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饕餮时代


  内战已经结束,饕餮时代正在到来。
  战后重建所需的巨额资金被保守估计在1000亿美元以上,这将创造一次空前诱人的市场商机。华尔街日报认为,这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和R国重获新生以来的最大一次重建行动,摩利亚这块蛋糕诱人无比。
  对于重建项目的争夺已全面展开,第一批行动的国家纷纷打出了援助牌,各类工程、医疗队伍源源不断地开赴摩利亚。随着CNN等电视台特派记者的到来,摩利亚的相关新闻开始被世界各地的人们熟悉,以M国为主导的政治格局正在形成。
  毫无疑问,M国是想成为这场重建中最大的掌控者和受益者。陈默如今已开始明白,为什么潘多拉在摩利亚忙活到了今天,最终吃了败仗却没有后援到来。
  M国人内部也同样在斗,阵营复杂。
  那支据说是参议员派来的小队在首都等了三天,始终没机会见到陈默。
  “将军很忙。”这是唯一不变的答复。
  美艳的M方女领队最终堵到了陈默所乘的专车,摘下太阳镜露出妩媚笑容,像是没看见周遭那些举起的枪口,“陈将军,你现在的架子可真不小。”
  “老板娘?”陈默愣了半天,才确定眼前这个真的是林轻影。
  自从潘惊城死后,林轻影被带走调查,她就从此在延城消失了,留下大量产业给下属打理。陈默曾经问过陈青岩,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从此把牢底坐穿,老陈却避而不答,只说到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
  现在林轻影又出现在了面前,比以前略瘦了点,瓜子脸,桃花眼,一身剪裁合身的职业套装,比任何女人都更女人。
  “还认得我啊,算你有良心了!”林轻影抿嘴微笑。
  陈默对她并无恶感,相反还觉得欠了一点情,这次在异国他乡重逢,意外之余也不禁感到了疑惑。
  “你怎么跟M国人混到了一起?”陈默请林轻影上了悍马,车队重新行进,驰向王宫。
  林轻影凝视着他,目光温柔如水,“这个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只要知道两件事就好了,第一,M国人里面也分坏人和不那么坏的,我现在就在帮不那么坏的老板做事。第二,从头到尾,我没有过害你的心思,以后也一样。”
  陈默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不过你这次来摩利亚,究竟为了什么?话说明白,我也容易帮你出力。”
  “麦凯恩参议员想要看到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崛起,并成为M国在南太平洋上的忠实盟友,将来除了经济领域合作以外,军事方面也可以互相倚仗。这是参议员打动那些军方大佬的原因,他说出了他们想要的,所以你才能那么简单地拿下曼德勒。潘多拉公司在这边培植的势力虽然很强,但没了国防部的支持,到底是孤掌难鸣。”林轻影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我刚知道你就是第一顾问的时候,简直快要傻了。在国内我就看好你,觉得你是个人才,可现在你还是让我感到了震撼。陈默啊陈默,你到底还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才肯罢休?上次潘多拉总部双子大厦垮塌,你不是被活埋了吗?到底怎么活了下来?”
  “这个你也知道?”陈默颇为惊讶。
  “我想尽了办法才说服参议员插手事情,想把你从潘多拉救出来,却没想到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大楼毁了。应该是里面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而我们的搜查令又很快就要到手,这才逼得决策者走到这一步。”
  “老板娘,你要救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的命,还有什么啊!”林轻影瞪了陈默一眼,“在外面呆了一段时间,你现在也会往复杂里想事情了。”
  “哪有,我就随口问问。”陈默笑道,“现在摩利亚到处都是洋鬼子,人人都在抢生意做。我什么都不懂的,也从来不管这方面的事情,等见了小皇帝,尽量帮你说话就是了。”
  “幼王怎么说,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林轻影似笑非笑。
  “内阁那帮家伙也很麻烦,大事小事都得开会,一开就是两三天。坐在那里看着像回事,实际上连个屁都讨论不出来。”陈默说。
  林轻影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淡淡道:“我怎么听说就算你让内阁全体吞枪自杀,他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陈默反问,脸色平静。
  林轻影低哼一声,刚想挖苦两句,对着他投来的目光却微微怔了怔,隐约感到了一股寒意。
  陈默身上的军服是纯黑色的,肩头三颗金星,那是上将的标志。如此疯狂的军衔提升,别说是在摩利亚,恐怕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幼王足够孩子气的任命,造就了摩利亚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然而陈默在被任职国防部长的那天,每个在场的重臣政要,偏偏都觉得这才是最适合他的荣耀加冕。
  正如此刻林轻影所见,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保安了。历练和身份的变化,为他覆上了一张冷酷面具,骨子里散发的则是强者气息。他的眼眸深不见底,脸部轮廓如钢似铁,透着无法形容的陌生。
  “我会帮你的,老板娘,不过得照我的路子来。”陈默见林轻影神情异样,慢慢把视线转向车窗外,“我确实不喜欢M国人。”
  ……
  车队直接驰入王宫,正门前的士兵齐齐举枪敬礼。
  政府军各部如今早已退出首都,由曼德勒调回的101团驻防。新任团长巴虎今年三十一岁,在蒙邦攻坚战中被陈默所救,对他的个人崇拜已经达到了病态的地步,甚至在团部挂上陈默的半身画像,每天下跪参拜。
  陈默下车时正好碰上巴虎巡检岗哨,后者老远看到他,当场一个激灵,闷声吼道:“听我口令,立正!敬礼!”
  几十名军人全都大力并腿,向着陈默敬礼。陈默抬手还礼,想起巴虎这莽汉在战时身中两枪,如今却若无其事,便随口问他是不是养得差不多了。
  陈默身边如今已有专门的摩利亚翻译跟随,他仍旧说的普通话,开口低沉沙哑,在那些军官耳中,透着一股奇异魅力。
  巴虎得知陈默还记着自己的伤势,当场嚎啕大哭。他在攻城时如同野兽,负伤挂彩连眉头都不皱上半下,此刻却仿佛全面崩溃,直挺挺跪下抱着陈默的小腿,死命亲吻他的靴面。
  “将军记得我巴虎,将军记得我!”他颤声叫道。
  林轻影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惊愕,想不到陈默这位年轻的国防部长,在军中威望竟然已高到了如此地步。她在来摩利亚之前就做过相关功课,此刻见巴虎肩佩上校军衔,却在下属面前大出洋相,全然不知收敛,不免暗自摇头。
  她跟着陈默走向宫内,忍不住转头看时,却见所有那些军官都在望向巴虎,脸上充满了极度的羡慕,甚至是嫉妒。
  林轻影变了脸色,这才真正意识到陈默的影响力,并不仅仅对一两个人生效。
  见到来迎陈默的洛璃后,林轻影又微微吃了一惊。
  她还记得这女孩。
  当初在天宫,洛璃身为整个行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行事干脆狠辣,尤其是在格杀潘惊城时的残酷表现,让林轻影至今记忆犹新。
  连这样的小魔女都已经跟了陈默,林轻影猜不出还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在等着自己。
  “各国援助不过是说得好听,世上从来都不会有免费的午餐。”洛璃没怎么在意林轻影,对她而言,这女人太老了。
  “我知道。”陈默习惯性地去摸她的脑袋。
  洛璃却躲开了,嗔了陈默一眼。有外人在场,她有点不好意思。
  林轻影很快被带到了一个大到匪夷所思的屋子里,或者应该用殿堂来形容。里面有许多人,男女老少黑白棕黄,忙成一锅粥,几乎像是联合国。
  幼王年龄太小,对陈默极为依赖,如今国内局势又是大乱方定,是以在全体内阁的建议下,他如今住在了王宫偏殿。陈默行事低调,命令一帮人马不得擅入内宫,给小皇帝足够的私人空间,也省的有心者乱嚼舌头。
  然而,从幼王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并不需要私人空间。
  陈默一进门,里面的人便轰然大哗。
  白头佬带着一帮经过培训的赤猇老兵,开回了自己那条美妙的私藏品,外加陈默大手笔买下的另外七条洛基636,成功扮演了终结者角色,这段时间自我感觉好到爆棚。他一看到陈默,就干笑着凑了上来,搓着手问道:“头儿,您是不是忘了给我发奖金啊,波鸟那小子上次都拿了2000万,我的功劳可比他大多了……”
  “没有我的卫星锁定,你那几条破船只能互爆菊花。”波鸟冷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默大笑,向白头佬丢了个眼色,示意心中有数。白头佬快活极了,转身找九指套近乎,誓要在各个方面压过波鸟一头。
  “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林轻影看到除了古怪的军人和野人以外,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在电脑仪器前忙活着。
  “我找来的勘探队,全世界最好的。”陈默笑了笑,“在蒙邦,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个巨型油田,储油量大约在100亿桶。”
  林轻影呆住。
  “我打算全部雇人开采,不跟任何国家合作。老板娘,你帮了我的忙,让潘多拉没了后援,我一定会报答你,但这批油出来会特供Z国。”陈默的声音平静而和缓,但却透着异样意味,“扯不上爱国不爱国,我只是等不及要回去,报答一些好朋友的恩情,我每天晚上连发梦都在想着他们。”


  第两百章 等待
  秋风起,蟹脚痒。
  每年重阳节前后,是吃螃蟹的最佳季节。方孤雁跑到延城雁荡湖钓了不少毛蟹,今天拎着网兜,坐上了去呈都的长途大客。
  方家弟兄都在呈都江东卫分公司,每次打电话过去问他们过得怎样,都是千篇一律的“好”。
  方孤雁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个好法,所以便起了念头,跑这一趟。他自己在江东卫总部,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过得憋屈无比,每天都得念八百多遍《金刚经》才能压得下心中杀意。
  要是呈都那边真的挺好,方孤雁很想调过去帮忙。再在延城呆下去,他怕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弄出人命来。
  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把别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长途车开了多久,方孤雁就想了多久心思,肚肠像是打了个结,一口气隐隐约约怎么也顺不过来。
  自从跟陈默交好的延城女书记陈穆兰被调走,新来的市委书记和副市长便成了搭档,开始对江东卫展开无休止的打压。最近一次停业整顿理由,是公司那幢二层小楼存在消防隐患,临时负责人气得三尸神暴跳,几乎要跟对方大打出手。
  有什么八大豪门在暗中使劲,公门来找麻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方孤雁真正愤怒的地方在于,那些穿着制服的喽啰个个都有着爷一般的神气,他们乐衷于把手头的那点职权无数倍放大,从鸡蛋里挑骨头,将任何一处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变成发难理由。
  不就是想继续做生意吗?不就是想把这个保安公司撑下去吗?“江东卫”三个字要是能放得下,就你们这帮驴货又有几条命蹦跶?
  有时候深更半夜睡在宿舍床上,方孤雁会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方家人跟莫家人自打来江东卫的第一天开始,就计上了工资。有钱拿,有地方住,有免费的大锅饭可以吃——这里的日子比湛阳舒服多了,可方孤雁觉得该做的事情,自己并没能做到。
  他从没如此迷惘过,甚至有点绝望。
  天擦黑时,方孤雁照着写在烟壳上的地址,找到了江东卫呈都分公司门口。
  大楼里亮着鬼火般的灯,门前到处都是碎玻璃屑和乱七八糟的杂物,看上去活像是刚被人砸过。
  方孤雁拎着那兜螃蟹,愣了很久,直到底层大厅里的两名值班保安出来叫他,才回过神。
  “你怎么来了?”出来的是莫红旗。
  方孤雁看着对方胡子拉碴眼圈发黑的模样,又是一怔。
  两个人从小打到大,算是老对手了。方孤雁还从没见过莫红旗如此萎靡,简直像是老了二十岁。
  “大牙扁头他们呢?”方孤雁问自己那几个兄弟。
  “被抓了。”莫红旗扯了扯嘴角,像是苦笑,“没什么大事,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出来。”
  “这是什么屁话?!”方孤雁瞪起了眼,被对方含混其词的说法激怒。
  “进来吧,我慢慢跟你说。”莫红旗今天的脾气好到出奇。
  几瓶劣酒,一锅螃蟹,三条湛阳汉子。
  方孤雁掰了只蟹脚,却没有吃,听莫红旗在那里说着,眉头越拧越深,脸色越来越青。
  门外一群奇装异服的青年骑着摩托呼啸而来,停在了楼门前。他们拿着颜料喷罐,在外面的玻璃门上涂涂画画,似乎是视规则为无物的涂鸦艺术家,但腰间却鼓鼓囊囊揣着家伙。
  “哎,你们快看!”一个染红发穿鼻环的青年突然大叫,像是见到了外星人,“这三个傻逼保安伙食不错啊!”
  十多个跟他造型类似的家伙嬉笑着走进大厅,为首一人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抓了个螃蟹揭开盖,在嘴里慢慢吸着。
  “操你祖宗的,这也能吃?”他恶狠狠地骂了声,甩起一脚将锅踢翻。
  “别动。”莫红旗用湛阳土语说道。
  方孤雁勉强没动,脖子上贲起了一条蚯蚓般的青筋,在那里不断抽搐着,似乎随时要挣破皮肤。
  “我说,你们是不是打算赖在呈都了,打死也不走了?”青年点了根烟,一个回龙后将烟柱喷在莫红旗脸上,“被抬回蜀东就那么好玩吗?瞅瞅你们的傻样,工资能拿多少?三千了不起了吧!帮人家卖命卖到这种程度,也不想想够不够棺材钱!”
  “等老板回来了,他让我们走,我们就走。”莫红旗缓缓说。
  “姓陈的?他回得来吗?”青年嗤的笑了一声。
  “回不来,也得等。”莫红旗看了看方孤雁,再次递来眼色。
  方孤雁听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隐透凄凉,一口提起的内息慢慢散去。眼前这帮崽子他闭着眼就能全部捏死,但现在却不得不放弃动手的念头。
  “七点了,走了走了,吃完饭再来找这几个傻鸟玩!”领头青年看了眼腕表,带着众人离去。
  身后三名保安重新拾起地上的螃蟹,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默默喝起闷酒。
  多事之秋,想要自保就得学会隐忍。
  他们都在等。
  ……
  又到了晚上七点,照惯例,有半个小时电视可以看。
  她靠在墙边,扎起了头发,望着离地足有三四米的铁栅栏。那台老式彩电就在后面,随着嘶嘶动静响起,荧光屏逐渐变亮,现出熟悉的台标。
  十月天气已有些凉了,她将手插入衣兜,静静仰着头,脚下的拖鞋鞋面上有排刚补好的线脚。
  “11号,听说你家挺有钱的?”号头牛花姐扣脚丫扣了半天,终于无聊起来。
  牛花姐在菜场卖牛羊肉为生,当年发现丈夫在外面偷情,之后顺藤摸瓜两刀两命,大摇大摆走去派出所自首,街头巷尾引为奇谈。
  “一般。”11号说。
  “你进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你男人来看你?”牛花姐是女囚中响当当的人物,此刻说话却透着客气。
  11号没回话,盯着电视的目光开始异样。那段关于南太平洋岛国的新闻中,正有个年轻人在民众集会上演讲,现场气氛极其狂热。
  “快了,快来了。”看着那双漆黑的眼,11号忽然笑了笑。


  第两百零一章 双杀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天,方孤雁回了延城,比去呈都时更加垂头丧气。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到底该算是太好,还是太差,人还没走进总部院子,就听到里面吵翻了天。
  稽查局来江东卫查账了。
  江东卫的各类账目表一直是王英慧在做,她并非正规路子毕业,笔下难免有不够详尽的地方。稽查局领头的胖子翻着账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森冷,最后把桌子一拍,厉声道:“营业税、企业所得税、印花税都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我告诉你们,这次谁来讲情都不好使,偷税漏税情节严重,相关责任人得去坐牢!”
  “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向来一分税钱不少,要查就查吧!真要没事编点事出来,把我抓走得了,这里所有账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王英慧淡淡回答。
  “什么叫没事编点事情?老子难道还能把账本改了,专门害你们公司一把?”那胖子平时到哪儿都被供着,这次来江东卫更是有意发难,见王英慧态度恶劣,不由火起。
  “钱局长,你要做谁老子?”王英慧问。
  胖子冷笑不语,等到查完账,听手下人低声汇报几句,顿时来了精神,“王大姐,法人代表也是你吧?这次没法子了,走!跟我们回去把问题交待清楚!”
  旁边一堆五大三粗的江东卫保安见他竟是要当场拿人,骂骂咧咧围了上来,眼中凶光毕露。
  这帮练家子任何一个人出手,只怕用指头也能把钱局长跟下属统统戳死。胖子吓了一跳,嚷嚷起来,“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没了王法了?”
  “都别动,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跟他们去。”王英慧涩声说道。
  “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一个莫家汉子瞪着眼睛,直喘粗气,恨不得用大开碑手把那张肥脸劈成两半。
  “做买卖就得被我们查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什么叫欺负?我有那个工夫来欺负你们吗?”胖子色厉内荏地嚷嚷着,示意手下带王英慧走路。
  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王英慧一步步走下楼梯,想到丈夫跟老兵们远在海外,陈默更是死活不知,心中难免凄楚。
  最后几格楼梯,王英慧走滑了脚,身子往前冲了一下。胖子以为是做贼心虚,想要逃跑,立时伸手拽向她的头发,将她拉得仰天而倒,后脑磕在楼梯上发出砰然闷响。
  “还想跑?!”胖子威风凛凛地大喝。
  王英慧抱着头坐起身,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脸色变得煞白,连站都站不起来。
  活着太累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撑下去,以及撑多久。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一个嘶哑的怒吼声响起,方孤雁从大门处狂奔而来,正面出掌拍在钱局长脸上。
  胖子满脸喷血,整个人飞了起来,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像皮球一样撞在了楼梯高处,当场昏厥。
  “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稽查局二号人物尖声大叫。
  方孤雁冲到跟前,反手一巴掌将他抽得原地打了几个旋,吐出七八颗带血的大牙,也同样失去了意识。
  “把他俩抬走,从这里滚!”方孤雁扫视着剩下的税务人员,一字字地说。
  于是就滚,而且滚得飞快。
  “嫂子没事吧?”方孤雁扶起王英慧,低声问道。
  “没事,就是不知道这么下去,啥时候才是个头。”王英慧红了眼眶。
  “跟他们干吧,干完散伙,不做生意了还不行吗!”有人在旁边咆哮如雷,显然是到了再也无法忍耐的地步。
  “不行。”方孤雁苦笑了一下,比起呈都来,延城这边正在经历的显然算不了什么,“我去派出所自首,就说打人了。再有什么事情,你们记得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动手。”
  当晚去保方孤雁的人只有一个,潘瑾瑜。
  自从沙人屠跟其他两大豪门开始发难,所谓的合作项目早已停摆,潘瑾瑜也回了延城。
  这点损失对潘瑾瑜来说还谈不上伤筋动骨,他唯一看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对方费这样大的手笔和精力来对付江东卫,究竟能得到什么。
  刑警大队长见到是他亲自前来,显得极其为难,“潘先生,照理说您的面子我不可能不卖,可市委书记今天正好来局子里视察工作,知道这件事后非常重视,说税务员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以后就没法展开工作,这股邪门歪风一定要从重打击。您看,江东卫等于是撞在了枪口上……”
  “我明白了。”潘瑾瑜点点头,起身告辞,没多说一个字。
  刑警大队长眉头深锁,丝毫轻松不起来。片刻后又有几人来到局子里,指明是为方孤雁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潘瑾瑜刚从这里走的,连他说话都不好使,你们觉得自己算是哪根葱?别告诉老子,你们有后台,上面有人,那跟狗屁一个味!我现在明明白白把话撂在这里,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都保不出方孤雁!”大队长很愤怒,脸色铁青。
  来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为首者笑了笑,似乎对他如此激动感到不理解,比了个悄声的手势。
  大队长还要再骂,却被一支乌黑锃亮的美制柯尔特M2000型手枪顶上了脑门。枪口残留的火药味在提醒着他,这是真真正正的杀戮凶器,而绝非玩具。
  这是在Z国,在延城,怎么会有这种暴力场面出现?
  大队长全身汗如雨下,脑袋近乎当机。
  几名不速之客纷纷抽出火器,其中一人嘴里叼着烟,枪口向坐在门边的警察晃了晃,示意他关门。那警察呆若木鸡,以为自己正置身于某个整蛊节目当中,直到对方拉起枪机,眼中现出杀气,才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老老实实掩上了门。
  “天王老子算个鸡巴……”为首者极不情愿地摸出本证件,先在大队长脸上扇出一记耳光般的脆响,然后才甩开给对方看,“认得字吗?马上放人,明天早上记得去烧香还愿。别用驴一样的眼光看我,要是换了我朋友来,你家属很快就能领到抚恤金了。”
  取代陈穆兰的市委书记同样是女性,姓孙。
  她每天晚上都有看新闻的习惯,今天却不得不改变。登门造访的客人正坐在面前,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女书记始终在发自内心地微笑,他的身份是她连做梦都想不到,能够高攀上的那一种。
  “能够支援延城建设,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许是在海外漂泊太久的原因,客人的普通话口音很硬,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极有男人味。
  “您一个人回来的吗?”不知怎的,女书记的心跳得有点快。
  “是的,我单身习惯了。”客人回答。
  “哦……”不但是心跳,女书记的脸颊已开始发烧。她是一场失败婚姻的牺牲者,与此之前,还从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男人,那股原始征服力甚至让她察觉到了自己的潮湿。
  “孙书记跟呈都沙家有亲戚关系吧?”客人忽然问了句。
  “你怎么知道的?”女书记极为惊讶。
  “单身的话,做许多事情都方便一点。”客人忽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眼中有着幽然光芒亮起。
  客人慢慢戴上橡胶手套,女书记错愕地看着他的动作,这才发现对方只有九根手指。
  电视声仍在继续,只是夹杂了一些奇异短促的动静,随着两条抽搐中的腿渐渐蹬直,客人哼起了小调。
  摩利亚代表团来访的新闻仍是当天头条,两国已发表联合公报,宣布建交,并将在经济贸易等各个领域展开合作。
  沙人屠无意中扫了眼电视,看到了那名穿着军装的摩利亚青年。镜头给的很短,一晃而过,那人站在代表团后排,看不太清面容。
  向来照本宣科的新闻主播难得幽了一默,说摩利亚国防部长年轻到让人惊讶,腼腆程度也一样。
  沙人屠记得前些天好像也放过这个国家的视频,什么部长正在发表公开演讲。当时他在忙,没时间去看电视,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家伙。
  估计打仗死了不少人,才能轮到小鬼上位吧?
  沙人屠颇为感叹地关了电视,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莫红旗身上。
  莫家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脸上布满了淤青和挫伤,眼睛肿成肉缝,嘴唇向外恐怖地翻起,像条落水狗。
  他的双腿被猛踹了几次,其中一条折了,却仍旧没有跪。
  “你真的很带种,我老沙都有点佩服你了。”沙人屠狞笑。
  莫红旗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没答话。
  两人正在沙家那幢位于黄金地段的写字楼里,莫红旗是被几个劲装汉子拖进来的,身上多处骨裂,来此之前的残酷斗杀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江东卫呈都分公司到底还是被砸了个干净,这次对方行事再无忌惮,派出的并非流氓混混之类的小角色,也不再是普通练家子。唯一让莫红旗感到安慰的是,方孤雁已经回了延城,也就是说这边的事情,总部是暂时不会知道了。
  方家莫家大批好手被抓入公门,叔伯辈早已下令暂避锋芒,主力退回湛阳。莫红旗作为呈都这边压场子的人物,此刻却被绑来了这里,成为阶下囚。想到那些兄弟还躺在公司门口,不知死活,他几乎连牙根都要咬断。
  “我还以为湛阳人有三头六臂……”坐在沙发上的白发老人欣赏着他困兽般的表情,冷冷冒出一句。
  “王老,这次多亏您来支援兄弟。南湛阳,北五峰,果然名不虚传!这正主儿一到,湛阳佬可就不够看啦!”沙人屠眯起了眼。
  “还好我老人家没亲自去,交给徒弟料理。不然的话,传出去恐怕人人都得说我以大欺小。莫青古人呢?我是冲着他来的,他儿子就算功夫练得再到家,又有什么屁用?辈分太低,身手太差,哪配跟我放对!”白发老人挑起了眉,神情倨傲。
  “莫青古去了M国,要参加赌博公司的拳赛。”沙人屠咂咂嘴,“说起来,也是个不自量力的玩意儿。”
  “那就只有等他回来,我再去登门拜访了。”白发老人哼了一声。
  这老人是五峰山赫赫有名的通臂拳高手,名叫王得胜,生性桀骜,向来宣称国术之乡唯有五峰,湛阳不过是虚名罢了。
  “23局的人这段时间联系过你没有?”王得胜问。
  “姓肖的不干了,换人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要问堂主才知道。”沙人屠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着莫红旗在一次次拳脚重击之下蜷曲了身体大口呕血,亢奋不已。
  “等23局查到方家方长风的确切下落,我也算有点事情可以做。古蒙那边估计能有不少地级以上的强者,只要把他们扫平,萨满教的高手就很难再藏下去了。”王得胜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萨满教的藏经真的有用?别白费了力气。”沙人屠说。
  “没用的话,上面又怎么会下令对付这家保安公司。”王得胜冷冷地回答。
  几个徒弟向来深知王得胜的喜恶,这会儿拿莫红旗练手,一口一个“湛阳杂种”。
  “等我兄弟来找我,你们别尿裤子。”莫红旗早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眼神却依旧凶狠如野兽。
  “抓的抓,伤的伤,死的死,你还有什么兄弟?”沙人屠大笑,“你们老板是个傻X,你也一样。跟我斗?拿什么斗?还江东卫呢,卫你妈去吧!”
  同为袍帮中人,王得胜的级别还在沙人屠之上。沙人屠投其所好,把电视转到京剧台,两人哼哼唱唱,好不快活。
  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不急不缓。沙人屠早已吩咐人去准备酒食,此刻唱得意气风发,起身摆了个架子,摇着脑袋喝道:“哇呀呀,来者何人?!”
  良久之后,门外才传来回答:“江东卫,陈默。”


  第两百零二章 斩沙
  沙人屠僵在了原地。
  王得胜的几个徒弟相互看了看,直接撞破房门冲出屋子,到了外面却仿佛泥牛入了海,再也没有半点动静传回。
  沙人屠的腿脚已有些发软,但看到王得胜稳如泰山的模样,多少定下心来,走到办公桌边迅速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陈默走进屋子时神情平静,像个登门拜访的老友。那几人没跟进来,仍旧毫无声息,似是已被外面的黑暗吞噬。
  “你居然还敢露面!”沙人屠对着那双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眸,嗓音变得尖锐无比,“萧定神的案子到今天都没有结,你以为这次回来还能走得掉?”
  “走不走得掉,是我的事。”
  陈默这次回国,包括跟政府高层接触以及种种出镜,都没有戴上白头佬的特制面具,完全是以本面目示人。对于摄像机的精准回避,让成功捕捉到他正面特写的镜头几乎等于零。现在见沙人屠果然还在拿萧定神的死做文章,他不由冷笑。
  总参二部参谋长在亲自为陈默接风时,早已把公安部一把手叫来,瞪着眼招呼:“这小伙子是我们的人,别说一个萧定神,就算他把那八个土豪家族全灭了,你也得帮着他收尸!”
  军人做派便是如此,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比起23局来,陈默觉得倒是眼下的总参二部更对口味。
  沙人屠显然认为陈默仍旧是那个只知玩命的莽撞小子,冷笑个不停,“王老,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江东卫的首领,陈默。”
  “久仰了。”王得胜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听说你一个人挑了萧家,杀了萧定神,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陈默当他如空气一般,走过去扶起莫红旗,“旗哥,我回来晚了。”
  莫红旗重伤之下已说不出话来,瞪视着他,眼眶迸裂,一滴滴鲜血坠在地上,拼命摇头。
  陈默咬着牙把他扶到空沙发上坐下,发现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稍微松了口气,“你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走。”
  “走?”沙人屠嘿了一声,“有王老在这里,你们走得掉吗!”
  他已发现自从陈默出现,奄奄一息的莫红旗就像被打了针强心剂,眼中的光芒亮得出奇。这就是江东卫支撑到今天的原因?所谓的兄弟情谊真的能当饭吃?还是姓莫的认为自己有救了?
  待选答案太多,沙人屠无法找到能够说服自己的那个。他只是觉得好笑,这帮连掂量自身分量都不会的乡巴佬,总喜欢上演这类你救我我救你的催泪戏码,却不懂强者根本无需救援的道理。
  他们太弱了,而且愚蠢。
  “我来的时候,本来打算去你女儿那里一趟。后来再仔细想想,总这么干好像也没多大意思。你女儿现在搬去了玉溪路,我对那里也不太熟,就直接过来这边了。”陈默淡淡地说。
  面对第一次回击,沙人屠脸色已变,几乎当场崩溃。
  有了前车之鉴,沙人屠意识到自家豪宅也未必安全,便将沙千金送去了市郊玉溪路的秘密居所。除了真正可以称得上心腹的手下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现在陈默刚回来,却随随便便就报出了地址。
  他在提到沙千金时甚至显得很关切,很友好,活像个折磨人心的恶魔。
  “王老是吗?”陈默望向王得胜,客气地问道。
  王得胜自然知道几个徒弟是折了,但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自信,“我是五峰山王得胜,怎么,听过我老人家的名头?”
  陈默摇了摇头,没什么表情变化,“你现在跪下来,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体面点。”
  “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王得胜挠了挠耳朵,问沙人屠。
  沙人屠在笑,一半是出于恐惧,一半是出于愤怒。他自己也是练家子,暗自估算下来,要是跟王得胜联手的话,即便两个陈默也未必能活着走出去。他现在很想试试,而且有点急不可耐。
  “年轻人,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来听听?”王得胜这次望向了陈默。
  “我说,你现在跪下来,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体面点。”陈默重复。
  “呵呵……”
  “哈哈……”
  王得胜跟沙人屠同时笑出了声,在眼中的讥嘲到达巅峰时,王得胜坐的沙发忽然向后倒翻,他已直冲了出去。
  这名白发老人在此刻变成了一头噬人的豹,即便真正的豹恐怕也无法拥有能够跟他媲美的敏捷和速度。在急速冲刺过程中,通臂拳已拉出七八条臂膀残影,让他看上去竟仿佛携着天威。
  所有这一切狂猛完美的动作轨迹,都被陈默挥出的拳头瞬间终结。王得胜脸上有着明显的错愕神情,跟着整个人像是被火车头撞上,腾云驾雾地向后直飞,嵌入十米开外的墙壁,成了一颗形状古怪的大头钉。
  事实上他已经没了头,他的整颗脑袋在被击中后爆成了巨大的礼花,均匀洒落在这间豪华办公室的小半空间,地毯上全都涂上了一层赤色。
  沙人屠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如想象中那般配合出手,一起解决陈默。
  这不是他能够插手的战斗,也不是他能够想象的结局。
  战煞堂副堂主王得胜,整个袍帮都有名的人物。现在陈默只用了一拳,而且看模样还没出全力,就让他变成了死人。
  沙人屠发现在这种恐怖力量面前,自己所倚仗的一切仍然跟垃圾毫无区别。他痛恨这种感觉,却发现勇气流逝得更快。
  “你为什么要对付江东卫?明明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我看不太像你的风格。”陈默问道。
  “成王败寇,我说了也一样会死,还不如死得硬气点。”沙人屠在等那个电话生效,只要援军一到,今天未必会是自己的劫日。
  “哦,其实我想告诉你。就算你不说,迟早也会有其他人说的。”陈默森然一笑,“所以我答应你了,让你死得硬气点。”
  沙人屠撞破落地窗,被抛出高楼的瞬间,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黑漆漆的街道,在坠落过程中感受到了最大的绝望和窒息。
  我就这么死了?死在好勇斗狠的小瘪三手上?
  沙人屠尿了裤子,几秒钟后,腹腔爆开的声音像在街上擂响了一面鼓,也像是豪门人生的沉闷尾调。


  第二百零三章 袍帮
  周朝宗带着人冲进办公室时,陈默还没走。
  碎裂的落地窗正在往里灌着风,几张A4纸被卷起,贴在天花板上摩擦出沙沙声息。灯火依旧通明,每一片喷射状血迹和骨肉残渣都被映得清清楚楚,卡在墙中那人成了诡异无比的抽象画,失去头颅的身躯让他看上去像是另一种生物。
  陈默坐在沙人屠最喜欢的那张大班椅上,啃着一个苹果。
  他的目光已落在周朝宗脸上,看不出喜怒,白森森的牙齿切入果肉,发出脆响,腮边咬肌开始蠕动。
  楼下街面已有惊呼声传来,周朝宗知道沙人屠多半是活活摔死了,神情顿时变得狰狞,“杀了这小子!”
  几名枪手立时动作,拔出家伙向陈默搂火。拧上灭音器的枪口颤动不休,一连串的嗤嗤声响,青烟蒸腾。
  周朝宗眼看着陈默连最起码的躲闪动作都没能做出,就捱上了全部枪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同为八大豪门,齐云周家和云北叶家历来是沙人屠的坚定同盟。这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情成分存在,袍帮正计划在南方铺开大网,而呈都将成为临时大本营,周朝宗绝没想到沙人屠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命。
  他想不通这个姓陈的青年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大胆量和运气,当初杀了萧定神不说,如今又干死了沙人屠。明明身为通缉重犯,却疯狂到单枪匹马闯来呈都的地步。
  这还是个正常人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跟那些呆若木鸡的枪手一样,周朝宗很快发现陈默身上并无半点鲜血渗出,低垂的脑袋也重新抬了起来,继续啃起了苹果。
  这一次他咀嚼果肉的动静,在周朝宗耳中已无异于恶鬼的狞笑。
  “杀完了?”陈默问。
  周朝宗哆嗦着抢过一支火器,连开数枪,亲眼看着弹头撞中陈默的脸颊,掉落在地。
  他的裤裆已完全湿透,什么身份地位都瞬间抽离,被巨大的恐惧碾压成将死的呻吟。眼前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一幕,让他终于开始明白袍帮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对付江东卫了。
  陈默绝不是普通强者。
  枪手中的一人突然软倒,剩下的连开枪的勇气都失去。陈默抓起桌上的另一支笔,平放在掌心里,眯着眼瞄了瞄,然后屈指弹出。
  第二个枪手的眉心被贯穿,后脑爆出血雾,当场死到不能再死。
  “别动。”陈默见剩下的两人都在后退,不由皱了皱眉。
  那两人被他无情的目光笼罩,当真不敢再动,刺鼻的骚臭味悄悄弥漫开来,滴滴答答的尿液开始沿着裤管流向地面。
  两具尸身先后倒下,周朝宗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陈默的手边已找不到笔,只得暂时停下动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对方,“贵姓?”
  “免贵姓周……”周朝宗浑身打颤,除了配合古怪的对话方式以外,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太大意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叶秋身上。云北叶家女掌门人同样接到了沙人屠的求救电话,金蟾堂正在呈都开堂,叶秋身为堂主向来机警多智,应该不至于跟自己一样冒失赶来才对。
  “你是干什么的?”陈默又问。
  周朝宗默然片刻,不得不报出真实身份,以求这煞星能明白自己的价值,“我是齐云周家的掌门人,跟沙人屠是朋友。”
  “哦。”陈默笑了笑,“什么傻逼八大豪门是吧?”
  周朝宗咬牙点头,也不知是在承认自己确实够傻逼,还是八大豪门的背景。
  莫红旗一直躺在墙角的沙发上,几乎笑到快要昏厥。
  “你们也有今天?有钱人不是厉害吗?不是打几个电话就能把人往死路上压吗?不是要弄江东卫吗?”莫红旗喘着气,又呕了口血,眼中全是快意光芒,“现在江东卫的头儿回来了,就在你面前坐着,你怎么跟娘们似的没了动静?”
  周朝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笑道:“这里面恐怕是有点误会……”
  “其实也不算误会。”陈默打断他,“你们几位大佬对江东卫有多关照,我比谁都清楚,所以这次回来才立马过来拜谢。沙人屠的手下到现在都还没来,你心里一定很奇怪吧?说真的,这里是呈都,是沙家的地盘,我一个外地人到老虎头上拍苍蝇,确实有点不像话。可我没办法了,没路走了,江东卫是我的家,现在有人想抄这个家,你说我能不玩命吗?”
  “我没等他们,这事现在我不管了。”周朝宗急忙申辩,同时也隐隐奇怪沙人屠那些下属为什么全无动静。
  “等也没用,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让人把沙人屠的家抄了,所有手下都砍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怎么对付的我,我也怎么对付他,没什么好还价的。”陈默淡淡说。
  周朝宗怔住,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在信口胡吹。沙家在呈都是响当当的家族,枝大根深,陈默就算找了帮手,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覆灭一切?
  “说点有用的吧,除了你,还有谁在跟沙人屠联手对付江东卫?”陈默问。
  “还有云北叶家。”周朝宗低声回答。
  “也是八大豪门?”
  “是。”
  “你们到底是吃饱了饭闲的,还是有什么目的?江东卫不过是小保安公司,现在三个大家族一起上阵,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陈默冷笑。
  “江东卫开分部是小事,我们谁都不吃保全这口饭,根本算不上冲突。可你的势力扩张却是大事,你未婚妻跟那些手下全都是食肉动物,老沙害怕一旦你们在这边扎下根来,将来呈都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周朝宗并不情愿地说道。
  “这个答案太扯了,骗骗孩子还凑合。”
  “真的,我发誓……”周朝宗的语声忽然变成了惨叫。
  他一直在戒惧不安地直视着陈默,连眼睛都不敢眨。就在刚才,他看到陈默动了一下——似乎是由于长时间没换过坐姿,而感到不太舒服。
  周朝宗的左臂已经齐肩掉落在地上,手掌紧握着,不停抽搐。他瞪大了眼睛,嘶哑的叫声如同被猛踹了一脚的野狗,半是痛苦半是震怖,完全不知道陈默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变成了独臂人。
  “快说吧,我赶时间。”陈默擦去指尖上刚刚沾到的血迹,语气平淡。
  “事情就是那样,操你妈的!你让我说什么?!”周朝宗歇斯底里地狂吼,依旧笔挺的阿玛尼西装和在“名流”设计室刚花了四千块剪出的发型,已无法再把他跟受伤的畜生区分开来。
  陈默从小到大,只要被人辱及母亲,必定拔拳相向,不弄到见血决不罢休。
  这次也一样。
  周朝宗总算看清了对方的再次动作,因为陈默已刻意放缓节奏,让他在剧痛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另一条膀子是如何被拧断的。
  那让周朝宗想起了台虎钳下的嫩藕。
  “你还有三条腿,一个脑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陈默听到了街上的警笛声,没当回事。
  周朝宗还没反应过来三条腿是怎么回事,裤裆就被一脚踏中,里面的物件烂成肉泥,这辈子都没法再用了。
  “妈呀!!!”周朝宗从没想到过,如此凄厉的声线竟会从自己的嘴里发出。他全身都抽成了一团,本能地想要捂住胯下,以缓解那股锥心刺骨的剧痛,但却想起自己已经没了手。
  是的,残疾了,再简单不过地变成了废人。
  “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惹到你头上啊……陈默兄弟……不,陈爷爷,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说!”周朝宗打着滚,拼命往地上撞着脑袋,“是袍帮!八大豪门有六家是袍帮金蟾堂的,我们这次对付你,完全是帮里高层的意思……”
  陈默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逐渐变得阴郁。
  周朝宗没能支撑太久,大量失血要了他的命。陈默静坐了片刻,反复想了想整件事,暂时收敛心思,走过去背起莫红旗,“旗哥,我带你去医院。”
  “爽死我了。”莫红旗哈哈大笑,跟着咳得面无人色。
  大楼已被疏散封锁,陈默刚走出门口,立即被车载射灯照在了脸上,跟着听到一片枪机拉动的动静。
  “我们是呈都特警!不许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有人举着喇叭在厉声喝令。
  陈默充耳不闻,继续马路中央走去。
  “他姓陈,叫陈默,他是通缉重犯!”一个女人叫道。
  “准备射击!”特警队长低吼。
  原本静悄悄的对街突然亮起了刺目的车灯,空中传来螺旋桨的沉闷轰鸣。几十辆军车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特警们的视野中,跟随着为首一部东风猛士杀气腾腾地开来,车顶上赫然架着乌黑狰狞的重型机枪!
  “报告!呈都军区直属55183部队73分队前来执行护卫任务,请首长指示!”一名年轻少校下车后旁若无人跑步上前,向陈默立正敬礼。
  “多谢了。”陈默点点头。
  “全体指战员听我口令,原地警戒,任何持械者格杀勿论!”少校深知这次的护卫对象非同小可,索性连跟特警交涉的过程都免了。
  上百支半自动步枪举了起来,在特警圈外形成黑森森的金属密林。特警队长大叫一声“自己人啊”,第一个放下手枪,抱头蹲下的姿势标准无比,宛如活体教科书。
  “你叫叶秋?”陈默看了看引着特警前来的叶家女主人,也就是周朝宗所说的,袍帮金蟾堂堂主。
  叶秋眼见如此阵仗,又哪里还答得出话来,保养极佳的脸庞微微发白。
  “回去告诉你们袍帮头头,有空出来喝个茶。”陈默托了托背着的莫红旗,转身上了停在空旷处的军用直升机。
  等到一帮荷枪实弹的大兵驾车呼啸而去,直升机早已飞得没了踪影。叶秋不再理会那些特警,走到旁边打了个电话,满心不甘,“老爷子,陈默就算刚攀上总参二部这根高枝,也不过是条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他刚才调来了55183部队,杀了沙人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摩利亚知道吗?”电话那边问。
  “知道啊,就是那个刚跟咱们国家建交的小国是吧?最近新闻天天放,好像签了不少合同,送了价值几千亿的能源好处过来。”叶秋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会东拉西扯。
  “我操你妈,陈默是摩利亚的国防部长!听清楚了吗?国!防!部!长!”电话里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叶秋当场面无人色。


  第二百零四章 11号的笑靥
  牛花姐向来只尊重两种人,一种是打得过自己的,一种是说得服自己的。
  11号两样都占了。
  所以牛花姐尊重她尊重得特别用力。
  11号被送来的时候阵仗很大,半夜里连监狱长都亲自到场,让牛花姐老实一点,不要欺负新人。
  牛花姐向来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视为真理,狱中无聊透顶,有乐子不找那等于是神经病。
  没有谁会欺负新人,一般来说,过堂当中都是新人自己欺负自己。牛花姐当时发话,让11号先去水池边冲个冷水澡,把身上弄干净再过堂。谁知11号的回答却是,她从来没有当着别人面洗澡的习惯。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就只能动手了,牛花姐原本按兵不动,见几名手下大将上去都是立扑,终于沉不住气,亲自出马。
  11号那天摔了牛花姐三个跟头,威武雄壮的女号头最后撞上墙壁,摔了个昏天黑地。从那以后再没谁敢跟这新人叫板,即便是牛花姐也不得不收敛了气焰。她杀过人,也见过许多杀人的女囚,但11号的冷漠眼神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那里面所蕴藏的力量,让牛花姐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男人。
  11号的长相并不那么野蛮,事实上她是牛花姐活到现在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监狱里并不流行叫编号,但11号只有编号。没人知道她的名字,没人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同样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
  牛花姐听说上次11号的家属来探监,没被允许见面,后来给她存了十万块大账。一笔就是十万块,牛花姐觉得这家人肯定很有钱,11号的背景绝不简单。
  今天是豹子老虎值班,监房里人人都小心翼翼,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女子监狱并非没有男狱警,只不过极少有直接管犯人的,一般来说都是坐在办公室敲电脑的伙计。豹子老虎这两个货却是一线干将,也不知监狱长哪根筋不对路,又或者实在是女性警员不够用,两人搭档多年,至今也没有被调到其他岗位上去。
  豹子姓包,老虎姓胡,在高墙之内的女性世界当值,时间长了不免有点变态。两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块头,如同哼哈二将。上周刚有几个女犯人被他们罚跪,面朝墙壁双手上举,不得弯腰不得动弹,差点没被活活折腾死。
  不用做衣服的时候,监室是犯人们唯一的容身地。豹子老虎常在二楼铁窗边悄然无息地闪过,如同活鬼,一旦有违规行为被他们窥见,下场只能用悲惨来形容。
  牛花姐是眼看着豹子慢悠悠沿着二楼过道走来的,当即干咳几声,女犯齐齐坐起,只有11号睡在通铺上没动。
  豹子停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向监室看来。敢这么无视自己的犯人,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干嘛呢?快起来啊!”牛花姐把声音憋到最小程度,冲着11号连使眼色。
  “不想起。”11号的声音有点哑。
  她还穿着那身运动服,没扎头发,眸子里没什么光亮,像蒙着一层水气。牛花姐知道她根本不是林妹妹那类人,耳听着豹子在上面已经开始用警棍敲铁栅栏,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妹子,他在这里就是爷……赶紧起来叫声‘管教好’,不然他觉得下了面子,指定不能让你好过。”牛花姐简直要疯了,不明白11号到底犯了哪门子病。
  “今天是我男人生日,我很想他。”11号平静地说。
  牛花姐怔住,心里骤然一酸。
  “操!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到这里来疗养身体了?”豹子终于失去耐心,脚步声一路延伸,冲下了楼。
  “你们几个,坐到11号前面来,一会儿就说她病了,不舒服!”牛花姐见大事不妙,咬了咬牙,决定伸手帮忙。
  11号很大方,平时开大账买吃的,监室里人人都有份。牛花姐知道她跟自己不一样,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跟那些有钱佬是一路货色。她有男人,有自己的故事,还有颗善心,像不融于这个监狱的风景。
  这是牛花姐许久以来第一次想要做些什么。
  女人跟女人总有着天生的默契,几人很快坐好,牛花姐擦了擦脸上的汗。豹子手里的大串钥匙声响如同丧钟,打开门后冲着11号露出阴森笑容,“你不错啊,挺有个性的!我前面听见了,今天是你男人生日?有机会给我介绍介绍,他关在哪个监狱?”
  “报告管教,她生病了,脑子烧糊涂了!”牛花姐大声说。
  “我他妈跟你说话了?”豹子瞪起了眼。
  牛花姐有些害怕,但仍在坚持,“她真的病了!”
  “是啊,发寒热了!”
  “包队长,就算接皇帝的驾,也得有个休息天吧?”
  “监狱长也没这么大架子啊!”
  女犯们七嘴八舌地帮腔,11号却在这时站起身,走到门前,“我男人没坐牢,谢谢你关心了。”
  “哦,不是吃牢饭的,难道是鸭子?”豹子觉得这小娘们简直有意思极了。
  11号突然飞起的一脚展示出了让人吃惊的柔韧性,像是站着不动抬腿劈叉。豹子只感觉到下巴像是被铁锤撞了下,后脑磕中铁门,耳边顿时嗡嗡作响,又晕又怒几乎没昏过去。
  “日你个仙人板板的,你再骂一次我听听?”11号冷笑。
  整个监室鸦雀无声,女犯们全都呆住了,唯有豹子气急败坏的吼声远远传出,“来人!快来人!”
  几分钟后,11号被强行戴上手铐脚镣,带入值班室。豹子揉着下巴,在老虎的嘲笑声中抽下了皮带,“老子看你长得俊俏,本来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现在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也别怪包某人手黑了!”
  “包队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事进来的吗?”11号淡淡地说。
  豹子一怔,停下了动作。他只知这女孩是安全部门送来的重犯,暂时在这里扣押,其他都不清楚。
  “在这里当狱警,确实能算土皇帝,可你不下班了吗?不用回家的?”11号笑了笑,“要不换个问法吧,你有几条命跟我横?”
  豹子跟老虎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被镇住。
  “潘小姐,其实我觉得女匪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算不上吹嘘的资本。”一名西装男子推门而入,微笑着接话。
  “你是谁?”潘冬冬看了那人一眼。
  “23局,黄波。”西装男子冲身后的监狱长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那个肖建呢?听说他不干了,是不是怕我家陈默回来找他?”潘冬冬面露不屑。
  “想不到总参二部居然把你藏到了这里,这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吧!”黄波微笑着,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潘小姐,我今天来是带你走的。蜀西监狱的条件太差了,我们换个地方。”
  “陈默回来了?”潘冬冬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问?”黄波显得很惊讶。
  “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你就知道了。”潘冬冬的神情中隐现骄傲,也就只有陈木头才能让这些家伙畏之如虎。
  黄波沉下了脸,瞥向旁边傻愣着的豹子老虎,“你们还不出去,杵在这里是想看戏吗?也好,我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还不认识这位潘小姐吧?她就是呈都国立大厦枪击案的主犯,靠着一杆霰弹枪,单枪匹马杀了九个练家子,连眼皮都没跳上半下。”
  豹子彻底石化了,甚至不敢正视潘冬冬的目光。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警笛声,离监狱楼越来越近。两名狱警都望向了窗户,显得很愕然——进大院后无论什么车辆均应减速缓行,哪有开得如此之快的道理?在监狱里拉起警笛又是要做什么?
  刺耳的刹车声隐约响起,有人在外面高声大叫,似乎是监狱大门处的武警哨兵,“别再往里进了再进!我开枪了!”
  然后便是“砰砰”枪响,豹子老虎相顾失色。
  楼道在急促的脚步之下沉闷震颤,显然是有大批闯入者,在往上层走来。黄波拔出了手枪,先是站到窗后看了看,然后守在了门边,转头问两名狱警,“你们有没有武器?”
  豹子按着腰间警棍,几乎快要哭了,把嘴巴张得如同发情的河马——这他妈的难道是劫狱?
  “爷爷!爷爷!别杀我!”监狱长的惨叫声划破了之后的短暂静寂,跟着脚步再响,拖着他往监区一路去了。
  “走,趁现在快走!你俩帮我把她弄出去,我有车,需要马上转移这个犯人!”黄波沉声下令,同时拿出证件晃了晃。
  监狱长断断续续的惨呼却在此刻停下,然后调转方向,向着值班室而来。
  房门被大力踹开,整扇倒了下去。
  黄波大喝一声,举枪指向门外,保持这个动作数秒后,慢慢抬起了手,示意投降。十多杆已经在旋转预热的暴龙火炮让他魂飞魄散,并认识到自己那支小手枪实在是不怎么够看。尽管分辨不出那些恐怖火器的型号,但毫无疑问的一点在于,只要枪手愿意,它们能在瞬间将这个屋子拆成积木碎片。
  一个年轻人排众而出,漆黑的眼眸望定了潘冬冬。
  “包队长,你不是要介绍介绍吗?”潘冬冬颊边露出浅浅笑靥,望向举着警棍不停发抖的豹子老虎,“这就是我男人,陈默。”


  第二百零五章 木头
  陈默得知豹子把潘冬冬带出来是为了耍狠,临走时特意跟他亲热了一下。
  于是豹子老虎组合从此成为绝响。
  潘冬冬只当他是来劫狱,却不知从哪里找的这么多帮手,看那些扛着火器的大汉个个恶形恶状,心中颇为疑惑。
  陈默看着她只知傻笑,哪里有空多解释什么。
  走出值班室,陈默身边才有人摸出证件拍在监狱长脸上,让他爬起来办交接手续。黄波见果然是总参二部,不由暗自咬牙。
  “肖建呢?”陈默问黄波。
  “前段时间辞职了,不干了。”黄波竭力保持着镇定,他能从这批人身上嗅出真正的血腥味。
  “动作还挺快……”陈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23局挺现实啊,就算我没能把目标找回来,你们翻脸也翻得太快了点。我确实欠你们的情,现在我不难为你,回去告诉那些领导,以后能抬手放我一马最好,否则我也做不到等死。”
  黄波接过被缴走的手枪,愣在当场。
  “我们老板跟你说话,你他妈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冷冷问道。
  黄波咬牙点头。
  “乖娃娃!”那汉子放声大笑,在他头顶上拍了拍,像在对待孩童。
  黄波气得差点吐血,但看到那些仍有意无意指着自己的枪口,却终究还是选择了闷声不响。
  走出监狱楼,潘冬冬见陈默等人是乘军车来的,略微松了口气,知道事情未必跟自己想象的一样,当即往车里看去。
  “找谁呢?”陈默莫名其妙。
  “高渐飞呢?难道不是他求高司令帮的忙?”潘冬冬问。
  陈默一时答不上话来。
  车队很快呼啸而去,拉着警笛一路狂飙。陈默这次回国除了部分赤猇老兵以外,还把“重犯三宝”带在了身边。此刻白头佬跟波鸟正坐在猛士车内,鼓着眼看潘冬冬,充满好奇神色。
  “老板娘您好,我叫白头佬,做……做国际商贸的。非常荣幸,终于见到您了。”白头佬原本打算加上吻手礼,但想到Z国人在某些方面的小鸡肚肠,还是明智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好。”潘冬冬越来越不明白陈默到底在搞什么,现在连洋人都登场了。
  比起谨慎的白头佬,波鸟则要大大咧咧得多,“老板娘,你会说英语是吧?我有个问题,一直想当面请教你,你能打多少人?”
  “啊?”潘冬冬被他问得怔住。
  “老板现在有个外号,叫千人斩,我们都很想知道你有多能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有这句俗语吗?我老婆就不能打,不过比我能打,她每次一生气,我就只有逃命的份。”波鸟有点语无伦次,每到双手脱离键盘的情况下,他跟常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也不能打,除了陈默,谁都打不过。”潘冬冬微笑了一下。
  “果然这么厉害吗?”波鸟大为震撼。
  都说Z国人最为谦虚,看起来老板娘也有着同样的美德。陈默已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要是比他还能打,那岂不等于无敌了?
  波鸟吞了口口水,眼巴巴地望向陈默。
  陈默神情古怪地点头,示意自己确实不是潘冬冬的对手。
  波鸟抱住了脑袋,从座位上瘫软下去,“上帝啊,请求你也让我老婆变得这么强吧!”
  潘冬冬莞尔,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身上,这一次再也无法移开。
  白头佬很快发现有一点很不寻常——这对年轻的恋人自从重逢,直到现在,没有表现出任何能称之为“激动”的情绪。他们彼此凝视,宁定而安静,仿佛靠着目光便能达成交流,跟那些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毫无区别。
  Z国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他俩这样?
  白头佬找不到答案,但在潘冬冬身上,他清晰感觉到了跟陈默类似的气息。
  “谁把你弄到这儿来的?”陈默闷了半天,干巴巴地问。
  “小七姐。”潘冬冬说。
  “卓倚天?我听说她好像也被总参二部收编了,这次是公门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都有。她是从肖建手里把我强行带走的,怕23局拿到上级批文再回头来要人,就干脆让我藏到普通监狱来了。”
  “有没有吃苦头?”
  “还好,我不怕吃苦。”潘冬冬嫣然一笑,“说说你吧,陈默同学,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陈默“哦”了声,拿出一个装着炸鸡翅的塑料袋,“冷掉了,凑合吃一口吧,我这里还有可乐。”
  这么长时间没见,他拿出的礼物居然是肯德基外卖。
  依旧毫无浪漫可言。
  潘冬冬却早已是见怪不怪,心中充满柔情蜜意。她发现他瘦了,黑了,而且有点老了,像个操劳过度的中年人。
  她每天都会想到他,几乎没有一刻不想,此刻人到了跟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独撑大局的这段日子,她逼迫着自己忘记女人的身份,而暂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足够铁血刚强的战士,在动手杀人时甚至完全没有不适感。
  但现在她却触摸到了心底深处的那份软弱,他总算是回来了,自己又有了依靠。
  只不过,他改变的似乎并不仅仅只有外表。
  以女性特有的直觉,她发现他在见到自己的那个瞬间,冷静得出奇,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已尝试着担任过首脑人物,知道一名领军者,确实需要摒弃多余的情感,因为情感会使人软弱。
  他现在的身份转变显然很大,无论黑白,显然已不是区区一个江东卫首领可以衡量。
  所以,我就变得多余了吗……
  潘冬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塑料袋,看了看里面的鸡翅薯条,又觉得对方好像没变。
  陈默的讲述并不漫长,但却足够惊心动魄。
  跟23局的蜜月期算是故事开端,然后按计划劫走洛璃,最终却坠机入海。蛮牙野人和海盗,潘多拉与摩利亚内战,一系列变故接踵而来。陈默坦承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而潘冬冬在意的却不是他的运气。
  “你现在跟洛璃在一起了?”女孩淡淡地问。
  “嗯。”陈默点头,并没有听出对方异样的语气,“她这次没跟我过来,留在了摩利亚。那边刚停战不久,局势不稳定,于老大他们也都在部队里没动。”
  “莫红眉人呢?”
  “我也想找她,可是找不到。我怀疑她跟她爷爷被潘多拉控制住了,事情很麻烦。”
  “我吃饱了,谢谢你还记得我。” 潘冬冬将那包外卖又递还给他。
  陈默这才发现不对劲,却不知因何而起,愣了半天,自己抓了薯条在嘴里嚼着。
  白头佬跟波鸟大眼瞪小眼,半道上找了个理由逃下车去,坐上后面一辆吉普。
  车队一路双闪,开往蜀东,到延城时天已经黑得透了。
  总参二部这次派来的几名干员都是年轻人,被赤猇老兵带着回江东卫去了。白头佬跟波鸟也嚷嚷着要去找乐子,实际上是怕再跟着陈默,会有池鱼之殃。
  潘冬冬按响自家门铃后,吴妈来开的门,一见她先是揉了揉眼睛,跟着嚎啕大哭,“囡囡啊,你可算回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菩萨开眼啦!”
  潘瑾瑜夫妇看到女儿跟陈默同时出现,都显得有些失态。尤其是贾青,死死攥着陈默的胳膊,用尽力气打了他几下,自己倒是先“呜呜”哭了起来。
  “什么路不好走,你要走歪路,还杀人!”贾青直到坐在客厅里,仍红着眼眶抽噎不已,“我早就知道冬冬是被冤枉的,人家做生意做不过就使坏,你呢?可别告诉我你也是冤假错案,通缉令当初都贴到家门口来了!”
  “阿姨,我也是被冤枉的,现在平反了。”陈默头皮发麻,“今天就是公门的人送我回来的,不信你到门口看,军车还停在外面。”
  “平反了?”潘瑾瑜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清楚陈默如何跟第三方达成了交易。
  “平反个屁!”贾青情急之下竟是爆粗,“吴姐,你去拿点现金,再准备点吃的。不能让这杀千刀的小鬼呆太久,我怕他不安全,我一会儿开车先送他去乡下老房子……”转头望着陈默,抬手又要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瞎跑了!今天怎么碰上冬冬的?你去接她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陈默又是尴尬又是感动,拿出几本证件,毕恭毕敬递给贾青看,“阿姨,我不敢跟你说谎,是真没事了。这是我现在的护照,中云海国宾馆出入证,这本是特许持枪证。”
  “国宾馆?”贾青翻来覆去地看那本证件,满脸狐疑,“你个小毛头又算是哪门子外宾了?”
  “妈妈,他现在是摩利亚的将军,还是国防部长。”潘冬冬轻声插话。
  潘瑾瑜夫妇对视了一眼,惊愕不已。
  等到弄明白事情,贾青这才转忧为喜,心花怒放,把陈默的光头摸了又摸,“这才是我家好女婿,走正路才能成大器,我早就说过的!”
  潘冬冬只吃了一小碗饭,就说饱了,也不看陈默,径自回了房。陈默倒是把贾青做的满桌菜扫了个空,又跟老丈人聊了很久,这才起身告辞。
  “你跟小冬怎么了?”潘瑾瑜随口问。
  “我也不知道。”陈默一句话刚出口,就看到原本笑吟吟的丈母娘瞪起了眼。
  “你一定有小名,而且一定叫木头。”贾青哼了一声。


  第二百零六章 月夜
  潘冬冬洗完澡躺在床上,发了很长时间呆。
  贾青来过房间两次,吴妈来过三次,都坐着不肯走,没说几句话便忍不住要掉泪。
  从小到大,潘冬冬哪吃过这种苦。贾青跟吴妈每次想起她在监狱里必须面对的一切,都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相反潘冬冬自己却显得若无其事,吴妈很担心她会留下心理阴影,最终却发现好像是多虑了。眼下的女孩已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助的小生命,她已完全成长,也可以称得上是成熟。
  终于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潘冬冬一个人,她看着闹钟指针上的蓝色小海豚,在那里不停跃动着,像要奔往漫无尽头的终点。
  阳台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风透了进来,落地窗帘被卷起细微声息。潘冬冬看着那里,等待着——以前他总会像个小贼,偷偷摸摸地爬上来,溜进房间。
  但今天没有,潘冬冬听到军车开走的动静,同一时刻她的心也隐约痛了痛。
  一切都不一样了吗?
  她茫然想着,不知道他身上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就算他向来足够迟钝,也不至于对自己的负面情绪视而不见啊!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难道……真的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
  潘冬冬的脑海中先后闪过两个身影,一个白衣清丽,一个蓝眸柔婉。对于莫红眉,她并没有特别的感受,而洛璃则完全不同。
  洛璃对于男生的杀伤力,她是亲眼见过的。
  那女人说化敌为友,就是真的了?潘冬冬恨恨地咬了咬牙,像在切割着某人的肉。
  时间快到零点时,她轻手轻脚下楼煮了碗面,端来放在桌上。
  再过十多分钟,就不是他的生日了。
  她忽然很想哭。
  ……
  陈默回家后的精彩场面丝毫也不亚于在潘家刚经历过的,老父操起扫帚上来就直接开大招,小妹在旁边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舍身相护,大喊:“哥哥快跑!”
  这次陈默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事情,陈老实犹自不信,直到潘瑾瑜打来电话,才气哼哼丢了扫把。
  陈默在国外期间,潘瑾瑜夫妇来过几次,安慰陈老实说,事情总会有平息的一天,陈默根本就不是作奸犯科的人。
  陈老实还是听陈静介绍,才知道未来亲家上门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读书笨成狗,找个儿媳妇居然是蜀东第一首富的女儿,而且看样子还得到了对方家长的初步认可。
  这算是哪门子鸟事?
  陈老实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问女儿,女儿也答得含糊其辞。从那时候开始,陈老实就暗自赌咒,只要小兔崽子还能活着回来,就要把所有的账一起算。
  现在大招已放完,陈默用上老套路,打水服侍老父洗脚,又屁颠屁颠帮他剪脚趾甲。
  “少他娘的拍马屁!”陈老实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陈默嘿嘿几声,奉上从国外带回的正宗古巴雪茄。雪茄牌子是COHIBA,一盒10支,400美刀,算是贵得出奇。陈老实只抽了一口就呛得死去活来,陈默见马屁拍上马脚,当即开溜。
  陈静一直送到了小区门口,挽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哥,你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不住在家里啊?你要上哪儿去?”
  “我去找几个朋友,有点事。”陈默看到小丫头就想起莫红眉。
  蛮牙圣地的两名守卫,是大开碑手所杀无疑,再加上其他方面的疑点,陈默不敢确定某些事情会如想象的那么美好。
  莫红眉跟莫问天的关系,让他不由自主地延续了惯性思维——洛璃和罗尼教授是摆在眼前的例子,鲜活无比。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家?”陈静低着头,嘟着嘴,似乎是随时要哭出来。
  “明天?”陈默答得毫无底气。
  陈静终于忍耐不住,扑入他怀中,“哇”的一声大哭,脸蛋在衣服上蹭来蹭去。
  “别哭了!”陈默皱眉低喝。
  在战地上他的话一出口便是军令,部下无不凛遵,这会儿小丫头却只当是耳旁风,依旧哭哭啼啼哼哼唧唧,大有“能奈我何”的气势。
  “小祖宗,别哭了!”陈默只得讨饶,郑重许诺,“等我这段时间忙完的,咱们换个地方住,我也不出去跑了,天天陪着你。”
  陈静的哭声慢慢止了,仰起头来看他,脸上带着亮晶晶的泪花,“真的?”
  “我敢对着灯泡发誓。”陈默当即祭出路灯神。
  “那你什么时候去上课呀?”陈静还是不放心,只怕一松手,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对方。
  “上课?”陈默呆了呆,这才记起自己的学生身份,“学校估计早就开除我了吧……”
  军车开出很远,陈默回头看时,那小小的身影仍站在原地,向他不停挥手。
  亲情无疑跟其他类型的情感都不一样,小丫头带来的温暖也是别人无法替代的。陈默再次想到莫红眉,想到罗尼教授是如何“创造”出了洛璃,不知怎的心头竟是一阵发寒,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
  半夜时分,陈默到了湛阳。
  莫红旗早就先一步回了莫家村,医院只是替他固定多处断骨,内伤还是得靠着吐纳来调理。
  得知陈默已到,方家村大批好手破天荒地赶来莫家村,稻场上拉起了一百瓦灯泡,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杀气。
  莫红眉住的小屋黑沉沉的,她至今未归,没有任何音讯。
  陈默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然后向着方家、莫家的临时族长点了点头。
  斩杀行动在凌晨展开。
  高景存被敲门声惊醒时,妻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有人送礼啊?”
  副市长高景存是梁龙江的接班人,一起来延城的女书记在几天前暴毙身亡,死因是煤气中毒。这让他感到心神不定,并颇为恐慌。
  现在他就有点呼吸急促,起身摸了壁炉钩,将外面的灯全部打开,这才开口:“谁啊?”
  “送礼的。”门外来客这样回答。
  这世上真正送礼的,从不会如此自称。正如真正的婊子,总会以贞洁烈妇来标榜自己。
  高景存立即拿起电话报警,线路是通的,但却一直没有人接。
  防盗门已被悄然无息地推开,像突然变成了菜园子的竹篱,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年轻人,光头军服,“延城警局现在也在忙,他们帮不了你的。”
  “你是谁?你怎么闯进来的?想要干什么?!”高景存大声喝问。
  女人的尖叫声随即从卧室传来,妻子醒了,开始扯着嗓子叫救命。高景存眼看着光头青年身后的两人拔出火器,开始往枪管上拧套筒状物件,不由打了个哆嗦,三步并成两步,冲进房间让妻子闭嘴。
  他的选择显然很明智,光头青年点点头,抬手阻止了随从的下一步动作,“高市长,我是陈默,江东卫是我开的。”
  高景存的脸庞瞬间扭曲,颤声说:“陈老板,久仰大名了,不知道这么晚来我家是为了什么事?”
  “你觉得呢?”陈默坐到了沙发上。
  “贵公司在税务方面有些纰漏,是孙书记吩咐稽查局在查,不关我的事啊!”高景存额前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就只是税务方面?”陈默笑了笑,“警务消防方面好像也出了不少力,对我们公司照顾得很厉害。我没走的时候,那帮家伙人人都收过我的好处,跟我称兄道弟,如今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很怀疑他们以前是不是学过川剧。”
  “都是孙书记的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可以想一想,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副市长,怎么敢来找你的麻烦?”高景存似乎是有点口不择言。
  “找也找了,不认就没意思了。江东卫领过的人情,今天晚上全部会还清,你只不过是其中一个。”陈默向持枪汉子丢了个眼色。
  “别,别杀我!你身为摩利亚高官,在Z国境内杀人也一样会受到法律制裁!两国不是在谈什么合作吗?你这么干,难道就不怕坏了大事?!”高景存嘶声吼道。
  “对我好像了解得挺多啊,你也是袍帮的?”陈默显得很好奇。
  高景存看到了一线希望,精神大振,“是,只要你不杀我……”
  “嗤”的一声,他已倒下,额前中弹,黑血汩汩而出。
  “你也配跟我讨价还价!”陈默冷笑,身后一人走向卧室,跟着便是火器击发传出的轻响。
  ……
  潘冬冬醒来时,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
  他正坐在桌边吃着那碗冷掉的面,动静很小,似是怕吵醒了她。片刻之后,他钻进了被窝,还是跟以前一样,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她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他身上很冷,有一点点发抖,喘气声很粗,像刚从搏杀中脱身而出的狼,暂时还没能平静下来。
  她发现,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他,自闭木讷,只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舔伤口。
  那碗面是长寿面,但他恐怕未必知道生日已过。
  青蒙蒙的月色正从阳台透入,她慢慢起身,除去所有衣服,饱含怜爱地凝视着他。那青春美好的胴体,已在他眼前完全袒露,如同绽放的蓓蕾,破茧的蝶儿一样毫无保留。
  他沉默地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吻下。
  剧痛之后,无法言喻的酸涩渐渐袭来,随着他强有力的动作而涌成浪潮,将她吞噬。
  “就算是去死,也别丢下我了……”她悄声呢喃。
  时间就此凝固。
  月凉如水,几多温柔。


  第二百零七章 天狗
  日头缓缓西斜,大戈壁被奇异的暗影笼罩,如同鬼域。
  对于肖建来说,这是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个下午。
  他刚脱离戈壁地带,在通往山包的灌木丛中缓缓爬行,就算是一头活了上百年的老龟,也要比他更快一些。他没想到古蒙居然也会有山,这一带草木要是不够深的话,他早就掉头走了,在存在狙杀威胁的情况下,一览无遗的林带等于是坟地。
  越野吉普已被舍弃在戈壁深处,肖建身边除了绰号铁三的年轻人,还有十多名铁家护卫,为首的叫马超。铁家作为八大豪门之一,在古蒙扎根百年,势力极大,护卫们平时去哪儿都是横着走,但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都小心点,肖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让那两个萨满教徒跑了!”铁三是铁家掌门人铁中棠的第三个儿子,为人谨慎,没什么架子。
  一路追杀直到今天,横穿半个古蒙草原,原先近百人的队伍只剩下眼前这些。铁三很清楚,如果没有来自23局的外援,己方或许已经全军覆没。
  人都是逼出来的,护卫们看着肖建以那种诡异的、像是四脚蛇一样的匍匐方式,向山包方向潜去后,不得不有样学样,卸掉身上多余的装备,趴在了灌木丛中。马超出身行伍,有着自己的套路,他的匍匐幅度要比肖建大,也很敏捷隐蔽,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在体能方面并不输人,他连水壶都没摘掉,大大咧咧跟步枪一起背在背后。
  在匍匐前进时,肖建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铁三颇为费力地模仿着,尽可能地放慢速度,他从未想到过原来爬也这么费劲,泥泞掩盖的竹签刺茬比刀还锋利,周身很快就伤痕累累,手脚酸的像是灌了铅,每挪一段距离他都以为自己再也爬不动了,但身体却偏偏撑了下来。
  肖建指了指山包外围的四个点,分别在正侧方,要求爬到位置后按兵不动,等他把敌人诱下山包,再交叉狙杀。
  夕阳的余晖正落在那片矮丘上,铁三到达指定地点,透过灌木间隙向前张望。阵雨刚下过不久,草叶上水滴的反光让他眼睛刺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当他稍微松下一口气,一个倒锅底般的物件从远处茂密的草丛中探了出来,露出弧面。铁三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摸到步枪,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又仔细看了看,才确定那脏乎乎的玩意儿是顶皮帽。
  铁三看不清皮帽下异族人的脸庞,却似乎能感受到对方那双眼在冷冷注视着这边,自己只要一动,就会立即被飞来的利箭射穿脑壳。肖建即将诱那些异族人下山,尽管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手段,但铁三还是相信对他来说那不是难事。然而现在异族人却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肖建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护卫们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铁三不知道是该打上一枪,还是什么也不做。
  皮帽又动了动,铁三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汗水披着脸颊流下来,像一条条冰冷黏腻的蛇。雨后的草丛比蒸笼更闷热,他觉得身上像是着了把火,鬼使神差的,耳边竟又响起了那个疯狂的声音,“杀,杀,杀!”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先把自己崩了。
  铁三慢慢抬起步枪,瞄了瞄,略停了一下呼吸,然后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居然中了,子弹打在了帽沿上,皮帽凌空翻滚着飞出老远,下面露出的不是人头,而是一根用以支撑的树枝。与此同时,伪装位旁边不到半米的位置上,一支羽箭飞出草丛,铁三像撒完尿般打了个寒战,手捂头颈,慢慢向旁边倒下。
  另一边,正对山包的一条浅洼里,马超连开数枪。箭射铁三那人在出手时触动了茅草,马超远远望见,当即搂火。与此同时却有着破空声从身后传来,他只觉得后心一凉,胸前已刺出了半截箭头。
  后面怎么来的人?眼前发黑的马超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老大!”百米开外的枯叶堆里,一名护卫跳起身,往这边狂奔,想要来救马超,却被飞来的第二支铁箭贯穿颈部,一路直滚撞上了树干。
  百米开外的后方林带里,塔娜面无表情地收弓,后退。山包上的族人已潜回草木深处,更换射杀位置。
  之前族人杀的那个,跟此刻自己杀的这两个,分别潜伏在山包的正、侧面,等于是在“L”字的头和尾上,构成了单薄却有效的交叉火力带。这种火力架构无疑是为了封锁山包,塔娜很奇怪对方为什么首先考虑的不是进攻,而是封锁,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要在还没交手之前,就断己方的后路,他们似乎底气十足。
  父亲曾经说过,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会被危机激发,塔娜现在就觉得自己变成了潜伏的兽,她的身体疲惫不堪,精神意志却全部棱角分明,感官的敏锐程度是前所未有过的,甚至连几米开外一只甲虫爬过枯叶的声息都听得清晰无比。
  天狗心经就在口袋里,她不觉得敌人能有命来拿。
  枪声在这时划破了沉寂。
  片刻后,铁家最后一名护卫,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狙击位,匍匐过来救人。他吸取前一人的教训,不敢奔跑,完全靠爬行贴近铁三,对方不知死活的状况让他心急如焚。
  越过一根倾颓的枯树时,他的脊背无可避免地高出了茂密的草丛,身后插满的灌木伪装簌簌颤动。茅草间隙让头部轮廓若隐若现,他有意识地想要加快匍匐动作,眼角余光却瞥见林间极远处有一点微芒一闪而没。
  那是箭头在阳光下的折射。
  “完了!”他绝望地想,还没来得及做出闪避动作,头颅就被呼啸飞来的一箭爆开。
  第四个,塔娜抽出又一支羽箭,在心里默念。
  一阵沙沙轻响卷起,林间起风了。塔娜看了眼山包方向,那里有棵碗口粗的红松,摇晃的有点异常。
  她知道仅剩的最后一个族人多半是等得不耐烦了,那家伙动作向来灵活,前面敌人虽然开了好几枪,只怕是连他的皮都没擦破半块。他在急什么?塔娜有点无奈,天还没黑,自己又刚出手,暂时是没法挪窝的,更别说走人了。一个没耐性的弓箭手根本不够资格上猎场,塔娜相信敌人正为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而犯愁,或许很快就要忍不住有所反应了。
  等一等……这么差的应变力,那个23局的家伙真的在这里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塔娜的身体忽然僵硬,手指握紧了弓身。一阵又冷又硬的猎猎声响在这个时候传入耳中,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到侧方不到二十米的林带里,正站着一个全身覆满伪装物的持枪者,那人身后破旧的披风正在风中卷动,依稀能辨认出是制式配备,就连他手中步枪也是。
  落日已被地平线吞噬大半,林带里的光线很暗了,但那个人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如狼一般充满冰冷残酷。塔娜整个人都僵住,保持着原先的站姿,思维也跟着凝固。
  尽管这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但她却几乎能肯定,眼前就是那个23局特工。塔娜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早就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是枪响之后再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转移了过来,她不敢相信第二个假设真的存在。似乎是在为他解惑,那人竟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回塔娜看清了他那满是泥泞的胸腹,以及由于长时间匍匐行进而磨破出血的膝盖。
  塔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想要对敌手这次无懈可击的潜行来上一句评论,但那人并没打算给他机会。
  肖建扣下扳机,步枪在手中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砰”的声响。塔娜空有一身功夫,这时却只能闭目待死。
  “你认识陈默吗?”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问。
  塔娜呆了呆,睁开眼看到肖建已倒下,那枚射出的弹头正停留在空中,距离自己的前额不到数米。
  它居然还在转动着,直到那矮小老人收了掌势,才像耗尽力气的飞蛾一样坠在了地上。
  老人站得很远,无论是凭空出现,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掌力,在塔娜看来都仿佛魔术。
  “女娃娃,你认识陈默吗?”老人又问了一遍,很不耐烦。
  他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沾满灰土,就连编着小辫的山羊胡,都已变得发黑。那双本该昏花的老眼却依旧透着旺盛活力,像个十足的年轻人。
  “认识……”塔娜反应了过来,却不明所以,“我以前去关内找一个使斧头的家伙,他偷了我们族里的东西,陈默兄弟帮了我很大的忙。”
  “天狗心经是吧!”老人轻描淡写地报出圣物之名,踢了踢昏厥过去的肖建,“这帮小崽子也想抢宝?我老人家看中的东西,他娘的谁敢伸手都得把爪子剁了!好了,心经是在你身上吗?交出来,我赶着回去救人。”
  “救人?”塔娜沉下了脸,准备出手。
  “救陈默,他要是死了,就没人给我买游戏碟了。”老人突然愁眉苦脸,再也没有半点高手气势。


  第二百零八章 正室范
  同一个晚上,发生在延城和呈都的多桩命案惊动了京城。早有人将案情秘密上报,23局局长刘铭震怒不已,立即赶赴中云海求见老上级。
  “是陈默做的?”老上级也是军情机构出身,听得满脸狐疑。
  “所有死者都对付过江东卫,上到所谓的八大豪门,下到小小的税务官员,光是延城就死了一百多个人!他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仗着摩利亚那层身份,就能在国内搞风搞雨了吗?他以为能凌驾在法律之上?”刘铭叫道。
  “有监控证据?”老上级问。
  “所有案发现场的摄像头,包括关键路口的都被破坏了。”刘铭闷哼一声,“不过有目击证人,是死者家属,现在已经被我们保护起来了。他看过陈默的照片,一口咬定就是凶手当中的头目。”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没有证件你让我怎么弄?人家现在是国宾,你们做事别太死心眼了,要区别对待!”老上级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您能帮我探探风吗?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京城,要是能摸清路线的话,对将来结案很有帮助。”刘铭苦笑了一下。
  “我现在的身份,去找他恐怕还得预约。”老上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爬了这么多年,神也做过,鬼也当过,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毛头崽子混得好,这确实让许多京城大佬都心存不忿。陈默是从这个国家走出去的,如今在外面镀了层金,又回来了,摇身一变成了摩利亚的国防部长——蹿升幅度之大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疯狂的际遇,这一切造就了他的崛起。老上级还是从刘铭这里得知,那小子当初不过是个穷学生,发家前毫无背景可言,简直像张廉价草纸。
  这让老上级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穿裤子的狗。
  “预什么约,他到底还没换国籍。您去见他,是给他脸,是他家祖坟冒了青烟!我还真不信了,他敢摆谱?”陈铭显得很激动。
  “这些年我也没见你对什么事情上心过,姓陈的这小子究竟犯的哪门子事?”老上级察觉到了异样,微微皱眉。
  “他跟古蒙那边的高月族接触过,据我们所知,他身上的未知力量,就是那时候渐渐成形的。”陈铭不敢隐瞒事情。
  “高月族?萨满教?”老上级怔了怔,“那帮家伙怎么到现在还有后裔吗?当年老子带兵去古蒙的时候,他们可没少给我惹麻烦,个个都邪门得很。”
  “是的,我们不得已跟一些民间组织联手,为的就是要彻底查清高月族的事情。萨满教一旦死灰复燃,当年的恐怖事件未必不会再次发生,这是现阶段的最高危机。陈默本来已经被我们控制,但他却不甘心扮演棋子角色,到了海外就开始单方面停止跟国内联系。我让袍帮出手对付江东卫,目的就是要逼他回来。他现在也确实是回来了,说老实话,我没想到他会妄为到这种地步,竟敢在国内大开杀戒。”
  “袍帮也不是什么善茬,你最好有点分寸。”老上级冷笑一声,吩咐秘书备车,“行了,我这就去国宾馆,希望那帮摩利亚土鳖都还在,也好套出点什么。”
  “多谢老师,我就在这里等您的消息!”刘铭赶紧站起。
  半个小时后,老上级铁青着脸回来了。
  “你这算是在耍我,还是在脑子里面装了屎一直没被我发现?”老上级瞪着眼的模样像是随时要劈面一拳,砸断刘铭的鼻梁骨。
  “怎么了?”刘铭莫名其妙。
  “陈默从回国那一天开始,除了被上头接见,根本没出过国宾馆半步!你手上的目击证人是不是瞎子?老子还不信,特意去调了国宾馆的监控录像。你说昨晚陈默在延城杀人是吗?自己看看,他明明就在国宾馆打了一晚上扑克,难道是趁着上厕所的时候,从马桶里走的水路?”老上级扔了张光盘过来,呼哧呼哧喘气。
  刘铭打开电话插入光盘,看着屏幕上显示出图像和左下角的日期时间,不由傻了眼。延城距离首都至少在2000公里以上,陈默就算插上翅膀,也绝对没办法做到分身杀人。
  “难道有两个陈默?”刘铭脱口而出,跟着被老上级扇了个响亮的耳光。
  “真够无聊的……”国宾馆中九指正在发呆,硅胶头套贴在脸上很痒,也很闷,有股奇异的尿骚味。
  他很怀疑白头佬是不是故意做过手脚,尽管那家伙信誓旦旦宣称,这次的作品是一生之中的巅峰,以后恐怕再也没法超越了。
  这张脸的主人确实长得有点对不起大众,至少对不起身边的女人——九指下意识地看看镜子,渐渐反应过来,白头佬为什么能做到以假乱真。
  人们对丑怪的东西总是印象深刻。
  “我很丑吗?”同一时刻,某人正奇怪地问。
  “还好,一般丑。”潘冬冬仍旧低着头,不敢跟他目光接触。
  她实在不知道他是如何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的,相反勇气却在自己身上消失,以至于连看都没法看他。
  “他娘的……”陈默显然不太满意她的答案,全然不顾旁边那些异样眼光,在她红透了的脸蛋上狠狠啃了几下。
  从一开始茫然无措,到后来渐入佳境,他折腾了整整一夜,像在对待阶级敌人。
  她几乎快要散架,半是清醒半是眩晕的状态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最后她被自己发出的奇怪呻吟吓了一跳。
  这要是被爸爸妈妈听见,我还怎么活?
  她恨死了那头种马。今天早上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心里正又酸又甜,如坠梦中,忽然看到床上毯子动了动,滑到了地上。
  一个结实有力的、线条粗犷的屁股露了出来。种马先生边打着呼,边反手在屁股上挠了挠,也不知是不是被蚊子咬了,挠了几下翻了个身,关键部位狰狞毕露。
  梳子从潘冬冬手里无声无息滑落,她原以为经过昨晚那样的要好,自己跟他从此就再也不分彼此了,却羞得几乎快要晕去。早上天气还是有点凉,阳台蹿着风,她战战兢兢走到床边,想帮他盖好毯子,却被突然拉住手腕,整个人向床上跌去。
  又一次。
  贾青向来重视学业,起床后亲自做了早餐,一叠声地催女儿去上学。潘冬冬下楼时僵硬的步伐让她怔了怔,而陈默这时已照着老套路跳下阳台,绕了圈子敲响了大门。
  上午几堂课潘冬冬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中午陈默戴着帽子和太阳镜,遮遮掩掩地到学校门口接了她,到现在这家酒楼吃饭。
  陈默光是武装随从就带了23个,却害怕被班主任认出,抓他回去上学。潘冬冬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好笑,只不过面对着他,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快吃啊,这个老母鸡炖汤很补的。”陈默舀了汤吹了又吹,把椅子挪到跟前喂准老婆。
  “我为什么要补?”潘冬冬瞪了他一眼。
  “那个……毯子上……嘿嘿。”陈默挠了挠脑袋,有点尴尬。
  潘冬冬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大为羞恼,正要捏着拳头给他一下,汤匙却已经送到了嘴边。
  她只得乖乖张嘴。
  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大汉光着膀子走上楼来,为首一人无意中瞥见潘冬冬,立即直了眼。
  “好漂亮的小妹子……”他见潘冬冬身边就只坐着陈默,后者的体格似乎也不怎么够看,说话便毫无顾忌。
  潘冬冬只当是没听见,陈默心情正好,居然冲那人点点头,“谢谢。”
  那人一下吃不准路数,没敢再放肆,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跟同伴找了个位置坐下,拍着桌子大叫服务员上酒。
  “我有个事跟你说。”潘冬冬低声开口。
  “啥事?是不是答应不念了?”陈默大喜。他已经在劝潘冬冬辍学,只不过对方一直没给肯定答复。
  “洛璃妹妹那么可怜,不如你把她也讨回家吧!还有莫红眉啊,白小然啊,小七姐啊,跟你关系都不错,只要不影响我这个正室的位置,大家做做好姐妹也没什么的。”潘冬冬笑靥如花。
  陈默一口啤酒喷出老远,差点没活活呛死。
  “刚才这些话是脑残电视剧和小说里最常用到的对白,我照搬一下,开个玩笑。”潘冬冬审视着他的表情,发现确实没有惊喜成分在里面,这才打消了用啤酒瓶爆头的想法,“陈默,你现在听好了,不管是谁,想跟我抢男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弄不死她,我自己死,这就是我的正室范!”
  “夫人息怒,小的不敢……”陈默目瞪口呆,快要被她的气场震死。
  两人吃完饭下楼时,之前那汉子心痒难搔,正想开口撩两句,却听到桌椅声响连成一片。旁边三个桌子坐的全都是獠牙大队士兵,此刻已尽皆站起。
  獠牙队长瞪着那汉子,敞开西装,亮出里面的枪套。对方当即腿软,差点从座位上钻到桌下,色迷迷的笑容变得像是刚吞下了一坨大便。
  “拖出去操。”队长面无表情地命令围上来的士兵。
  这是他唯一会的一句Z文,还是勤学苦练的结果。


  第二百零九章 截击
  陈默能大致猜到潘冬冬失态的原因,她在害怕。
  人人都会有害怕的时候,他也一样,只不过学会了如何控制。
  卓倚天比想象中来得晚,但到底还是来了。陈默正打算带着人回京城,总参二部派来的随行干员中赫然就有她。
  陈默第一眼硬是没敢认她,曾经的野兽女如今一身文职装扮,脑后的小辫已经很长了,前面依旧是短发,化着清雅的淡妆。
  很正的OL风格。
  “他奶奶的,不认识我了?”卓倚天一开口就把苦心经营的形象破坏得干干净,上来拍着陈默的肩膀,显得亲热无比。
  “先等等……”陈默将她拎到一边,反复打量着,露出惊讶神色,“你是谁?”
  “靠!”卓倚天大为恼火,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动手。
  刚才陈默随随便便拎她那一下,就如同大人对付小孩,她根本连抗拒能力都没有。这才几个月没见,陈默的实力又岂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开玩笑的,谢谢你照顾潘冬冬。” 陈默嘿嘿几声,“特警干得好好的,你怎么换东家了?”
  “临时把我调过去的,去哪儿都是做事,无所谓。”卓倚天迎着他的目光,大眼睛里神采奕奕,“小陈默,你果然混出头了。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就算当土匪,也一定是国际通缉犯。”
  “你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陈默哭笑不得。
  “都有。”卓倚天顽皮地眨眨眼,微笑,“现在就动身吗?用不用先回家一次,或者跟你的冬冬妹子道个别?”
  “不用了,早走晚走都是走,回头打个电话再说就行。”陈默断然摇头。眼下虽说有总参二部在帮着遮掩,但靠着九指在京城假扮自己,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倒是有个人,想请你见一见。”卓倚天说这句话时,表情变得相当奇怪。
  延城医院对陈默而言并不算陌生的地方,以前刚开始在红镇老街立足,他跟几个老兵都是医院的常客。现在回想起来,往事历历在目,但许多东西却已经悄然改变。
  卓倚天将他直接带到了加护病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掩上门转身离开了。
  有个女孩正躺在床上,沉睡着,呼吸短促无力,脸颊透着触目惊心的惨白色。陈默站了很久,她一直没有醒转,整个人完全瘦脱了形,被子下的身躯看上去如同薄纸。
  她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爱玩爱笑蹦蹦跳跳才是她,陈默走出病房时忍不住再次回头,仍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孩跟花朵般的白小然是同一个人。
  “被车刮了一下,内出血,差点就没命了。”卓倚天在医院门口叼着烟,神情木然。
  “怎么会?”陈默问。
  他这才确定回家时妹妹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估计是怕自己担心,这才什么都没说。
  “自从你被通缉,小然就像丢了魂,整天丢三落四的。出事那天我姑姑刚骂过她,说她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是不该想的事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你,真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好,把她迷成了这个模样。”卓倚天微微叹息。
  “医生怎么说?”陈默想到当初在深山中的那段时光,她就像最后的亲人和伙伴。
  “伤到了脊椎,下半辈子还能站起来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的恢复性训练也只不过是对心理方面有点帮助,没什么实质意义。”卓倚天深深看了他一眼,“能帮她的只有你,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怎么帮?”陈默颇为疑惑,这显然不是钱跟武力能够解决的问题。
  “莫博士,找到莫博士,小然就有救了。”卓倚天挑起了眉,“我要你陪我去M国,参加哥罗塞姆大赛。初赛已经开始了,我俩捏着Y国的出线名额,尽快赶去还来得及。不管是莫博士,还是潘多拉,他们一定会对拳赛前几名感兴趣,因为那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陈默犹豫片刻,“嗯”了一声。
  他对拳赛没多大兴趣,但现在卓倚天却给他提了个醒。无论原始芽和仿制芽都可以看成是开启大门的钥匙,在人体潜能研究方面,莫老头跟潘多拉向来不遗余力,以他们的眼光来看,最强的拳手确实可以算是最佳实验体。
  以这种方式去找莫老头,无疑相当被动,但如今并没有更好的法子。骆四自从回国后就消失无踪,陈默很好奇总参二部真正的目标是什么,每次问他总像在问石头人。
  卓倚天的回答则异常简单——莫问天。
  车队驰出延城时,陈默仍在想着白小然孤零零睡在病床上的模样。
  “算你还有点良心。”卓倚天见他眉头紧锁,半真半假地夸了一句。
  爆炸突如其来。
  陈默根本没看清领头车辆究竟是从内部腾起了火云,还是被外来炽浪席卷,它在巨响声中熊熊燃烧,如同特技镜头般高高飞起。第二辆军车驾驶员下意识地踩下刹车,随即发现阴影笼罩了挡风玻璃,前车已从半空直接压下。
  连发火器很快咆哮起来,车身被弹雨几乎射成筛子。如果铁牛回国的话,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想必不算什么。陈默如今的肉体防御力虽然也堪称变态,但毕竟离十三太保横练所能达到的级别有着极大距离。他一把将卓倚天掷出车外,自己也跟着掠出,滚到了国道路基下。
  一辆集装箱卡车飞驰而至,在马路中央打横,连冲带撞将车队截断。大批持枪突袭者跟獠牙士兵展开交火,集装箱中所载的化学物质已开始剧烈反应,腾起烟雾。士兵们发疯般想要冲到马路另一边,但刚接近雾区便晕倒了数人。
  獠牙队长目眦欲裂,下令绕道过去保护陈默。士兵不是混混,他不想在毫无价值的地方丢命,而待会儿却无命可拼。
  等到突围成功,到了陈默所在的位置,獠牙队长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你们国家怎么比摩利亚还乱?将军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发誓会申请发动核报复!”獠牙队长挥舞着拳头,像是要吃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也确实不介意吃人。
  总参二部几名特工一边忍受着他的唾沫星,一边拿出手机,向上级紧急汇报。强敌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马路上只剩下大批空车,以及远远观望的惊恐人群。
  陈默是在躲避烟雾的同时,被远处麻醉枪射中的。以他的体质,居然一枪就倒。那支空心尖针瞬息即至,单单就射速而言,已经远超狙击枪,针头也同样经过特制,轻而易举便扎入陈默的皮肉。
  等到醒转,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阴沉沉的屋子里,卓倚天就在身边,同样被吊了起来。
  陈默发了下力,手腕上的金属链条立时传出咯咯声响,但却纹丝不动。
  他微微吃了一惊,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就算是超级合金也能当成豆腐皮来撕,这链条又是什么做的?再回想起来,敌方整个突袭过程干净利落,明显是以自己为第一目标,出手排场也是极大。
  这个级别的对手,似乎就只有23局才够格,但在总参二部已经插手的情况下,他们应该不至于公然发难才是……
  陈默思忖了片刻,期间屡次尝试,那古怪的链条却没有哪怕是一丁点反应,就像长在了他身上。
  卓倚天同样中了麻醉针,却在十二小时之后才慢慢醒来。身为练家子,远超常人的抵抗力并没能帮上她什么忙,她又足足喘息了将近三刻钟时间,这才能开口说话。
  陈默看着墙上的老式挂钟,不禁对这种针剂的恐怖药力又有了重新评估。他很奇怪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劫持者也没有半点动静,就仿佛健忘的主人把客人请回了家,自己却跑到街上溜达去了。
  “这批人用的是不是制式火器?我听着枪声都差不多,23局有这么猛吗?”陈默低声问。
  卓倚天握紧金属链,微微引体,缓解了一下手腕压力,“我太大意了,早知道分头走,把你偷偷送回京城。”
  她这么说显然已是在默认,而且还默认的相当平静。
  “你们总参二部跟23局算是老冤家吧,这次早就猜到他们要动手了?大白天的拎着冲锋枪在马路上劫人,他们好像也太无法无天了一点。”
  “各为其主,各谋其事。说到无法无天,这世上有谁能比得过你。”卓倚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老实人,这种玩笑开不得。”陈默叹了口气。
  两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意识到暂时没有可能脱困,都显得极为淡然。卓倚天唯一觉得有点别扭的地方在于,陈默那句“你们总参二部”。而且他今天刚见到自己时,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显得生疏了很多。
  “你还在生我的气?”卓倚天默然良久,这才问。
  “啊?”陈默搞不懂在这个时候,她怎么会突然提到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来。
  屋门被大力推开,持枪守卫簇拥着一人走进。
  陈默看着那身熟悉的白衣,以及跟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庞,神情微变。


  

十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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