穿那件大衣的时候,也许是我一生以来第一次有种自惭形秽的真切感受。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恰当,但她的漂亮,真的到了会让旁人有些失落的地步,更何况我不算完全的旁人。很多年后,我们虽然说不上是知己,但彼此了解多了很多。我其实同意林墨曾经的说法,性格上她是最能包容你缺点的那个人。在我心里,她们三个各有各的优势:思宜是你事业上最好的伴侣,而且她是我们当中最能干的那一个,可以把你照顾的非常好;吴茵呢,她不仅是最漂亮的,也是性子最柔和最能包容你的;小墨有很多优势,你们之间没有曾经分手的伤痕,你们俩和彼此的父母处的那么好,她性子虽然坚强却是愿意为你退让的。即便如此,我最后还是想要抓住你,忽略所有那些分析,和那些顾虑。这也许是我这些年来最大的改变吧……”
摇了摇头,倪裳继续道:“那年在宁大的校园,小薇这个小花痴说,你的出现符合她白日梦里所有幻想:驾着七彩云赶来弯一弯手指便摆平一切麻烦。但实话告诉你,我那时的心思都不在那里。辩论赛结束以后,我就感觉到些蹊跷,直觉能去做主持人并不完全是我自己努力,或者学生会团委老师赏识的结果。我隐隐猜到你也许在里面起了作用,心里有些憋得慌。也许是因为这个吧,那个家伙叫我婊子的时候,我忍不住把饮料泼到他脸上去,根本就没想会有什么后果。倪英竹抱住他,半是命令半是恳求的要我回寝室,我和小薇下得楼梯,在夜色里快步往宿舍走,忽然间我流下泪来。因为我忽然感觉自己很软弱,总是需要被人保护。更糟糕的是,我似乎习惯了跟在你后面看你解决所有的难题,就像外婆过生那天那样。我原本不是那样的,但和你那一场恋爱似乎让我变得习惯依赖,变得更软弱。我想着要做回原来的自己,却忽然发现有些东西改变了就很难再变回去,心里忍不住很沮丧……”
“你和思宜开始交往以后,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让自己和你相处时感觉比较自然。你和吴茵在一起后,我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过程。那次在河滩偶遇,我没有忍住和你说起霍公子追求的事儿,那也是出于惯性吧。我那时候以为,和高三时一样,我慢慢找到了和你相处的合适的距离和方式,完全没有想过父母的开通是你暗中努力的结果。后来我们和小墨小薇她们一起去卓雪那里,那几天给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我很高兴的看到你在认真的努力的想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才是我心目中的你。”
“哼,我从没想到过小薇一开始便被你‘收买’。直到她结婚的前夜,我们去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我都忘记了——的酒吧喝酒,她说起自己的‘背叛’,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的芥蒂。小薇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女生,从一开始我便没想到她会跑到你的公司去做你的秘书。小薇说,我改变了她的生活,和她的事业。因为我她才认识了你,因为爱屋及乌你才会把她留在身边。我的感受呢,角度有些不同。我觉得冥冥中似乎真有一只手,把我们要联系要缠绕起来,想要挣脱是那么困难,但想要靠近同样的不容易。”
“有好几年的时间,我甚至不敢去想母亲去世前后的任何事。其实不用想,它们一直顽固的盘亘在那里,经常侵入我的梦境。那段日子,也许是我少有的抛去理智,仅仅靠本能浑浑噩噩过活的时候,因此我对你特别的依恋。我明知道不对,还是去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走出那片阴影。也许是那天爸爸打开监听器,我在隔壁屋听你们说起最深的伤疤和隐私,听到你们俩相对无言他小声抽泣的时候吧。我们每个人都在那件事里受尽煎熬,受到惩罚,直到有一天我似乎真的在梦中听到妈妈的声音,她让我要学会宽恕,宽恕父亲,也宽恕自己。”
“直到那天,我才真正明白你不愿靠近的那个最大的秘密。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以前的对立已经让我无从选择,痛苦异常。如果我知道他们在母亲的过世中需要承担的责任,我可否能承担那样的真相?回头看,那五年的煎熬和等待真是一笔财富,那以前的我也许不能解开这个心中最大的结……”
“选择去美国,有两个主要的原因。一来呢,我妈妈去世前,就鼓励我出去看看;第二呢,也是想找一个远离你的地方整理心绪。在那边呆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实话说我对美国社会了解不多,因为一直生活在校园里。但我很喜欢那边的校园,胜过喜欢宁大。如果我选择做研究,我真的觉得那边是更好的地方。如果不是父亲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又不肯离开国内,我很可能会选择留在那里,过些时候再把父亲接过去同住。我没有想到你和我会前脚后脚都到了太平洋的另一边。那个感恩节去Vansas找你的时候,我的确想劝你要珍惜吴茵的一片心意。她不远万里跑到加州来找我,我当时真的很是感动。为了你的安全,她愿意做任何的事情。但在Vansas的时候,我心底深处何尝没有些别的期待。我甚至想过,如果你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应该怎么回应,或是如何拒绝你。在我们分手以后,这是第一次你身边没有一个正式的女朋友。但你并没有开口,我甚至感觉到你刻意的保持着朋友的距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慢慢明白,横亘在我们中间的,并不是吴茵,而是别的什么事情。”
“那年开车到青州来问你的罪,我的心情很复杂——有愤怒,恼的是你保持着距离却总在我的生活之中。更多的也许是一种无力感,为什么自己走不出你的影子,为什么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也会站在你的身边。这个世上并不是没有别的好男人。我有时候想想,倪英竹对我真的很不错,我爸那个老朋友的儿子各方面条件也很好,为什么我老在原地打转,似乎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时候呢?……我不知道答案,大概呀,有你的一半原因,也有我自己的一半原因。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即使年纪大了还是忍不住想要追求完美的爱情,不要掺杂其它任何的东西。我想复制我们高中时候的甜蜜初恋,但不明白那样的东西是没法复制的,即使在两个同样的人之间也是不行……”
“你从美国回来的那一年,我春节回中州去,和林墨回七中转转。然后,就看见了那个雕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我……是我伏在北山坡的树上哭的那一次。你这家伙,偏偏要把我哭的样子让人雕出来,就是生恐我这辈子哭的太少了么?”
“你出事的消息,我是隔了差不多一周才知道的。而你给我的那张卡,因为你出事的消息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想起。我并不知道那个账户里不仅有关于母亲的信封,还有你滞留在国内的所有资金。我拿到那个信封时把它烧了,一点也没有犹豫。因为我坚信你会回来,我想要亲口听你和我说那里面的事。”
“思宜虽然没有和我仔细说过,但我大概知道你刚走的那段时间公司受到的压力和面临的困境。你第二次出事,我知道是有接近你的人泄漏了你的行踪,所以不知道你身边的助手谁可以无条件的信任。所以我最后找了吴茵,我想如果她都不能信任的话,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我选择搬回中州去住,因为父亲在沪宁住了两年还是觉得家里好。他想要离母亲的坟更近。当然,我也是回去等你的。”
“等待很漫长……等待的日子里,我跟着思宜拜佛,后来认真读了些禅宗的书,真的有了很多新的人生感悟和体会,心情也平和了许多。我从不曾怀疑你会回来,也曾想过你回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那时候才顿悟,以前的好些烦恼有些似乎是自找,人生很多东西想要强求本就是一种错误。”
“那天爸爸悄悄打开监听器和你在他的房间长谈。不瞒你说,那一个小时对我的心里冲击实在太大。我不是没有猜想过,我不是没有做很多的心里准备,但在残酷的现实和久远的往事回到眼前的时候,一时间还是有些没法消化。有些讽刺的是,就像那年我们分手,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最后还是父亲来劝解我。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大概也出乎你的吧,我很快原谅了他。过去的早已过去,他承受的惩罚早就超过了他所犯的错误。十几年前,我爸苦口婆心的劝我,和你在一起是一种错误,我被你迷惑了理智,失去了判断。而十几年后呢,他说,如果他真是你想要的,顺应你的心吧。这个世间没有完美的爱情,但总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很奇妙吧,人生真像一个圆圈,走了很久又回到原点——但又那么截然不同。我变了,也没有变,像你以前指控我的那样,这一次我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坚决了心意来找你表白。所以我真切的希望,这一次不会还是一个错误!”
眼里慢慢有些笑意,她柔声回忆,“我小时候以为,我想成为叱咤风云的,巾帼不让须眉的那种女子。其实不是我以为啦,就是周围的人都这样讲,你很能干,你很怎样怎样,慢慢的好像就沉积下来,自然而然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等到长大了,我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没错,我干事的时候会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认真和专注,我会努力做到更好,我会努力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但我其实不那么想要所有的人都羡慕我,仰望我,那样真的很有意思吗?至少对我来说不是的。你暗中帮我策划,让我上报纸做广告模特,上电视主持辩论比赛,后来我还客串帮他们主持过一段时间中央台一个自然科学频道的节目。那些事情做好了,我还蛮高兴的,也有些成就感,但好像也就那样了。我真正想要的,还是有一个安定舒适的家,能够平淡但又真实幸福的生活……”
倪裳坐了不知道多久,从坤包里摸出一个口琴,“之寒,这里没有钢琴,我用口琴给你吹一曲,可好?”
她轻轻的吹起来,是那个记忆深刻的晚上的旧曲: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树叶在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多么迷人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悄悄看着我不声响
我愿对你讲
不知怎样讲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口琴声轻轻柔柔的回旋在病房里,却终不能唤醒那沉睡的人。
倪裳放下口琴,说:“其实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是很多人几辈子也不会经历过的。所以,我现在比你想的要释然。即使没有缘分在一起,我也会很开心的生活,因为要珍惜的东西太多太多。我不会像以前那么伤心了,我也不会拒绝你的帮助你的保护,要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了,之寒。你……听到了么?”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过他的前额,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嫣然一笑,她说:“好了,我知道你要把惊喜留给明早来接班的小墨。但答应我,明早就要醒来哦……”
低下头,她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之寒,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这些年从没有变过……”
第507章
不知道是第几次,林墨忍不住抬头看对面墙上的钟。她已经有些后悔,给出一个最后时限。要是在那之前他还是不醒来,该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不过是继续等待罢了。
每个等待的人,通常都给自己一个时限,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希望,一个看得见的边界。然后呢,他们把那边界延长,延长,再延长。只要最后能越过那个边界,就算是莫大的幸运。
林墨和倪裳对坐在床的两侧,都沉默无语。
七天的时间,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就算只有一半在说话,也是五十部电影的长度。有多少记忆和往事被说起,直到最后连最亲密的人似乎也无话可说。
等待这个游戏,最简单又最困难。耐心这个东西,也是因时因地因人而不同的。不约而同的,二女对七天这个时限有恐惧,也有很多的希望。
沉默太久,林墨似乎想找个话题来填满空荡荡的房间,“姐姐,思宜姐和楼叔叔那边有什么消息?”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答案。倪裳说:“好像没有特别的法子,和附一院的方案没什么差别。”
林墨叹了口气,“我定这个一周的时限,是在作茧自缚吧……”
倪裳安慰她:“等待是挺难熬的,所以我们才给个限期,让自己有些盼头。如果一周不行,那就两周,就一个月……它总会来的。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她说着话,心里却想,这一次和上次终究是不同的。他不是生死未卜失去消息,他真真切切的躺在面前。而如果尊重科学的话,时间拖得越长,他便越不可能醒来。
林墨低着头,想起温凝萃的临别赠言——他是故意的,他这是拿昏迷不醒要挟你们呢!只要你满足他的漫天要价,他一定会醒来的。她扯了扯嘴角,带出个苦笑,那不过是凝萃别出心裁的一番好心安慰罢了。
但在窒息的等待中,戏言有时候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林墨嘟着嘴,心里狠狠的说,你真是故意的?真的是么?!
※※※
叮,墙上的挂钟轻轻响了一下。
倪裳抬头看过去,已是晚上十一点整。
她呼出一口浊气,看一眼对面的林墨,她在床的另一侧坐着像个雕塑。
站起身来,才感觉头有点昏,似乎有种失重的感觉。倪裳走出病房,在门边回头看了一眼,那种沉寂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去过洗手间,她没有回病房,踱步到了五楼西侧的阳台。从阳台上往外望去,翠湖黑漆漆的,很远处的湖心偶有一两点光。
七天,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最后时限。但七天的等待,七天的诉说,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精气神。倪裳不知道,像这样下去,她还可以支撑多久?
有那么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止不住爬上心头——这真是他的宿命?会死于车祸?
前生是因为挽救林墨,今世是为了自己?
那念头像个可怕的种子,出现那一刻便迅速发芽蔓延,慢慢的让绝望压过了信心。
女子独立在五楼的阳台上,凄冷夜风中,仿佛一支柔弱的花。
※※※
走进病房,倪裳大声的对林墨说:“并没有宿命这个东西!”
林墨似乎被她惊醒,抖了抖身子,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她。
倪裳喘着气,“并没有宿命这个东西,小墨!因为原本是宿命的,都已被他改变了!”
林墨眨眨眼,微微点了点头。
她轻声说:“姐姐,我刚才发了一个誓。”
倪裳使劲喘了口气,胸口还在起伏着。她嗯了一声。
林墨抬起头,看了一眼钟,“我告诉他,如果在十二点前醒来,我便答应他任何一个要求……不管多么奇怪,多么荒唐,多么无理……”
墙上的分针,离着十二点还有八分钟的距离。不知道,这算不算真的作茧自缚!
林墨看着床上的男子,很认真的交待:“但是过时不候哦!”
把鬓角的一缕散发理好,倪裳坐下来,神情温柔的看着她的妹妹。在心里,她也正悄悄发誓,“只要你能醒来,我答应你任何的要求……所有的,无限多的……”
※※※
林墨闭上眼,那秒针还剩下最后一圈,便到了她定的终点。
奇迹不过是小说家言,电影里的故事吗?他就是奇迹,脑海里回响着的是吴茵的声音。
她双手使劲的搅在一起,用力太大以至有些发白。
啊!有人短促的大声惊叫了一声。
林墨全身抖了抖,睁开眼,江之寒躺在那里,和闭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她抬头看过去,床另一侧的倪裳一只手正捂着嘴,两腮有异常的红晕。
她的手不受控制的在抖,“他刚才眨……眨了眨眼……眼睛。”能言善辩的前主持人结巴着。
林墨低头盯着江之寒,好半晌,她抬头看对面的姐姐。这几天她总是轻言细语,总是微笑鼓励,但她的肌肤有着异常的苍白,反衬着还没有消去的腮红。
林墨心里有些痛,也许她的精神终究撑不住,以致有了幻觉?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卷进来一阵风,和几个人。
“怎么了?”有人大声的问,是伍思宜的声音。她两边站着吴茵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阮芳芳。
林墨飞快的看了眼墙上的钟,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迎上伍思宜的目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和嘴巴都瞬间张大,正使劲的喘气。
似乎是慢动作回放一样,林墨慢慢的,慢慢的转回头,床上的男子已经坐在那里。
迎上他的目光,里面空空洞洞的,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
林墨心紧了紧,“你……”出口的声音却已经嘶哑了。
好长的时间,江之寒眨了一下眼,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
林墨咬紧嘴唇,伸出手握住他的左手,一字一字的说:“我……叫……林……墨!”
男子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想。半晌,他转过头,在床另一边的女子微笑,眼里还含着泪光,“我是倪裳。”
门边的三个女子这时已快步走到床前。
吴茵低头看着江之寒,眼里满是怜爱和欣慰。
伍思宜皱了皱眉,轻声的自言自语,“又失忆了?”
阮芳芳挥挥手,认真的招呼他,“嘿,你好,我是吴茵。”
然后,她看见那个呆头鹅眼里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身前正站着他儿子的妈妈,他朝夕相处最久的爱人,还有他最出尘美丽的红颜。
收回目光,他的左手握着他的前生,右手抓着他的今世。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前路要如何选择,在这一刻,他很肯定的知道——
他很幸福!
(全书终)
============================================================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