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前途未知


  “罗马。我们去罗马。”过了一阵,我忽然说道。
  馨雨看着我:“罗马?”
  我点点头,“意大利的城市,我只去过罗马,我的意大利语也是那时候学的。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立刻动身去罗马。”
  “我当然信得过你。”馨雨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两个皮箱。
  我诧异地看着馨雨,“你一直在等我?”
  “我谁都不信,只相信你。”馨雨说得铿锵有力。我忽然觉得,保护馨雨,这是天赐的使命。
  馨雨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莉莎的房间喊道:“莉莎,出发了。”
  莉莎犹如一个被释放的弹簧一样,哗地一下从房间里欢呼着冲出来,“妈妈真好!爸爸真好!”
  我问馨雨,“你对莉莎说了什么?”
  馨雨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对她说,等爸爸回来,我们就去意大利旅游。”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直觉。就像莉莎看的动画片,最危险的时候,英雄总会出现。”馨雨拎起两个箱子,把它们交给我,自己则抱起莉莎。
  仿佛坐过山车,忽然一个大转弯,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向着下一个轨迹发展。
  只是转眼的事情,面对面的两幢公寓,人走楼空。
  其实馨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是在等待,等待我的出现。如果我不来,她今天也会去意大利,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争夺。
  英雄……多刺耳的字眼。看着平静的馨雨,我知道她只是想让我保护莉莎,她是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女人——除了莉莎。
  在馨雨的管教下,莉莎在飞机上安静的很,但兴奋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到了罗马,我们找一家地处闹市的酒店,订下一个套间,登记入住。现在还是白天,但连续两次航班加上时差的折磨,让我劳累不堪。
  “莉莎,不要那么兴奋!去那个房间睡觉。”馨雨拿出命令的口气,莉莎只能乖乖听话。
  我看着馨雨,“你也去休息,但是千万别让莉莎到处乱跑。我晚上去周围看看情况。”
  馨雨点点头,表情很凝重,“如果是黑手党想对我下手,那么他们的目标是夺回莉莎;如果按照你的猜测,是其他的势力盯着我和莉莎,那么黑手党的目的是保护我们。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很快会嗅到我们的行踪。”
  毕竟是“圣手明王”的女儿,在这么危险的状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处变不惊。不得不让我感叹,她父亲当年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越来越累,走向莉莎隔壁的房间,“你和莉莎睡一个房间,万一遇到危险,马上叫醒我。”
  馨雨急忙拉住我,“你和莉莎睡一个房间,”她犹豫几秒,“有你保护莉莎,我比较放心。”
  “好吧。”我调转方向,走进莉莎的房间。
  看到我进来,莉莎更加兴奋,“爸爸!你和我住一起吗?”
  我没精力陪她玩,直接倒在床上,“爸爸累了,让爸爸休息一会儿。”
  莉莎自娱自乐地在我身边蹦蹦跳跳好长时间,才终于觉得累,躺在我旁边。
  她推着我的身子,“爸爸,你的身体好重。”
  我挪动身子,让出一大块地方给她睡觉,“安静睡觉,否则我向你妈妈告状。”
  听到我这么说,莉莎才终于安静下来,馨雨是唯一能压制莉莎的“法宝”。
  过了一会儿,莉莎又不安静了,“爸爸,和你在一起,莉莎真的好开心。”
  “和妈妈在一起不开心吗?”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搭话,困意越来越浓。
  莉莎撅起嘴巴,抱怨地说:“妈妈从来不让我和她一起睡觉。”
  “哦,为什么?”
  “妈妈讨厌别人碰她的身体。”莉莎毕竟是孩子,口无遮拦地把馨雨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车里,馨雨不让我亲吻她。讨厌别人碰她的身体……这恐怕要追溯到以前,一定有什么原因……
  每个人都有一段沉痛的过去……我合上眼睛,先是出现秦琴的形象,过了几秒,到处是馨雨的影子。
  莉莎还在叽叽喳喳说话,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慢慢地就陷入梦乡。
  等我一觉醒来,看到莉莎躺在我旁边,仿佛是个布娃娃一样安静地躺着。
  蹑手蹑脚地起床,轻轻敲馨雨的门。
  “进来。”里面很快就有反应,看来她也已经醒过来了,或者她根本没睡。
  我推门而入,见到馨雨果然躺在床上想心事。
  “我出去看看情况,可能会晚点回来。你盯紧莉莎,不要让她出门。还有,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放心吧,我知道。出门的时候把门锁上。”
  我们互相有默契地点点头,我快速离开酒店。
  在两旁黄色的路灯下,罗马的大理石建筑变得雪白,路上的车子很少,却有许多散步的游客和做小生意的当地人。
  罗马是个喧闹的城市,这一点,有点像旧金山,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以前来过罗马,对这里的道路和建筑还有些印象,万一遇到危险,我们还有一线希望逃跑。刚才订酒店房间的时候,我特地选了0306,因为这个套间的窗口下方是一个水果摊,高高支起的遮阳棚,正好能经受我们三人的集体跳跃逃生。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大利黑手党
  我凭着多年的经验,观察着周围的人,似乎都只是普通的游客。看来,不管是敌人还是盟军,都还没有做出相应的部署。
  咦?那不是织田吗?我的神经一阵紧张,急忙跳到墙壁后面,防止被他发现。
  他向来是围绕在明子身边的,怎么今天独自行动?我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的举动。
  他手里拿着一份地图,做着各种手势,向路边的每个人询问着,显然是在问路。可惜,认路的罗马人只会说意大利语,能够和织田交流的却又都是不认路的游客。
  织田焦急万分,气得直跺脚。如果只是简单的走散,为什么不用手机联系?我的脑中掠过一个想法:明子被人抓住了。
  我和馨雨刚来到罗马,织田就出现在罗马,这绝对不是巧合。老爸说,明子和这个事件有牵连,看来果然是这样。老爸劝我不要轻举妄动,是考虑到青龙会与“日本三合会”长久以来的合作关系。
  不论是敌是友,凭着渡边叔叔对我还算不错,我应该把明子救出来……我刚要现身,却发现织田终于向某个路人打听到路线,一个劲地向那人道谢,接着快速跑起来。
  不能让他跑了……我心中着急,急忙追上去,保持着一段距离,始终跟在他的后面。怕手机暴露我的行踪,我赶紧将自己的手机关闭。
  也许是织田心里慌乱,他竟然没有发觉我在跟踪他,越跑越快。跑到无人的街道,忽然停顿下来,从腿上拿下什么东西,接着继续跑了起来。
  我跟上前,发现他放到地上的,是两块足足有20斤重的铁块。这家伙,平时竟然绑着这么两块沉重的东西行动,简直不可思议……
  他卸下铁块之后,脚底生风,跑得更加快,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几乎快要追不上他。
  他向右一个转弯,我急忙追过去,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
  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返回酒店。刚才一路狂跑,也没注意路线,如今走回去,恐怕要费点周折。
  “竟敢跟踪我!”忽然旁边的屋顶跳下一人,照着我的头部劈下一刀。
  我向后一闪,躲过攻击,急忙喊道:“织田,是我!”
  自报家门果然有效,织田刷地把亮晃晃的短刀收进衣服。我还是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我喘一口气,问他:“是不是明子被人抓住了?”
  织田点头,拿出地图指着一个地方,“我和明子小姐今天刚刚到达这里,在酒店休息的时候,明子小姐让我去买点饮料。等我回到酒店,发现明子小姐已经不见了。我花了整整一天,查到明子小姐被关在这里,所以准备跑过去救她。”
  在这里语言不通,他竟然还能根据各种线索查到明子的下落,不愧是收集情报的高手。看着他焦急的神色,我想,织田虽然思想有点古怪,但本质上还是个很忠厚的家伙。
  罗马市区的道路错综复杂,每次遇到大游行或者宗教节日,整个交通系统就要陷入瘫痪。织田手里拿着地图,却找不到目的地,也情有可原。
  “你不要磨磨蹭蹭,明子小姐现在很危险。”见到我对着地图研究半天,织田更加着急。
  “你走的路线是绕远路,跟着我走。”我朝着一个方向跑去,织田立刻紧跟而来。
  我跑的气喘吁吁,织田却一再催促我跑快点。这家伙,在体能方面,简直就是怪兽。
  终于跑到织田所讲的地方,爬上墙头,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座仓库。其中有一座仓库的门口前面,有几个人在来回巡逻。
  “是这里。”织田压低声音对我说。
  我想了想,问织田:“你和明子来罗马做什么?”
  “我不知道,明子小姐让我陪着她来,所以我就来了。”他的回答非常简单,也非常白痴。
  问也是白问……还是先把明子救出来再说。
  织田一个翻身,从墙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我几乎忍不住要喝彩。织田的头脑要是再机灵一点,将会是极其恐怖的对手。
  我轻轻跳下墙壁,顺着地面打个滚,虽然姿势没他好看,但也没有发出声音。
  我们边观察着情况,边靠近仓库的背面。终于绕到后面,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织田从怀里取出附有几公尺绳子的“忍者刀”,准备把它抛上屋顶。我急忙拉住他,将食指放在嘴巴前,示意他不要弄出声音。
  我将双手的十指交叉,让他踩上来。他当即会意,向后退了几步,助跑上前,踩在我的手掌上。我用力一抬,将他托往高处,肩膀这里的伤口微微发疼。
  这个伤口是织田用刀刺出来的,今天为了救明子,先不和他计较以前的恩怨。
  织田犹如一个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向高空,身子在空中翻转,将姿势和速度调整完毕,恰到好处地趴在屋顶上。
  他低下头,透过屋檐对里面观察一阵,取出笛子,将几根细针装入其中,对着屋檐的缝隙猛吹一口气。通过他的表情我得知,他已经成功解决一个。
  织田将“忍者刀”上的绳子缓缓放下,让我沿着绳子爬上去。
  虽然觉得这家伙不太可信,但此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料想他不会使诈,于是我顺着绳子开始往上爬。
  我刚爬到一半,织田忽然露出奸诈的笑脸,重新拿起笛子,将它放在嘴边。
  糟糕!此时我抓着绳子,没有地方可以闪避,唯一的生路就是立刻跳下去。
  来不及细想,我放开绳子,对着仓库墙壁猛蹬一脚,整个人朝后下方掉落。
  砰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什么人!”门口那几个巡逻的立刻赶过来,对着我一阵射击。他们说的是意大利语,我立刻意识到,明子是被意大利黑手党抓住了。而织田,将计就计地利用我,将明子救出。
  Shit!我在地上快速打滚,拿出麻醉枪解决三个,站起来向着围墙逃跑。
  剩下的人对我紧追不舍,我借着助跑,对着围墙狂蹬几脚,飞檐走壁般跃上墙头,左手一撑,跳到围墙的另一边。同时,几颗子弹有惊无险地打在墙壁上。
  如果我没有看错,我翻越围墙的那一秒,织田背着明子从无人看守的仓库门口快速跑向另一边的围墙。


第一百零二章 又一个无眠之夜
  回到酒店,馨雨和莉莎都还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们没有轻易出门,让餐厅送晚餐到房间里。馨雨的谨慎,让我很满意。
  馨雨让出一些晚餐给我,我们像是在慕尼黑的时候一样,聚在一起吃饭。
  “你为什么关机?秦琴刚才找不到你,打电话给我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她就更加担心了。”
  我忽然想起来,刚才追踪织田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
  刚开机,手机就响了。是秦琴。看来她一直在打我的手机。
  “你没事吗?”秦琴第一句话就是紧张地询问我的状况,她以为我遇到了不测。
  “没事,你别胡思乱想。我怕手机没电,所以关了。”
  “以后你每天晚上都要主动打电话给我,否则我会很担心的。”
  “好啦,我知道啦。你不要随便打电话给我,会影响我的。我会想你的,乖,挂电话啦。”我像是哄孩子一样,终于打消秦琴的疑虑。
  我打电话的时候,馨雨一直看着我,见我挂断电话,忽然说,“为什么要骗她?你刚才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把手机关了。”
  “秦琴不是你,她习惯于把问题想的很严重。我不想让她胡乱担心。”
  “人们总是会为自己的撒谎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馨雨瞥我一眼,继续吃饭。
  整个下午都窝在酒店里,莉莎早已经满脸不高兴,吃完饭,她再也忍不住,嚷着要出门。
  “好吧,好吧。”我被她闹得没辙,将她抱起来,“只是下去走走,马上就回来。”
  “好~”莉莎吐吐舌头,将脑袋靠在我脸上,一副亲昵的模样。
  馨雨无奈,只能跟着一起下楼。
  街道远没有白天热闹,远处的公园里隐隐约约传来音乐会的响声,以及人们的欢呼声,但毕竟离这里有些遥远。另一个方向,辉煌的罗马歌剧院泛着金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神秘建筑,可惜这里听不到来自那里的声音。
  “爸爸,我要吃冰激凌。”莉莎搂住我的脖子,乘机撒娇。
  也不知这附近晚上哪里有买冰激凌,只能折回酒店的餐厅里要来一支,顿时让莉莎兴高采烈。
  罗马的夜晚有些凉,但没有旧金山那么冰冷。漫步在这个文化古城的道路上,觉得四处弥漫着神秘之感。
  道路上还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其他游客,我注意到有些“游客”,他们的眼光始终有意无意地瞄向我们这里。
  “爸爸,莉莎觉得冷。”莉莎紧紧抱住我,希望我多给她一点温暖。
  “那我们回去吧,早点睡觉,明天早点出去玩。”
  “好啊!”莉莎立刻兴奋地赞同。
  我携着馨雨快速返回酒店,让莉莎先回房间休息。
  “他们来了。”等莉莎走进房间,馨雨皱着眉头对我说。
  我点点头,“总之,小心为妙。你的房间,晚上别锁门。”
  “你的房间也别锁,万一遇到状况,互相照应一声。”
  我和馨雨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间,心里都有些紧张。如今我们三人,就如同被放在砧板上,而砧板的上方,有几把刀在凶狠地拼搏。
  “爸爸,我害怕。”见到我进来,莉莎急忙扑到我怀里,眼睛则惊恐地看着墙壁的方向。
  原来墙上装着一个狼头的铜饰灯台,白天看看没什么,晚上在灯光下,就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不怕不怕,有爸爸在你旁边。”我替莉莎盖上被子,让她趴在我的胸口上。
  “爸爸,你会一直陪着莉莎吗?”莉莎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我拍拍她的小脑袋,“会的,爸爸会一直保护莉莎的。”
  在我的安慰下,莉莎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右手松松垮垮地横跨我的胸口。
  我轻轻拿开莉莎的手臂,去馨雨的房间看看她的状况。
  刚打开房间,想转弯进入馨雨的房间,却不小心和馨雨迎面相撞。
  馨雨撞上我的身体,差点倒地,我急忙抱住她。
  她脸色通红,尴尬地拿开我的手,“我……我想来看看莉莎睡着了没有。”
  “我……也只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已经睡着。”在馨雨面前,我说话也有些不连贯。
  馨雨低头愣了几秒,问我,“她睡着了吗?”
  “睡着了。”
  接着又是几秒的沉默。
  “那我回房间了。”馨雨转身要走进自己的房间。
  “馨雨,”我突然叫住她,“你,有没有想过,去喜欢别人?”
  馨雨转头看着我,“很多事情,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我叹口气,“馨雨,你应该想想你的未来,不要沉浸在过去不能自拔。”
  “我爸爸和我姐姐都已经死了,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问题。”馨雨有些不高兴,走进她的房间,将门轻轻关上。
  回到自己的房间,莉莎还是像个小天使一样安静地睡着,我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看着墙上那个恐怖的狼头铜饰,心里起伏不定。
  这,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一百零三章 罗马许愿池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我忽然听到隔壁有轻微的响动。难道有人潜入!
  我翻身下床,将手枪握在手里,无声无息地走向馨雨的房间,一下子把她房间的门打开。
  没有其他人……我长长地松一口气。
  馨雨不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叫着“爸爸”。原来是馨雨在做恶梦。
  我将手枪收入怀里,坐到她的床边,默默看着她。
  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眼睛紧紧闭着,手臂偶尔对着空中挥动。
  “不要!”她大叫一声,忽然从床上坐起,醒了过来。
  我还是默默地看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馨雨看着我,牙齿咬着嘴唇,突然用力抱住我:“林天!”
  她哭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哭。两次都是为了她的爸爸。两次的泪水都打湿了我的衣衫。
  我是馨雨的什么人?我反问自己。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但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几年来,唯一挤入她们母女生活里的人。
  此时我像个木桩一样坐着,作用仅仅是让馨雨抱着哭,效果和一个枕头差不多。只有在馨雨哭泣的时候,我才深切地感受到,她再坚强,也还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需要我去保护的女人。
  天逐渐地亮了,馨雨的哭声也逐渐地小了。
  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对不起。”
  “傻瓜。”我抹去挂在她下巴的凉丝丝的泪水,起身离开她的房间。
  当莉莎起床,馨雨已经用化妆将自己的流泪的痕迹掩盖住,莉莎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母亲在黎明的时候,有过一次伤心的哭泣。
  “爸爸,你说好带我出去玩的!”莉莎纠缠着我,拉着我的手臂不放。
  我笑笑,“莉莎乖乖听话,爸爸就带你出去。”
  “我很听话,我很听话!”莉莎简直像个小猴子一样要窜上我的身体。
  我看看馨雨,“走吧,出去转转。”
  馨雨点点头,拿上皮包,跟着我一起出门。
  我们刚踏出酒店,就发觉有人跟踪。猜不透他们是哪一路的人,但光天化日之下,谁都不会轻易动手。
  罗马的交通十分混乱,似乎所有人都很随意地穿越马路。而汽车不敢撞人,只能如同蜗牛一般缓缓移动。我抱着莉莎,握起馨雨的手,生怕她被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冲走。
  我们来到西班牙广场,这里是最繁荣的商业中心,广场上如同倒置马蹄的西班牙台阶是这里的标志。我带着馨雨和莉莎去台阶左面的TEA HOUSE吃早餐,并商量着去哪里玩。
  莉莎对教堂和神殿等大型建筑都没有兴趣,如此一来,罗马的各大景点几乎被她一下子全盘否定。我和馨雨都很清楚这次来的目的并不是旅游,所以也不在意。因为莉莎刚才对西班牙广场上的“破船喷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所以我和馨雨决定带莉莎去附近的“许愿池”逛逛就算了。
  我们三人步行过去,很快就到许愿池,也就是特莱威喷泉。喷泉的上方是“海神宫”,中间立着的是一尊被骏马拉着奔驰的威武的海神像,两旁是富饶之神和康乐之神,海神宫的上面站着四位代表春夏秋冬四季的少女,清丽婉约。
  人群中,忽然一个瘦小的男人撞馨雨一下,我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将馨雨被偷的钱包,从那个小偷的手里“拿”回来,并放回馨雨的皮包。动作之快,连那小偷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在意大利人的心里,偷窃并不是很严重的罪过,所以这里的小偷也特别多。但我担心的,并不是小偷。
  我凑近馨雨的耳朵:“这里人太多,小心点。”
  馨雨用眼神表示会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从口袋里取出三枚硬币,“你来扔。”
  我笑笑,将莉莎交到馨雨手里,转身背向喷泉,将第一枚硬币从左心房丢过右肩,听到扑通一声,硬币滑入池水中。
  “希望秦琴一切顺利。”我心里默默念着。
  接着又将第二枚硬币抛入池中,“希望馨雨早日走出心理阴影。”
  还剩最后一枚硬币,我拿在手里掂了掂,一时不知该许什么愿望。听说三个愿望之中,必须有一个是“再回罗马”,但我没想过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再来这里。
  “希望永远摆脱明子。”我将最后一枚硬币抛入池中。
  我再转身,展现出轻松的笑容,“扔完了。”忽然发现馨雨和莉莎并没有站在原来的位置,只有一群法国的游客在这里合影留念。
  我心里一凉,暗叫糟糕。四处张望,终于看到馨雨和莉莎在几个人的挟持下,走向远处的一个转口。其中一人把手放在衣服里,用什么东西顶着莉莎的脑袋。
  “让开!”我推开人群,急忙奔过去。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阻挡在我面前。我挤过一堆堆人群,终于慢慢赶上那些挟持着馨雨和莉莎的“游客”。我怕他们情急之下伤害馨雨和莉莎,所以没有大喊大叫。
  幸亏这里的交通基本无法开车,他们没有押着馨雨和莉莎上车逃跑,只是慢慢地远离闹市区。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们戒备着我,但没有开枪,过了一会儿,我跟着他们来到一个工厂门口。
  “Раскрываетдверь”,他们对着里面的人说一句俄语。
  工厂的铁丝门被打开,我加快速度,闪进大门。
  “Препятствуйтеемуприйтивнутри。”挟持馨雨的那群人中,一个为首的人又对看门人说了一句俄语。
  看门人望望我,没有阻拦我。于是我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和这群人一起走上金属网楼梯,接着又走进一间很大的办公室。


第一百零四章 形势逆变
  走进办公室,他们将馨雨和莉莎摁到椅子上,我这才看到她们的正面,她们都戴着薄薄的口罩,嘴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没办法说话。馨雨用眼睛看着我,充满了担忧。而莉莎更是可怜,泪流满面,却没法哭出声音。
  我强忍怒火,用俄语问他们:“你们的头头,哪里?”对于俄语,我只会讲一些简单的词汇,但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我是他们的头头。”一个高大的俄罗斯人从里面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用英语回答我。蓝眼睛,高鼻子,很普通的欧洲人特征,但就是让人一眼就觉得他是俄罗斯人。
  他朝馨雨那里使一个眼色,他的手下立刻将馨雨的口罩拿下。馨雨嘴里吐出一块手帕,怒视着这个俄罗斯人。
  “香港赌神的女儿,你父亲的钱,都放在哪里?”俄罗斯人点燃一支烟,用流利的英语问馨雨。
  “我的钱可以给你,但你先把我女儿放了。”尽管馨雨的眼睛里充满怒火,但她的语气很平静,“这不行。”他立刻拒绝,“我把你女儿留下,你什么时候把钱汇到我的帐户上,我再把你可爱的女儿还给你。”
  我曾经听说,香港赌神“圣手明王”的个人资产,富可敌国。却没想到,在意大利黑手党的保护下,竟然还有人敢打馨雨的主意。
  我走向馨雨,看守馨雨的人急忙用手枪警告我不要靠近。我点点头,转身对那个俄罗斯人说:“你要多少钱?你把她们放了,我来给你。”
  俄罗斯人耸耸肩,“青龙会的钱,我可不敢要。”
  我指着馨雨,“她的钱,你就敢要?你不会不知道,她是受到意大利黑手党保护的人。”
  “意大利黑手党保护的是人,而不是钱。”他对我扬扬眉毛,“这一点都不矛盾。”
  我真有一种冲动想上去揍他,但面对这么多黑黢黢的枪口,我知道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
  能够有胆量策划这场绑架,这些人的来历一定不简单,很可能是俄罗斯黑手党中一个势力庞大的帮派。
  另一方面,莉莎只是一个已经故去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成员的遗孤,意大利黑手党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而对她们的重视程度也就可想而知。若不是老教父的一句话,意大利黑手党不会特意安排几个人去保护她们母女。
  也就是说,就算馨雨和莉莎受到什么伤害,权衡利弊之后,意大利黑手党至多针对那些不重要的人物进行报复,不会与俄罗斯黑手党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和火拼……
  见我不说话,他对我循循善诱,“你是青龙会的少帮主,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立刻放你走。”
  我摇摇头,问他:“今天的绑架,你策划了很久?”
  “不,是有人提醒我。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采取行动。”他忽然笑笑,“这个人,你也认识。似乎还是你的朋友,你们这些人的关系真是复杂。”
  明子!我立刻猜到他说的是明子!
  “明子,你在不在?滚出来!”我愤怒地大喊一声。我在房间里闻到一股浅浅的黑方香,我知道她一定在这里。
  果然,明子和织田在几个俄罗斯人的护卫下,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织田脸无表情,明子的眼睛看着我,一半是倔犟,一半是害怕。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冷冷地问她。
  她低着头,似乎在酝酿情绪,忽然对我大喊:“因为她,你打我一个耳光!我就是看不惯你对她好!”
  “你这个混蛋!”我上前去扇她的耳光,被周围的一群人用手枪顶了回来。
  正当局面有些混乱的时候,忽然咣铛一声,门被人撞开,玻璃落得满地都是。
  是阿虎哥!
  “带小孩子走!”乘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对他大叫。
  常年的拳击培训让阿虎哥做事没有丝毫犹豫,推开莉莎旁边的人,抱着莉莎朝门口一滚,纵身跃过二楼的走道栏杆,直接跳往下面的空地。一梭子弹没有击中阿虎哥,射在走道的铁丝网上,发出急促的叮叮声。
  莉莎的成功脱离,让房间里的形势大变。那个俄罗斯人恼怒之极,顾不得我的身份,掏出手枪对准我。
  砰!枪声响起,我却没有中弹。只见俄罗斯人身后的明子双手握着手枪,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从他父亲那里偷来的手枪,终于开枪了。
  俄罗斯人睁大着眼睛,缓缓地倒地,手枪从他手里脱离,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仿佛是一组慢放的镜头。
  “危险!”我腾空扑向馨雨,将她推倒在地,一起滚到房间的办公桌后面。
  砰砰砰……几颗子弹将馨雨刚才坐的椅子射出几个大窟窿。
  织田猛地抬脚,对着周围的人使出一个扫荡腿,将那些原本保卫他们,如今想要杀他们的人全部掼倒,抱着明子滚到我们旁边,也躲在办公桌后面。
  一阵疯狂的射击之后,办公桌的表面被打得稀巴烂,木屑纷飞。
  等他们攻势有所减缓,织田左手一晃,手掌里多了四把“手里剑”,同时扔出去,犹如四条精准的闪电,有四个人的手枪应声落地,但这四人都没有受伤。
  我终于明白了,织田的左手只能救人,不能伤人。所以他几次和我对打,都是右手握刀或者右手发镖。这个奇怪的规矩,可能是他的师父定下来的。
  我掏出麻醉枪,探出半个脑袋,快速解决三人,急忙将身体缩回办公桌后,刚才露出脑袋的桌面迎来一连串的子弹。
  对方还有六七个人,我的子弹已经用完,织田的飞刀应该也所剩不多……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着明子手里那把乌黑的手枪,犹豫着是不是要拿过来使用。


第一百零五章 似乎一切都已经结束
  只要不杀人就可以!
  我下定决心,从明子手里夺过手枪,找准时机探出手臂,对着他们射击。
  其中两人立刻负伤,惨叫着逃出房间。
  还剩五个人……织田用右手飞出一刀,又将其中一人的手臂刺伤。
  他用右手飞刀伤人,说明他的飞刀快用完了。
  噔噔……打伤两人之后,手枪竟然没有子弹了。原来明子的手枪也只装有三颗子弹,无奈之下,我将手枪砸出去,竟也扔伤一个人的头部。
  他们只剩三个人有战斗力,却还是没有撤退,似乎是在等援军。如果再不想办法逃脱,后果就不堪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心急如焚的情绪几乎要抽干我的智慧。
  “小心!”明子忽然扑在我身上。同时,一记响亮的枪声在我身后爆裂,一阵殷红的鲜血从明子身上飞溅而出。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从窗口爬进我们背面的办公室,从那里绕过来偷袭我们。
  见到明子的鲜血,织田的眼睛霎时变得通红,犹如发疯的恶魔,大声地嚎叫起来。
  他不要命地冲出去,捡起地上的两把手枪,将偷袭我的人一枪打飞,又对着其他人胡乱射击,转眼,织田的身上满是红色的血液。恐怖的形象让平素冷静的馨雨的眼神充满了惊慌。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织田一直爱着明子。
  我急忙脱下身上的衣服,撕下一块布条,替明子包扎不断有鲜血涌出的伤口。
  底楼的空地上汽车驶入的声音,我让织田和馨雨照顾明子,走向二楼的过道往下看:下面停着三辆车,从车子里跑出十几个人,纷纷从车子后车盖里取出各式枪支。
  复仇的势力出现了。恐怕我们难以活着出去了。我叹口气,准备平静地返回办公室。
  吱吱……大门里忽然冲进六七辆黑色汽车,扬起阵阵灰尘,将那些拿着武器的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几十个人从黑色轿车里冲出来,手里个个拿着手枪,瞄准着中间的十几个人。
  其中,我看到了阿虎哥。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以一个俄罗斯黑手党中等头目的死亡、明子的受伤、十几个人举手投降、以及散落在地上的一大堆空壳的子弹终结。
  意大利黑手党,美国黑手党,青龙会,各自向俄罗斯黑手党发出警告。那个坐在监狱里的俄罗斯黑手党教父,通过他特殊的渠道,向外界发出通告:这只是一个“误会”。
  我向馨雨约定,七天之内,我一定会回到慕尼黑。我以为,七天的时间,足够我向老爸汇报这次任务的情况。
  回到旧金山的第二天,王福老先生来找我,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医治我身体里的毒性。
  好消息是,他查到老帮主的地址,是在那充满神秘的云南。
  王福老先生的医术,全是从老帮主那里学来。他觉得,老帮主兴许可以想到办法救我。
  “如果你真的想退出青龙会,不妨问问老帮主的意见。”王福老先生拍着我的肩膀,“手续已经办妥了,路上小心。”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立刻踏上去中国的旅程。我必须在七天之内赶回慕尼黑,因为馨雨答应七天之后,会给我一个答复。
  云南,这里不能代表中国。但我却感受到一种浑厚和博大,我终于触摸到王福老先生那种流水浮云的精神根源。
  按照王福老先生给我的地图,我乘车翻过白茫雪山,越过金沙江,来到一个名叫德钦的县城。
  买一些干粮和装备,我取出王福老先生的给我的第二张地图。地图上,一个红色的点代表着我此行的目的地,连名字都没有。
  走过悬崖的时候,我的手机掉落下去,被滚滚的江水吞没。我将手里的地图捏紧,继续前行。
  凭着日出和日落,我发觉,又一天过去了。
  随手抓起地上的雪块,放入嘴里咀嚼着,钻研着地图,再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能找到老帮主。
  该死,这地方真是难找。我心里抱怨一句,将地图塞到怀里,躺在树上的枝桠上睡觉。
  第二天,当我抵达地图上标示的红点的时候,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寨,小到完全没有必要为它取名。
  这里的人都说着藏语,纵使我会多国语言,在这里也毫无用武之地。
  脸上红彤彤的小孩子们看到我的出现,犹如看到澳大利亚的树袋熊,好奇地围在我的旁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大人们也很快围上来,似乎也把我当成澳大利亚的树袋熊,对我指手画脚,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差一点怀疑我找错了地方,拿出地图,对照着周围的山岭,没错,应该是这里。
  我没法和他们交流,就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真的是一头傻傻的澳大利亚的树袋熊。
  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从简陋的屋子里走出来,人们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的脸上刻满皱纹,身上的衣服很旧,但还算干净。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我要找的老帮主。
  什么都不用说,我撩起右手衣袖,露出肩膀,展示出从后背延伸到这里的一条青龙尾巴。
  他点点头,走回屋子,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走进他那间阴暗而矮小的屋子。


第一百零六章 青龙会老帮主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老帮主坐到床上,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慈祥里蕴含着威严。
  “是王福老先生。”我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还没出生,老帮主就离开了青龙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老帮主。
  老帮主微微点头,“他能查到我在这里,倒也是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天,是林风的儿子。”
  “哦,是吗。”老帮主仔细打量着我,“你父亲花了不少心血培养你。”
  他端起床边的一碗凉水,喝一口,“看你的样子,似乎体内隐藏着厉害的毒性。王福让你来这边让我医治你?”
  老帮主果然医术高超,只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出我身中剧毒。
  但我想到一件事情,立刻问道:“老帮主,不瞒你说,我想退出青龙会。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叛徒,大可不必替我医治。我这就回去。”
  老帮主呵呵一笑,“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只是想退出青龙会,怎么算是叛徒?再说,我替人治病,从不管他是不是青龙会的人。第二,你的毒,是一种罕见的奇毒,我没法治。”
  我的希望彻底被扑灭,心情一阵黯然之后,我看着老帮主:“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
  前几天离开罗马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织田,他很肯定地告诉我,这种毒,当初曾经有解药,但后来失传了,只剩下毒药的配制方法,于是成了无法可解的“死毒”。
  我没有怨恨织田,只能怪自己不够小心。如今的状况已经是这样,就算杀了他又有什么用。更何况,知道织田喜欢明子,我对他有了一层同情的感情色彩。
  “既然来了,何不住几天?”老帮主忽然发问。
  “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和青龙会有关吗?”
  “是我自己的私事。”
  老帮主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那就留下来住几天。”
  我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席被子、一张石桌子、几个碗和一把筷子,别无所有。
  老帮主当年威风凛凛,几乎可以说,他剁跺脚,旧金山就要震三震,如今却住在这种地方……我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好吧。”
  老帮主满意地看着我,“很好。”他朝桌子上看一眼,“现在是下午一点,陪我到山上走走。”
  我这才注意到,屋顶有一个窟窿,太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在桌子上形成一个光斑。老帮主没有钟表,仅仅凭着这个光斑的位置来估算一天的时刻。
  老帮主背起双手,悠哉游哉地晃到外面的土路上。看他的背影,仿佛是一个忠厚的老农民,令人难以相信他就是青龙会的前一任帮主——那个曾经和黑手党教父齐名的黑帮领袖。
  沿着一条小路,穿越一片小树林,再穿越一大片草地,最后走上山路。
  起初路边还有一些青草,慢慢地,路边就只有白色的积雪,路也越来越难走。老帮主走在前头,犹如一匹熟知山路的老马,脚下竟一点也不迟缓。
  终于走到山顶,老帮主找一块石头坐下,问我,“冷吗?”
  山顶的风很猛烈,夹杂着雪花席卷而来。我点点头,“冷。”
  “很多年前,那时候你爸爸也就二十来岁,我和你爸爸在美国爬雪山,山顶的温度和这里差不多,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爸爸说:不冷。”
  我看着老帮主,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说,既然不冷,你把衣服脱了。后来你爸爸就真的脱了外套,在雪天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你爸爸从小就喜欢争强好胜,他比王福聪明,但王福比你爸爸更懂得尊重自己的内心。”
  老帮主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披在我身上,“坐下。”
  我一言不发,盘腿坐在雪地里。
  老帮主只穿着一件普通的布衣,虽然年纪很大,但身体还很健壮,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
  他盘腿坐在石头上,缓缓闭上眼睛。雪花呼呼地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纹丝不动,似乎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塑像。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慢慢闭上眼睛。只觉得如同置身在阴曹地府,冷风阵阵,四处是厉鬼的哭喊声。
  身体打一个哆嗦,张开眼睛,看到老帮主还是如塑像般坐在那里。看着老帮主密布着沟沟壑壑的脸庞,我仿佛得到某种安定的力量,继续闭上眼睛打坐。
  也不知坐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有些灰暗,远处的雪山的白顶,犹如一面面飘浮在空中的白幡。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你爸爸强多了。”老帮主从石头上站起来,“再不下山,就下不去了。”
  老帮主背起手,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回到屋子,发现桌子上的碗里放着一些牛肉和羊肉。
  “我替这里的藏民治病,他们没什么感谢我,每顿饭给我送些吃的,倒也省去我不少麻烦。”老帮主坐在床上,怡然自得地抓起一块羊肉吃下,忽然瞪着眼睛看着我,“怎么,嫌脏?”
  “没有。”我也坐到床上,学着他的模样吃起羊肉。


第一百零七章 最接近神的人
  “哦,差点忘了。”他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些汽油颜色的浑浊液体在我的碗里,“这是不怎么好的酥油茶,将就着喝吧。”
  我朝他笑笑,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将茶喝下,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却很特别。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老帮主匆匆忙忙地将剩下的牛羊肉塞到嘴里,“别浪费,天黑就没法吃了。”
  看到老帮主纯真的模样,我无法将他和老爸描述的那个所向披靡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吃饱喝足,老帮主拍着肚子,嘴里嘟哝着,“被子脏了,明天让达瓦替我洗一洗。”
  我睡在他旁边,忍不住问他:“老帮主,怎么会选择住在这里?”
  老帮主抬头看着屋顶的那个窟窿,“我喜欢这里的人,很淳朴。你呢,为什么想退出青龙会?”
  我据实回答:“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她不是黑道上的人。”
  老帮主冷笑一声,“原来是为情所困。”他扭过头,不再说话。没多久,他打呼噜的声音就响彻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是重复的:上午陪着老帮主在村寨里散步,见到牧民们恭敬地向老帮主打招呼。偶尔有人生病,老帮主就拿一些草药让他们自己回去熬;下午去雪山上打坐,再睁眼就是黄昏;晚上回到屋子里,乘着天黑前,喝一点酥油茶,将牧民送来的牛羊肉吃完。
  老帮主很少和我说话。上午,他用我听不懂的藏语和牧民们交流。下午,我们在雪山安静地打坐,任何语言在纯洁的冥想中都是苍白的。晚上,他吃饱了就睡,震天的呼噜声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第五天,我向老帮主提出离开。如果再不回去,我就无法赶上馨雨的七天之约。况且,我的手机已经掉落悬崖,我已经整整六天没有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秦琴无法确认我的安全,一定着急万分。
  老帮主看着我,表情有些颓废,“我都快死了,你都不愿意多陪陪我?”
  我一阵惊讶,“什么意思?”
  “精研医术之人,往往能够知道自己的天命。”老帮主叹口气,“在我弥留之际,能有青龙会的晚辈来陪伴我,我以为这是天意。我不想浪费你太多时间,你再陪我两天,如何?”
  我犹豫几秒,“可以。”一个感情的七天之约,只能因为老帮主的心愿而背弃。
  第七天的下午,老帮主照例和我一起爬上雪山。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老帮主,也恐怕是最后一次在雪山上打坐。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以释怀。
  “林天,把衣服全部脱了。”走到山顶,老帮主没有坐到石头上,却命令我把衣服脱下。
  我咬咬牙,顶着寒风将衣服脱下。
  “躺下。”老帮主的眼神里出现少有的精锐。
  我依言躺下,胸腹压在厚厚的积雪上,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老帮主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点药水,涂抹在我的背上。
  顿时,我觉得背部有一种灼热的疼痛。
  “别动!”老帮主用手按住我,继续在我的背上涂抹药水。
  我的皮肤犹如被烈火烘烤,几乎有烧焦的感觉。
  老帮主从地上拾起一小堆雪,将白雪放在我背上,轻轻画着圆圈。
  很快,我看到身体的旁边有一道污浊的液体缓缓流过。我明白了,老帮主是在帮我除去背后的刺青。
  老帮主一边替我擦抹药水,一边指着远处的一座雪山说:“林天,看到那座雪山了吗?那是藏族的神山,是藏民信仰的源泉。”
  我忍着剧痛,看着远处那座如白莲花一样的山峰。
  老帮主长长地叹口气,“人总是要有点信仰的。为了神山也好,为了爱也好,为了正义也好,这都是前进的方向。你背后的青龙虽然会消失,但是你心里的青龙千万不能舍弃。我早已经不是帮主,没有资格允许你退出青龙会,但你要记住,只要你心里纯洁,在不在青龙会,这都是无关紧要的。”
  身体下的积雪被我的体温融化,慢慢地将那股污浊的液体冲淡,我的心里顿时像周围的雪地一样,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老帮主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扶着我站起身,眼神里充满长者的关爱,“我的身体健壮的很,没那么容易死。继续留你两天,是想彻底根治你身体里面的毒性。你每天晚上喝的酥油茶,就是解药。白天来这里打坐,是让你多呼吸清新的空气,让毒气尽快挥散。经过七天的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品性淳厚之人,替林风感到高兴。你下山吧,我要在这里打坐到傍晚。”
  听到这些话,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哗地跪在老帮主面前的雪地。
  “走吧,回去以后,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我的情况。”老帮主缓缓闭上眼睛,再次成为一尊沉默的塑像。
  我向老帮主磕几个头,在狂风吹起的纷纷细雪里,徐步走下山崖。


第一百零八章 我们都是黑暗中的动物
  回到旧金山,我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直飞慕尼黑。
  到达慕尼黑的机场,我乘着出租车,一路紧张,终于到达馨雨的公寓。
  先给秦琴打一个电话……我匆匆忙忙地摁下馨雨公寓的门铃。
  开门的竟然是秦琴。见到我,她没有高兴地扑向我,反而泪眼汪汪。
  “怎么了?”我的心不断往下沉,觉得秦琴背后的房间里的光线也没有往常那么明亮。
  秦琴拉着我进入公寓,给我一支录音笔,忽然趴在我的肩头哭起来。
  我的心几乎快沉到底,拿起耳机,听录音笔里面的声音。
  “林天,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等到第七天,也没有勇气写下什么,只能用录音的方式把自己的话留给你。你说的对,我一直活在过去,一直不敢面对未来。那天,你说我应该多想想未来,这对我触动很深。在等你的六天里,我想了很多,我甚至觉得生命很虚无。但我不会那么傻,傻到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管什么说,我还有莉莎。我决心出去旅行,也许听上去很无聊,但我想去寻找生存的意义,或者类似的东西。替我好好照顾莉莎,等我回来的时候,莉莎一定已经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录音笔里的声音停顿片刻,“我会打电话给秦琴,让她把这段录音给你。秦琴对莉莎很好,替我感谢她。还有,我父亲留下的钱,我已经全部转到你的帐户上,我想不会再有人因为钱而找我麻烦。”
  录音到这里完全结束。我的心里一片茫然,轻声问秦琴,“莉莎呢?”
  “在她的房间里。”
  我缓缓走进莉莎的房间,看到是一个哭得昏天暗地的莉莎。
  “爸爸!”莉莎拼命扑到我怀里,大声地哭泣。
  馨雨怎么忍心扔下莉莎不管……我的心像是被石磨绞碎一般疼痛。
  秦琴走进莉莎的房间,柔和地抚摸着莉莎的背部,“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秦琴阿姨和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除了说这些,秦琴再也想不出该说什么。
  我悲切地看着秦琴,“馨雨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前几天,我忽然接到馨雨的电话,她说要出门办点事情,让我来她家照看一下莉莎,钥匙就放在门口的地毯下面。她还说如果林天来慕尼黑,就把桌子上的录音笔给他。等我过来的时候,发现莉莎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馨雨已经走了。等了好久馨雨都没有回来,打她手机又没办法接通,于是忍不住就听了录音笔里面的内容。”
  我点点头,什么都不想说。这几天来,我的手机丢了,秦琴没办法联系到我,独自照顾着悲痛欲绝的莉莎,肯定也几乎精疲力竭。
  我伸出手,将大哭大闹的莉莎和满脸悲怆的秦琴抱到怀里。
  晚上,秦琴做了一些饭菜,我怕莉莎身体吃不消,硬是劝她吃了一点。但我和秦琴却一点都没吃,难受的心情,让我们怎么都没有胃口。
  “秦琴,你回去吧。”见到秦琴消瘦的脸庞,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不要紧,你去陪着莉莎。”秦琴在厨房里洗着碗筷,不时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房间里,莉莎已经比刚才安静许多,呆呆地躺在床上,眼睛看着窗外。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莉莎用红红的、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很快就回来。爸爸今天陪你睡,莉莎不要怕。”我摸着莉莎的脑袋,忽然有点憎恨馨雨。
  最后,在我和秦琴的不断安慰下,莉莎含着眼泪入睡。我和秦琴各自躺在莉莎的一旁,心里很乱。
  看着窗外皎洁而寒冷的月光,我忽然想起一种植物:沙漠玫瑰。
  一直把馨雨当作典雅的玫瑰,却没想到她是一支沙漠玫瑰,在沙漠短暂的雨季中慢慢舒展,变得丰润饱满,然后开花结果,最后将种子埋入地下,沉默数十年,等待着下一场甘露的降临。
  “秦琴,”我转头看着同样陷入沉思的秦琴,“我要去找馨雨。”
  秦琴睁大眼睛看着我,“去哪里找?”
  我一字一顿:“全世界。”
  秦琴没有说话,良久,她问我:“那莉莎怎么办?”
  我低头看着熟睡的莉莎,“能让尹善美代为照顾吗?”
  秦琴点点头,“我明天问问善美姐。我想,她应该会答应的。”
  “谢谢你,秦琴。”我牢牢地抓住秦琴的手掌。
  我们一夜无语,默默地看着月光渐渐隐退,黎明慢慢到来。
  我和秦琴悄悄起床,整理着各种东西。这是一次长途的旅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有健美操的吵闹,没有馨雨准备的早餐,怅然若失。当一切成为习惯,人就陷入感情的圈套。而习惯,往往可以和位置挂钩,装有红茶的杯子的位置,面包的位置,煮鸡蛋的位置,以及……心的位置。
  秦琴给尹善美打了一个电话,她得知这个情况,当即表示愿意照顾莉莎。
  尹善美是莉莎的恩人,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我在心里默默刻下这个记号。
  叮叮……门铃忽然响了,我和秦琴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激动,赶紧去开门。
  “林天先生的信。”
  我手里被人塞了一封信,低头一看,竟是从日本寄过来的。
  立刻展信阅读,果然是明子。
  ※※※
  林天君:
  最近是否一切顺利?
  对于以前给您带来的麻烦,我深表歉意。
  ……
  感谢您陪我度过最后的日子,虽然有些未必愉快。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躯体已经化为灰烬。
  我怀念您所有的一切,尤其是您优雅的气质。
  对于我的死,请不要介意,我早已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仅仅是如同奢望般想和您产生一段浪漫的恋情。我不让你知道这个事实,是因为我想得到一份不带任何同情色彩的感情。
  虽然有些遗憾,但我并不后悔。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始终很充实,而且我到最后才知道,原来织田一直爱着我,在我生命的弥留之际,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死对于我来说,并不可怕,就如同樱花般美丽。
  Sayonala。
  您的明子。
  ※※※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着淡淡香味的信纸从我手里滑落。
  老爸一直逼着我娶明子,织田咬牙切齿地恨我,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几天后,我和秦琴到韩国,把莉莎交给尹善美,接着去了一趟日本。
  明子的墓地在京都的一座寺庙的后面,十分安静地处在树木的包围之中。四周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是明子最喜欢的黑方香。
  墓碑的照片上,明子穿着漂亮的和服,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
  墓地的旁边有一座简单的日式房屋,屋顶倾斜,砖瓦灰蓝。织田住在这里。
  榻榻米弥漫着丝丝草香,一股夕阳从白色的窗纸投射过来,旁边的绿茶在阳光里波光粼粼。
  “虽然明子小姐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我确确实实是和明子小姐一起长大的。她的温柔和可爱,你是不会了解的。”
  我看着织田,“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每天替明子小姐的墓碑洒上香水。”
  我点点头,在离开日本前,去看望明子最后一眼。
  已经是黄昏,远处的绿色灌木丛中蒸腾起薄雾。天边的晚霞,层层重叠着蔓延,暮色渐远。
  月亮在天边浮现出淡白色的身影,夜与昼正在悄然转换。
  冰冷的墓碑上,明子还在我面前微笑。
  我们都是黑暗中成长起来的动物,在摸索中成长,在碰撞中取暖。想要尝试光明,却大多在黎明即将到来之际,倒在通往光明的路上。
  唉,随着我的一声轻叹,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鲜艳的樱花零零散散地洒了一地。


正传


沧海一梦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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