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借人心一用
作者:徐公子胜治|发布时间:2024-06-29 11:46:52|字数:53912
吴玉翀看着那块地眉头紧锁。谢小丁则拽着沈四宝的胳膊道:“小四,你一向最有办法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东西挖出来?”
沈四宝摇头道:“谁家的地能让你乱动土?别看这里已经抛荒了,但是田垄还在,不是荒地是村民的责任田。我们几个外地人只要一锄头下去,肯定会惊动全村的人,哪有机会挖那么深的坑?”
吴玉翀转头问道:“找个借口,给他们钱不行吗?”
沈四宝:“无论你用什么借口,都不可能不引人起疑,再说了,给多少钱合适呀?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围观的闲人,我们很难在众目睽睽下把东西挖出来取走。……假如半夜动手的话,就等于告诉村民这底下有名堂,你就等着人来找麻烦吧。”
谢小丁失望的说:“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沈四宝沉吟道:“很多事倒不是没有办法,但关键就看花多大的代价,用多少精力,耗多长时间,这一切值不值?最稳妥的办法是把这块地买下来盖房子或搞开发,四面墙一砌,自己在里面挖就是了。”
一直没说话的游方终于开口了:“虽然抛荒了也是耕地,你这个点子代价可太大了,首先要搞批文,然后还要跟村民商量征地补偿,完事了才能让你动工。且不说得花多少钱、用多少精力,玉翀,你能耗得起吗?”
吴玉翀撅着嘴道:“听奶奶说,我们在宜宾还会再待一个多星期。就算长住在这里,征地搞开发就是为了挖那两样东西,好像也不值得呀,能不能挖到东西还两说呢!”
游方又说了一句:“这地方也没什么开发价值,外地人在这里无论找什么借口动土,都是扯淡。”
谢小丁突然道:“我们来郊游,搭帐篷野炊……”
沈四宝差点让她给逗乐了:“搭多大的帐篷啊?沙滩帐篷根本干不了活,除非你建个蒙古包。谁郊游跑到那里露营啊,村子里就有招待所,以为是大草原啊?……再说了,山脚下就有这么多平坡空地,你干什么也不能跑到人家农田里啊,那地方有沟有陇的,旁边还种着辣椒。”
几人又都沉默了,这时华有闲从山坡下绕了上来,游方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华有闲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四宝哥指的那个地方,正好在四户人家田地的边缘。其中有两家人就在对面开店。”
游方又问:“村子里还有什么事,比如最近有没有人闹矛盾打架之类的新闻?”
华有闲一指他们背后的小山坡:“这后面有一座火电厂,规模不小,是往附近郊区和这一带供电的主要电站。”然后又往左前方一指道:“看见那边的高压线了吗?就是从电厂出来的。”
游方:“来的时候就看见电厂了,难道与这个村子有故事吗?”
华有闲:“当然有了,前两年村民堵着电厂大门闹事,说是电厂烟筒飘过来的烟,污染了村里的地,搞得他们没法种庄稼。”
谢小丁好奇的插话道:“哪块地啊?”
华有闲向前一指:“就是这块地。”
沈四宝看了看身边又看了看前方:“山上的树和草长的都挺好啊,那块地抛荒好几年了,哪种过什么庄稼?”
游方又问:“闹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华有闲:“还没有什么结果,但政府出面调解,听说电厂要花一笔巨资,重新引进除尘脱硫设备,其实原先就有这样的装备。”
游方笑了,问吴玉翀道:“玉翀,你能等上三、四天吗?”
“等一个星期没问题,但也只能等这么久了。游方哥哥,你想到办法了?我就说嘛,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奶奶昨天还夸你善用心术。”吴玉翀凑了过来,双手挽住游方的胳膊,娇滴滴的说道。
谢小丁看见她这个样子又有点不乐意,有心想把游方拉过来,但她已经拉着四宝了,实在忙不过来呀。
游方笑着抽出了手,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你已经把藏宝图给我们看了,小四也点了一个地方,说就在那下面。假如不想个办法当着你的面把东西挖出来,回头你一走,这地方被人挖开,东西不见了,我们几个可摆脱不了做贼的嫌疑。为证清白,也得帮你试试!”
吴玉翀又攥住他的胳膊左右晃,人也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你到底想出什么妙计了?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吧!”
游方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我说一件事,待会儿一起去村子里走走,然后找家饭店吃午饭。”
……
接近中午的时候,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公路旁,五个年轻人走了下来,有两个人还背着画夹。他们进了村子闲逛,嘻嘻哈哈一路说笑,偶尔还打开画夹画两笔。
吴玉翀那火辣诱人的打扮、妖娆性感的容颜,走到哪里回头率几乎都是百分之百。他们从东头走到西头,已经引发了三起“交通事故”。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小伙路过,只顾偷瞄吴玉翀的脸蛋、胸脯、肚脐和大腿,结果一头撞树了。还有一位打酱油的大叔,从小卖部出来在台阶上一脚踩空,不仅酱油洒了人也摔的够呛,好半天才爬起来。
然后他们在村子里找了一家看上去最大的饭店吃饭,点了一桌的菜边吃边聊天,说话声音很大,还夹杂着如银铃般迷人的咯咯笑声。
其实吴玉翀没吃几口东西,她嫌这里的菜不干净,而游方的嘴也刁的很,同样也没动几筷子。倒是华有闲吃的挺香,而沈四宝显得又累又饿,吃了好几碗米饭。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提到了一件事——
薛奇男这次回乡,据说慷慨解囊,要赞助家乡的乡村电网改造和电厂扩容,这也是哪吒工程的搭车项目之一。附近那座火电厂要扩建一个变电所,做为附近乡村电网的供电枢纽,地址已经选好了,就是村子对面那块抛荒的空地。
这些当然都是瞎扯淡了,游方临时编的,但几人在饭桌上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吴玉翀还一个劲的感慨,奶奶根本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在这个项目上投资赞助,反正她不给钱政府也会拨钱的,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这些话,饭店里其他的食客以及服务员和老板都听见了。
他们昨天刚去过乡政府所在的镇上,场面很热闹,这里离乡政府不远,村里当时也有人去看热闹或者喝喜酒,能认出他们来。尤其是吴玉翀这种人,见了一面几乎就忘不掉,她的形像在附近已经传开了,都知道薛家姑奶奶从美国带回来这么一位外孙女,简直就是位洋狐狸精。
吃完饭几人上车走了,在路上吴玉翀小声的问道:“游方哥哥,这样就行了?”
游方点了点头:“应该可以了,十足的把握当然没有,八九成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用你花一分钱,也不用你自己动手,那个地方自会有人布置。等三天后再来看吧,就三天,我们不是出来旅游的吗?这三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玩吧。”
……
游方提议去南广河考察“哪吒遗迹”,大家欣然赞同。沈四宝确实很能办事,不用别人张罗,第二天他租了一条船,几人相约沿南广河泛舟行游。
二零一一年仲夏时节,游方等五人沿南广河泛舟而下,途经古陈塘关摩崖刻字处,还系舟登岸,考察了附近的古庙宇遗迹。
上午下过小雨,南广河泛着清波,这一段河道有九曲十八弯之称,在山地、丘陵、平原间曲折穿行。两岸翠竹环绕、山林透碧,宛如放大的、安置在天地之间的精致盆景,又如缩小了、可以收于袖中携走的风景画卷。
天地间所有美的意境,谁人能不喜爱?
吴玉翀今天换了装束,白色绸衫,难得把乳沟掩住,黑色长裙,也仅仅露出了小腿肚子,素面不施粉黛,长发如云披散,竟收起了平日里那张扬的妖娆,凭添了几分似内敛的柔美,如融入这清山秀水间的诗情画意。
游方昨天回酒店后,曾找了一个机会私下里与她聊了半天。白天在村子里发生的几起“交通事故”,那几个人摔的可都不轻啊,一律鼻青脸肿的。虽然这不能完全怪吴玉翀,但她这种行止确实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游方的劝诫也都是好意。吴玉翀只是撅着嘴、眨着大眼睛不说话,但看今天的样子,她还是听劝了。
游方当然很高兴,但同时又在心中暗道,即使吴玉翀这个样子走到村子里,恐怕同样会引发“交通事故”。此刻不显张扬的她似乎更有魅力,白衣黑裙坐在船头穿行于山水中,似乎山水也染上了难言的含蓄性感,恍然竟似梦幻一般,盯着她看很容易走神。
她这个样子,是否就是游方心目中的秦渔呢?或者游方也希望秦渔能够化成如同这样的、有实形之感的形像?
吴玉翀今天还带着一只琵琶,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她的行李中可没有,要不就是买的,要不就是在当地和艺术团借的。在清流舒缓,风景舒粹之处,吴玉翀拨响四弦,弹起了一曲《流水》。
游方的父亲游祖铭研究过古琴音律,游方虽然没有专门学过古琴,但也懂欣赏。古琴曲《流水》,在琵琶弦上弹出来,原本那清泠的弦音显得脆润,更兼船舷外溪流水声淙淙不绝,别有一番韵味,游方听的很入迷。
一曲《流水》弹完,余韵未歇仍在南广河上荡漾,未闻断弦之音,却听见水声陡然变急。河滩在这里拐了个弯,河道变的狭窄,两岸峭壁对出,水流的落差变的很大,船颠簸着加速向下游漂行。谢小丁听琵琶曲也一时入神,此时赶紧抓住了沈四宝的胳膊。
有风吹来,吴玉翀坐在船头上裙裾飘起,一调琴弦竟隐约带着铮铮杀伐之音,又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山间激流中水势蜿蜒不定,琴声也忽急忽缓,两岸高崖传来回音呼应,竟呈合鸣之妙。
等这一曲《十面埋伏》奏罢,南广河流出两山之间,前方是平缓开阔的水道,乌蓬船稳了下来随水漂流,只听见船夫的摇橹声。
吴玉翀一甩长发,回头嫣然一笑道:“游方哥哥,你喜欢听吗?”
游方听的都有些醉了,此刻仍在回味之中,听见她问话才回过神来答道:“神妙如天籁之音,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这一面。”
吴玉翀语气微嗔:“哦,那在你的心目中,我原先只有哪一面?”
游方没有回答,语气一转道:“歇一歇,别再弹了,你今天没戴弦拨,小心琴弦把手指磨破了。”
吴玉翀抱着琵琶,低头看了一眼嫩白的素手,指尖都已经发红了,她笑了笑道:“下船之前,再弹最后一曲,既然游方哥哥喜欢听,我就弹给你听。”
乌蓬船继续前行,水中渐有暗流涌动,船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几位老板,坐稳了,前面快到河口了。我这船进不了长江,也不能把你们送到龙脊石,要在龙脊石前面上岸。”
这时吴玉翀又拨响了琴弦,正如古人所形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她弹的竟是一曲《将军令》,雄浑的曲调飘荡在涌动的暗流之间,却由一双柔美的素手所发出,融合了雄浑与阴柔和鸣之美,碧波与暗流冲击之韵。等她这一曲弹完,恰好舟船停靠在临近江口处登岸。船夫搭好跳板,坐在船头上的吴玉翀抱着琵琶起身,宛如从乐章中飘来的飞天,形容不出的柔媚含情。
游方怕她站立不稳,轻巧的一个箭步跳到船头去扶。华有闲主动伸手把琵琶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看着前面挽臂下船的游方与吴玉翀,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谢小丁也皱着眉头在眨眼睛,神情很有些担忧。
站在南广河入长江口的岸边,望着那色彩斑斓的龙脊石,神话传说中哪吒闹海斩杀龙宫三太子之处,游方很有感触。宜宾之行主要是为了参透养炼剑灵之法,他已经恍然有所悟,而且收获比自己期望的更多,心境已有体味,只待将来破关修证,悄然间真有脱胎换骨之叹。
这一路以不练为炼,堪称修行圆满。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道:“吴老啊,您的外孙女可真是个宝啊!是您老的在天之灵故意把她送到我眼前来的吗?世间美玉尚须琢磨,而她似乎……唉,要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就好了!”
……
三天后的上午,几人又悄悄溜回到“藏宝地”旁边的那个山坡上,吴玉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只见那片农田中,插满了杯口粗细、一人多高的树苗,种的还很密很乱,每株相隔几乎不到一米。仅仅三天啊,简直跟变戏法一样!
“游方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吴玉翀抱着游方的胳膊,就像看着闹海的哪吒一般看着他。
已经恍然大悟的华有闲解释道:“游大哥这办法可真绝啊,一般人想都想不到!村民们听说电厂要征用这块地,征地补偿款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这一块地种庄稼是来不及了,也骗不到太多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栽树苗。
到时候管它是死树活树,哪怕只是插根枯苗,也能死缠硬泡要树苗长成后的价钱。堵电厂大门的事情都干过,这种事情还干不出来吗?他们可真不笨啊!玉翀姐姐,其实你很聪明,但毕竟是从国外刚回来,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所以没想通。”
已经想明白的沈四宝略带嘲讽的说道:“这块地抛荒了好几年没人种,真想下手的时候,他们还是蛮勤快的嘛!”随即又眉头微皱道:“这些树虽然模糊了远处的视线,但仓促间种下的,枝叶都不多,只要有人一走动,就算是夜间,稍微有点亮光,马路对面仍然能看得见影子。”
游方笑了笑:“无妨无妨,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这些已经足够了,哪能什么活都让乡亲们干呢?我们自己也应该做点事情,待会儿就去商店里买布,那种最普通的灰黄色布料就行,再买点青灰色的颜料,回家画画去。……四宝,你会画树吧?玉翀,你也会。”
吴玉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对呀,光线不好的时候,展开画着树林的幕布走过去,把那里四面一围,几十米外根本就看不清是怎么回事,正好能在里面挖东西,这点子太绝了!”
谢小丁眯着眼睛道:“如果挖地的声音太大,还是会引人注意的。”
游方:“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天夜里有风!过去夜闯空门的有句俗话‘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这片小村林风一刮,很多声音都听不清。下锄头挖地注意寸劲控制腕力,可以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公路那边是听不到的。你当然不行,我和小闲应该可以。……天黑了之后动手,要在天光放亮前完活,把那个地方大致恢复原样,坑填好,树苗再种上。”
第二百零一章、她是一条蛇
游方这一招,其实就是一种江湖盘局术信手拈来的变化,说的雅一点叫“太公钓鱼局”,意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土一点叫“锄头局”,源自这么一个故事——
某人外出经商,接到家乡妻子的来信,说即将开春,家中田地需要翻耕才好播种,望速回。那人走不开就回了一封信,说自家田地里埋了一坛金子,千万别让人知道。他托一位同乡将这封信带回去,当时的乡下女人大多是不识字的,他老婆也不识字,接到信需要找专门的代笔先生念。
送信的同乡在路上就偷看了这封信,等他老婆接到信再找代笔先生一念,也就是几夜之间,她家那几亩板结的田地已被人用锄头全部翻了一遍,金子自然没找到,却不用再请人套牛犁地了。
在回去的路上,游方讲了这个故事,逗得吴玉翀咯咯直笑,他不由自主用手摸着胸口,吴玉翀很关心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沈四宝也看见了,与谢小丁咬耳朵说悄悄话,谢小丁则大声说了一句:“他在摸良心呢,你能看得见吗?”
游方则叹了一口气道:“那些老乡欲欺人却因此自欺,倒是为我们忙乎了三天啊,这么短时间种下这么多树苗,可真不容易。”
吴玉翀似笑非笑道:“自找的!又不是你让他们种的树。”
华有闲则笑道:“那块地种树苗还真的很合适,比种庄稼省事多了。那些树苗真的能长成,未尝不是好事,假如他们就是为了糊弄人也糊弄自己好骗钱,游大哥也不必叹气。”
……
夜里有风,这风不算太大,却刚好吹的小树林以及附近山野发出娑娑之声,他们五个人全部溜来了。这次行动不仅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村民发现,而且吴玉翀还想瞒着薛奇男,白天时他们报了一个“蜀南竹海两日游”,说是去竹海玩并在那里住一夜,第二天才回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跟着旅行团走,半夜悄悄溜到这里来“挖宝”。
游方和华有闲先到树林里展开幕布,将“藏宝地”围起了大约四、五米方圆的一块地方,站的稍远一点果然看不出破绽。原计划是游方和华有闲下锄头和铁锹挖地,沈四宝在远处小山坡上望风,谢小丁与吴玉翀就站在旁边一边打手电一边看着。但是沈四宝说自己也能挖,一定要在现场“指导”,于是就把华有闲派到山坡上去做暗哨。
游方还特意教华有闲学当地一种鸟叫,叫几声、什么音调,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沈四宝坚持要留在现场也是有道理的,他运转九宫心盘术,以那张藏宝图为指引,也只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在地上画了大约直径两米左右的圈。据他的推测,当年薛奇男把东西就埋在这下面,如今深度在一米多接近两米的地方。
但他的神识也穿透不了这么厚的土层,直接感应到下面有什么异物。不要小看这薄薄的土层,因为它与整个大地一体、与浑厚的地气相融,对高手神识的阻隔作用非常强烈,沈四宝竭尽全力能感应到一尺之内的异常就不错了。
怕大家下锄头碰坏了下面的东西,沈四宝要随时注意感应异状,所以要留在现场亲自挖,并随时指挥。
吴玉翀也坚持要自己动手,拦都拦不住,游方只好给了她一把铁锹,让她注意一点,下锹的时候收点劲,不要用蛮力,防止碰到碎石之类的东西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没指望她能帮多大忙。
等到真动土的时候游方才发现,这丫头说自己练过咏春拳也不完全是花架子,咏春拳讲究劲发于寸,而吴玉翀手中铁锹入土时劲力掌握的相当好,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控制住的。
沈四宝挥着一把锄头,游方与吴玉翀分别拿着一只铁锹,而谢小丁一手拿着一只光柱很直的强光微型手电站在旁边照明。
锄头和铁锹挖开土层的声音并不大,混杂在风声中,十几米外就听不清了。想当年薛奇男不可能将东西埋的太深,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但四十多年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雨水冲刷旁边的山坡,有土层的淤积,后来这里才变成了耕地,地表又经过了重新的平整。
这样的土层对于游方而言很好挖,一开始碎石并不多,挖到一米以下,泥土中渐渐夹杂着石块与一些陶瓦片,几人的动作变得慢了起来。等到了后半夜,坑的深度已经超过一米五了,下方的直径在一米左右,上方开口直径有两米多。
坑里已经站不下多余的人,三个人轮流下去挖,沈四宝用锄头将土刨开,游方与吴玉翀用铁锹将浮土掀上来。两点钟左右,游方看了看时间,招呼大家歇一会儿,沈四宝则皱着眉头神情有点纳闷,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心里也渐渐开始没底了。
吴玉翀却小声的安慰他,再挖几锹说不定就有了,她已经是香汗淋漓,这可是重体力活,不到三个小时时间,他们已经挖出来几吨土了。歇了一会游方重新下坑,这时一锹下去,似乎露出了熟土的痕迹,神识悄然延伸感应,并不触动地气,游方察觉到下面有东西,但隔着十几公分厚的地底土层,感应的不是很清晰。
沈四宝似乎也有感应,站在坑口上用手一指道:“那下面应该有东西,你往旁边挖,小心一些。”
游方点头道:“我看出来了,有点熟土的痕迹,似乎很久以前被人动过,我绕着旁边挖开就是了。”
说话间手腕一顿,锹尖沿着熟土痕迹边缘入地,恰好没有碰到神识感应的东西,轻巧的往上一挑,有一大块土层就被掀了起来,下面果然露出了东西:一个封口的坛子和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方形东西。
就在这时谢小丁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而沈四宝与吴玉翀同时呼道:“小心!”
就在这一瞬间,坛子旁边突然窜起一道如闪电般的白练,手电筒光柱下赫然是一条酒杯粗的纯白色长蛇,上半截身子如箭射起,张口就咬向游方握铁锹的左手腕。
游方的反应自然极快,他的动作也不大,手肘往后微微一侧,手腕一翻,铁锹的锹面正好拍在蛇头上,隐然竟发出金铁撞击之声。
以游方的腕力,想拍死这条蛇很简单,就算不发力,锹面只要微微一侧,就能用铁锹的边缘将蛇斩为两段。然而他却手下留情了,仅仅是把这条白蛇给拍了回去,然后就见白影在坑底一卷,蛇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谢小丁的惊叫余音未绝,幸亏声音很短促又恰好刮来一阵风,没有被远处的人发现异常。
沈四宝也出了一身冷汗啊,他感应到下面有东西,却没想到会突然窜出来一条蛇。有土层的阻挡,又有坛子散发出明显的物性遮掩,蛇盘在坛子下面还真不容易分辨清晰。他赶紧道:“游方,你快上来吧,下面的东西我来搬。”
“蛇刚才受了惊动,现在应该从洞里逃走了,你也小心点。”游方爬到坑上面放下铁锹,换沈四宝下去搬东西。
“游方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你的身手反应可真快!为什么放过那条蛇?你的手一抖就可以杀了它。”吴玉翀抓着游方的手臂问道。
游方摇了摇头道:“人家在地洞里呆的好好的,是我们大半夜挖的这么深惊动了它,出于自我保护的反应才会咬人的。反正它也咬不着我,放它一马就是了,我又不是斩白蛇的汉高祖。”
吴玉翀赞叹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也真能沉住气,要是我,刚才一定都吓傻了,哪还能想到那么多,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游方:“我也吓了一跳,但习武之人讲究处变不惊,毫发之间应对从容。”
吴玉翀:“要是别的人、在别的场合说这种话,我一定认为是吹牛,但是游方哥哥你,让人好佩服啊!”
土中的油布已经多处腐朽,轻轻一剥就碎了,但里面的木匣子保存的还比较完好,在手电筒照射下还能映衬出漆光,居然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锁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绿锈。沈四宝没有将锁打开,直接把木匣递给了上面的吴玉翀。
那个坛子看着不太大,比普通的泡菜坛子还小一号,就像个刷着黄釉的普通瓦罐,但是端起来却相当沉。再看下面,应该是生土了,没有人动过的痕迹,旁边有一个茶杯口粗的洞穴,蛇应该就是从那里蹿出来的。
几人没有在这里验看东西,迅速将土坑回填,把起出来的树苗又栽回原处。村民本来就是仓促种树,地面被翻的乱糟糟的,他们这么一折腾,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来,然后慢慢的收起画布,捧着两样东西回到了小山上,集合华有闲一起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除了一条蛇谁也没惊动。
天亮了之后,他们已经回到了市区里的酒店中,在吴玉翀的房间里关上门研究好不容易挖来的“宝贝”。吴玉翀在卫生间里将坛子的封口打开了,笑眯眯的端到茶几上,伸手从里面往外拿东西,一根、两根、三根……金光闪闪,在茶几上排成一片,赫然全是金条!
难怪坛子那么沉,原来装的是这种东西。游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民国时期的东西,是民间流通的一种制式金条,三两一根形状很是规整,在旧上海滩被称为“黄鱼”。当年很多大额交易不是用支票,就是用这种“黄鱼”做为支付手段,很多帮会或组织都是用它在上海滩黑市上买军火、物资、药品。
这个坛子里一共有五十根“黄鱼”!折合现在的价值大约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盗墓贼一般最喜欢这种东西,放在手里既可以保值,又可以很方便的出货变现。但游方看见茶几上这些金条,却隐约感到有些失望,再看沈四宝的神色也是如此,只有谢小丁和华有闲很兴奋,各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不已。
吴玉翀笑着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奶奶居然会埋了一坛子金条,难怪不愿意费事再取出来。……我听说过一句老话叫见者有份,既然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的,就把它分了吧,正好一人十根。”
华有闲赶紧放下金条摇头道:“这怎么可以呢,它是你外婆的东西。”
吴玉翀反问道:“你认为我奶奶还会再要吗?我把那个盒子交给她,她老人家就很开心了。其实她知道我们会好奇的,假如有办法把东西挖出来,她也不会管,你见她这几天问我们干啥了吗?”
几人推辞了半天,吴玉翀把眼一瞪:“是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叫投名状?我们几个一起偷偷挖东西,谁也不许说出去,所以每个人都得拿。”
说了半天,吴玉翀态度非常坚决,五个人到底还是把金条给平分了,每人拿了十条黄鱼,回去爱做什么菜就是自己的事了。
沈四宝收起金条时心中直叹气啊,一般情况下五个人一起动手挖出来的“宝贝”,当然是见者有份。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要吴玉翀的报酬,仅仅是年轻人的好奇心而已,想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找着?而沈四宝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试炼自己刚刚能够自如运转的九宫心盘术,顺便帮朋友的忙。
可是吴玉翀很大方,谈笑间就分出去一百多万啊!看来那把青羽剑的主意他是打不成了,吴玉翀只要喜欢,够呛会加高价卖掉。
收起金条之后,游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那个木匣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珠宝?”
沈四宝:“我感觉不太像,要不,把锁打开看看?”
吴玉翀摇头道:“既然是上了锁的,我们就不要动,等晚上奶奶回来,我要送给她一个惊喜,她一定会夸我太能干了。”
谢小丁道:“是你能干吗?我看是游方哥哥有办法才对!”
吴玉翀没跟她顶嘴,反而笑道:“的确是游方哥哥最有办法,但是我们大家都很能干,对不对?”谢小丁听见这话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
忙了一夜未睡,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回房间休息。游方先定坐调息,然后又打开画册正在观摩,听见有人轻轻敲门,走过去打开门,谢小丁一闪身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游方讶道:“小丁,干嘛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小四呢?”
谢小丁关上门,招了招手把游方叫到房间里,这才低声道:“小四休息了,有一件事他不让我说,但我想想还是不放心,想来问你几句话。”
游方一头雾水:“什么事?你想问什么?”
谢小丁瞟了游方一眼,坐在椅子上低头道:“游方哥哥,你认为吴玉翀漂亮吗?”
游方苦笑道:“只要不是瞎子,恐怕都得承认她确实非常漂亮,这是事实!……但是你也很漂亮啊,而且更可爱,每一个人的美,都需要会发现、会欣赏,沈四宝一定也对你说过这些吧?”
谢小丁一摆手:“我说的不是小四,就是想问你,你对吴玉翀的印象究竟怎么样?”
游方无奈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要兜来兜去的绕圈子,这不是你的性格。”
谢小丁鼓了鼓腮帮子,抬头道:“那我就直说了,是小仙姐姐特意介绍你到重庆我们家做客,然后我们又一起出来旅游,假如你跟吴玉翀……”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游方打断了:“我待她好也愿意照顾她,是因为她外公、外婆的缘故,你应该知道我和吴教授的关系,而且薛先生对我们也很不错。但有件事你要搞清楚,人家吴玉翀就是放暑假来玩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美国去,我可不是小四,也要跟着谁去留学,没可能的事情,你瞎琢磨什么呢?”
谢小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嗯,小仙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叫我不要乱管闲事。但是她请你过来玩,假如你被别人拐跑了,我可负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所以要问一声。”
游方哭笑不得:“你已经跟小仙说过这些了?可真够八卦的!你看我像随便就能被人拐跑的样子吗?”
谢小丁一咧嘴:“这倒不像,但是以游方哥哥的本事,应该很会把别人拐跑。”
游方干脆直接道:“我不会、也不可能拐跑吴玉翀,你就不必替她担心了!你自己还是好好琢磨怎么把小四拐走吧,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谢小丁连忙摇手道:“不不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你猜,昨天夜里我看见吴玉翀是什么了?”
游方伸出手背去试她的额头:“你的病又犯了?要我请周先生再来看看吗?”
谢小丁拨开他的手道:“请周先生来喝酒吗?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最近小四教会我怎么控制原先那种视觉,和你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平时不受影响,想用的时候还能用。”
一听这话,游方就知道她已经掌控灵觉,而且机缘特殊,能够将对一个人的直观印象折射入元神心像,如同往日所见,不禁露出好奇的神情问道:“哦,还有这回事,那你究竟看见什么了?”
谢小丁压低声音道:“她是一条蛇!”
第二百零二章、婉拒
游方愣了愣才追问道:“蛇,什么样的蛇?”
谢小丁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困惑的说道:“在我的印象当中蛇都是很可怕的,但她这条蛇却显得很漂亮、很有……魅力?同时又让人觉得很危险。”
游方笑了:“你还不如直接说‘美女蛇’这三个字。”
谢小丁直点头:“对对对,游方哥哥说的很形象,就是美女蛇,我以前没见过形容不出来,见到她才清楚,原来就是那样。”
游方伸指节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既然你的病好了,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不过是你对她的印象折射所见。你见吴玉翀长的漂亮,打扮也张扬勾人,而我很照顾她,担心我被人拐跑了或者吃亏,所见如此也很正常。”
谢小丁眨了眨眼睛:“小四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劝我不要多嘴,但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来提醒你一声。”
游方:“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我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小四也清楚,在我们面前说这些倒无所谓,但是在别人面前可别这样。……大家毕竟朋友一场,刚刚还一起出去挖宝贝分金条,回头就在背后这么说人家,有点不太好。”
谢小丁:“这我当然知道,不是在你面前才说的嘛?别人我才懒得管呢,也不是想说她……”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游方起身打开门一看,一身清凉装的美女蛇就站在门外,带着柔媚的笑容:“游方哥哥,能找你聊聊吗?”随即她看见屋里的谢小丁,大大方方的说道:“原来小丁姐姐也在啊,打扰了。”
刚刚收了人家十条黄鱼的好处,回头又在背后嚼人家的舌头,谢小丁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感觉,赶紧道:“我没事了,你们慢慢聊。”然后起身溜了出去。
游方将吴玉翀让进屋,有些纳闷的问道:“玉翀,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玉翀:“游方哥哥,坐下说!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在美国的时候,曾听奶奶提起你,我外公对你的评价很高,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等见到了你,这些天才发现游方哥哥真的太出色了,我这次来,感觉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
她夸起游方来了,语气很真诚并不伪饰。这一路,游方除了不暴露自己的秘法修为,不想泄露“兰德先生”的身份,其他方面并没有太多掩饰,一切以本性行事。他会仿造书册,这应该是博物馆专家的水平;也懂古董鉴赏,这与他的专业有关;他还会功夫,虽没有太显露,但看来应该相当不错。
——文武全才啊!
有学识并不迂腐清高、有功夫并不鲁莽自恃,相反,他非常懂人情世故,在薛奇男面前很有涵养,而帮吴玉翀设局挖宝时,又有过人的手段。他很照顾她,却没有一味哄她开心或者讨好美女的意思,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很注意给面子,吴玉翀做的不恰当的地方,他私下里劝诫了好几次。
——智勇兼备啊!
他很有才,不仅仅是学问,他懂很多,而且还知道怎么用。内在的东西不谈,外在的形象也非常出色,不仅仅是一个帅字能形容,年纪轻轻就有一股处变不惊的沉稳劲,隐然已有一种大家的风度,几乎什么场面都能撑得住。
——才貌双全啊!
游方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夸自己,而且是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美眉,用这样一种诚恳的语气。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不高兴,游方只是一边叹气一边纳闷,他真有她所说的那么优秀嘛,怎么连自己都不太认识了?
偏偏吴玉翀还不是胡说,每一句都能沾上边,搞得游方想谦虚几句都不好意思。吴玉翀最后问道:“游方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明年拿到北大的学位之后,有什么打算?假如去美国的话,不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开创事业,都可以有一番很大的作为。别的不说,玉翀阁就非常欢迎你这种人才坐镇,而你施展才华的天地还可以更广阔。”
这是发出邀请吗,或者为她将来要继承的玉翀阁笼络人才?说的确实非常诱人。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是不能去,只要了解和融入当地的人文环境,哪里的江湖都是江湖。真点头去了,薛奇男也不会不乐意的,以此为起点,说不定他更能如鱼得水。
但是吴老当年就拒绝了薛奇男这种邀请,他们还是夫妻呢!而如今吴玉翀和他不过是初识的朋友而已,更何况游方还有另一种身份和责任,不可能点头。看来谢小丁担心的未必没有道理,吴玉翀未尝不会将他拐跑啊,换一个人恐怕早已动心。
想到这里,游方笑着答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比我更年轻,暂时不必为我操心,还是继续安心完成学业。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外公曾告诉我,人来到这世上,有些是没法选择的,有些是自己选择的。”
吴玉翀看着他,眼眸形容不出的迷人:“游方哥哥,你有自己的主见,这很好啊!但你将来如果有这个想法,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帮忙的,而我奶奶也会很高兴,能看出来,她非常欣赏你,不仅因为我外公对你的评价。”
她进屋之前刚刚洗过澡,秀发半湿披在一侧的肩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诱惑的气息。游方定住心神尽量不去看她,仍然微笑着答道:“好的,将来假如我有这个想法,一定!先谢谢你了。”
就在这时,又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华有闲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布兜子。今天倒好,忙了一夜本来大家都应该休息的,怎么排着队往游方这里跑?
华有闲一见吴玉翀在屋里,犹豫的说道:“游大哥,你们在商量事情?那我待会儿再来。”
游方一手拍着肩膀、一手拉着胳膊将他拉进了屋,笑着道:“没事,没事,就是闲聊。”
吴玉翀则很乖巧的站起身来道:“你们有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晚饭时候见,我奶奶刚才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要请大家吃饭呢,一个都不能少!……游方哥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最后这一句语气可能有点暧昧,华有闲有些疑惑却知趣的没有问什么。吴玉翀出去的时候顺手把门也给关好了,游方招呼道:“小闲,你一定是有事找我,坐下慢慢说。”
华有闲坐了下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没说话先低头从手中的袋子里掏东西,将上午分的十根金条都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才略显局促的说道:“这些金条,上午玉翀姐姐一定要大家分,我就先拿着了。但我不是不知道轻重分寸的人,这次出来旅游,什么都是游大哥你请客,而且一直在教我很多东西。
帮玉翀姐姐挖东西,从头到尾也是你在出力,我就是跟着玩、跟着吃、跟着学,想说声谢谢都来不及,而您当初的救命之恩都没报呢,当然不能再厚着脸皮拿这种平白无故的好处,所以……”
游方笑着问道:“所以你想怎样?”
华有闲答道:“玉翀姐姐给的这些金条,其实等于游大哥白送我的,我已经受了你那么好处,怎么好意思再要这些?要么游大哥自己留着,要么你找个机会还给薛家奶奶。”
游方很满意的点头道:“很好,老宋果然没看错人,这样的徒弟他才敢收啊!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的,你虽然读书不多却很聪明,也懂做人的道理,在这么贵重的东西面前也能想明白、做决定,这不简单。还给薛先生倒不必了,她肯定不会要的,只会白白让吴玉翀尴尬。
吴玉翀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但你刚才说的道理也是对的,我不能拒绝你的心意。这样吧,我拿两根,剩下的八根你自己留着吧,回去可以哄你师父开心,自己也可以攒点本钱,等将来出息了,还等着你请我吃喝玩乐呢。”
说了半天,最终还是按游方的意思办,游方拿了两根,华有闲还是把剩下的八根金条收了起来。游方又说道:“这次出门,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多见见世面,同时打好根基,回去之后好学你师父的北派铁砂掌,否则入手是很难的。以你的年纪习武虽然有点迟,但是机缘很好,只要功夫下到了、根基打得好,也不算晚。”
华有闲微微一怔:“北派铁砂掌?老板没跟我说过,游大哥,你刚才称呼宋老板是我师父?”
游方:“他还没告诉你,我先说了,他当然想收你为徒,难道你不愿意吗?”
华有闲连忙摇头道:“怎么会不愿意呢?其实游大哥也算我师父。”
游方:“你可千万别这么叫,我可没有和老宋抢徒弟的意思,我这么做一方面因为你确实是可造之材,另一方面也是在帮老宋,他这门功夫想找合适的传人太难了!……我这次带你出来还有别的用意,就是身边多个小帮手,很多事都方便。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别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接下来,需要你做的事情还更多呢。”
华有闲:“薛家奶奶过几天就要离开宜宾回北京,四宝与小丁要回重庆,我们去哪儿,你还要陪着玉翀姐姐一起吗?假如谢局长她们听说了……”
游方摆手道:“别说那么多家的话!我们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宜宾!教你练功,我自己也要练功,到这里的很多地方去练功,不和他们在一起才方便。而你则需要经常帮我望风、护法、看场子、打听情况,免得被人窥探或打扰,这才是我要帮手的原因。”
华有闲点头道:“我知道了!……但假如我们撇开他们,有人一定会不高兴的。”
游方笑了:“这我清楚,但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和他们在一起才好练接下来的功夫。你既然是我的小帮手,那么责任就推到你头上吧,找个借口说是你的原因。”
……
当天晚上,薛奇男请包括她外孙女在内的五个年轻人吃饭,特意在当地一家知名老字号订的包间。吴玉翀确实很会哄奶奶开心,薛奇男一开始让她不要调皮,她就瞒着奶奶去挖宝,等到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找到了,然后再笑嘻嘻的去找奶奶。薛奇男也不可能不高兴,这一高兴,就要谢谢大家。
木盒原先是锁上的,但那种老式小铜锁很好打开,等到晚饭时,薛奇男先关上门叫服务员别着急上菜,木盒就放在桌子上。她的语气很感慨,笑容却带着些许欣慰,问大家道:“你们忙乎了一晚上,只知道那个坛子里是金条,心里一定疑惑我当年为什么那么俗,也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对吧?”
五个年轻人一起点头露出好奇的神色,口中却道:“不俗不俗,您一点都不俗,埋金条不很正常吗?”
薛奇男伸手打开了木盒,众人只觉缤纷耀眼,里面赫然是一顶凤冠。游方是个古玩行家,但是这种东西见的也不多,不由自主的就眯起了眼睛仔细观瞧。
凤冠,是古代有品阶的命妇的礼服冠戴,自皇后以下各品诰命其凤冠制式不同,而游方从未见过这样一顶凤冠:当中有一条攒龙为冠梁,龙口衔五串珠翠,接于凤口之中。这顶凤冠上有五条凤,两只凤在帽檐两侧,两只凤在侧后方,更奇妙的是最后一只凤,竟然附骥于龙尾之上,五凤之尾形成两侧以及后方的帽翅,金玉镶花精美异常。
这可不是标准制式凤冠,应该是民间大户人家女儿出嫁时戴的,上面还披着红盖头,一辈子也只戴一次,是民间能工巧匠所打造。凤冠霞帔,也是古时女子出嫁时装束的代名词,这种东西一般也是家传之物,母亲戴着它出嫁,然后再给自己的某个女儿做嫁妆,看形制是明代的东西。
薛奇男将凤冠拿起来,捧在手中说道:“这是我母亲出嫁时戴的凤冠,历代家传之物,过去的传家宝都由女子传下来的可不多,本来说做我的嫁妆,等到我出嫁的时候戴。但我和老吴结婚时已经是新社会,新事新办,也没有大红盖头与凤冠霞帔,东西我却留下了。
古时女子嫁夫随夫,这顶凤冠也不知最早出自何姓何家,我只能看出它是明代的东西,民间工匠所打造,但其精致不亚于贡物,我非常喜欢。当年害怕抄家,这件东西如果被翻出来损毁或糟蹋,实在太可惜了。
我祖父和父亲都读书,祖父中过前清的举人,而父亲读的是新式学堂,到了解放后,家中田产已不多,因此第一次划成份是中农。但家财积蓄还是有的,那些金条在那个年代如果被翻出来,可能会惹麻烦,所以我把它们连着凤冠一起埋了。
几十年过去了,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又被你们找了回来,多谢了!……玉翀,这顶凤冠将来也是留给你的,就不知道你出嫁的时候愿不愿意戴?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观念与审美情趣,谁也不能勉强,但在我看来,凤冠霞帔其实比现在的婚纱更美。”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能戴着凤冠去教堂吗?”
薛奇男被她逗乐了:“你又不信教!……你想这么做也未尝不可,给一笔足够的报酬,肯定能请着牧师,然后就穿着凤冠霞帔接受祝福吧,只要你自己不嫌不伦不类,也没人管得了。”
谢小丁在一旁悄悄问沈四宝:“那顶凤冠,有什么讲究?”
沈四宝小声解释道:“凤冠有很多种制式,这一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应该是五凤朝阳冠。”
谢小丁嘀咕道:“五凤朝阳,啥意思,娶五个老婆吗?”
沈四宝忍俊不禁道:“那倒不是,是很吉祥的寓意,紫禁城的正门,就叫五凤朝阳楼。”
大家欣赏完了凤冠,薛奇男收起了木盒,叫服务员走菜,还点了两瓶红酒,自己喝的不多,主要是看着这些年轻人喝。边吃边聊间,薛奇男问起了游方将来有什么打算?拿到北大的硕士文凭之后,有没有兴趣去美国继续深造或者开创事业?
假如游方想的话,她很愿意提供帮助,她的纽约玉翀阁,也非常需要游方这种人才坐镇,只要花一段时间过了语言关,以游方的本事,其他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游方如果想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的话,她还可以介绍一些知名的研究机构。
也许是吴玉翀和她说过什么,但是能看出来,薛奇男也非常欣赏游方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因为吴屏东的赞许,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虚伪的客套。
游方很有礼貌的表达了感谢,也很委婉的拒绝了,与他下午拒绝吴玉翀时说的差不多。薛奇男当然也不会勉强,只是让他再考虑考虑,如果以后有这个念头,可以随时与她联系,也欢迎到美国去作客,同时感谢宜宾之行游方的帮助以及对吴玉翀的照顾。
谢小丁听见这个话题,神情一度很担忧,等到游方明确的拒绝之后,她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迫不及待的借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溜出去不知给谁打电话了。
第二百零三章、飘
又过了两天,几个年轻人在附近的各处景点游玩的差不多了,薛奇男的宜宾之行也终于结束了,她在北京还有事务要处理,要带着吴玉翀回去。沈四宝和谢小丁当然要回重庆,游方照说应该一起回去,他的东西还在那边呢。但华有闲却说有事,而游方自称这一次出来本就与小闲一起,顺便帮他处理点事情,等过一段时间再回重庆。
分手的时候,游方却特意对薛奇男说,什么时候回美国,不论在国内哪个机场出发,一定要通知他一声,只要有空,他一定到机场去送行。
其他人都走了,游方与华有闲也离开了原先住的酒店,到了郊区用化名租了一间僻静的民宅,但平时并不经常住在那里,而是背着包行走这一片土地的山山水水。不仅先前游玩的地方又重新去过,很多景区中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也带着华有闲到访,有时候赶不回来,就在山中野宿。
游方开始教华有闲真正的入门功夫了,跨步行桩有了根基之后,下一步是学轻功,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上上下下跳蚂蚱,而是翻山越岭的身法以及穿行野地的脚力。在过去的年代,交通工具并不发达,就算是现在,没有路的地方就不通车,脚下的功夫非常重要。
游方小时候是不知不觉中练出来的,白天出门到镇上去上学,从学校再溜到莫家原去玩,黄昏时再从莫家原溜回白马驿,每天都是几十里啊,走的都是田间近道与山林野地,就像玩一样练出的脚下功夫。但在教华有闲的时候,他就得用如今这种方法了。
游方也传授了华有闲灵觉入门之法,教他直接感应山川地气属性。华有闲本就有这个基础,就是在矿洞里挑选分拣秘法晶石,而游方所教,是要他在更博大庞然的地气中分辨精微。但游方仅仅也只教了如何掌握灵觉、如何收敛蜇藏、注意事项以及禁忌,至于掌握神识的秘法并未传授。
一方面是因为华有闲的功夫还浅,另一方面再传下去就要受戒了,别人的徒弟自己怎么能先行授戒呢,至少也得让老宋先点头,然后再看华有闲习练的情况如何。
而游方自己这段时间也在潜心修炼,将此行所有的领悟融入到修行中印证,该带的东西他都带来了,背包里有秦渔、布阵的晶石、炼境的画卷、铁狮子、老罗盘。他在各地练剑、定坐行功、发动心盘、借天地灵枢滋养形神,神识之力的增长竟呈浩然之势,功力精进极速,可谓厚积而薄发。
这便是以不练为炼的积累,游方期待这一刻的精进已经很久,他在宜宾停留了半个多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山水之间驻足,悄然真有脱胎换骨之感。他也一直把吴老的那本画册带在身边,画册上所描绘的地方,他一处不落都去观摩体会。
当游方离开宜宾时,他自己也有感觉,假如今日再碰到孙风波,不必像当初那样乱砸晶石了,而且砸出去的都是物性洗炼精纯的极品晶石,一顿乱枪逼退,再拔剑冲上去就差不多能搞定。
但这种功力精进的速度不可能永远持续,过了这段境界,也就会变得很缓慢,积累有多少收获也就有多少,但在旁人看来,游方的功力精进神速已令人咋舌!
此刻的游方,距离化神识为神念还相差相当一段火候,但是门径已窥见,所缺的就是将来的水到渠成,这一点没法偷懒走捷径。秘法虽然还是移转灵枢之境,但自从体悟到绵绵若存,如今又达到携境无形。
这段时间联系过他的人倒是挺多,肖瑜从香港、屠苏从北京、谢小仙从广州、谢小丁自重庆都给他来过电话,而游方只是找了几家僻静的网吧上线,主动联系过齐箬雪。
在宜宾停留的最后一站还是李庄,那里也是吴老的画册中绘制风景最多的地方,上次那匆匆一日之游显然不够。游方是从李庄出发后直接离开宜宾的,此番行游中的“闭关”修炼很是圆满,剩下的功夫要在日常修行中点滴积累了。
他终于决定离开宜宾有两个原因,一是接到了谢小仙的电话,听说“刘黎专案组”发现了新的线索,她要到重庆来办案。既然如此,游方干脆就回重庆见她一面,同时也很感兴趣警方究竟有什么新线索?假如谢小仙真的到第一线办案的话,他还有点不放心,想暗中护着点。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他在李庄时收到了一条没有显示来电号码的短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无冲派遣高手入境,查梅兰德行踪,不知其人身份,只知修为极高,能以神念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你要小心。”
游方暗自吃了一惊,因为这个号码是属于“游方”的,这人却把通知“梅兰德”的短信发到了这里。同时知道他这两个身份的人,只有师父刘黎、千杯道长以及家乡的亲友,其中也只有刘黎与千杯知道无冲派的事。但假如是这两人通知他,用这种方式又太奇怪了一些,究竟是谁呢?
不论是谁通知他,游方也得小心,是敌是友可说不定,万一是一种试探呢?
短信上的话说的若是真的,无冲派会派人来对付他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此次来的是一位神念高手。幻法大阵?游方虽然了解很多风水法阵却没有听说这一种,从名字推测,很可能是运转地气灵枢困人元神所见的一种阵法,有机会也许可以问问松鹤谷向家。
对方在找梅兰德,而游方也想查出对方的线索,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旁敲侧击一下警方有什么新发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带着华有闲从宜宾回重庆,坐的是长途汽车,并不是那种全封闭的空调豪华大巴,就是最普通的老式大客车,闷热的季节开着窗户,车里坐的也基本上是外出打工来回的人,显得非常杂乱燥热。
这么上路倒不是为了省钱,一方面是在如此环境下磨一磨心境,另一方面也便于掩藏形迹。
长途客车到达重庆的时候,人们纷纷起身提着各式各样的行李拥挤着下车,就像从蒸笼里出来的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烧麦。游方示意华有闲先不着急,坐在那里等其他乘客先下,这样既显得有涵养又不用蹭一身臭汗,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场合最能看出有没有乘客表现异常?
这辆车中的乘客没什么异常举动,车刚靠站,心思全都飞到外面去了,没有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游方和华有闲身上。但是游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视车外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熟人”,刚想提醒华有闲,而小闲几乎同时也发现了,悄声耳语道:“游大哥,你看那边,能认出来吗?”
游方不动声色道:“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穿的这么板正,全身上下都名牌呀,一点都不像个小贩。”
华有闲:“那人好像说自己是个生意人,缺一笔本钱才出来卖剑的。”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游方站起身来举着背包往车下走,一边悄声道:“缺五十万的本钱,十五万卖了剑,看现在这样子还是很悠闲嘛。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怎么也到重庆了?”
他们看见的人就是在李庄风景区门前遇到的卖剑小贩,此刻装束变了,非常干净利索,从一辆空调大巴车上下来,带着茶色眼镜,手里还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游方用一个很自然的举包动作挡住了自己的脸,下车之后绕到了大巴车的另一边,然后小声的交代了华有闲了几句。
等那人出了汽车站之后,华有闲从背包里摸出一顶宽檐鸭舌帽,悄悄的跟在了后面。上次在李庄,游方就对这个人起了疑心,想暗中查探底细情况却不允许,今天这么巧在重庆又碰见了,而且此人好似完全换了一种身份,差点都认不出来,当然就更起疑了,有此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游方自己没有直接跟踪,上次那小贩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几乎都没怎么关注旁边的华有闲,两个人当中选一个人去踩尾巴,还是小闲更合适。
看不清一个人的面目,但是从身形气度、步履姿态上还是能够发现熟悉的痕迹,这一点是跟踪者一定要注意掩饰的。游方会快速换装并改变外貌特征,在广州对付易三那一伙人时曾玩过一次,当时连林音都没认出他来。
但此刻搞这一套是来不及了,事先没有准备,幸好华有闲穿的不是那一天的衣服,戴了一顶帽子挡住眼眉,远远的就跟了过去。
在宜宾这段日子,游方不仅仅教华有闲功夫,抽空也讲了不少江湖上的门道。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讲究耳濡目染、信手拈来,而不是背诵什么书本秘籍,所以游方也教不了太多,主要从飘门一些小把戏入手,他教华有闲唱戏——耍猴的猴戏。
猴戏有什么讲究?猴子可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全是配合耍猴人唱的戏在演。这种江湖卖艺可不像大剧团有阵容齐全的演员,各种角色都得演、都得唱,老太太、大姑娘、壮汉、老翁、小孩子的神态语气都要去模仿。
华有闲唱戏唱的不怎么样,估计唱歌也不太好听,和他未来的师父宋阳有一拼,就是嗓门没那么大而已。游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培养曲艺家,就是让华有闲体会模仿不同步履身姿的感觉,不仅是跟他学,并且要注意观察周围的人,世间就是江湖,是最好的教材。
现在倒好,回重庆一下车就用上了,仅仅看背影,普通的熟人还真认不出来华有闲,他其实也不过是走路时稍微将双肩往里收了收,脚落地时膝盖的曲度比平常大了那么一点点,就显得不像一个年轻人了。
游方并没有独自离开,他也在跟踪,远在那名小贩的视线所及之外,甚至在华有闲也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人能看出他在跟踪谁,其实他并没有跟踪那名小贩,而是在跟踪华有闲。
这是江湖追踪中常用的一种“放线”的方式,假如华有闲被对方注意到没法再跟下去了,他可以随时替换。另一方面,假如还有别人在暗中跟踪,或者对方有接应观察的人,游方能够随时察觉,不仅可以提醒华有闲而且不暴露自己。
但在如今的大都市中,想长距离跟踪一个人太难了,乘坐公交车一类的交通工具还好说,最怕的就是这人打车或者坐车走,只要过几个路口被红灯一卡,就很难再觅行踪,除非亮着警灯一路追着过去,但那就不叫跟踪叫追踪了。
要想在大城市中成功的跟踪一个人,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还能够尽量不被人发现,除非在各个关键的交通节点处都有设伏准备,随时保持通讯联络,观察每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这只有运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才能办到。
那小贩走出长途客运站,门前有不少揽活的出租车,当时华有闲就一皱眉,然而此人却没有打车走,沿着马路向西步行而去。当小贩经过一处有很多人聚集候车的公交站点放慢脚步时,华有闲面露喜色,但此人却没有坐公交车,穿过人群在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口站住了,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华有闲没法再跟过去了,也在公交站点人群中停留做候车状,远远的观察着那人。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有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了路边,那人对车窗里做了个手势,然后拉开后车门上去了。车很快驶离了路口,后面的车流恰恰被下一个主路口的红灯挡下。
华有闲没办法追了,跟踪中最怕的就是突然有人以交通工具接应步行者,除非游方开着车在后面跟着华有闲,但是他们没车,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搞一辆车。在这辆轿车沿着路边刚刚启动开走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带着一顶太阳帽,鼻梁上架着太阳镜,手里举着一把扇子挡住从侧上方射来的烈日,背着包步履匆匆满头大汗,似是赶往汽车站的样子。
他与黑别克擦肩而过,手中的扇子没拿好掉在了地上,又在马路边俯身拣了起来,这时车已经扬长而去。说实话,华有闲一开始根本没认出这个人来,等到那人的扇子恰好掉到车的右后侧轮胎旁边,他才注意,然后发现此人与游方穿的竟然是一条裤子。
这么说也许不太妥当,但这人确实就穿着游方刚才穿的裤子,当然不是游方的裤子丢了,而是游方在很短时间内化了妆绕到了前方迎面而来。
谁说跟踪一定要跟在后面?那人在街边等了十来分钟,一看架式就是等人来接。游方在后面绕一旁的小巷走到了前面,路上飞快的把上衣换了,进了家商店买了一顶帽子戴上,发梢全塞到了帽檐里,发型也变了,又买了一把扇子和一副太阳镜,再走出来时不仅样子变了,连身姿步履都与原先大不相同。
游方拣起扇子走向公交车站,对神色忍不住惊讶的华有闲道:“走,找个地方换衣服。”
还得再换呐?游方显露了相当谨慎的行事风格,不论对方有没有注意观察周围,他也不希望留下任何被怀疑的线索,幸亏这一路的换洗衣服就在身后的旅行包里背着呢,找一家商场的洗手间换起来也快。
等两人在附近的一家大商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模样打扮又变了,连身后背的旅游包都变成了不一样的。华有闲则疑惑不解的问道:“我们这么做,难道还要跟下去?那人已经早走了。”
游方笑着道:“没事,你跟着我走就行,这天气太燥热人气也乱,我们大约只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还能找到那辆车的行踪。”
华有闲好奇的问:“哦,游大哥在那辆车上留了记号?什么记号啊,我们怎么追?”
游方答道:“真想做点事情就不要怕累,前一阵子的脚下功夫也不能白教你,我们步行。至于我留下了什么信号,你不要问,路上试试能不能感应到。”
不过是对付一个可疑的“小贩”而已,游方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这是他行事的谨慎之处,他也不清楚那小贩或者接应的人是什么底细,小心点总没有错。除了谨慎之外他也有大胆冒险的手段,刚才与那辆启动的黑别克擦肩而过时,借着手中的扇子落地,在车的右后侧轮胎上留下了记号。
什么记号能让游方跟着一辆早就没影的车穿行重庆市?这种手段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三个人会——刘黎、游方、向影华。
城市里追踪一个人很难,可是溜滑如小游子,却被刘黎从沧州追到了济南。当时游方还搞不清楚状况,暴露行踪的是他背包里那柄阴气与煞气极重的古剑。游方刚才低头拣扇子,“冒险”动用了秘法,以携境无形之能,将琉璃珠中早已炼化好的阴界土祭出,飘附了极淡的一层在那只车胎上。
第二百零四章、隔墙有耳
游方也算是胆大心细,神识控制的非常精微,祭出阴界土的一瞬间阴气没有一丝外泄,只控制在车轮这一圈范围内,淡淡的依附其上,并没有扰动周围的地气环境。就算车上坐的是秘法高手,假如当时不以神识查探车后方的动静,恐怕也发现不了有人在做手脚。
游方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论什么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展开神识查探周围,他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做。当时车已经启动了,如果车上的人事先有警戒的话,最小心的时间应该是车开向这边慢慢停下来的时候,等到把人接上车周围没有异常,踩油门离去是最放松的时候,他恰恰选在这个时间点做手脚。
游方与华有闲步行跟踪,他们的速度看似不快,就是不紧不慢的闲逛,但一直没停下来。游方要华有闲感应,而华有闲却感应不到任何痕迹,阴界土留下的气息混杂在这个人气扰动的大都市中,显得太淡了。游方的感应精微自不必细言,华有闲在这方面也算有根基,但远远不能与他相比。
这么热的天,两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游方一直在观察华有闲的反应,这孩子脸色红扑扑的,但并没有大汗淋漓的狼狈样,看来这一段时间内家功夫的修炼没白费。
走着走着,来到了嘉陵江边一段很僻静的道路旁,马路对面是个单位,离的比较远,隔着绿化带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影。而这边就是江滩,沿人行道有护拦,往下到江摊的坡度非常陡,人下去之后周围就看不见了。
游方走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指陡峭的江岸道:“小闲,你看见什么了吗?”
华有闲看了一眼:“江滩上有痕迹,却不是脚印。”
游方点了点头:“幸亏我们来的早,水再多漫一会儿,这痕迹也看不见了,有人刚刚从这里走到江滩,但是回来的时候用东西把脚印抹掉了。我们要追的那个人,恐怕已经追丢了。”
华有闲一愣:“丢了,难道他们上船从江里走了?”
游方在冷笑,但眉心却锁成了疙瘩:“这地方怎么靠船,我是说那个人不见了,线索断的真干脆,心狠手辣干净利索呀!”
华有闲:“那人哪去了?”
游方一指江摊上的痕迹:“好端端的,半路停车到那下面去干什么?就算尿憋急了想小便,也不用走那么远!”
华有闲恍然一惊道:“难道……?”
游方点了点头:“十有八九已经被人做了,装麻袋坠石头丢嘉陵江里头去了,这一段江岸干这种事正好,这边看不见这个地方,对岸也比较偏僻,动作麻利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太他妈的专业了!”
华有闲倒吸一口冷气,觉得事态比先前想像的要严重的多!而游方也是面色阴沉,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绝对证明了小贩有问题,而且背后的事态很严重,否则也用不着杀人灭口。幸亏路上遇见了,否则这条线索永远断了,他想查也没有任何可能查下去。
华有闲问道:“游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游方沉吟道:“他们恐怕也想不到,我们追的不是人,而是那辆车。……不在车站里接,而是约好外面的一个路口接,上了车马上走,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是他们接走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车。……快走吧,再晚一会儿,痕迹就找不到了。”
游方继续追踪那辆车留下的阴界土气息,一边走一边也是暗暗心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那小贩曾经试探过自己,或者说试探过当时在李庄风景区门前他们那一行人,照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并不大,而现在为了万无一失,居然有很大可能被灭口了,这手段也忒狠了!
在沙坪坝区平顶山附近一处住宅小区门前的停车场里,游方又看见了那辆黑色别克。这两年私家车数量呈爆发式的增长,早几年修建的小区并没有设计足够的停车位,很多地方停车很困难。而这家小区应该有个七、八年历史了,现在将门前预留的绿化带改造成了停车场,供住户交费停车。
看见车之后华有闲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多车停在这里,这片住宅区还不小,怎么知道那些人在哪?”
游方笑了:“车让人碰了不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小帮手,这种坏事嘛,你去干!”
这天下午,重庆某小区停车场的保安遇到了一件闹心事和一件开心事。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有一个中学生打扮的人走过小区门前,在停车场里穿近道,背着书包一边走一边吹口哨,顺手掏出了一串钥匙。他用钥匙尖在旁边的一辆黑色别克上划了一道,留下了一米多长难看的痕迹。
车载警报器响起,保安大骂着追了出来,这孩子撒腿就跑了,跑的还真快撵都撵不上。这是谁家孩子?也太没教养了!
好好的烤漆被划成这样,车主能干吗?抓不着手贱的孩子,于是跟停车场的保安吵了起来,这又是下午五点左右的事了。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就算保安不掏钱全赔,这个月的奖金肯定是泡汤了,弄不好还要挨领导一顿臭骂。
小保安垂头丧气的走回值班室的时候,一不小心还差点把脚给崴了,低头一看,地上竟然有一摞钱,捡起来点一点不多不少恰好一千块,瞅了瞅左右无人,悄悄的揣进了自己兜里。
车被划、与保安吵架的那个人住在这个小区第三排靠近侧面马路边缘的那栋楼里,有刷磁卡的侧门可以直接出入,不用绕道走大门那边。隔着小区内的道路以及边缘种的灌木丛绿化带,那栋楼距离外面马路边的人行道还有十来米远。
游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在这条马路斜对面大约五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家招待所,恰好可以暗中观察住宅楼的这一角,假如在六楼朝这边的房间住着,阳台也能大致看清楚。
游方吩咐华有闲住进了那家招待所,特意要了最高层靠马路这侧的房间,等办完登记手续到房间放下行李之后,他才进了招待所找到华有闲住下的客房。大白天没法过去窥探什么,两人吃饭时在房间里轮流监视着那屋子的动静。
游方还教了华有闲很多注意事项,夏天热,有人不喜欢打空调而是开窗,这很正常,但要注意为了监视人而开窗,不能只开一扇窗,要把两边能开的窗户都打开。监视的时候,人也不能直接站在窗前,要很自然的待在屋子里面,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差那么一小段。这样的话,才不容易被人察觉、被人看清。
……
这天天黑之后,小区外的路灯以及小区内的照明灯发出的光线,与行道树以及灌木丛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小区外不时有车辆经过,小区内还能听见从某户人家不时传来的笑谈声或电视声、麻将声,声音都不大却显嘈杂,这夜晚并不安宁。
游方像个壁虎一般,挂在七楼顶的滴水檐下,身体紧贴在顺墙走的下水管道旁,这里是突出来的阳台侧墙与卧室外墙的夹角阴影处,屋里看不见这个地方,而楼外的人也很难注意到他。游方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潜伏到这里之后游方才发现一件事,靠近这栋楼边缘的这个单元,六楼与七楼各有两套房子总共四户,全部是同一伙人的落脚点。前些年房地产热,房价涨的很快,也有不少人投资囤房,自己并不住,大部分对外出租,可以拿租金付部分按揭。当然了,出租钱只是小头,主要是炒房价增值。
这四套房子很凑巧,都是被人买下来投资并对外出租的,然后又被同一伙人分别都租了下来。为什么说这房子是出租的?其实看装修就知道了,对外出租的房子也会精装修,地板和洁具可能看着漂亮,其实一般都是档次相对便宜的那种。
在这里密谋什么事情应该很隐蔽,尤其是七楼靠外侧的那一套房子,关上门往屋里一坐,这栋楼里的其他人不论在什么位置都没有办法窥探与偷听,除非像游方这样挂在七楼外面,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发现。但游方这种人出现的概率太小了,恐怕也和中彩票差不多,现在这伙人就等于中彩票了。
另外三套房子都空着,只有这套房子里有五个人,一人在厅中,另外四个在一间卧室里关上门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游方的隔墙之耳大概都听清了——
“那娘们叫我们动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妞?……姜老大他们都已经去埋伏了吗?”
“可不是简单的小妞,据说是个绝顶高手,那娘们吩咐姜老大他们,动手时一律不要靠近,要用远程火力交叉锁定,也不要让那小妞靠近到百米开外,否则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哪有这么夸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妞,血肉之躯还能挡得住子弹不成?”
“那娘们可说的清楚,太远了子弹根本打不中她,太近了没机会开枪,手枪就别指望了,这回一律拿的是步枪,还带了几把微冲,是防止那小妞冲过来近距离防身用的。”
“你们说的是人还是钢铁侠啊?”
“不论怎么说,那娘们就是这么交待的,并且声明不这么做出了事可别找她算账,老七呀,你可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厉害的高人,我以前听死鬼菜青虫说过,他遇见过的,说过这话不久就下落不明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可得小心点。”
有一个沙哑声音不无担忧的说道:“这里可是重庆啊,不是云南或新疆那边,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把枪,而且都是长家伙,一旦被警方发现了,恐怕会被部队包饺子的。”
又有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家伙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动手的地方也在深山绝谷里,方圆十几里根本没人烟,半夜更不可能有人,姜老大已经带人在附近清过场子做好了埋伏,只要动手顺利,不可能被发现的。”
有一个尖尖的嗓门疑惑的问道:“费这么多手脚,听说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到底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有一人瓮声瓮气的答道:“你就别打主意了,不管多值钱,得手后都得交给那娘们,人给了那么重的一笔报酬,要的就是这件东西。”
尖嗓门又说道:“姜老大看过那小妞的照片,贼靓!那娘们有没有说得手之后怎么处置啊?”
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道:“那倒没说,但是这种案子,还能留下活口不成?你就别想美事了,假如真是那种高手,难道你还能活捉?”
很年轻的那个声音似乎咂了咂嘴唇说道:“这可说不定,瞧你们说的这么紧张,我们今天出去做的那一票还不是轻松的很?人已经在嘉陵江里沉底了。……小毕,姜老大那边有消息吗?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搞的那么神神秘秘,只和你一个人单线联系。……小毕,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客厅里那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软倒在沙发上生死未知。游方手握秦渔,剑刃闪着诡异的寒光,不紧不慢的走向了卧室的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势弥漫开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来气、说不出来话,却控制的非常精微,哪怕隔壁的人也感觉不到他的到来。
游方刚才贴在墙外,当听到“就是为了那小妞手上戴的一串链子”这一句时,心里就是咯噔一声,闪过的第一念就想到这伙人说的“小妞”可能是向影华。向影华怎么会到重庆来,而这伙人又怎会受人指使去对付她?
听起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话!天机手链确实珍贵,但在一般人手里根本没用!没有移转灵枢以上的秘法修为、不精通天机大阵运转之法,那就是一串装饰性的手链而已。而且谁吃了豹子胆啊,为了这串东西去对付向影华这种人?
向影华是一位精通各种风水阵法并能随时以神念运转的高手,而且她身后是整个松鹤谷向家这一庞大的势力,干这种事不是和找死一样吗?听他们的意思,有一伙人已经在某个地方设好了埋伏,今天夜里就要动手。
不论那“小妞”是不是向影华,不论这伙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游方已经没有耐心再偷听下去。时间紧迫,他悄悄从阳台进了屋子,先无声无息放倒了屋中的人。
屋里的人说着话打开了卧室的门,正好和游方面对面,一只握剑的手在他身前轻轻划过,这人就软软的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倒在地。屋里另外三个人看见这一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游方已经化成一道鬼影飘了进来,一股弥漫的威压充斥了整个房间,就似空气皆已凝固,他们谁也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已被制伏。
没功夫宣布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了,游方把人挨个弄醒用了最“简练”的方式问话,很快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伙人并不知道那“小妞”叫什么名字,他们属于某个黑道团伙组织,其中大多都是退役军人,为首的叫姜虎,曾是野战军的连长,因为严重违反军纪坐过牢,出来之后干起了见不得光的买卖,原先主要活动在云南边境一带,这次是收了一笔几乎无法抗拒的重金,集合手下骨干分子来到了重庆。
幕后雇佣他们的人,屋里这五个谁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的非常妖艳性感。看样子留在这里的是几个看家报信的小喽啰,不可能知道太多重要的信息,但让游方感到震惊的是,他在一个人口中竟然听见了“梅兰德”的名字。
据说姜老大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梅兰德”的人,而今天这个小妞,也是梅兰德写信邀请到重庆东南的武隆山约会的。游方听说了这一消息是震骇不已,转念间想到了很多——有人以梅兰德的名义给向影华写信,把她骗到重庆来了,并设下陷阱对付她。
向影华怎会上这种当呢?可能是她根本没想到谁会有这么大胆子开这种玩笑,而她确实也很想见梅兰德。上次在白云山庄分手,游方能看懂她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幽怨,并且说随时欢迎他到松鹤谷做客。
从设局人的角度,肯定也知道江湖传言,他们是一对关系非常亲昵的金童玉女。
也不知那封冒名的信里都说了什么,假如找了某些特别的借口,或者有什么事一定要请向影华帮忙,她应该会来。而且她艺高人胆大,也不会轻易中什么暗算,所以顾忌反倒比较少。
什么人使出这种手段?心计可够深沉险毒的,而且是个连环计!不论向影华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梅兰德”肯定脱不了关系,到时候明知是陷阱,恐怕也不得不现身了。假如向影华出了意外,“梅兰德”更加说不清楚了,会受到松鹤谷以及江湖风门各派的追问,必须公然露面解释并追查这件事,假如那样的话,一切行动就都在明处了。
对付向影华夺天机手链,同时逼梅兰德现身。成功的话,梅兰德的处境不妙,即使不成功的话,这一手连环计仍然没有失败,自会把梅兰德逼出来,好阴险啊!
第二百零五章、江湖飘门律
游方以最快的速度审完最后一个人,那个叫小毕的歹徒颤着声音问道:“大侠,我什么都说了,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游方面无表情的答道:“问你两件事,第一,今天下午,你们是不是把一个人丢进了嘉陵江,他临死之前有没有说过这句话?第二,你知道什么是江湖飘门律吗?”
小毕仓惶间答不上来,然后就看见游方并指成掌,挥手斩向自己的颈侧,这是他这一生一世在人间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
什么是江湖飘门律?说起来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是旧时代走江湖的飘门卖艺人所遵循的一条行为准则,它与官方法律不一样,事实上是超出正常法度之外的一条容忍底线。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走江湖的卖艺人就算有一身功夫,也不会轻易去惹麻烦。走江湖流浪各地,对地方上的各种帮会势力,遇上了通常都要拜码头,否则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混饭吃。如果受了什么欺压,一般都会选择回避或忍让,尽量不起冲突。
就算有一身好功夫,假如真起了正面冲突,生意做不成不说,在不明底细的地方对付不明底细的势力,说不定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但这种回避与忍让并不是没有底线的,在什么情况下江湖飘门中人一定会动手呢?
就拿今天的事来举例,梅兰德招惹过这些人吗?向影华招惹过这些人吗?没有,根本就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假如回避或忍让,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吗?不会,当然不会!
面对欺压做出退让的选择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你低头对方也知道收手,二是即使你低头对方也不会手软。在第二种情况下不论你怎么回避,对方都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对手的话,那就赶紧逃吧。如果有那个能耐,或者就算不是对手也实在躲不掉,那就出手!
这就是江湖飘门律。
至于出手的后果如何,已经没法过多的考虑了,毕竟刀已经架在眼前,而六扇门的人还没有追到身边。
想当初游方陪着池木铎护送建木的路上,遇到了一伙手持刀枪的歹徒,游方问了游成元一声:“姐,你还记得江湖飘门律吗?”然后下车逃走,那些人挥舞刀枪仍然追进山林。当时池木铎听不懂,但游成元明白,游方是要开杀戒了。(注:参见本书124章、残阳如血)
游方这一次没留活口,也没有毁尸灭迹,他将五具尸体都留在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打电话通知了华有闲,让华有闲找一个僻静的公用电话报警,就说那里发生了凶杀案。杀人凶手自己找人报警,假如警察知道内情,估计也会目瞪口呆。
从重庆市到武隆山风景区有两、三百公里,姜老大那伙人设伏的地点在一个叫芙蓉谷的地方,小毕也只知道大概的范围。计划动手时间在后半夜,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游方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他开着那辆黑色的别克车离开了重庆市,车钥匙当然是从那伙人身上拿的。
沿319国道一路狂飙,游方是心急如焚,偏偏油不够,路上还停下来加了一次油。加油的时候游方终于冷静下来提醒自己——千万别乱,时间应该能赶上,机缘巧合识破了这件事,已经是走了天大的运,而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扪心自问,就算游方自己想暗算向影华,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为了赶时间,游方甚至没有回招待所与华有闲见面,在路上他打电话通知华有闲设法报警,并继续监视那个小区的动静,有情况随时通知他。这车开的非常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游方已经赶到芙蓉洞了。
这里是一处开放的旅游景点,但大半夜根本没人,游方将车停在景区外停车场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前方和旁边都是风景区的面包车。到这里已经没有路通车了,他下车走入山林,拔出秦渔随身开道,从山林野径中穿行,赶往芙蓉谷。
芙蓉谷是芙蓉江一条支流形成的峡谷,周边一带是中国南方最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有各种各样的地质断层、溶洞、天坑、沟溪、地下暗流、天然石梁、石林,地表的植被非常茂盛,生长着很多种别处罕见的植物。
游方沿着溪流边冲击而成的碎石滩走进峡谷,这才暗暗心惊,此处确实是一个伏击秘法高手的绝佳所在,但同时,也是感应各种地气、闭关修炼秘法的风水宝地!
就说脚下这条溪流,它是时隐时现的,有时候流着流着就不见了,似乎渗透到碎石滩下面了,是因为河滩的地势高起,水从地下岩层的缝隙中形成了暗流。由于地质断层、冲蚀洞穴、天然石梁天桥,或明或暗的泉流四处分布,神识展开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周围遮蔽神识的障碍非常多。
在宜宾的时候去挖宝,仅仅一米多厚与浑厚地气一体的土层,就能遮蔽游方的神识。而走在这条峡谷里,游方自己就有感觉,假如两侧山壁中有天然形成的孔穴,普通人躲在里面,由于地气反差极大的山体切面阻挠,他也感应不到。
因此他这一路行进非常小心,借着夜色像一只狸猫,仔细感应脚下每一块土地与山石,快速前行中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仅凭秘法修为可做不到,这是非常高明的轻身夜行功夫。
……
向影华进入芙蓉谷时,并没有顺着谷底溪流走上来,走的是另一条翠竹环绕,两旁有很多野花红果的山间小道,当时夕阳晚照,风景很美,她的心情也很不错。
梅兰德在信中告诉她见面的地方叫作“怜心桥”,并且画了一张草图,包括她走的这条路也标注在草图上,并且说那里地气特异,山水灵枢如两情相怜相惜,到了地方就一定知道。
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约会方式,也只有他们这种秘法高人才会拥有这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浪漫。梅兰德邀她到这里来,沿途风景极佳、山川灵秀,藏于深野竟无人涉足,附近种种地势地貌,宛如各类天成阵法,也是滋养神魂、感应神妙的绝佳修炼之所。
梅兰德行游天下山川发现此地,竟不舍离去,修行中有诸多未解,心中却含难言之妙悟,放眼天下只思一人,邀月影仙子共参玄妙。他于芙蓉谷怜心桥,待月西来。——这便是那封信的主要内容。
当向影华从山间到达峡谷时,第一眼看去,心中就意识到此处便是怜心桥!果如梅兰德的信中所形容,此处地气灵枢真如两情相怜相惜。
有一道溪流从峡谷底部穿过,由于地势的落差形成了好几道不高的小瀑布,瀑布之间是一串连池。最后一道瀑布落差比较大有几十米高,水流倾泻而下,在两壁怪石上冲击,周围弥漫着一片水雾,夕阳的余晖中隐约可见一道彩虹。
在彩虹的前方,峡谷两岸的山崖之间竟有一道天然石梁,就似一座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不已。此桥不仅连结峡谷两岸的山崖,也是阴阳两壁之间、山与水之间的地气灵枢自然的融合衔接之处。
周围这一带地质断层极多、地气扰动变化极大的环境,竟在此处相融显得是那么的和谐浪漫、脉脉含情。
向影华从这道石梁上走过了峡谷,左边是瀑布连池,右边是黄昏中的朦胧彩虹,前后是长满野树杂花的险峻山峰,分布着大大小小看见或看不见的缝隙与孔洞,黄昏中各种鸟儿飞回,偶尔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
对面山腰竹林间有一片开阔的缓坡,有人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盖了一间竹屋,竹屋一侧还连接了半间没有墙壁的竹棚。竹棚里垒起了简单的黄土灶台,上面架着锅,旁边有竹制的橱柜,里面放着碗筷等物。灶台旁还有一个烧烤东西的黄土台,上方横架的竹竿上穿晾着洗净的鱼干与青蛙,显然就是从附近的溪流里捉来的。
竹棚外的空地上还放着一个大竹匾,里面晾着竹荪、蘑菇、黄花、野山椒等物。
竹屋前方搭建了一座竹亭,竹亭里放着竹椅与竹几,竹几上还有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装茶叶的竹筒就在旁边的竹架上。竹叶铺满空地,当中有细碎卵石铺成的小径,从那道天然的石桥铺到竹亭边,再拐个小弯一直铺到竹屋的门前。
这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是新建的,对于高手来说,费不了太大的功夫,一切都是就地取材顺手为之。选择在如此之美的山水画卷中,可见主人的雅致以及心中含情之意。梅兰德竟然会请她到这里来,简直是无人相扰的世外仙境啊!
向影华的嘴角不禁浮出了笑容,明媚的眼眸也变得含情脉脉。
竹亭边有字,是有人用竹枝写在地上的——
“兰德于山中感悟天地灵秀,云深不知何处,子夜方回。影华仙踪若先至,不妨于舍下稍候,月影之姿、山水之情,相待共赏。”
向影华看见字迹,脸色微红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走进竹屋,而是在竹亭中坐下,不急不忙的静静等候,黄昏中她的剪影,像一幅美极了的画卷。而她所坐的地方,也是欣赏山水风景最好的角度,难得能在不高不低的半山中有这么一片开阔的空地,两岸山崖形色各异的怪石与野树尽收眼底,峡谷蜿蜒消失在远山的尽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月亮慢慢升了上来,月光首先照在了对面的山崖上,那乳白色朦胧的光晕分界线带着这一侧山顶的轮廓渐渐的下移,当月亮升到半空的时候,恰恰照见了向影华所坐的竹亭。
这是个月圆之夜,也是两人相会之夜,满把清辉洒下,夜色中似弥漫着绵绵的情愫。
这一等就等到深夜,梅兰德留字说的清楚,他要等到子夜才能回来。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看着天上的圆月,有些期待又隐约有些不安。接到他的信,她就这样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而这世外仙境中,竟然只有他和她,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不论发生什么,那就发生吧,此刻已经足够美妙!
接近子时,峡谷上方有云层飘来,月光隐去,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这雨丝就如飞雾一般,贴近山壁处随着气流打着旋飘来飘去,峡谷中也有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却不知道在往哪个方向吹。
向影华站了起来,将晾在空地上的竹匾收到了竹棚中,别让这些野味被细雨淋湿了。然后她又在竹棚里找到了一个红泥小火炉、一个水壶、还有炭,都端到竹亭中开始生火煮水。夜气有些凉,他回来的又很迟,一起赏飞丝细雨之时,可以冲上一杯热茶。
刚刚把火点好,将水壶放稳,向影华突然秀眉一蹙,长裙的裙裾以及披肩的长发无风自荡,人已经如飘飞一般到了竹棚外,身形突然间又硬生生的定住了。就听啪、啪两声,如同压缩的空气突然爆裂,竹棚里的一只杯子突然碎了,她的脚前也溅起一溜泥土,这是枪声,随后在峡谷中回音不绝。
向影华的身形刚刚定住,脚前的泥土溅起,她随即又动了,顺着山坡冲了下去,如果说游方疾行的身法如同鬼魅,她此刻的身形就如云中仙子。
有人袭击,而且用的是远程武器,向影华立足之处观赏风景最好,但同时也是周围隐蔽处最容易瞄准的地方,她要赶紧离开。身后及左右是稀疏的竹林,再往上是非常陡峭的高耸岩壁,往后退是绝路,最佳的选择是冲过那道山梁到峡谷对面去,那里是进来的路,两边密林与怪石很多,夜间可以隐蔽。
想袭击她这种高手哪有那么容易?虽然对方打的是交叉冷枪,但是都没有射中目标。向影华的手链发出轻脆的鸣击声,影子在夜色中变得模糊,周围的风似乎聚集了这片山水奇异的力量。
对面的枪声仍然不断传来,不是自动武器,而是半自动步枪,连续击发的频率却非常高,显然枪手的射击技术很纯熟,而且每一枪看弹道都打的极准。雨夜中怎么能看清弹道呢?因为普通子弹在这个时刻,竟然打出了曳光弹的效果!
每当子弹接近向影华身前几十米远,就似与空气中什么粘稠的东西剧烈摩擦,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亮光,然后速度放缓,弹道扭曲,从向影华的身边飞过。那两名枪手交错连开十几枪,竟然一枪都没打中,反而暴露了自己藏身的位置。
他们就在对面山崖两端天然形成的岩石孔洞中,起身开枪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披着石棉毯。
神念高手哪有那么好对付?向影华以神念化地气如同实质,近距离正面挡住步枪子弹也许做不到,但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弹道并不难,尤其是离得越远越容易。短短功夫,两名枪手的弹夹已经打空了,向影华可不会给他们换弹匣的时间,人已经冲到了石梁的边缘。
石梁有六、七十米长,五、六米宽,向影华的位置距离那两人已到了百米左右,飘飞中身形突然又定住了,因为那两人已经放下了步枪,每人掏出一支微冲。
这个距离已经到了微冲的射程之内,在石梁上无遮无掩、也没有空间闪避,就似一个活靶子,是对方交叉射击最佳的角度与距离。而且自动武器射出的密集弹雨,就算直接打不中人,在石梁表面形成乱飞的跳弹也能伤人,还更加不好控制,向影华当然不会再往前冲。
但别忘了,这个距离,向影华也可以出手了。她站定身形随即向前伸出了右手,皓腕上的手链在夜色中发出柔和的荧光,前方的石梁、石梁下的溪流、远处的瀑布、两岸的山崖、周围的竹林、峡谷中的微风,竟同时发出隐约的嗡鸣,激起几不可闻的高频震颤回音。
两名枪手的位置在石梁两侧向前方伸出的山壁中,那里有两个天然形成的石臼可以藏身,彼此能看见对方,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举起微冲。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突然感觉对面的山壁仿佛在动,变得更陡峭,向着石梁合拢,就似两堵要崩塌的墙挤向一起。
扳机已经扣响,子弹却全部打向同伙所在的位置,山石上溅起两串跳动的火星,有好几发子弹都打在彼此的身上,然后他们就像被砍倒的树桩,栽出石臼从山崖上滚落,七、八秒之后才听见尸体与枪支落在溪流边的声音。
这既似错觉又不完全是错觉,向影华以神念发动随身的天机大阵,山崖自然没动,地气灵枢移转却带着实形之感。那两人死的是稀里糊涂,假如到了阴曹地府有小鬼问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们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向影华已经除掉前方的障碍,眼看就可以冲上石梁到峡谷对面,她却突然挥手后撤,身形一旋,峡谷中似有看不见的激风如浪升起。就在这一瞬间,对面两侧更远的山崖上以及后方山壁的高处,几乎同时响起了枪声。
第二百零六章、夜雨杀机
这里是一个陷阱,率先开枪的两人,又是陷阱中的陷阱,将向影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假如她已经冲上石梁,四面枪声一起,她的位置几乎无法闪避,只有面对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射来的子弹,躲都没法躲。
向影华虽然及时后撤了,站在石梁后的缓坡上,但这个位置仍然是一个很好的被瞄准射击的角度,然而她却无法再往后闪避,因为每个方向都有子弹射来。周围共有五名枪手,两名在峡谷对岸的两侧绝壁上,两名在向影华身后的两侧山崖上,还有一名就在她正后方的制高点位置。
离得最远的大约有四百米,离得最近的也有二百多米且在峡谷另一边。
这是立体交叉火力,互相配合的很娴熟,枪械是很常见的、并不先进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用的是7.62毫米步枪弹。这种枪射程远、子弹穿透力强、射击精度高、弹道稳定、使用维护方便。虽然它已经退出现役部队装备,但如今仍在生产,而且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总计生产了上千万支。
直到今天,三军仪仗队的礼仪用枪、野战部队某些经过改装的狙击用枪、各大高校与各地民兵组织的军训用枪,仍然是五六式半自动。几十年来,这种枪在国内的分布与流散范围很广,枪械与子弹比较容易搞到,也不太容易追查来源。
当然了,这种“容易”只是相对的,中国是个严格禁枪的国家。民间能集合这么多支枪进行非法犯罪活动,尤其在重庆这样的内陆省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向影华事先根本想不到。
对付这几支枪射来的火力网,向影华可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四野隐约的嗡鸣声不断,子弹在近处拉出的亮光划出诡异的弧线,几乎擦着她身体乱飞,幸亏她抢步后撤退到了竹林间的泥土地上,那些下坠的子弹打在近处才没有跳弹之忧。
那么远的距离,如果看子弹的轨迹,若没有向影华的神念移转之力,几乎每一枪都不脱靶。优秀的射手都是用各种枪械与海量子弹喂出来的,国内的所谓的黑道团伙搞几把枪也许不难,但想自己培养优秀的射手几乎不可能,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从全训野战部队退役的军人。
山间雨夜又没有灯光,枪手怎会瞄的那么准?一方面向影华穿着醒目的白色长裙,又站在开阔空旷的地带,另一方面,对方也很可能配了夜视瞄准镜。
一轮枪响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只能听见峡谷中的瀑布流水声。对方未击中向影华,没有再浪费子弹连续开枪,而向影华腕上的手链微鸣之声渐止,没有徒然耗费神念。功夫到达化神识为神念的境界,秘法可以随念运转,向影华随身的天机大阵也是含而不发。
这是一种奇异的沉默相持局面,然而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一轮急促的枪声又起。
向影华身处致命险境,当然想要脱困而出,既然冲过石梁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决定向右后方突击,接近那里的一名枪手,先剪除一个威胁。然而她的手链无声而颤、身形一转刚要动的时候,峡谷对面左前方的枪声就响了,连续三发。
这人一开枪,其余四名枪手也随即开枪又形成一轮交叉火力网,向影华只得定住身形,立身为灵枢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对抗,一时无法移动。
对方数人不仅射击技术娴熟,而且其中还有秘法高手!刚才率先开枪的那人应有“移转灵枢”的秘法境界,是真正的高手!否则不可能将开枪的时机与向影华的动态掌握的那么准,地气灵枢一旦扰动运转,他就有察觉!更可怕的是,他并不与向影华斗秘法,而是暗中指挥冷枪。
他所在位置离向影华最近,只有二百多米远,偏偏向影华拿他最没有办法,因为他在峡谷对面瀑布上方的一处天然岩隙中,下面就是水声不断的瀑布深潭。向影华再大本事也不能飞过去,就算她会飞,在瀑布上空也会成为一个活靶子,虚空难借力无法相斗。
枪声只有短促的一轮,随后又恢复了新一轮寂静,但每当向影华有所动作时,枪声旋即又起,牢牢的把她困在原地。向影华几次想往某个方向冲击都没成功,甚至连几十米外的竹屋都退不进去。
向影华终于出汗了,在这带着寒意的夜雨中,细密的冷汗布满全身,那些本来毫不沾身的雨丝此刻没有阻挡的落在她的秀发与长裙上。白色的长裙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紧贴在身上夜色里几乎是半透明的,玲珑妙曼的曲线纤毫毕现。这形象,倒与游方在沧州梦境中初遇的秦渔很相似。
步枪子弹射程内所蕴含的冲量,比大铁锤挥击还要猛烈的多,向影华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断运转神念抵御一轮又一轮的交叉火力,她也感到神气疲惫了。
此刻她已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使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而不是自动连射武器,这就是有意在消耗她的神气啊。自动武器准确的弹道不好控制,而且每一轮射击的子弹消耗量很大,想对付她这种高手,绝对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对方也不可能携带那么多弹药。另一方面,想在中国内陆动用大量自动武器以及弹药,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此刻她还在担忧另一件事,那就是梅兰德究竟怎样了?这里显然是一个陷阱,那么情况就有三种可能——
第一,那封信根本不是梅兰德写的,是有人故意骗她来到这里。谁会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安排这样一场伏击,代价可是相当巨大的。
第二,那封信就是梅兰德写的,向影华内心中也希望情况是这样。有仇家伏击,而梅兰德不在,对方却向自己发起了攻击。假如兰德回来听见枪声必有警觉,里应外合可以脱困,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可能性不大。
第三,那封信是梅兰德写的,但是他已遭不测,那伙人利用这个地方设下陷阱——这是向影华最担忧的结果。
想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向影华终于开口了,声音在峡谷中很清晰:“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伏击我!兰德先生何在,他现在怎样了?”
她身处几乎无法逃脱的绝境,可是语气中并没有畏惧之意,听上去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质问对方。峡谷左对面传来桀桀怪笑声,有一个男子答道:“在等你的情郎来救吗?哈哈哈哈,你恐怕永远也等不到他了,将来在阴曹地府幽会吧!”
这句话可以有多种含义,但是听在向影华耳中,分明是梅兰德已遭不测的意思。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心中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一指那人说话的方向,冷冷开口道:“你们真想杀我的话,有那么简单吗?我可以告诉你,假如玉石俱焚,除了你,他们四个人,一个也别想活下来!”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那人的话,认为可能只是那人的攻心之术,她的话也是在攻心,是说给另外四名枪手听的,含着威胁,却没有把话说满,显得可信度非常高。
深山夜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空中的云层不知何时已散去,一轮圆月又出现在斜上方的天空,将向影华所在的开阔地照得清清楚楚。明亮的月光下她似乎无所遁形,那妙曼玲珑的身躯充满引人遐想的美。
她突然又动了,似在旋身起舞,月光如匹练仿佛凝成了实质,她的身形竟在乳白色光毫的环绕中消失了!四面包围她的枪手都吃了一惊,刚才开口的那人冷哼一声又开枪了,这回射出的是真正的曳光弹,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曳光弹的弹头经过特别处理,能在飞行中划出一道亮光,显示出弹道的轨迹,假如在战场上,可能会暴露射击者位置。但这种子弹并不少见,训练用的弹夹上,经常可以看见有一枚弹壳涂着绿漆的子弹就是曳光弹,在训练中修正弹道偏差用的。
他一开枪,瀑布另一侧的枪手随即也开枪,打出的也是曳光弹,这两人所在的位置以及射出的弹道延伸交叉点,恰好可以定位。其余三名枪手虽然看不见向影华,但也都向这个方向开枪。
这一轮枪战与刚才不同,月华流转闪烁不定,看不清向影华的身形所在,两名打曳光弹的枪手也不像刚才那样快速连射,而是不紧不慢的交替开枪锁定向影华的位置,就连枪声中仿佛都带着凝重之意,而其余三名枪手的射击频率显然加快了,枪声很紧连成一片。
这些人中竟然有两名秘法高手,其中一人应该刚刚突破移转灵枢境界不久,而另一人掌握神识且运转的很纯熟。这等修为在向影华眼中本不算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却非常致命,对方通过感应地气灵枢的扰动可以找出她的位置,却避免与她直接斗法。
而他们都在向影华的左侧,分别位于瀑布上方两边的山崖上,恰恰都是向影华无法冲到近处的地方。
这是一场真正的激战,对方的秘法高手也展开了神识,却是用另一种方式进行攻击。子弹射进流转的月光似乎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连曳光弹的尾焰都消失了,这样的话另外几名枪手不可能瞄的很准,只能朝着大概的位置加快射击频率,还要注意子弹的消耗。
向影华活动与闪避的余地更大了,她几次试图冲过石梁或者向右侧竹林边的山脚下接近,在对方曳光弹的指引以及突然加速的交叉火力阻挡下,只差一点却都没有成功。
这番激战只持续了大约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场面重归短暂的寂静,向影华的身形重新露了出来,发丝凌乱神情似很疲惫,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这样的地形、这样的陷阱,动起手来她太吃亏了,假如换一个地方,对方恐怕早死多少回了。
看来,那些人今天就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刚才似乎是云层流动的一个间隙,此刻月华隐去,天空又飘起了如丝细雨。也许是山间夜气已深,这雨带着透骨的寒意,远处瀑布水声依旧,薄雾在峡谷中弥漫,感觉越来越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向影华低着头秀眉一蹙,莫名打了个冷战,紧接着抬起头来,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又一次开口说话了:“看来今夜是不死不休了,你们能否告诉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对付我,究竟所谋为何?”
左后方有一个声音喝道:“小妞,少废话!识相的话,就乖乖的把你那串手链交出来,不要再无谓挣扎。”
向影华:“哦,原来是为了这串天机手链?难怪你们没有埋炸药做陷阱。”
左前方的男子仍然桀桀怪笑道:“借助此处特殊的地质环境,才能伏击你这种高手,假如在近处做文章,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小妞,你今天栽的不冤,交出手链,让大爷好好爽爽,说不定能放你一条生路,我还没上过你这种高手呢!”
向影华脸色瞬间就变了,很难想象,这位明媚如月光的女子,眼眸中会有如此决然而凌厉的杀意。她朝天举起了右手,此时天空没有月亮,周身却似被月光环绕,在漆黑的雨夜里显的是那么醒目,然后发出了一声清啸。
这啸声如鹤鸣,手链也发出奇异的震颤与之相和,空中飘飞的雨丝几乎都凝滞不动,而满地的湿润的竹叶却随着向影华的身形飘飞而起,恍然间若天地倒悬。向影华在啸声中款步向前走去,步履很慢,却施施然径直走向那道石梁。
她拼命了,展开全部的神念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就算她能走过那道石梁,也可能将是神气耗尽身受重伤的结果,假如侥幸脱身,她这位形神皆伤的弱女子,又怎能穿过这艰险莫名的雨夜山林呢?但是此刻的向影华,已经无法顾忌这些了。
这一次,伴随她的身形移动,没有枪声响起,啸声清越又犀利无比,冲击元神若倒悬天地,别说瞄准,连站都站不住、枪都拿不稳!她正后方制高点位置的枪手距离最远,却好似受到的冲击最大,惊呼一声站立不稳,竟然从藏身的山石后摔了下来。
夜间从近三百米高陡峭的山崖上滚落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嶙峋锋利的怪石就如扑来的乱刀丛,那人落到竹屋后的林间,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向影华连头都没回继续缓步前行,右后方又传来一连串金属与山石碰撞滚落的声音,原来那名枪手藏身在一个类似天然掩体、半人多深的洞穴中,人倒没摔落,但是他露出双臂端着枪在瞄准,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步枪落到了峡谷中。
眼看向影华已经离开了半山坡就要踏上石梁,枪声终于响了,是从左前方射来的,也就是秘法高手才能元神不受扰动,继续瞄准射击。还是曳光弹,却与刚才不一样,弹道没有弧线又直又平,就似笔直的电光。
这不仅是步枪的威力了,而是运转神识之力依附于子弹攻击,不怕他枪法好也不怕他修为高,最可怕的是枪法神准同时又精通秘法,还能通过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袭击,这是向影华从未见过的一种秘法攻击,应该经过专门的训练。
那人终于展开神识与向影华以秘法相斗,却是以神识增添子弹的威力,抵挡起来很不容易。子弹到近处似碰到无形的阻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但是弹头并不翻转下坠,弹道弯曲的弧度也很小。向影华身形一震,往后退了半步这才错开。
退半步之后继续向前迈了一步,枪声又响了,向影华这次没有后退,而是向侧面移了半步。这时又传来枪声,几乎一样的子弹从左后方射来,刚才那人开枪斗法牵制向影华,另一位秘法高手也顶住天机大阵的威势开枪了。
这两人射击的速度并不快,比先前慢多了,好几秒钟才能打出一发子弹,似乎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在开枪,而第二人的射速几乎比第一人慢了一倍,毕竟秘法修为未达移转灵枢之境,差了一个境界。至于剩下的右前方另一名枪手,此时根本就没法开枪了。
向影华的身形在漫天雨丝中左转右移不定,水珠顺着发梢与裙角滴落,却始终无法成功穿过石梁,几次踏上边缘又退了回来。在那道窄窄的石梁上,也没有闪避的空间。清啸之声仍然在峡谷中飘荡不绝,传出很远……
左前方的男子又怪笑着说话了,语气带着粗重喘息,显然也很疲惫:“小妞,你的修为与你的模样一般俊,可惜今天不占天时、地利,敌不过我姜虎的手段,就认命吧!等你的运转法阵无力为继之时,还不是任我宰割?你发出这声音是在通知情郎吗,还在等着他来救你吗?别做梦了!这个连卫星电话都接不通的地方,你就喊吧,喊破喉咙——”
那人的声音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就好像喉咙突然间被人割破了!
第二百零七章、灵犀
割破姜虎喉咙的利刃,当然是游方手中的秦渔。
游方是十一点半进入芙蓉谷的,但是直到凌晨一点才赶到了怜心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路。留守的几个小喽啰只知道姜老大他们伏击的地方在芙蓉谷,并不清楚具体的位置,而芙蓉谷从头到尾有几十里长啊!
就算那些小喽啰知道“怜心桥”这个地名,游方也从来没听说过,更不可能清楚在哪里,他可没有向影华收到的那封信,上面有地形示意图。
在路上,游方单手开车,换了一张化名梅兰德时曾使用的电话卡,给向影华打电话,但是无法接通。他又查听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秘书台留言,有云南鸣翠泉熊家弟子熊路仙的留言,邀请他有空时去鸣翠泉玩赏;有三元派掌门余中流的留言,说松鹤谷送来的晶石已收到,多谢兰德先生割爱。
最近一条留言是昨天的,张流冰说寻峦大厦已经动工,布线装修工程已经开始招标,兰德先生上次说要照顾一家小公司的生意,现在就可以打声照顾,他来安排。没有向影华的留言,也没有与他关系最亲密的齐箬雪的留言。
齐箬雪了解游方的习惯,一旦关机就不以梅兰德的身份再回电,他们都是通过别的方式联系。而向影华可能给他打过电话,接不通之后便没有留言,直接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武隆山中。
游方的反应很快,随即就给向笑礼打了电话,他还记得他的联系方式。向笑礼接到“兰德师弟”的电话很意外也很高兴,开口就问他与向影华见面了没有?
游方来不及多解释,他要向笑礼帮忙,不论用什么办法,命令身边所有的向家子弟查地图、上网、找人问,总之尽快找到重庆市武隆县芙蓉谷的准确位置,立即发给他。他又匆匆解释道,向影华不是自己写信约去的,那地方是个陷阱,有办法联系她的话就赶紧联系。
游方还要飙车赶路,没法放慢车速打电话说太多,向笑礼不明具体的内情,但也很惊讶同时意识到事态严重,究竟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太不知好歹了!
在路上,游方收到了向笑礼的回讯,留言和彩信图片都有,芙蓉谷的入口以及尽头的位置都标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走了一条最笨、最直接、最冒险、最不是路的路,沿着峡谷向深山中一路疾行,虽不知目的地在峡谷的哪一段,但这样总能到达。
也幸亏游方走了这条路,他要是从向影华进山的那条路绕过来,再快也得两个多小时,恐怕就得到凌晨两点左右了,向影华很难坚持那么长时间。而且他在路的尽头还会遇到伏击,除了围攻向影华的七名枪手之外,还有两名歹徒在外围来路最狭窄处两侧,各持一支微冲隐藏在暗处。
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跟着向影华闯来,但这种可能性很小,谁与情郎约会还通知灯泡跟着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走。假如向影华手段通天,真能在绝境中冲出伏击圈,那也一定虚弱至极形神皆伤,在这个时候,山路最凶险处突然有两支微冲交叉扫射,向影华是必死无疑!
对方已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安排了一个“完美”的陷阱,自然是志在必得!
游方很走运,他无奈中走的这条路,恰恰避过了外围的暗哨,直接抵达了怜心桥下方的峡谷中。也不能怪设伏者考虑不周,这条峡谷中根本没路,布满了断层、乱石、溶洞陷坑、各种暗流与大小瀑布。大白天带着装备进来探险,一不留神失足,恐怕也会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漆黑的夜里,不点灯闯进来,一路徒手攀岩涉水疾行,就算是高手也等于拿自己的性命在玩啊!游方偏偏是无声无息的在玩命,也就是他自幼习练轻身功夫至今,神识也极为精微敏锐,才能安全的穿行峡谷赶来,换一个人哪怕是向影华这种高手,也是办不到的。
游方走在峡谷中远远的听见了枪声,心中就是一紧,这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向影华已经遭遇伏击,二是对方还没有制伏她,否则用不着再开枪。
在接近怜心桥下方的瀑布潭水边,游方发现了两具尸体,应该是从上游随水流冲下来的,其中一具尸体脖子上还挂着一支微冲。他将微冲摘下来自己挂上,从那人身上摸出两个弹夹,也不管原先的弹夹里有没有子弹,先换上了一个新弹夹,顺手挥出两剑毁尸灭迹。
游方以前没玩过冲锋枪,但是玩过手枪,以神识感应其结构,微冲与手枪差不太多,至少知道该怎么开保险、换弹夹、扣扳机。然后他开始徒手向上攀岩,选择的是姜虎所在的这一侧山崖,只有先解决掉这一位指挥者与秘法高手,才是救向影华脱困的关键,而瀑布的流水声掩护了他的行动。
此时正值向影华月舞停歇,枪声也止住的间歇,空中再度飘起了雨丝。游方并非毫无准备,他进入芙蓉谷之前,撕下了一大块轿车座椅的外皮,在路上割成细条缠绕在指掌间,以便在攀援时保护手心,此刻差不多已经完全磨烂了。
在雨夜里徒手攀登喀斯特地貌的陡峭山崖,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峡谷对面,那里也有一名掌握神识、枪法娴熟的高手,所在的位置离这边山崖只有二百多米远,假如他发现了游方的形迹突然开枪,游方攀附在绝壁上根本无从躲避。
游方还要设法通知向影华,告诉她自己已经来了,不要着急冒险、犯傻拼命,尽量拖延住。而向影华若接到消息,无疑也会精神振奋,人在这种处境下最怕的就是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怎么通知她还能不暴露自己?游方还真有办法。
天上的细雨又一次飘落时,瀑布上方有雾气弥漫到峡谷中,带着阴森的寒意。这本是山间夜雨很常见的现象,谁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而向影华莫名打了个冷战,抬头又一次开口说话时,脸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因为她知道梅兰德已经来了,就在瀑布下方的峡谷中。
雾气中有极淡的、炼化后的无形阴界土飘散,因此才会显得这么阴森。炼化阴界土之法,是梅兰德的独门绝技,向影华从未听别人提起过,此时出现在此地,不会有别的含义。
这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向影华知道游方来了,也清楚他所处的位置,随即就想到他会怎么做、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什么?于是开口说话吸引枪手的注意力,然后发出清啸声冲击所有人的元神,将天机大阵运转到极致做出孤注一掷拼命突围的姿态,让对方根本无暇旁顾。
想无声无息摸到一位有移转灵枢之境、受过专门野战训练的高手身边,还不能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向影华这是在配合与掩护游方的行动。她看似不顾一切想冲过怜心桥,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冲过去,心里已经有底了。
另一方面,她也真的是尽了全力,几乎到了神气耗尽的边缘快坚持不住了,游方的到来仿佛是一针强心剂,让她奋起余勇发动了最后的凌厉冲击,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此刻还能激发这么大的潜力!
瀑布的水声与向影华冲击元神的啸声完全掩盖了游方的行动声息,姜虎与峡谷对面的枪手心神完全被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游方的动静。当游方从姜虎藏身的岩隙侧后方鬼影一般闪出的时候,正在怪笑着说话的姜虎根本没反应过来。
游方手起剑落,解决的干脆利索,不仅一剑割喉而且连脑袋都削下来了。游方养剑、练剑至今,难以形容灌注内劲与神识的秦渔之利,他心中也是恨极,琉璃珠震颤一剑枭首连血迹都没有。姜虎手中步枪落地,两截尸身随即开始脱水、干裂、朽化为尘土。
姜虎指挥众枪手布下完美陷阱,利用梅兰德算计向影华,眼看大功告成,冷不丁却让人家小两口给算计了,一代神枪高手,死的是不明不白。
姜虎一死,最大的威胁解除,但是游方的行迹也暴露了。对面枪手立刻就有警觉,随即调转枪口瞄了过来,却没在第一时间开枪,因为他也不清楚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已经没机会再开枪了,接下来峡谷两端几乎同时发出了两声痛苦的低呼。
怎么回事?游方的手段太损了!
论秘法修为他当然不如向影华,但论收拾人的花样,十个向影华恐怕也赶不上一个游方。向影华出行并不携带多余的东西,一串天机手链随身足矣,而游方总是背着一个包,里面有一堆零碎。秦渔刚刚挥落,他就奋力扔出一件东西。
此物无色半透明,在夜空中看不见,灌注内劲带着凌厉的风声,居高临下飞向二百多米外的向影华,而且是扔出去就不管了,就像他拿东西在砸她。
向影华可是松鹤谷的第一高手,神念一扫就知道飞来的是一枚菱镁石,于是不再清啸,天机大阵的运转也随之一凝。无形的威势压力一松,右前方的枪手随即就抬枪瞄准,这是一名优秀射手下意识的自然反应,这一瞄,却瞄瞎了他自己的眼。
向影华低下头,伸出一指如朝天指月,飞来的菱镁石在近前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炽烈强光,将怜心桥一带的峡谷照射的如同白昼!她与游方没有打照面也没有说一句话,配合的却默契无比,以神念激引菱镁石爆发强光,同时损毁了这枚晶石。
一片黑暗中,陡然注视这么炙烈的强光,一瞬间会在视网膜上留下轻微灼伤。人在瞳孔放的很大的时候,突然以肉眼直视强光源,眼睛会一阵刺痛,好半天不能视物。
那名枪手瞄过来,恰好强光爆发,立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感觉被针刺一般,低呼一声以手掩面,山崖下发出一连串的响声,他的步枪也脱手掉进了峡谷。
游方对面的那名枪手没有瞄向向影华,但是遭遇也差不多,在峡谷中爆发强光的同时,原先姜虎所在的位置也爆发出一团强光,没有怜心桥那边的光芒炽烈,却更加明亮耀眼,瀑布上空的水雾都现出了一道醒目的彩虹。
光芒中看不见游方的身形,他已经闪到了岩隙的阴影中,山石上放着一枚钨光石,正是游方练剑时无意中将灵性洗练精纯的七枚之一,它与菱镁石一样在神识的激引下能发光,只不过菱镁石的效果更好,游方身上只有一枚菱镁石,已经扔给了向影华。
但这枚灵性洗练精纯的钨光石效果也足够了,游方甚至没有损毁它,对面的高手刚刚调转枪口瞄过来,恰好迎上这一团强光,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了,瞬间被灼花了眼睛。而且这种光芒带着激发的神识冲击之力,能伤人元神,游方曾经就这么对付过孙风波。
高手毕竟是高手,那人痛哼一声枪抓的很稳反应也很快,眼前白茫茫一片,神识也是一阵恍惚,他的第一念是自保,随即往旁边一靠藏起了身形。他所在的位置类似山崖上一处天然凹陷的石龛,向内侧一贴身,游方看不见他。
看不见没关系,游方随即收起钨光石,抬起挂在身上的微冲,朝那边搂了一梭子。江湖传言兰德先生擅使双枪且枪法如神,纯粹是以讹传讹的扯淡,游方的枪法很稀松。
微冲使用的是手枪弹,枪管虽然比手枪长,但射程也只有一百多米,而那名枪手离游方有两百多米远。游方开枪时运用了秘法,以神识之力依附于弹头,束缚弹道平直延伸,并可与对方的神识之力相抗,更添子弹的威力。
他刚才在攀岩上来时,就发现姜虎与对面那名高手以这种方式开枪,威力很大,此刻也在刻意模仿,弥补自己的枪法与微冲的射程,好在距离并不算太远。
饶是如此,这一梭子打得仍如天女散花一般,对面山崖上的着弹点洒成了一大片,只有一半的子弹射进了对手藏身的天然石龛中,一枚都没有直接射中那人。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子弹射进石龛形成跳弹与流弹乱飞,小小的空间里根本无处躲避。
那人连中了五、六下,一声没吭就送了命,尸体摔倒半挂在石龛边缘,步枪也脱手滑落到瀑布下的水潭中。
这就是游方为什么用冲锋枪搂梭子,而不用手边射程更远的半自动步枪的原因。尽管小游子机敏无比、手段百出,但这一次也差点摆了一个大大的乌龙,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仙。
用这种方式开枪,枪法越准、神识控制的越纯熟,越能省力。姜虎那种受过专门训练的神枪手,用弹道精准的半自动步枪,每隔几秒钟才打出一发子弹,这样才能连续不断的控制。游方倒好,一搂就是天女散花般的一梭子,他是仗着自己神识控制精微,但是依附于弹速攻击,本身受到的冲击是相当大的,他又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好悬没伤了元神!
子弹射出去的一瞬间,游方觉得头晕目眩,胸中一阵恶心差点没晕过去,就似运转心盘过度的那种感觉。他松开枪伸手扣住旁边的山石,这才勉强在岩隙中站稳,定住心神喘口气,好在这种冲击只是一瞬,难受劲过去了并无大碍。
他已经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从现身杀了姜虎、爆出两团强光、搂出一梭子子弹,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已经解决了围攻向影华的所有威胁。
“兰德,你终于来了!”向影华在峡谷对面喊他了,她都没有问来者是谁,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声音终于有些发颤,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游方的突然现身也导致了一个误会,向影华此刻已经确定,真的是他写信请她来的,按照地上留的字,他回来的可是太晚了,差一点就见不着了!幸运的是他终于及时赶到,挽救了危局;更加万幸的是他没有早回来,否则与她一起被困在怜心桥另一侧的开阔地带,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脱困了。
游方喘着气喊道:“影华,你退后,我来收拾残局。”
他叫她退后,向影华并没有问为什么,听话的一直退到远离石梁的竹亭旁,手扶竹柱站住。游方的气喘匀了,定住心神,将微冲换上剩下的那个弹夹,背在了身后,拣起了姜虎留下的步枪。
这一次他没着急,不紧不慢的在旁边拿过一个步枪弹夹,拨出秦渔在十枚弹头的前端划了一道,琉璃珠震颤,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弹头似乎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沿着痕迹缓缓的腐蚀。然后将这个弹夹换上,游方半跪于地在山石上架稳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朝着峡谷斜对面开了一枪。
这一枪倒挺准,斜对面的山崖间有一人应声而倒。
第二百零八章、恍然如梦
参加伏击向影华的一共有七名枪手,游方出手之前已经死了三位,游方刚才又杀了两名秘法高手。还有两名枪手在向影华右边的峡谷两侧,步枪脱手眼睛还在发花看不清东西,但是游方没打算放过他们。
他们所在的角度隐蔽的很好,但那是相对于伏击圈中央向影华的位置而言的,从姜虎这个指挥者的位置能看见他们。峡谷斜对面的枪手躲在石臼中露出半截身子,被游方一枪放倒,半个脑袋都飞了,尸体往前一趴双臂软软的垂下。
游方不紧不慢掉转枪口,在山石上架得很稳,又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几秒钟后开了第二枪,石梁另一侧山崖上的枪手也被打倒。如此还不够,游方对着挂在石缝间露出的身体又补了一枪。弹头经过处理,凝炼了无形阴界土,又依附神识之力激发,只要对方生气一绝,尸体将很快朽化为尘土,到了明天,想找都找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老头子叫他完成的炼化三两阴界土的任务,实在是太有深意了,简直就是追踪、留痕、逃匿、毁尸灭迹的绝佳手段。就连千杯道人那种绝顶高手,杀了李冬平之后毁尸灭迹,都要借助夜间的阴气布下聚阴大阵费一番手脚,没有游方这么信手轻松。
假如游方没有认真的去完成师命,恐也不能安全的活到今天,在广州时说不定就已逃不过唐朝和的追杀。游方在楚阳乡得向影华之助,搜集到一两阴界土,折腾到现在,也就剩下六钱左右了,虽然寻找与炼化艰难,但是该用还得用,以后再慢慢搜集吧。
七名枪手全部解决,游方行事却滴水不漏,掉转枪口又不紧不慢的开了三枪,两枪分别补在峡谷对面的两具尸体上,最后一枪间隔时间最长,打得也最远,从他的方向斜斜的射到了竹屋后的山脚下,射中了那具从山上滚落、血肉模糊的尸体。
至此,这七名枪手不仅全部送命,而且连尸骨也别想留下。
将微冲挪到胸前挂着,又将步枪背在身后,“善使双枪、枪法如神”的“梅兰德”,挎着一长一短两支枪,离开了藏身的岩隙,从侧面横向攀岩,朝着石梁所在的方向移动,从那个位置才好下去与向影华汇合。
游方一路攀岩涉水赶来,衣服也早就湿透,雨丝很细犹在飘飞。四周也并非全然的黑暗,山间夜雨很奇特,峡谷上空的云层很低很淡如雾一般,瀑布方向斜斜的天际,透出朦胧的月晕。游方在山崖间移动,向影华隐约可以看见他的身形,徒手攀岩没有索具,向下比向上危险多了,虽然明知道以他的身手没有问题,但她仍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游方移动到靠近石梁这一侧,已经可以看见向影华进来的山路方向了,正准备往下爬,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抬起胸前的微冲,居高临下搂出了一梭子。
外围山路两侧,林间的乱石丛里还埋伏着两个人,披着毯子手持微冲,他们主要负责警戒,防止向影华冲过石梁逃进山中。而姜虎事先也说过,那小妞根本不可能冲过来,除非她是神仙。姜虎说对了,向影华确实冲不过来,但谁也没想到“梅兰德”会从另一条路赶到。
这两人不完全清楚怜心桥那边的动静,只看见山间拗口处有光芒升起,一瞬间比太阳照射还亮,随即响起了冲锋枪的声音,然后又归于平静。接着有人在开枪,是步枪,一连开了六枪,不紧不慢就像在靶场上练射击。
很有些不对劲啊,枪声与刚才一响就是一片的情形不太一样,不是正常的狙击!六声枪响之后,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好半天没有任何声息。这太奇怪了,难道已经得手?一定是已经得手了!难道姜老大他们活捉了小妞,在做别的事?
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向影华身受重伤冲过峡谷,至于现在这种局面,是谁做梦也想不到的,向影华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姜虎等人全杀了,从所处的位置来看也不可能。这两人等了半天,夜气越来越阴森,终于黑暗中发出几声虫鸣信号,提起微冲揭开毯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摸向怜心桥这边想看看情况,枪口向前随时保持警戒。
游方转到山壁这一侧发现了他们,开了一梭子冷枪,他的枪法实在太稀汤晃水了,想法虽然好,欲一梭子把两人都撂倒,可惜一枪都没打着。他的位置有五十多米高,一百多米远,本来就到了微冲的有效射程的极限了,而且还是扫射,未用神识依附于弹头。
那两人随即也发现了游方,同时举枪打了两个短点射,身形往小路边一滚就消失在黑暗中的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他们朝游方开枪角度是仰射,已经超出微冲的射程了,没有准头可言,流弹也没有造成威胁,隐蔽的很快,谁也看不见他们。
无论谁想从这里走出去,理论上都要面临巨大威胁。但是游方并不需要看见他们,在灌木丛中隐蔽的虽好,却阻挡不了神识的锁定,游方随即摘下了步枪,仍然像刚才一样架稳,冲着黑影重重的灌木丛连开了四枪,每人都是先中一枪再被补一枪。
至此两支枪的弹匣全部打空了,游方挥手将它们都扔到了石梁下的溪流中,那里估计是自古至今从来都没人到过的地方。稍微等了一会儿,游方像狸猫一样轻手轻脚的爬下了山壁,身形如鬼影冲向外面的山路,片刻之后又提着两把微冲走了回来,信手扔进了峡谷。
他终于走过了怜心桥,快步穿过竹林间的小径,来到了向影华的身边。蒙蒙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月光透过变淡的云层又洒了下来,照在两人的身上显得很是朦胧。向影华手扶竹亭的柱子一直看着他走近,脸色苍白嘴唇也在微微发颤,眼眸却像朦胧的月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游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开口却是这一句。
“兰德,我看不清你的样子。”向影华直直的望着他,手一直扶着柱子没松开。
游方解开缠在掌心的皮革,摘下了压住眉梢的宽檐帽,月光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柔声说道:“看见你发动天机大阵想冲过峡谷的样子,真的把我吓坏了,假如晚来一步,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向影华鼻子一酸,低下头道:“我已经决定,假如你不能来,我就用最后的神念损毁天机手链、跳下峡谷,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说到这里,她的手突然一松软软的倒在了游方的怀里,游方下意识张臂将她抱住。盛夏的衣服只有轻薄的一层,而且此刻都湿透了,这感觉与赤身贴在一起几乎没区别,游方没来由心神一荡紧接着却是一惊。因为他的脸颊贴在了她的前额上,感觉好烫,不仅如此,她的心跳的好快,全身都在发烫!
游方与她在一起的习惯也是一种尊重,从来不用神识窥探她,刚才见她清啸中发动天机大阵牵制敌手,神念威力强劲绵长,虽有神气疲弱之虞,但似乎并无大碍。此刻抱在怀里发现不对,游方神识扫过身体才知道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不仅受了很重的内伤,而且病了!
神气消耗过剧,甚至激发了平时不具备的潜能,无形中元气大伤,身心一旦松懈下来已经坚持不住,难怪她刚才一直扶着柱子,原来已经站不稳了。不仅如此,阴寒之气趁虚入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发起高烧了,意识也变的恍惚。
向影华可没有游方那样近乎铁打的身板,此刻的她就是一位受伤带病的弱女子,连站都站不起来。游方二话不说,一抄手,将她横抱在怀中,转身就向石梁疾奔而去。
此处参与伏击的枪手全死了,而且全部被游方毁尸灭迹,本来最好是留活口问话的,但是最有价值的“活口”姜虎已经被游方杀了,而且短时间内很难活捉有枪的射手,地形地势也不允许,游方干脆以最快的速度彻底解决掉。
游方这么做并非没有后手,本来已想好将计就计的对策,可是向影华的伤病发作如此严重让他没想到,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连这里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就离开了,她得赶紧接受医治,不能留在深山中。
游方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抱着向影华穿行峡谷走来时的路,只有从那条山间小道离开。这条路接近峡谷的一段本来是没有的,显然是最近刚刚有人从密林野树间开出来的,有的地方时隐时现几乎无法辨认,假如没有地图标注,几乎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不愧是一代地师传人啊,虽是夜间,借着月色在山野中认路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游方走夜路从来没有走的这么快,也从没有这么谨慎小心,“快”与“谨慎”本是很矛盾的概念,也幸亏他前段时间坚持修炼神识一直处于含而不发的状态,而且秘法修为到了携境无形的地步,才能在山间野路上疾奔。
向影华蜷在他怀中,像一朵温柔的云,发烫的身体软软的,却散发着奇异吸引力,她的一只手始终勾着游方的脖子,似乎在害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在山路平缓处,游方偶尔也有浮想,比如武侠小说中男女主角脱衣疗伤一类的场景,但只是一闪念而已,随即定心神脚下不停继续赶路。
向影华口中在喃喃低语:“兰德……今夜……没有赏月……你来了,我好高兴……我们终于……”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在半路上就昏睡过去。
向影华醒来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她躺在松鹤谷中自己的房间内,这里布置的有点像病房,输液、监控设备都有,但此刻都没有用。围绕她的病床放着几支木架,一共有九枚晶石在架子上布成了一个法阵,她的堂姐向雨华在屋子的一角凝神闭目而坐,正在运转阵法。
床边坐着的是她的侄女向仪芳,一见向影华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惊喜的说道:“小姑姑,你终于醒啦?二爷爷掌门说了,只要你一醒就没事了!”
这时向雨华也睁开了眼睛停下法阵的运转,吩咐道:“仪芳,快去通知掌门。”然后走到了床前。
向影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如梦呓般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兰德呢?”
向雨华伸手试了试她的脉门,轻声解释道:“你受伤生病,兰德先生连夜通知了掌门,二叔带着一批松鹤谷弟子第二天黄昏就赶到了重庆市彭水县,你住院的地方。当时你已经退烧了,就病情来看已无大碍,首要是调治伤势,继续住在那样的医院里对你没什么帮助,二叔帮你办了转院手续,却接回了松鹤谷调养。”
“我昏迷几天了,兰德先生去了哪里?”
向影华说着话想坐起来,向雨华按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本来你离开彭水的时候就应该醒来,但你当时神气消耗过巨,入体阴寒刚被驱散,元气虚弱,若不小心涵养形神恐留下隐患。二叔施法安抚元神让你继续沉睡,到了松鹤谷之后又布下这座养神法阵,命人轮流施法助你滋养,这样醒来便没有事了。
兰德先生还有要事在身,我虽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想必他定有情况必须赶紧处理,所以没有跟着你一起来松鹤谷。送你回到这里,也是兰德先生与二叔商量的,此处是你自幼修行秘法练功之所,在天机大阵笼罩之中,也是你最佳的滋养形神之地,这样才能最好的恢复。”
游方抱着向影华离开怜心桥,半路上却改变了方向,既没有赶往他停车的芙蓉洞风景区,因为路不通向那边,也没有赶往向影华停车的武隆地质公园门前,因为路太远又不好走,就算上了车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送到像样的医院。
他走上了一条岔道向西行,穿过两山之间的一个谷口,那里已经有公路,前行不远,就到达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彭水县城。也就是游方,能在深夜的山中走出这样一条路,而且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恐怕是谁也想不到的。
彭水县是苗族与土家族聚居的自治县,离贵州与湖南省都不远,游方将向影华送到了县中心医院,挂急诊然后住了院。第二天黄昏时向笑礼赶到了,随后又有十余名松鹤谷高手分两批赶到了附近。向雨华并没有去重庆,所以具体的过程她不是太清楚,得去问向笑礼。
“兰德先生没事吗?袭击的人是什么背景,有没有查出来?他给我留了什么话?”向影华一睁眼,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向雨华:“他倒是通过二叔之口转述了几句话,叫你安心养伤,他已用内劲巡行之法,为你补益元气驱散阴寒,不会在腑臓中留下隐患,只要伤好了,再用数月时间调养恢复,便没有什么问题……”
话刚说到这里向影华的脸突然红了,低下了眼帘,所谓内劲巡行之法补益元气,说的倒是挺委婉的,但就向影华所知,其实就是一种以内家劲力按摩与拍击全身各处关节与各大穴位的方法,若是为他人补气驱邪则极耗元气。
向影华虽然不知道游方给谢小仙也揉过膝盖,但她却知道这种手法,恐怕揉的就不仅仅是某一个地方了,大姑娘家的想到这一幕,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如何能不脸红?向雨华见她这个反应,也低下头小声道:“兰德先生以隔空外劲发于指寸,就在病房中,你二婶也在场,他的内家功夫修为,松鹤谷中没人比的上,当时几乎累坏了。”
哦,原来不是全身乱摸,而是曲指虚弹,指尖隔衣轻轻一触而已,用的是内劲外透的手法,不是内家一流高手绝对做不到。但这种手法比直接上手可费力多了,但也更加有效。
向影华方才心中的联想被堂姐看出来了,不免有些尴尬,心中不知是暖洋洋的滋味还是有点莫名的失望?脸色却更红了,红的就像熟透了的柿子。
这时向笑礼走了进来,一见向影华的脸色就惊问道:“影华,你的脸色怎会如此,难道又发烧了,不应该啊!”
向雨华赶紧解释道:“二叔,影华没事。”眼中难得有了一丝笑意,这几天她守在这里可够担忧的。
向笑礼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既然醒了就可以进食,应该很饿了吧?已经准备好了调养食谱,现在就可让人送来,躺着别动,让仪芳喂你吃。”
向影华却摇头道:“二叔,我不饿,不着急吃东西,有话要和你私下谈。”
一觉醒来,就像做了一个跌宕起伏、惊险莫名的梦,感觉有大恐惧又有难言的温馨,向影华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梅兰德抱起自己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此时又在何处、做些什么?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见不着梅兰德,当然要找向笑礼问清楚。
第二百零九章、幻法大阵
向笑礼提起梅兰德曾连夜来电,托他查寻芙蓉谷的具体位置,并说有人冒名写信相约,芙蓉谷是一个陷阱。向影华脸上的红晕退了下去,神色复杂难言,带着震惊、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她此刻才意识到,梅兰德当时不是“回来晚了”,而是拼命一般赶到了怜心桥所在。
游方给向笑礼打电话的时候,还在赶往武隆山的路上,但是子时刚过,就已经到达了怜心桥,而且是从峡谷里面上来的。听了向笑礼的讲述,向影华才明白梅兰德并不清楚怜心桥所在,而是深夜里冒险穿行峡谷,一路找到的!
向笑礼问了一句:“影华,你难道认不出兰德先生的字迹吗,或者有人模仿他的字迹给你写信?”
向影华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我真不熟悉他的字迹,也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人会冒充他的名义写信给我,约我去那个地方。”
向笑礼长叹一声:“是啊,谁能想到呢,胆子也太大了!我接到兰德先生的电话时,也觉得震惊不已。”
游方以梅兰德的身份出现的次数并不是很多,第一次是送梅瓶参加广州的元青花征集活动,这是一个非常私密的场合,具体的内情了解的人很少,至少向影华并不清楚。
第二次是以海外归来的风水奇人身份去鸿彬工业园,这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私下活动,更不可能留下专门的影像记录资料,只是提供了一份报告,但事后在风水界影响却不小,把名声传了出去,多少得感谢安琪妮。
第三次是在松鹤谷中与天下风门各派同道见面,这是他首度正式亮相。千杯道人赶来圆场,将他们在鸿彬工业园诛杀叠嶂派叛逆李冬平之事说了出来,此消息由此公开,在江湖风门各派中不再是秘密。
已经潜回境内的唐朝和正是听闻这一消息,才跟踪断头催到广州,恰好找到了梅兰德,差一点就把他抓住了。但是刘黎在暗中插手,唐朝和以及他带到广州的随行人员,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真正知道梅兰德与向影华“亲密关系”的人并不多,也只能是与江湖风门有关的人,谁敢开这种玩笑?不是向影华警惕性不高,而且她心中确实想见梅兰德。而且事后也不得不承认,怜心谷那个陷阱布置的实在太好了,精心到完美的程度。
坐在竹亭中赏月等候时,向影华心中全是浪漫的情思。
“动手伏击我们的人是谁,二叔查到了吗?”向影华又问道。
向笑礼:“根据兰德先生提供的线索,这几天我又找云南熊家帮忙,大概都查清了,他们是在云南与缅甸边境一带活动的帮派团伙,从事走私、贩毒、军火交易,还暗中开赌场做庄,领头的叫姜老大,还有个绰号叫神枪,身份非常神秘。
据说云南这边的缉毒警和缅甸地方军警都吃过这个团伙的亏,曾经几次发生遭遇枪战,伤亡很惨重,却连姜老大长什么样子都没搞清楚。这次姜老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到了重庆,却在那么一个险恶的地方设局,企图致你于死地,听他的语气竟然是为了谋夺天机手链!”
向影华皱眉沉思道:“这个人名叫姜虎,我听他自己亲口说的,有移转灵枢的修为,更可怕的是秘法合于枪法,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而江湖风门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兰德先生怎会那么巧及时识破了他们的阴谋?”
向笑礼:“兰德先生对我解释了,这也是完全巧合,他一直在提防无冲派对他不利,在重庆时发现有人形迹可疑,便暗中打探,结果恰好听说了这件事。……我事后查证过,在重庆一家小区,当天晚上有五人离奇身亡,还有一辆别克车失踪,而梅兰德就是开着那辆车赶到武隆山救你的,他所言不虚。”
向影华:“姜虎已经死了,那么幕后主使之人……”
向笑礼又叹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你自己知道,我后来也去了那个叫怜心桥的地方查看,确实应该速战速决无法缓手留情。活口虽然没留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兰德先生本有后招,可惜你伤势太重,他不得不放弃了打算。”
怜心桥那个地方连高人的神念都能遮蔽,姜虎等人自然无法与外界联系,而且事先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全军尽没、尸骨无存。这场伏击本是志在必得,当天夜里就应该有消息才对,结果却是无声无息,外面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峡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虎这种高手可不是大白菜,市场上随便花钱就能买到,无论在哪个团伙中都是极为重要的骨干力量,不可能让他这么随随便便失踪,而向影华究竟怎样也需要有个交待。第二天等不到消息,必然会有人去怜心桥一带查探,不论查探出任何结果,也必须向主使之人汇报。
这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谜!说不定主使之人会亲自来,或者派身边的亲信来仔细调查,顺着这条线索,游方不难找到幕后之人。他将所有人都毁尸灭迹之后,心中已经想好将计就计就利用这个地方设伏等人自投罗网,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
但因为向影华的伤势无法耽误,游方不得不放弃了计划,连夜把她抱出了山谷,接下来的两天也无法离开她的身边,直到向笑礼率人赶到,才有空再返回查看。
向笑礼没有跟着向影华一起回到松鹤谷,他是昨天刚回来的,在彭水县时,已经与梅兰德一起率向家十余名高手赶到了怜心桥,结果却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那地方经过了仔细的清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游方当时虽然毁尸灭迹,但走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理,别的不说,怜心桥头那些散落的冲锋枪弹壳还留着,等两天后再去时,早就被收拾的一颗不剩,说明他们已经来迟了。原处看不出曾经过激烈枪战,只有那座竹屋与竹亭还在。
向笑礼最后说道:“我与兰德先生都猜测,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无冲派,如今的无冲派隐秘传承不宣,但势力之大难以想像。他们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秘法门派,也不像我们这样以一个传承家族为主干,而是一个跨国组织,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居然培养出像姜虎这样的秘法枪手。
姜虎潜伏国内在边境活动,并不在江湖风门中扬名,只是做捞实利的勾当,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我们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一计很毒啊,不仅对付你,而且还是连环计,既夺了你的天机手链,又置兰德先生于难以解释的地步,非得被逼现身不可!”
向影华有些后怕的说道:“这也怪我,想都没想就中了圈套,假如我死了或者下落不明,松鹤谷必不会放过兰德先生,天下风门各派也会追问他,他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一定要逼他现身?代价未免太大!”
向笑礼突然问了一句:“影华,你不觉得兰德先生的身份很神秘,行踪也太隐秘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自从白云山庄一别之后,江湖风门各派不是没有人联系过梅兰德,但谁也找不到他,而且一点回音都没有,包括三元派、鸣翠泉、寻峦派众人,谁都知道兰德先生根本联系不上。
尤其是寻峦派,包旻和张玺先后都企图联系梅兰德,但是根本没见回信。张玺私下里还找过齐箬雪,而齐箬雪告诉他,她也不可能知道梅兰德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只是每一段时间收到他的音讯而已,梅兰德也从不透露自己的行踪。
风门各派之间平时多有往来,还有人到过松鹤谷,大概是不太清楚情况吧,竟然托向影华向兰德先生转达问候,向影华曾经很无奈的解释过好几次,自己也联系不上梅兰德。
可能那些人也听说了情况,将计就计来了这一出。假如向影华不中计,不过是写封信设个陷阱而已,就算白干了。假如她中计了,那么此连环计的后手就厉害了,一定能逼梅兰德现身。
想到这里,向影华小声的说了一句:“二叔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在广州时,地师刘黎前辈突然现身为他解围,并且尽诛唐朝和党羽,关系可能不一般啊,若非如此,千杯道人也不可能为他证明身份,却又话不明说。”
向笑礼点了点头:“出了这次的事,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江湖风门七大派与当年无冲派之间有灭门之仇,我向家也是其中之一。上次在广州,你们怀疑地气宗师传人是那位没现身的李丰,现在看来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下代地气宗师当时就在眼前。……而且这次的事情,几乎可以肯定是无冲派在幕后插手。”
向影华:“既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也没有查到幕后主使之人,二叔怎能这么肯定?”
向笑礼:“因为幻法大阵!”
想当年七大派围剿无冲,当然是以家国大义为先。无冲派秘传的最高绝学就是幻法大阵,它不仅仅能简单的迷惑人的元神,假如炼成之后以神念施展,能移转灵枢化成种种幻像与心像,似凝成实质一般拥有真正的攻击力。
这是很难对付的,因为它会导致对方高手感应地气的混乱,施展秘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另一方面,幻法大阵也不仅仅能用于攻击,它在无形中能够改变一个人对周围环境的感应,从而导致种种错觉,这些错觉可能会很美妙也可能会很险恶,总之就看以什么目的去运用了。
当初是寻峦派掌门陆文行出手,在七派高手协助下破掉了无冲派掌门唐有方施展的幻法大阵。唐有方见势不妙率亲随从密道逃走,却在包围圈外被刘黎堵住。刘黎剪除了他身边的亲随,只留下了唐有方一人后扬长而去,唐有方被随后赶来的七派高手诛杀。
这一场大战,无冲派被完全剿灭,而七大派也折损了不少人。陆文行在此役中出力最大,也是他在江湖风门各派声名的一个转折点。
陆文行在世面上是做航运生意的,在抗战时期,鬼子从占领区运送壮劳力到东南亚一带当劳工苦力,陆文行居然接这种生意,刘黎获悉后曾传话警告,陆文行这才收手。原本有汉奸嫌疑的陆文行,通过剿灭无冲派的行动,成了锄奸的英雄,也扭转了寻峦派的形像,否则他与寻峦派做的事情,江湖风门各派都不会再给面子。
寻峦派的寻峦诀秘传恰恰是克制幻法大阵的绝技,据说陆文行当时动用了一枚玉箴为施法的灵引。除此之外,松鹤谷的天机大阵也是幻法大阵的克星,但是这座大阵想布成非常困难,需要借助的地气环境要求非常高。
当时还没有天机手链,向左狐之父向心凌经历了剿灭无冲派一役之后,才下决心要打造这样一件法器,如果门中弟子修为境界不亚于陆文行,也可随身以神念运转天机大阵,虽远不如松鹤谷中那座庞然的天机大阵,但阵法还是能展开的。
向心凌收集合适的硅玉轮晶髓,将之灵性炼化精纯,再炼成法阵,失败多次足足用了三十年时间,最终才将之完成。如今寻峦玉箴早已下落不明,假如无冲派有高手练成了幻法大阵,并企图报当年之仇,对天机手链恐怕是志在必得。
姜虎设陷阱伏击向影华,目的就是天机手链,向笑礼与梅兰德一推断,定然怀疑幕后主使者是无冲派。在彭水县的时候,梅兰德特意请教向笑礼幻法大阵,由于松鹤谷的天机大阵能破幻法的缘故,向家弟子并不习练这种阵法,传承典籍中记录的也比较少,向笑礼只是讲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
经过这一系列事情,向笑礼暗自猜疑梅兰德才是地气宗师真正的衣钵传人。
向影华沉默了半天,眉头微蹙道:“刘黎已老,要想报复他,最好的手段就是剪除他的传人。历代地师的处境本就凶险,而如今还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也难怪兰德行踪如此隐秘,时机不到、火候不足,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向笑礼道:“二叔,今天是你我在松鹤谷中的私人谈话,不闻六耳,这些也仅仅是你我的猜测,不论事实是否如此,都不该外泄。”
向笑礼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大年纪,又是一派掌门,自然知道轻重。不仅如此,我已经下了严令,松鹤谷弟子绝对不许再谈你于武隆山遇袭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泄!……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由,外人只可能听说我曾经命弟子四下打听过芙蓉谷的所在。”
他什么意思?向影华遇袭还不让说!这里面另有一番讲究,旁观者看来,除了梅兰德与向影华这两位生还者,谁也不知道芙蓉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姜虎的幕后指使者也不清楚。向影华确实进了武隆山,但到底进没进入怜心桥、有没有遭受伏击、姜虎等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这些事情没人能说清楚。
昏迷中的向影华自不会说什么,而梅兰德也只告诉了向笑礼一人,其余的松鹤谷弟子尚不知情。这样一来对方会感到莫名的恐惧,这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姜虎是什么样的高手?他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想暗杀谁的话不可能不得手,却连同手下一起无声无息的全没了。要么对手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程度,要么对手早就识破了姜虎的阴谋,要么他们出了内奸。这几种可能性,就让幕后指使者自己去想吧,比真相大白更好,而且不暴露梅兰德的行踪。
对方的目的就是杀向影华夺天机手链,逼梅兰德现身面对风门各派的质问,如今不仅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莫名其妙损失惨重。
说完这句话向笑礼又咬牙道:“但是无冲派如此行径,绝对不能饶恕!如今兰德先生与他们在暗战之中,只要揪出线索,我不介意联合各派,重演当年围剿无冲之事。虽然封锁消息,但也不能就此罢手,我已经派人去了云南,联合鸣翠泉熊家的高手,剿灭姜老大团伙的残余。
他们经营的产业以及与之合作的黑道势力,不论是在云南还是缅甸,只要查到,一律铲除不留!这也是给依附于无冲派做恶的那些人提个醒,不要再寻此死路,我想有些人心里会明白的。”
向影华点了点头:“二叔此举可称老辣,兰德如今在做什么?”
向笑礼:“我们在彭水县分手,他要去暗中追查幕后指使姜虎者的线索,我本想派向家子弟协助,但为行踪隐蔽计,兰德先生还是一个人走了。他还托我帮忙,抹掉了很多痕迹,包括他留在芙蓉洞风景区的一辆车,都是我派人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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