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茶寮最缺的人


  “爷爷喝茶。”林俞静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捧了冒着热气和茶香的青瓷茶杯递上,偷偷观察的眼神里略微有些紧张和担心。
  要说希望有人能收拾那家伙吧,当时确实是有点期待,可事情真到这了,又不免会担心,要是爷爷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了,怎么办?
  林俞静刚刚是看着爷爷从院墙根走进来的,一边走,爷爷一边解了中山装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透气,他的脚步不如平常那样四平八稳,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
  要知道爷爷的人生历程,一路从最低处开始,翻身再翻身,最后能进到市委办公室完成退休,同时做到手上虽无实权,却偏偏就是可以处处左右逢源,而且多年来不惹厌怨。
  这些可都不光是有智慧就够的,还得有心性相辅。
  身为当年的“市府万金油”,心思通透,眼光独到,林存民一般很难被气到。
  所以,是被收拾了吗?
  “咳,嗯。”林存民接了热茶,喝一口,靠在椅子上慢慢缓着气。
  林俞静也不敢主动打扰。
  “长得还过得去。”终于,林老头主动开口说了一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嗯。”林俞静点一下头,没多话。
  听人说话听“但是”,这是爷爷自己教的,所以林俞静没工夫高兴,她等着后面的评价呢。
  “厚脸皮。”爷爷又说。
  “……嗯。”爷爷看人真准啊,林俞静想着。
  “小心眼。”爷爷又说。
  “……嗯。”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了,这些评价,林俞静自己一早知道,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可是,爷爷也这么看的话,真的好吗?
  犹豫了一下,林俞静主动试探:“爷爷,你和他聊天了呀?他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做错事了?”
  林老头脸色变换不定,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气,又突然想掩饰的样子,最后一边低头喝了口茶,一边摇头说:“没有,就一眼看出来的。”
  “哦。”都说爷爷看人准,这可太厉害了,林俞静想着。
  爷孙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咳咳……”林存民清了清嗓子,不看林俞静,又似随意说道:“那什么,茶寮是不是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大眼睛的,看着还挺灵性。”
  “嗯,爷爷你见着冬儿了?”
  “冬儿……嗯,冬儿。那个小丫头……”
  “她是个天才,爷爷我跟你说哦,我跟她下过围棋……”
  “啊?你也,不是……那你赢了吗?”
  “当然输了啊。”林俞静理所当然说:“不过不丢人,江澈还说以前有一回高官跟冬儿下棋,快输了,还耍赖拖时间呢……”
  一阵得吧得,林俞静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曲冬儿的各种神奇,都跟爷爷汇报了一遍。包括猜单双找回平衡的绝技,也毫无保留的交代了出来。
  “这样啊。”林老头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不少,跟着突然笑骂一句:“那真是不要脸。”
  “啊?”林俞静猜这一句肯定不是说冬儿的。
  “没事。”
  “嗯。”林俞静点头,跟着讨好的冲爷爷龇牙笑一下,缓缓说:“爷爷,那怎么办啊?”
  她的意思,江澈现在都已经是这种评价了,还有救吗?
  林老头闭眼睛往躺椅上一靠,一会儿生气板着脸,皱着眉头,一会儿又似乎有点笑意,微微点几下头。
  “嘀嘀嘀,嘀嘀嘀。”
  这时候林俞静的寻呼机响了,一下有些激动,她低头拿起来看了一遍,刚想起身,但是抬头就迎上了爷爷的目光。
  “我,我才不回,我就看一下。”林俞静弱弱地说。
  林老头嘴角偷笑,点了点头,说:“有志气。”
  “嗯。”
  近晚饭时间了,厨房里锅碗瓢盆、菜刀案板的声音传来,夹着女人们说话的声音,奶奶仅仅有条指挥着工作,儿媳妇和女儿们分工合作,左右忙碌着。
  今年林家不论儿子、女儿,都早早的拖家带口回来了,准备一起过年,足足二十多口人,很是热闹。
  “我去看看我妈,呃,去帮忙洗菜。”
  孙女突然起身一溜烟跑了。
  林存民看着,突然有点伤心……往旁边小桌上瞅一眼,挑了瓣先前给孙女剥的完整核桃仁儿,扔进嘴里。
  另一边,林俞静站得稍远,眼巴巴看着今年刚下海做生意的小叔叔林平才摊着电话簿,守着电话机,一个个的打,一个个的接。
  看起来似乎没完没了的样子。
  生意重要啊,听说小叔叔起步有点难,林俞静不敢打扰他。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林俞静都已经决定出去找电话亭了,小叔叔终于收起了电话本,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走了出去。
  “嘿哟,没人接。”
  “还是没人接。”
  林姑娘小脾气上来了,渐渐开始腹黑,“可不是我不肯提醒你……也不是我想看好戏。”
  ……
  江澈等了十多分钟,电话还没有打回来,只好先去了餐厅。
  茶寮人在等他开席,但是说实话江澈现在其实不是很想吃这顿饭……外人太多了。
  这一天茶寮重要人物集体出动,人在庆州。
  消息传出去后,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跟茶寮有生意往来的,或期待有生意往来的各路商人纷纷找来,另外本地和周边县市的相关政府工作人员也来了一些。
  然后,原本茶寮为江家安排的接风宴,就变成了一锅大杂烩。
  江澈喜欢茶寮,喜欢和茶寮人相处,因为这些人能让他安心,放下戒备变得轻松愉悦,但是其他那些人,显然并不包含其中。
  而茶寮人,显然并没有理解江澈心情,包括麻弟来见江澈的时候,还觉得挺得意——江家来人,接风宴这么大场面,他觉得很有面子。
  另外因为知道江爸是办服装厂的,茶寮人心里其实多少还有点默默帮着铺路的意思在,只是不好邀功。
  一个厅里摆了六张桌子,酒桌文化盛行的年代,很嘈杂,划拳的,劝酒的,争论的……伴随着酒意渐浓,嗓门也越来越大。
  很多时候,桌面上的劝酒已经不是为了表达热情和善意,而是莫名像一场战争。
  今天喝倒了哪个县市哪一家,喝倒了几个,桌面上谁的表现最好……这些都变成单位里可以拿出来“称道”的事情。
  这些年,甚至有人光靠喝,就喝成领导干部的。
  哪怕身为重生者,江澈也摆脱不了这种酒桌文化。
  脑袋晕乎乎的,他甩了甩头,起身跟茶寮周边市的一位干部碰了下杯,客气说:“感谢领导对茶寮的照顾和关怀。”
  其实他连对方姓什么都没记住,但是话还是得这么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永远都是通的,既然茶寮的产品要从人家地界上过,码头生意也得众人拾柴才能让火焰越来越高,他就不能在场面上让对方太下不来台。
  要不然人回头这卡你一下,那烦你一下,虽说事都不至于很大,要弄也不是弄不过。可就是耗人精力啊。他们闲得可以成天就琢磨这点事,可是茶寮没这工夫。
  笑着喝完,笑着坐下,埋头避人,江澈一阵恶反胃心。
  这情况林晋德看见了。
  身为林俞静的大伯,现任茶寮包装厂的厂长,他今晚带着自己的三人组一样也在场,不过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江澈身上。
  “哎哟,江老师。”时机差不多,林晋德起身,嗓门放大到在场几乎每个人都能听清,说:“我这正好厂里有件事,一直找机会想跟你商量……”
  他走过来,大声又说了几句话,接着道:“这里太吵了,要不咱们房间谈?”
  问完转过身,林晋德对后面还在等着给江澈敬酒的一群人解释:“各位不好意思啊,我这给大家败兴了,不过是真有事……怪我,怪我。”
  “这样,你们俩先帮我赔个罪。”
  他把早早预备好的副厂长和主任喊来,端酒迎上后面这群人。
  然后再一片或玩笑,或酒后当真的责怪声中,扶着江澈离开了宴会厅。
  “怎么样,还好吧?你先缓缓。”
  到了房间,两个人坐下,林晋德帮忙泡了茶,像长辈一样关心着江澈。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江澈笑着说:“麻烦大伯了。”
  一句大伯叫得林晋德有点激动,就是这种自己人的感觉,真好啊,他拍着胸脯说:“小事,那有我在,还能让你吃亏了啊?大不了我这边倒两个,一会儿我也下去倒了算数。”
  说完这一句,林晋德犹豫了一下,又说:“茶寮在这方面,好像还是缺人缺经验,做事不太周到。”
  江澈点了点头,茶寮人本身的出身就是那样,如今崛起时间又还短,很多场面上的东西做不好,遇事考虑不周,安排不周,都是实情,而且短时间内怕也没有办法改变。
  “真有心思通透的人,今天就不会说出来你们一家也在。再有个懂得说话的人,这场面其实也可以先推掉,而且不得罪人。”林晋德没把自己当外人,坦率说:“就算是应下了,要是有个周全人,也应该能考虑好怎么安排才是。”
  江澈听完点了点头。
  “一场酒事小,我们家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也不会常来。”摆手没敢接林晋德的烟,他说:“问题茶寮现在少不了方方面面的打理各种关系,尤其各级各处政府方面。但是庄民裕职位高了后,不管从时间还是身份上,其实都没办法再参与太多,顾不全……”
  说到这儿抬头,江澈真心问道:“大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给我推荐吗?有,咱高薪礼聘一个,不用每天上班,就帮忙指点打理这一块,顺再手教一教茶寮人。”
  同样是喝了不少酒,心思直,林晋德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还真有一个。”
  “谁?”
  “我的老父亲。”举贤不避亲,林晋德顿了顿,为难说:“不过估计请不动,我和我们家下海那个老三其实都动过心思,也问过,但是老头都推脱了,不愿意出山。”
  “你的老父亲……”江澈晕乎乎嘀咕。
  “嗯,怎么了?就是静静的爷爷啊。”
  “啊?”


第四百零一章 两个臭棋篓子
  政府官员或国企领导退休后到私企挂虚职,不上班拿高薪,甚至占干股,这种事不少见。
  而且这可不是特殊国情……国外也一样。都是正常现象。
  人凭什么拿这个钱?
  第一有个词叫“人面”。人面广了,事情不管到哪儿都能帮忙寻着人,都能说得上话,这种人自然会有人愿意供着。
  第二有个词叫“门道”。门道摸不着,又没人指点的话,很多事情哪怕你有钱有心思,路子一样是走不进去的。
  非但不得其门而入,还有可能连踩连错。
  在此之上,再如果这个人还能在具体事务上帮忙出谋划策,做个智囊,就更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茶寮需要这样一个人,尤其在江澈本身并不常在的情况下,这种需求变得更为必要和迫切,不然茶寮接下去的路,就会多很多麻烦和曲折。
  所以如果没有林存民的存在,江澈这次事后其实也会安排去找这样一个人,去找个“官”字来开口。
  当前社会生态就是如此,哪怕作为一个重生者,哪怕内心有一部分并不那么认同,江澈一样无法让自己化身“至清的水”,实际他也从来不这样强求,他只是想过完年开始稍微高大上一些而已。
  如果这个人可以是自己人的话……再好不过了。江澈想着。
  林晋德的父亲林存民,也就是林俞静的爷爷。
  人是家道中落过的,见过最低处又翻起来的,虽然一生“仕途”(权且叫做仕途)终点只是庆州市政府办公室,准确来说连个官都不是,但是历程履职之多,涉及面之广,实属罕见。
  积累下来首先是历练,既和小农商贩打了诸多交道,也见识过罪徒恶犯,还招呼过各级领导乃至大员。
  有这样的历练在身,哪怕只是个双商平常的人怕都足以渐渐不凡,何况老头自己本身就不简单。
  其次是心性。磨练这个词,一个“磨”字,本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再次,才是“广到没边的人面”和“事事门儿清的门道”。
  “佩服。”
  听完林晋德对老父亲生平的简单介绍,包括他自身的经历,对子女的认知、判断和安排,还有几例当时只觉平常,等到经事经年之后才见真功的言传身教,江澈只有这两字感慨。
  除此之外,“挺想见见老人家的”,他对林晋德说。
  江澈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其实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前世今生,江澈自然都听林俞静提起过她的爷爷,而且不止一次两次,但是林姑娘的讲述,几乎永远局限于爷爷有多么多么疼她。
  所以,前世后来的老爷子该是多么的……
  江澈没办法再想下去。
  还是实际点,看眼前,他跟自己说。这一世还没见过面,但迟早是要见的,江澈本身内心也想见。
  现在的情况,大概还不适合以一个“准孙女婿”的身份去见,所以,登门求贤,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不大伯帮忙安排个时间,我请爷……我和老村长他们一起,请老爷子喝个茶,或者吃个饭?”他试着问。
  “这,会不会太装相啊?”
  林晋德探头过来,用一种意思你知我知的语气反问道。
  “……都,知道啊?”
  “别人的事老头能不知道,静静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哦。”林晋德帮忙出主意说:“干脆点,直接我领你去。死猪不破开水烫懂吧?你去了摆个样子,公事公办,老头自然不好主动去提。”
  这主意好像有种很馊的感觉,但是具体哪里馊,江澈一下又想不出来。
  “走,咱现在就下楼打车。”林晋德一拍扶手站起来,说:“正好逃了这顿酒,反正你也不准备回去了。”
  说完,林晋德拉起江澈就走,到三楼找了个茶寮人打了个招呼,噔噔噔直接下楼,出门。
  直到坐在出租车上,江澈才突然想到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这家伙不会是醉了吧?
  第二,我也有点?
  他偏头看了林晋德一眼。
  林晋德回看一眼,拍他肩膀说:“放心,有静静在呢。”
  “嗯,啊?她也在吗?”
  “是啊,就是静静在,你才有可能请得动老头知道吧?女生外向,她肯定帮你。”林晋德转回头,郁闷一声说:“你是不知道老头有多偏心啊,那真个,就是把静静捧在手心上。”
  江澈:“……”
  深呼吸,没说话。
  ……
  林家人这边也吃完了饭,正喝茶聊天。
  今天的话题有点偏,虽然没点明,但是不自觉地,一样喝了不少酒的林存民说着说着,就偏了,“这事可有学问,还记得以前你两个姑姑还没嫁的时候,你大姑父和小姑父第一次登门……”
  看一眼走神的孙女。
  老头无奈地接着说:“这里头看人,跟在外头可不一样,你得分两步,第一步,得把人的出身、条件全部抛掉去看,否则人出身条件差了,咱心里自觉不自觉都难免低看一眼,从高望低,多少就会少看见许多人本身的品质和好处。”
  说到这,看一眼二儿子林复礼和儿媳妇,老头觉得还是算了,这俩吧,只要弄明白了女儿饿不着,苦不大,剩下想让他们去考虑人的出身和条件怕都不那么容易。
  两个女婿也在场,林老头转过去看看他们,笑着说:“当初你们第一次登门,我可是没给什么好脸,是吧?”
  两个女婿弱弱地点头,笑了笑,没敢多说话。
  “这就是喽”,林老头说,“我那就是故意的。为什么?因为一个男人要娶一个女人回家了,如果连为她忍她父母一口气都做不到,今后长久日子,又怎么可能有夫妻间的忍让?磕磕绊绊是日子啊,没那么容易的。”
  “记得别过了就好。”老头又说:“还有不能总来,有一不能有二,事情过后就得把人当自家孩子看。”
  老爸的目光看过来了,林复礼和老婆两个装作听懂,跟着点了点头。
  林老头有些无奈,说:“你们俩就别点头了,除了让静儿妈去给做一桌子菜,剩下你们也使不来这一手……看吧,到时候还得我来。”
  到此,老头已经给自己将来“虐”江澈一顿找了个充分而合理的借口。
  与此同时,这就等于点题了……客厅里大伙的目光一齐转向林俞静。
  林俞静抬头,说:“嗯?”
  小堂弟林堂堂刚刚正在跟她商量收保护费怎么分的事呢,同时也劝说堂姐偶尔得出去摆一摆威风,不然庆州城里的小混混们都要忘了这地界上还有个女老大了。
  林俞静当时很想揍他一顿,好让他知道到底什么叫女老大。
  看见孙女是这个反应,林老头心里又是气闷,又是想笑,“我刚说啊,要是回头那小子登门,爷爷不给他好脸,给他吓着了……静静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作为一个诚实的孩子,林俞静仔细想过后小心翼翼道,“我,那我能不能哄一下?”
  “……”哄堂大笑。
  “别笑,你们别笑。这就对了,静儿,其实当初你俩姑姑也是这样做的……我可没教,是她们自己心疼舍不得。”林老头说着看了一眼两个女儿。
  女儿们坐在老娘身边,都笑。
  “道理就是这样,父母长辈为难他几分没大事,但是女儿家千万不能跟着一起,不然……慢慢他就真的寒心了。”
  “寒了心,一起过日子,自然也就没法拿心待你。”
  林老头渐渐咯啰嗦起来。
  “这事,它还早着呢,爸。”林复礼在妻子的唆使下开口,替已经开始尴尬的女儿解围了一句。
  这年头二十岁谈婚论嫁是不算早,一点都不早,但是女儿这还读大学呢。
  另外,这次江澈一家人要去茶寮过年,现在在庆州这件事,林复礼刚刚也知道了,也想看看,可是他没想过真去见面,他相信对方也没想……因为那太正式了,还不是时候。
  “就是,爷爷,他也不敢来啊。”林俞静趁机表态说:“再说,我又没说就一定选他了,他讨厌着呢。”
  她这话音刚落。
  “来来来,就这,咱进去说,我家里估计也是刚吃完。”大伯林晋德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酒壮怂人胆,而且江澈到这也顾不上调头了,只好按先前说的,摆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被林晋德按着肩膀,走进了林家。
  林俞静说:“你,你你……”
  “我,那什么,代表茶寮,想聘请……”江澈转过头,目光找到林老头,脱口而出,“臭棋篓子?”
  他是很小声说的,准确说叫嘀咕……但是现场这会儿实在太安静了,所以还是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就变得更加安静。
  有一句话形容场面安静说是针掉地上都可以听见……现场没人扔针,但是大概也差不多了。
  头一回见识男的初次登门,先给下马威的。“牛逼啊。”两位姑父想着:“佩服,佩服。”
  另一边,林老头一下站了起来。
  “就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臭棋篓子?你个臭棋篓子。”


第四百零二章 压秤
  突然之间,两个臭棋篓子摆在了那里。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林家掌舵几十年,从来稳当老头子。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老头这样冲动和人说话了?
  林家二三代的这些个,一下都有些慌神,面面相觑。
  至于门口那个年轻人?
  林家在场大多数人其实都没见过江澈,但是现场,隐约都能从刚才林晋德和林俞静的表现里猜到他的身份,所以……
  “这是要疯啊,要作死啊。”姑姑婶婶们两面担心,想着。
  作为其实最该给反应的人,林复礼和老婆两个默默转头,互相看了看——看这意思好像他们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好像还有什么误会,怎么办?
  让静静自己来吧。夫妻俩果断把目光投向林俞静。
  “死了,死了。”林姑娘一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捂着额头,“看来果然是跟下棋有关,肯定是爷爷试他性子,那个臭不要脸的出冬儿了。”
  怎么办?林姑娘现在要是知道怎么办,就真见鬼了。
  只有两个人表面不动声色的同时,内心其实隐隐是有些期待的——林俞静的两个姑父。
  这么多年了,他们对林老头的感情自不必说,平常没事喜欢找老头喝两杯,遇事也总爱找老丈人商量、讨教……
  可是真要把他们的心理笼统概括一个词的话,大概还是只能用“敬畏”。
  早些年,畏多于敬,后来,敬多于畏。
  总之不管怎么说,“畏”字一直都在。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看见同个阵线上冲出来一个晚辈,这么刚,见面就怼,终于能看见老头吃瘪一次,急一回……都没坏心,可是内心就是莫名有点爽。
  “再轻轻怼一下?”没过瘾呢,他们在心里默默期待着。
  当然,如果事情最后江澈被虐惨了,压服了,他们的感觉,一样挺爽的——看,傻逼了吧,没我们当初明智吧?也不知道先准备,先找我俩前辈讨教。
  凉亭里见过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林家,而且坐着主位……本身脑袋还有些发沉的江澈缓缓转头去看林晋德,“我猜……”
  林晋德的眼神说:“你猜对了。”
  “……”他好像救不了我的样子,江澈抬手轻轻拍了拍侧边太阳穴,一脸懵懂抬头四向看了看,镇定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转身就朝外面走。
  门槛就在前面不远了。
  “你先站住。”林老头在后面说:“可想好了啊,今个儿你这样走出去了,下次再想登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威胁也太明显了吧?江澈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林俞静。
  林姑娘气鼓鼓瞪他一眼。
  转身,江澈笑一下,说:“巧了哈,林爷爷,那什么,咱俩是不是先前在哪见过?哦,想起来了,下午在棋摊那儿,林爷爷您当时一人守关大杀四方,连败六人……”
  这个,还可以这样硬转的吗?林家人再一次面面相觑,隔一会儿,终于有几个忍俊不禁笑出来。
  林老头也是有点儿哭笑不得,故意皮笑肉不笑一下,说:“还记得啊?不过你数错了,我印象中应该不是六个,而是七个。”
  “嗯,我数错了。”果断干脆,江澈回答,态度诚恳。
  两位姑父顿时心凉,这晚辈,怂得真快。
  同一时间,一旁打量许久的林奶奶一脸笑意起身,走上前和蔼地问道:“是江澈吧?”
  林奶奶说话带的乡音重,叫起来人,听着意外的特别亲切。
  江澈连忙点头,说:“嗯,奶奶好。”
  “好。”
  林奶奶的笑容朴实而和蔼,一边点头,一边四处找椅子,像是想找地方让江澈坐。
  “要不坐那儿?”最后,奶奶指着林俞静旁边的一条小竹椅问。
  “咳。”林老头咳了一声。
  “咳什么咳?”林奶奶回头看老头一眼,转回来笑着说:“没事孩子,你先坐。他嗓子不舒服,正好把烟戒了。”
  “……”林老头有点郁闷,老伴今天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一点都不配合?感觉有点太热情了。
  林老头当然不知道,爷爷不管怎么疼,孙女的很多事情一样还是会选择跟奶奶说的。
  林奶奶不光知道那些茶寮山上啼笑皆非的小事情,还知道江澈连夜背孙女下山,救过她,甚至还知道孙女更多女儿家的心思。
  那都是她用自己当年的感情经历交心才换来的。
  “谢谢奶奶。”
  江澈终于坐下了。
  林晋德也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坐下帮江澈把今天的来意做了说明,最后说:“爸,你看这事,茶寮那边是真心有诚意,而且你也不用过去,也不用数着上班……”
  江澈随直摆出早先预备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接话说:“茶寮的现状,真的很需要林爷爷你帮忙指点,村民们……”
  林老头摆了摆手,看江澈一眼,“可不敢这么说,我就一个臭棋篓子。”
  老头还挺小心眼的,跟我有一拼啊,这个事看起来是不容易过去了,江澈稍微想了想,笑着说:“怎么会呢?那什么,今天后来回去,冬儿还跟我说……”
  听到江澈说冬儿,林存民整个脸色突然连续变换。这小子,不会是在威胁我吧?
  一个八岁小女孩啊,一家之主啊,面子啊,要弄到让孙女出来帮忙解释说明吗?
  “冬儿说什么了?”正好,林俞静还抽空不生气一下,问了一句。
  “咳。”林老头再次轻咳一声,插话说:“那什么,茶寮怎么个想法,你再仔细说来我听听看。”
  目光碰上,江澈笑着说:“好嘞。”
  这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
  林老头听完思索了一会儿,抬头先问了一个问题:“茶寮内部关于集体权益的继承问题,有拿出来说法或章程了吗?”
  一语即中要害,而且是先前考虑中被忽略的点,内部问题。
  “……”只凭这一问,江澈立马端正态度,“还没。”
  因为起步时间还短,这问题之前他还真没想到,然而现在一想,又确实不能拖了,村里待嫁的姑娘有好些,有几户家里还是只有女儿的,这些人身上享受的集体权益怎么办?
  这是个很致命的问题,弄不好就会影响茶寮的凝聚力。
  另一边,林存民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点了点头。
  “林爷爷,茶寮真的特别……”江澈态度十分诚挚。
  “我再想想吧。”
  林老头不像是赌气的样子,抬手缓缓说道。
  那就不好着急勉强了,之后又聊了一会儿,江澈告辞出门。
  林俞静身体趋向倾斜,强扭着回头偷偷观察爷爷的神情。
  林存民发现了,犹豫一下,无奈装样摸索了几下,起身说:“欸,我烟呢?我去找找。”
  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里走去。
  林俞静趁机就跑了出来。
  ……
  没敢走远,两人就在院外的胡同反向走了一段,想着等回头,正好把林俞静送回家,江澈再回去。
  “笨死算了。”林俞静郁闷说。
  “呃,错失错了,可是也不能光怪我啊,你也不说给个情报。”江澈苦笑一下,小声说:“话说,你爷爷还挺小心眼的。”
  “……”想了想,林俞静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说,就你们俩还是谁也别说谁吧。
  “那什么,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嗯。”意外地,林俞静这次一点没犹豫就点头了,跟着解释说:“爷爷被气着肯定是有的,谁让你那么笨?!但是其实吧,他要是真讨厌你了,觉得你人品不好了,不是这样子的。真是那样,他都不会说冲话,更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客客气气的。”
  “哦,明白。”江澈理解了。
  “那什么,你还呆几天啊?”
  “至少两三天吧。”
  “嗯,那我得回去哄下爷爷先了。”
  “好。”
  两人走回头,在院门口挥手分别。
  林俞静走进院子,发现爷爷独自抽着烟正在墙角花架边踱步。
  “爷爷。”
  “诶。”
  “那个,我把他骂惨了,还打了一顿。”
  “是么?看来静儿还是向着爷爷啊,好。”林爷爷笑了笑。
  林俞静窘迫一下,说:“那,爷爷,茶寮那个邀请,你会考虑吗?”
  “这个啊。”林老头转回身,走近了些,温和对孙女说:“不急,但是会答应的……”
  “真的?”
  听着孙女声音里的喜悦,林存民有些心酸,又有几分宠溺,缓缓点了点头,“嗯,爷爷想好了,准备用我这把老骨头,替我静儿压一压秤。”
  什么意思?
  老头没给林俞静解释。先前在屋里聊天的时候,他说女方长辈看人,得分两步,第一步去了出身条件去看,第二步,他当时没说。
  其实出身、条件这东西,到最后终究是要看的,实在低了,得再想想,是人之常理,反过来如果太高……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夜里,老伴也问这个问题。
  林存民一样答了,但是多解释了一句,说:
  “有个东西叫天平秤,你知道吧?那东西按说两边差不多最好……但是实际哪来的那么多正好差不多呢?所以,有个高低,其实也正常。”
  老伴问啥意思?
  “我的意思,一头重些,一边轻些,没办法了也可以。”林存民看了看天花板,说:“但是怎也不能一头重,一头空啊。”


第四百零三章 也是故人
  在林爷爷的眼中,江澈和林俞静之间的故事,就只是一场平常的少男少女之间的相逢。然后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山村支教老师的江澈,突然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所以站在林存民的视角,有些担心其实难免——这并不符合他对于家人晚辈的人生,一贯的期许。
  换句话说,以老人对人生透彻的理解,由此而来的人生态度,他并不认为江澈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甚至说如果江澈真的只是一个山村教师,但是心性能力都还不错,需要林存民动用关系想办法把他先调来庆州某所学校,再加照顾、培养,相对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现实并非如此。而担心过后,老人的选择终究也还是更疼孙女,舍不得勉强她。
  另外,回到人本身,就对江澈的观感而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林老头不是没有眼界的人,所以他能看到的东西其实更多些。
  他有点喜欢这孩子的性子,接触中看似无赖胡闹的表象下,是他真没拿自己太当回事的真诚和平常心,甚至还有人生态度,否则以他现在的年纪和成就,飘一些,装相些,甚至自以为是一些,其实都合理。
  林存民有个老伙计的孙女前阵子也是找了个有钱人家。对方初次登门的那天,说是人还在楼下车里,排队的工人已经上来,往家头送了十几样家电、家具,闷头不吭声一件件摆好,退走,然后主角才风光登场。
  这事一度弄得挺轰动,许多人羡慕嫉妒的同时,老伙计自己也觉得风光,见面不时说起,都眉飞色舞。
  人生百样,处境千般,人生态度自然也不尽相同,这很好理解,也说不上对错,但是林存民设身处地想了想,事情换做是他,很有可能就得黄。
  因为他看见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而林家的处境和处世态度,大概是不那么愿意接受的。
  还好,江澈给他一丝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决定差不多已经有了,林存民想好了得为孙女做点什么,不过事情暂时还不急,他想着再看看……毕竟那是他最宝贝的亲孙女,从小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林俞静。
  林俞静本身,自然是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的。甚至林爸爸和林妈妈都不怎么会去想。
  江澈进出一趟林家,身份转换,没敢让林家大伯再送。
  自己走了一段夜路,总算打到车,回到宾馆已经是九点多,去看了看家人,问过都好,心情也都还不错,就放心先回房间睡了。
  这一天,距离1994农历新年还有6天。
  庆州老城,近城郊的一条旧巷,江澈曾经走过。这里住的有个人,其实也算是故人。
  那次他来庆州推销辣条,后来送张雨清回家,巷子里有老鼠爬出来散步……
  那是整一年前了。
  张雨清和妈妈还住在这里的那间出租屋。
  妈妈后来找了一份私人工厂的工作,按工资收入,其实比原来在国营厂还好些,但是人更辛苦了,同时因为缺乏各种生活保障,开销也变大了许多,所以日子反而变得更拮据了些。
  按说是不应该的,因为张雨清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半年了。
  这姑娘当初一门心思就是留在庆州,进政府部门,争口气,后来凭着自己的成绩和努力,差不多也算是如愿了,分配在了工商局下面的一个小部门。
  但是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莫名被人卡了,该她的名额上有人,她被调去了街道上的一个办事处,一呆就是半年,而且这期间编制一直被卡着,只能作为外聘临时人员,拿着每月三十多块的补贴。
  “肯定是那个女人弄的。”张妈妈很早就说,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张雨清的生父张宝文后来的老婆。
  “怪我不该还没弄好就到处去说。我原本是想着说总算争了口气,就没忍住。”张妈妈还说。
  那个女人家里就是工商系统的,和张宝文一样都是二婚,结婚时她带了孩子,张宝文没带,之后又生了一个。
  张宝文后来做了生意。
  他本身早年是下乡知青。其实那几代下乡的知青,并非都像电视小说里习惯描述的,回来有当官的父母和不错的条件,事实很多知青回到城市的最初,一无所有。
  张宝文就是这样的一个回乡知青,但是人长得恨不错,脑子嘴巴也活,所以追求娶到张雨清的妈妈,一个当时正式的国营厂员工,也算是重新在城市站住了脚跟。
  再之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一山望见一山更高的故事了。
  张宝文走的那年,张雨清十岁出头。
  ……
  “妈,你睡着了吗?”
  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习惯早睡省电,出租屋里早早熄了灯,张雨清在黑暗中一直没睡着,心气高的人被压抑着,往往总是更痛苦。
  这半年,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出来另找份工作,但是妈妈一直坚持,死活不同意。
  劳累了一天的张妈妈勉强睁开眼睛,说:“没呢。”
  “那个,外婆说,让咱俩去她那边过年,咱去吗?”
  “哦,你二姨和小姨他们两家也去吗?”
  “二姨一家去二姨父家那边了,小姨,小姨好像说小姨夫家里来人,也去不了,外婆说就因为这样,家里就小舅一个不着调的,她觉着冷清,让咱俩一定得去陪她。”
  “……你外婆哪里是怕冷清啊。”许久,张妈妈叹了口气,说:“她是心疼,担心咱俩,又不敢直接说。”
  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儿。
  “去吧,咱买点年货带过去。”张妈妈做了决定,说:“新衣服也买上,免得你外婆看见,又跑去给咱俩买……她买的可老气,能把你穿成老姑娘。”
  妈妈最后开了个玩笑,张雨清笑出声两下,说:“嗯。”
  “对了,你哪天单位放假?”张妈妈翻了个身又说:“我明天上午去厂里收拾个半天,年前就不用做了。”
  “我也不差。”张雨清说:“那咱们明天下午买好东西就过去?”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后天吧,明天下午你找管月梅玩去,先挑衣服,晚饭就和她在外面吃吧,妈妈有点事……是几个同事,说要一起吃个饭。”
  “是么?”张雨清是知道妈妈一向有多节约的。
  “这还能有假啊……同事请的客。”张妈妈说。
  可是张雨清刚刚分明看见,妈妈偷偷把家里存折拿出来,放身上了。而且把她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套衣服也整理了出来,放那备着。
  “清儿。”
  “嗯?”
  “你工作的事,咱们年后再看。高兴点,别总记挂着,老是皱眉头。”
  “嗯。”
  张雨清犹豫了许久。
  她很想问:“妈……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他,就是张宝文,妈妈这辈子最恨的人。
  但是张雨清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问了也没用。


第四百零四章 逛街
  九十年代初,当孩子听爸妈说要带自己逛街,这个“逛”,不是广义说的去看去玩去溜达,是真的要“买买买”。
  所以这是一件期待感和幸福度都极高的事情。因为实在太难得,很多家庭的孩子,基本一年也就等着一两回。
  其中年前这一回是最重要的。
  过年的新衣和零嘴,差不多都在这一天的表现上了,其中糖和瓜子、花生这三样家里惯例要备着的不算,要是能唆使爸妈另外再买上点儿山楂片、果丹皮、果冻和辣条,才真个是自己的,过年也不会拿出来待客。
  运气好的话,嘴巴里的甜劲儿正好赶上大人们心情不错,或者干脆没辙了耍赖,坐地哭上一阵,挺住挨几下打,还能央着爸妈爷奶给买几串响炮。
  这年代街道上还没有那么多车,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熙熙攘攘。
  城里的人被从工厂和单位里放出来了,拖家带口走上街头,嗅着商贩们当街翻炒的瓜子、花生的香味走去。
  最后除了买的拎着,手里通常还抓了把“尝”的,一路嗑,一路心满意足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高高兴兴朝服装市场走去。
  商贩们也偷着乐,这点儿“小损失”,其实早都在秤头斤两上了。
  差不多时候,周边乡村的农家人也如同参与一个一年一度的仪式一般,把平时辛苦积攒舍不得花的钞票揣在身上,赶了最早的车进城。
  南关省有一部分地方的人管进城叫“去街”,沿路和相识的人打着招呼,这个说:“去街啊?”那个说:“去看一眼。”这个捧着又说:“买吧,归正你今年挣得多。”那个谦虚回答:“哪呀,我这口袋叮当响,孩子闹得没办法了才是。这不你看,我还背了点儿干货,得先卖了才能买。”
  这话说的其实也是实情,虽然口袋里未必都没有足够的钱,但是确实有不少农家人会这样做,一早把带来的干货摆在街边上,先卖了,转头再往店铺里把钱花出去。
  他们习惯了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总是得盘算个有去有回,才能稳住心里头不慌,然后也才能不那么心疼。
  江家一家人也没闲着,赶热闹,下午时间由李广年和马东红几个常驻庆州的带了出来逛街。
  “澈儿,你来看,这件买给你怎么样?”
  江妈挤在一间几乎就下不去脚的衣服店里,指着高处挂的一件红色外套,扭头问站在店门外的江澈。
  江澈没影了,江妈“咦”一声,也不管,转头跟老板说:“老板,这个衣服拿下来我看看。”
  店老板正在跟人讨价还价,没顾上。
  “阿姨,是这个吧?”
  大高个的马东红伸手就把衣服摘了下来,交到江妈手上。
  旁边一群妇女看见了都说妹子你顺手也帮我把那件拿一下吧。
  马东红忙着往下摘衣服。
  李广年在一旁看着,心里得意:谁说我找了个大高个不好来着?我媳妇儿好着呢。
  “啧,这料子,洗两次估计就得起毛。”江妈拿着衣服在手上搓了搓,顿时皱眉。
  话没出声,怕坏人生意,她摇头把衣服交给马东红挂回去,转头出了店门。
  等到马东红也出来了,才小声说:“那衣服成本不超过八块,阿姨门儿清,小红你一会儿要买衣服的话,记得让阿姨帮你看,帮你讲价。”
  马东红开心说:“那敢情好,不过阿姨,你还是帮我选几块料子吧,你看我这个子……我都没衣服买。”
  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江妈人就是这样,嘴里头炫富的时候口气极大,但是实际生活中,依然不自觉保留着以前的生活和消费习惯,一点没有因为家庭财富的增长而往一个“阔太”转变的迹象。
  其实这一点江家人整体上都差不太多,基本都还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没怎么开始这种生活上的转变。
  “按我说,咱家厂也别光做那些十四五岁孩子的衣服了,哪个年纪的都做,合着一家人都有得穿,好省了衣服钱。”
  回到家人身边,江妈站着一边跟老公嘀咕,一边四下里找儿子,“澈儿呢?”
  “刚还在呢,说是自己逛一会儿。”江爸说:“走吧,放心他拿了广年配的那个大哥大去用,不会找不着的。”
  一家人说话间随着人流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去。
  另一边。
  江澈从斜刺里突然钻出来,挡在两个人身前,笑着说:“这么巧啊?”
  林俞静带着堂弟林堂堂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镇定了一下,但是依然有些慌乱说:“嗯,真巧啊,你们……你怎么也逛街呢?”
  “我们,你怎么知道有‘们’啊?我现在明明是一个人。”江澈戏谑地笑了笑说:“我就说怎么感觉好像被人跟踪了呢,林姑娘你这是想干嘛?”
  “我……”林俞静又是一阵窘迫,心想着我总不能说我好奇,想看看未来公公婆婆什么样吧?
  “你是不是想见我爸妈啊?着急了哦,来。”
  江澈抓了她的手腕,拖着朝前赶去。
  “哎呀,你,你干嘛啊?”林俞静一边走,一边挣扎着。
  “带你去跟我爸妈认识下啊。”
  “啊?”林俞静手上用力,挣开了站住,摇头说:“不行,我不去。”
  “怕什么?没听过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俞静抬起头:“你说谁丑?!”
  江澈:“我,我的意思是她们那些丑的,都要见公婆……何况咱林俞静同学这么漂亮,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咯咯。”林俞静一下满意了,笑完正经脸说:“可是真的还不行啊,太早了,我害怕。”
  “那我都去过你家了,还去过你爷爷奶奶家。”
  “嗯,那说明你脸皮厚啊。”林俞静得意地笑着。
  江澈:“……”
  林堂堂终于捡着一个跟江澈说话的机会了,凑近了,特别“懂事”地喊了声:“姐夫。”
  “诶。”
  “姐夫你那些黑西装带来没啊这回?”
  “怎么了?跟人约架了?”
  “没,我就是想带着一起去逛一圈,让他们都看看。”林堂堂郁闷说:“我姐这老也不打人,我下面那些小弟都开始怀疑我,不服我了。”
  江澈:“……”
  “姐夫你把黑西装喊上吧,咱们一起出去逛一圈,以后我姐的事,我们家的事,我全都跟你说,保证站你这边。就算你晚上要爬墙,我都给你递梯子……欸欸欸,疼,疼,疼。”
  慢动作,庆州市第十七中初中部初一年级林堂堂林老大,就这么在江澈眼前,被堂姐林俞静揪着耳朵拖了回去。
  “你要死了是不?”
  正准备教训弟弟呢。
  “澈儿……欸?”
  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江家人赶在这时候再次出现了。
  江妈先一步走到近处,站江澈身边一边客气地笑着,一边打量林俞静,说:“澈儿,这……你同学啊?大学里的?”
  林俞静说:“嗯是。”
  同一时间江澈说:“不是。”
  江妈愣了愣。
  重新组织谎……语言,江澈这边还没开口,林俞静那边一只手在身侧,急切而隐蔽地朝他摆手,看表情一副你敢说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不是同学,要算应该算朋友吧,之前我在茶寮支教的时候,林姑娘和同学一起过来扫盲,还帮我上过几天课,就认识了,之前准备高考,林同学还帮了我很多忙。”江澈说:“刚才凑巧遇上,就聊了一会儿。”
  林俞静笑着抬手摆了摆,“叔叔好,阿姨好,爷爷好……你们,好。”
  马东红和李广年都是在茶寮见过林俞静的,也了解情况,不过当场还是配合着,客气地互相问候了一声。
  “好,林同学好。”
  江爸江妈也客气地打着招呼。
  “好啊,”江老头在一旁笑了笑说,“这么多人都能遇上,那真是巧了。不如这样,林同学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带我们一家人逛一逛?你看,我们这也不熟。”
  怎么就不熟了呢?明明有李广年和马东红在呢,在场大伙都有点儿困惑,但是因为是江爷爷说的,也就没人拆穿。
  其实江老头刚刚比其他人多注意到了一件事,他发现当江妈出声走到江澈身边的时候,对面那姑娘,下意识伸手要去抓江澈的手腕,最后在只差一点的关头慌忙收了回来。
  就这慌乱之下的临时反应,两人没鬼才奇怪了。
  “行么?林同学。”江爷爷笑着又问。
  林俞静只好点了点头,“好的。”
  就这么逛了大半个下午,江老头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很快把林俞静本身以及家里的情况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林俞静和堂弟各有试了一件衣服,这边大伙看了觉得不错,还没多说什么呢,江老头那边就已经把钱付掉了。
  “这,爷爷,我……”林俞静整个人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爷爷要是现在给你封个红包,没准还吓着你不是?”江老头意味深长地笑着,和蔼地小声说道:“就当见面礼了。”
  林俞静定神看了看江老头,明白了,紧张又开心说:“谢谢爷爷。”
  “好嘞。”江老头说:“放心,我替你们先瞒着,省得你紧张。”
  先后在农村呆了几十年,在干部疗养院呆了一年,在已经走进生意场的江家也算是呆了一年,江老头现在对社会和生活有自己的认知,比如在江澈这个问题上,除开人本身的因素,他觉得大孙子找一个中等条件安稳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是最好的。
  之前疗养院里也有退休干部打趣或认真,说是要介绍谁家孙女给他孙子认识,江老头都故意没接住话头。
  他对江家有自己的认识,自己的盘算。
  出了服装店,又逛了一会儿,江妈左看右看,突然在庆州街头发现了两个她很熟悉的大字:宜家。
  “宜家家电?这,庆州也有吗?”她兴奋说道:“走,正好也累了,咱进去坐会儿,喝杯茶。林同学也来,小堂堂你也来。”
  没办法,江澈只好跟上,虽然他上午其实已经来看过一遍了。
  ……
  没有不识相的店员,没有找事的街头混混,这一个下午都过得很普通,分别的时候江妈开口留林俞静一起吃晚饭。
  但是因为江澈本身另外有安排,林俞静也客气地推掉了,带着林堂堂回了爷爷家。
  到家,林俞静直接一头就钻进了房间,这一下午,她紧张坏了,不过回头想了想,又其实有点儿开心。
  林堂堂抱着自己的新衣服想要炫耀,可是奶奶和妈妈她们都正在厨房忙碌,爷爷又正好在和几个老伙计聊天……他只好抱着衣服坐在一旁等着。
  “老林啊,你这电视机,我看也该换了。”老哥们老顾指了指客厅里蒙着布罩子的黑白电视,看似无心说:“这会儿要换就干脆一步到位,你换大彩电,我跟你说,那彩的,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又来了,林老头和另外几个老伙计都有些无奈,家电那点事,他们已经听老顾说了太多遍了,今天故意没给他这个话茬去提……没想到他还能硬来。
  “你们几个也是,又不是说多困难,那人类科技进步的成果,还不得赶着享受享受啊?彩电、洗衣机……洗衣机多省事啊,衣服放里头一滚就好,我家老婆子现在闲得都胖了。”老顾继续说着。
  包括林老头在内几个人都摆手,无奈笑着说:“我们可买不起。”
  “那哪能”,老顾说,“又不是说让你们一下全套买齐,一件一件慢慢来,你们还买不起啊?”
  “还真是一件也买不起,就说那彩电吧,好的听说七八千呢。”其中一个说。
  “是上万。”老顾严肃纠正道:“好的上万,我家那台,就一万多几百。”
  大伙只好配合道:“了不得,了不得。”
  “啥呀,那也是孩子命好而已。”老顾“谦虚”道。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老顾,现在还真跟个小孩子似的,有点什么就爱炫耀,林存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就笑眯眯看着,听着,偶尔开口附和下。
  “欸,老林,话说你家晋德那个大女儿,就你大孙女,是不是也订了人家了?”老顾偏要转头问他,因为在此之前,这群人里都是林存民混得最好,老顾如今多少有点儿扳回一城的意思。
  林存民点了点头。
  “订的什么人家啊?”
  “她高中同学,家里教书的。”林存民语气平常说。
  “哦,那也行,也行。”
  “嗯。”
  一来一回,林存民始终是一种很淡的态度,老顾这话题就有点继续不下去了,毕竟太直接说那我孙女找的人家怎么怎么样,似乎也不太好。
  顿了顿,他转回去上个话题说:“对了,我这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回头要是真要买彩电什么的,你们先找我。”
  几人中大概还真有想买的,盯着问:“先找你?你有门道啊?”
  “那是。”老顾神秘兮兮点了点头,小声像是要防人听去说:“我那个孙女婿吧,跟咱这边那个宜家家电城的老板是同学,打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他认识我姐夫啊?”坐在一旁矮板凳上的林堂堂突然插话。
  一群老头都愣住一下,扭头看着林堂堂。
  老顾说:“什么,什么你姐夫?”
  “顾爷爷你说的啊,说你孙女婿认识宜家家电的老板,那不就是认识我姐夫?”
  “……”老顾脸色变了变,转向林存民,疑惑问:“真的啊,老林?你不是说,你大孙女订的人家是教书的吗?”
  “不是安安姐,是静静姐呀。”林堂堂接过话头,认真说:“我和静静姐刚下午跟姐夫一家逛街逛累了,还在宜家家电玩呢,还在总经理办公室喝茶。”
  一下就具体了,很难不信了。老伙计们定神互相看看,目光转了转,集中到林存民脸上。
  “堂堂别瞎说。”林存民瞪一眼孙子。
  “我没瞎说。”林堂堂傻乎乎站起来,从口袋里掏了个纸片,递给爷爷说:“这个,就是那个总经理偷偷塞给我的,他还说老板……就是姐夫,不常来这边,要是咱家有什么需要,就打这上面电话给他。”
  “……”林存民接过来纸片看了看,是张名片,宜家家电庆州分店,总经理,XXX。
  老伙计们也都探头看了看。
  “这个……”林存民是真的不知道江澈除了茶寮之外,竟然还有宜家家电,毕竟最早的时候,林俞静也只是知道,宜家家电是郑书记开的,而郑忻峰跟江澈是好朋友。
  后来,她当然是知道具体情况了的,但是她的个性,本就不太在意这些,就更别说特意去提起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其中一个老伙计开口打趣道:“老林啊,你这就过了啊。”
  “可不是?”另一个说:“怕我们找你啊?嘿,我还真就非找不可了,给多大优惠,你自己说……不说我们可就厚着脸皮问静静去了,反正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一阵善意地哄笑。
  而林存民,只能苦笑。


第四百零五章 战争一触即发
  90年代初期,在这个国家的很大一部分地方,尤其是落后地区,超过90%的农民依然只依靠土地收成度日,周边人群之间贫富差距不大;大量的城市居民也都还没有及时从工资固定,福利平均的状态中走出来,工人地位高,不低于公务员,人们普遍觉得商品房这东西简直可笑……国家会分的东西,盖了要卖给谁?
  就是这样一种相对平均或者说死水一潭的状态,再加上资讯总体不够发达,主流媒体对金钱观的宣传也还偏向于保守谨慎等原因,让一部分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可爱,同时到后来回头看也许也可悲的“单纯”。
  当然,同时也有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或因为敏锐,或因为巧合,早一步,甚至早了好几步,就已经开始认知时代的变化,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新的观念。
  “所以堂堂说的,是真的?”
  这天晚饭过后,趁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林存民把孙女喊到院里,避开其他人,提起下午林堂堂说的事情,私下询问。
  “好像是。”
  打从下午回家开始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林俞静,困惑地看着眼前显然有些过于慎重的爷爷,神情不是很理解。
  “别好像。”林存民面色略嫌严肃说。
  “那就是真的,怎么了呀,爷爷?”
  身在90年代初,并没有那么多婚恋观念通过种种渠道潜移默化地灌输,本身也没有人刻意教导,林俞静这方面的想法,其实一直都偏单纯。
  而且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从生活上来说,林姑娘从没有过太大的奢侈,同时也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困窘,一直就那么,平实而不缺乏地过着。
  茶寮的日子也许就算是艰苦的了,她能适应,也能接受。
  至于那段为了江澈能来盛海看自己,能在室友面前不窘迫而辛苦存钱的时光,她也只觉得甜,从没觉出酸苦来。
  所以,不知“穷”的林同学,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并不了解江澈的“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她就觉得好厉害啊,那么多钱,然后仅此而已,并不会因此想到别墅、游艇、名牌……就更别说攀比、炫耀,还什么生活状态了。
  至于社会阶层,在她的概念中,这东西目前还是不存在的。
  林存民不一样,他的眼界和阅历让他没办法不去思考太多。
  之前,他以为江澈的“高”和不寻常,只在茶寮,而茶寮的奇迹,还可以用运气加上智慧和能力去解释;现在突然多出来了一个据说在全国已经有接近20家连锁的宜家家电,而且从时间上判断,宜家很可能还在茶寮之前……
  事情似乎越来越不简单了,人也是。
  于是,老人心头本就有的那份担心,又多了几分。
  “除了宜家,还有别的么?”林存民继续问道。
  “嗯……”林俞静仔细想了想说:“他家里是办服装厂的,好像挺大一个。还有,他今天说郑书记还准备在深城办一个乳业公司,就是做牛奶的……”
  “郑书记?”林存民打断了孙女的话,他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了所有问题中最关键的一个点,那孩子的背景,终于要被揭开了。
  “什么书记,市级,还是省级?”他慎重问,内心的判断,县级肯定不够。
  “呃……是一个人。”
  林俞静想说那是一个很奇怪很有趣的人,但是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当然是一个人啊,我问的是他的级别,他不是书记吗?省高官,还是市高官啊?”老头子有些着急了,南关的书记不姓郑,越江的姓什么来着?临州的?深城的?
  “都不是……就是一个绰号,江澈坑他逗他玩,然后叫开的。”
  林老头怔一下,“……啊?”
  “真的呀,郑书记不是哪个级别的书记,他就是江澈最好的一个朋友,本名叫做郑忻峰,跟江澈一样大。”林俞静说:“他们是中专同学,后来又一起做生意。很铁,但是又总是互相坑……对了,他们喜欢说坑,就是坑人的意思。”
  解释了一句,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觉得气功和神剑御雷真诀口诀的事,还是暂时不说好了。
  她不知道,其实她说了没准会好些。
  “……”有很多年了,林老头第一次感觉脑子有点乱,书记还能是这样的吗?线索好像又断了。
  一旁的林俞静已经回到了刚刚的话题,继续一边想,一边说:“对了,他好像还有一个辉煌公司,开游戏厅的,就咱们这也有,堂堂很爱去的那种,呃,其他,我也不知道了,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他?”
  林老头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他说。
  “哦,那……”
  “静儿啊。”
  “嗯?”
  看着宝贝孙女,林存民犹豫了一下,缓缓说:“如果爷爷说,想让你和江澈分开,你觉得可以做到吗?”
  “……”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林俞静整个人怔住一下,抬头看着爷爷,困惑的同时有些难过,问:“为什么呀?爷爷。”
  林存民没出声。
  “他又哪里做错了吗?还是宜家怎么了?我跟你说爷爷,那个顾爷爷的孙女婿,他不可能跟江澈是同学的,江澈是越江人啊,他在这边也没有认识很多人……”
  关于臭棋篓子的事,林俞静相信没这么严重,爷爷也没这么小气。现在,因为爷爷是听完宜家的事情后突然态度转变的,她只能顺着往下猜。
  “不是,说起来他其实没错,反而让爷爷很佩服。”林存民的但是还在嘴里。
  “那是为什么啊?”
  很明显,爷爷是认真的,林俞静无措之下开始眼眶泛红,着急问道。
  “江澈不适合你。他家,也不适合咱们家。”林存民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因为他不确定孙女能不能听懂,“总之,静儿啊,你要是能做到,咱们趁现在还来得及,早点分了好走出来,好不好?”
  林俞静怔怔地摇头,“不好。”
  “静儿你先别……”
  “爷爷,我做不到。”
  她的语气不是强硬的反抗,而是夹着哽咽的不易察觉的哀求。
  林老头叹了口气,“爷爷是担心你适应不了,将来会受伤害,明白吗?你这孩子,被我们宠得太笨了,爷爷也一直希望你能够就这么简单下去。”
  看不了孙女的眼泪,林存民狠狠心转过身,说:“你先好好想想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来找爷爷说。”
  说完,老头摇头朝屋里走去。
  其实他本身的态度也不能说十分坚决,只是事情超出掌控实在太多了,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这个家的舵把得很稳……一个完全超出掌控和理解的江澈,让他很不安。
  爷爷走了,林俞静孤单的站在院子里,其实当爷爷说到“伤害”的时候,她就已经大概听懂了一些……
  她曾经疼过,所以知道,只是她依然更愿意相信江澈,也相信自己,还有相信两个人过去的时光,从茶寮的故事到盛海的诗,再到庆州和深城。
  ……
  “我妈妈呢?”
  林俞静红着眼眶,找了一圈没找到妈妈,只好问两个婶婶。
  “哦,二嫂刚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小婶婶想了想说:“好像是你外婆那头的一个表姐打来的,事情还挺急。这不你爸他们几个也不在,你妈就自己去了,这都去了有一会儿了。”
  外婆那头的表姐只有一个张雨清,事情挺急吗?林俞静是知道大姨和表姐现在的情况的,抽了抽鼻子,有些担心说:
  “那她有说去哪儿了吗?”
  “好像,好像……”感觉就在嘴边,但是小婶婶好像来,好像去,就是想不起来,转向不远处正刷锅的大婶婶问:“大嫂,你记得吗?刚二嫂交代过的,她去的那个叫什么酒店来着?”
  “新世纪大酒店。”大婶婶脱口而出,看向林俞静说:“就你舅爷爷过六十大寿,咱家请吃过一桌,很贵那儿。”
  “哦,知道了。”酒店很有名,林俞静知道,连忙点头说:“那我去看看。”
  说完一溜烟出了门。
  “欸你……”两位婶婶追出来几步,喊:“让堂堂陪你去啊,这都天黑了,堂堂,堂堂……欸,堂堂呢?死小子又野哪里去了?”
  ……
  另一边,林堂堂站在酒店门口,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认识的茶寮人,着急上前问:“我姐夫……福呜,我在学飞机……那个,江澈在吗?”
  “怎么了?”正好饭后遛弯回来的江爷爷经过,看见了,顺手揽住了林堂堂,笑着问:“你找江澈有事啊?”
  “嗯,有急事,我来报信的,他在吗?”下午时候就知道这个爷爷最好了,而且还知道他是自己人,林堂堂没有隐瞒说。
  “他出去了啊。”江老头笑眯眯说:“要不你跟我说?”
  林堂堂犹豫了一下,慎重点头,小声说道:“我爷爷要逼我姐改嫁。”
  “……啊?”这还没嫁呢,改嫁都出来了,江老头也是被吓了一跳。
  “就像祝英台那样,祝英台你知道吧,爷爷?”
  “嗯。”
  “真的,他们在院子里聊天,我爷爷说要让静静姐跟姐夫分开,静静姐都哭了。他以为没人听到……”林堂堂不合时宜的得意了一下,说:“其实我就躲旁边呢。”
  听起来不像是孩子在乱说,江老头想了想,招呼说:“来,堂堂,咱们到里头坐下,你跟爷爷慢慢说。”
  “嗯。”
  一老一小在酒店大堂找了地方坐下,林堂堂把他还能回忆起来的内容,一五一十都跟江老头说了。
  “笃笃笃。”
  江老头指尖在桌上轻磕,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捋着事情脉络。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隔一会儿,他说:“那糊涂蛋,当官当傻了吧他?……我不是骂你爷爷,呃,我就是骂了。”
  骂了?林堂堂一下有些心累,有种当了叛徒的感觉,还有一种好像要挨揍的预感。
  “原本,我还想着现在见面是不是太早了些。”江老头站起来,有些气愤地嘀咕着说:“合着我这回不去给他掰正啰,还不行了?!”


第四百零六章 趴着、站着、坐着
  茶寮人至今依然习惯叫庄民裕县长,就如同他当初穿着开口的旧皮鞋背着十几块大饼走进茶寮时一样。
  但其实已经不是了。
  之前峡元老的县高官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老庄破例书记兼县长走了一个过渡期,而且同时身上还顶着一个曲澜市副市长的衔。
  一身三职,独揽大权,风头太盛,老庄那段时间惹人艳羡的风光背后,可谓如履薄冰。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没有轻易点头让上面有意向的新县长进来。
  太多人通过各种关系活动想来峡元镀金捞政绩了,用庄民裕自己的话说,他必须顶,不是因为想要专权,而是峡元百十年来最好的一番局面刚刚起步,冒不起任何风险。
  千挑万选,峡元新任县长不久前总算就位,老庄身上的担子好歹是轻了一些。
  “庄市长好,庄市长风采依旧。”江澈迎面打招呼,笑容热情开了个玩笑,他对庄民裕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
  “少跟我来这套。”一起经过的岁月实在太特别了,造就的情谊也深,老朋友之间连握手的客套都没有,庄民裕直接挖苦说:“怎么,终于舍得回来看一眼了啊?深城那是个花花世界啊,乐不思蜀了吧?”
  “你怎么知道深城是花花世界的?考察去了?我呆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你……滚蛋。”
  老庄顺手发了根烟。
  “啧啧,老庄你这都抽上特供了。”江澈看着调侃说:“还有没?给我拿几条回去显摆显摆。”
  “想得美,还几条,就这我都是平时舍不得抽,省下来充场面用的。”庄民裕说:“对了,之前送你那瓶69年的茅台喝了没?没喝……”
  “早就喝了。”江澈答完回忆了一下,那瓶真酒,好像现在还藏在茶寮。
  “……”庄民裕:“行吧,咱进去说。”
  这次晚饭的局,是庄民裕出面组的,省市两级加上工商等相关部门领导宴请茶寮各位“当家”,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江澈既然在,自然也必须到场。
  当然,对面的阵容才是真的豪华,一排的大秘,一排的长,至于刘高官亲自到场到底卖的是茶寮的面子还是曲冬儿的面子,就不太好说了。
  考虑桌面上吵嚷,又是烟,又是酒的,曲冬儿和哞娃这俩小朋友只是露了个面,就往旁边江澈另外订的一个包间,和麻弟、李广年等人一起专心吃大餐去了。
  席间,刘高官特意喊了江澈出去抽烟,笑着问:“带冬儿去了趟港城?”
  江澈有些诧异,说:“知道啊?”
  “怎么,觉得我这级别不够啊?”刘高官玩笑一句,说:“上面有人专门私下交代了,关心茶寮,关心冬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小子不错,大学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南关?”
  这意思?江澈想了想,说:“就我那点本事,还是专心为经济建设多做贡献好了。”
  刘高官错愕地看了看他,从眼神里确定了江澈没有误判,也就是说,他其实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
  “也好。”刘高官释然,笑着说:“那江老板将来,可别忘了咱们南关。”
  说完这些话,两人回头。
  江澈从李广年那拿的大哥大突然响了。
  “你先接。”刘高官先一步回去了。
  “喂?哪位?”
  因为是业务用的电话,江澈接起来习惯性先问。
  “江澈,你在哪啊?我有事找你,不过不知道行不行。”林俞静在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害怕,而且焦急。
  “行,都行,怎么了?你说。”
  “嗯,我阿姨,妈妈……”
  听完电话,江澈第一时间回包厢,跟领导们报备说有急事要先走。
  看见他神情焦急,刘高官特意关心询问了一句,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喊来自己的秘书,说:“关秘书,你跟江老师一起去看一下吧。”
  下头各种长们看在眼里,有样学样。
  ……
  张雨清的妈妈今天约的人是她的前夫,女儿张雨清的生父,张宝文。
  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想请他出面想办法让现在的妻子那边抬抬手,放过张雨清,把编制和工作问题解决掉。
  要是为了自己,这个女人也许到死都不愿意低这个头,但是女儿还年轻,大学毕业,相貌出众,她的前程本应光明……
  倔强不屈了十多年的妈妈终于选择低下头,只因为不想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尽管她所理解的人生,其实也许过于狭隘了。
  至于张宝文是抱着什么目的答应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从昨天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的张雨清偷偷跟着妈妈来了。还好她跟来了,因为妈妈和那个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鹅黄绒毛大衣的女人带着七八个青壮男人赶到——张宝文现在的老婆。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丑,而且似乎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就算化了浓妆,穿着奢侈,也掩不住,尤其当她张牙舞爪的时候。
  在冲上去和妈妈站在一起之前,张雨清冷静下来,先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选择打给小舅或者外公外婆,也没有打给丈夫是民警的小姨,而是打给了二姨,也就是林俞静的妈妈。
  她大概怎也没想到,二姨会在丈夫不在家的情况下,独自跑来。
  所以事情几乎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送得一塌糊涂……直到因为被爷爷劝导分手想找妈妈安慰的林俞静也赶到。
  “我要是真的想找他,就不会等这十几年。”
  一阵吵嚷过后,张妈妈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含泪站着说:“是,我想争口气,我话多,但是我……我现在找他,只想请求你们不要再为难我女儿。”
  张雨清编制和工作被卡的事情是谁做的手脚,一直很明显,对面上来也直接没否认。
  形势比人强,张妈妈挨了几下推搡打骂,没还手,站着,好一会儿才艰难说出口:“求求你。”
  林妈妈看着姐姐这样,忍不住一阵心疼,她到场才发现自己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姐姐站在一起,尽力护着她。
  至于那个她也叫过姐夫的男人……她记得公公很早就叮嘱过丈夫,虽是连襟,别走太近。
  对面,穿着鹅绒大衣的女人嘲讽地笑了一下,说:“求我干嘛?让她跟你去工厂打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出息!”
  张妈妈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前夫,大概心底,还是期待他能为女儿说句话。
  但是张宝文站在那里,看着,听着,一声不响……
  “怎么,老婆女儿都在,你不替她们出头啊?”鹅绒女人这边挤兑了一句。
  张宝文躲不过了,笑了笑说:“哪啊,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就是以为……”
  “你就是又想着睡回去一次是吧?搁久了,又觉得新鲜了。”
  “怎么会。”张宝文着急否认说:“你看她这老的,整个人黑的糙的……呃,不是,总之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说完讨好的笑了笑。
  “那你跑来干嘛?”
  “我……”
  张宝文说不上话了。
  张雨清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原本她应该叫他爸爸的男人了,就连记忆,都已经很模糊,如今他再出现,一身西装,油头,看起来比妈妈年轻好多,依稀还是当年照片上的样子……
  但是,整个人都透着恶心。
  张雨清看着,听着,真实的感觉到汗毛倒立,不光恨,她觉得恶心透了,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妈妈当年……嫁了另一个人。
  “妈,姨,咱们走吧。”她说完搀着妈妈和二姨准备离开,工作,她准备不要了。
  鹅绒女人带来的人围了上来。
  张雨清扭头看着她说:“你还想干嘛?”
  “想看看你们怎么争气啊。你妈不是爱到处说吗?”鹅绒女人鲜红的嘴唇咧着,说:“对了,刚还有个小狐狸精去打电话了对吧?我等等看,看你们一家狐狸精,能勾搭什么人来。”
  这句话让三个女人愤怒到身体有些颤抖。
  脚步声传来,林俞静急匆匆赶回来,气喘吁吁说:“电话,电话我打了。”
  抬头,看见妈妈和大姨她们被围着,担心出事,又着急冲上去说:“你们干嘛?”
  对面分出来几个人想来拦他。
  “都给我站那。”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千万不要碰到她。”
  江澈一边沉声威胁,一边朝这边走来。
  “江澈。”林俞静扭头喊他。
  “诶。”江澈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个高档酒店离得很近,江澈速度快,第一个到场,然后是茶寮的麻弟、李广年等七八个人,至于领导大秘们,腿脚跟不上,稍迟一步。
  “我……”鹅绒女人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小年轻,嘴角带着嘲讽笑起来,目光在几个女人身上扫了扫,转向江澈说:“你谁啊?小狐狸精就找了……”
  江澈看她一眼,说:“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被太丑的女人搭讪。”
  因为在电话里已经了解基本情况了,江澈上来直接没有客气。
  “……”
  场面一下变得很难看。
  “你们还看着干嘛?给这个嘴贱的揍趴下再说。”
  鹅绒女人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下跳起来,气急败坏喊道。
  几个男人应声准备过来的时候,江澈这边,麻弟等茶寮青壮也到场了,跑到江澈身后,撸袖子准备动手,很兴奋。
  因为本来就是山里从小干力气活的汉子,后来又有赵三墩这个保安经理的熏陶,茶寮的这些年轻人,现在其实都挺能打,也挺好战的。
  “我想我还是站着说比较好。”场面僵持,江澈淡淡说道。
  说完目不斜视,径直从准备上来围他的四个男人中间不疾不徐地走过,途中顺手拉起林俞静的手腕,再穿过另外几个人,走到林妈妈等人身边。
  “阿姨,你没事吧?”江澈关心问。
  林妈妈先看了看他的手,还有他手上抓着的林俞静的手腕,摇头说:“我没事,小澈你……”
  江澈:“放心吧,阿姨,这里交给我。其实这事,你们早点跟我说就好了的。”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张雨清和她的妈妈,点头笑了笑,问候说:“张同学好久没见……阿姨好。”
  “诶,你好,谢谢你。”
  张妈妈说话间目光疑惑不定,事实她到现在,其实都还不了解江澈是否能解决问题。
  毕竟江澈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张雨清大概是知道的,有些情绪复杂的笑了笑。
  “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静静电话里太急,没说清楚。”
  “嗯。”
  就这么,在茶寮人蠢蠢欲动,而对方因为看着人数差不多均等,一样不肯退步的对峙中,张雨清没有太遮掩,把事情跟江澈说了。
  她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江澈看了两次站在一旁的张宝文,很难想象这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家务事本身,江澈其实不太想参与,但是在场有林妈妈和林俞静,另外,张雨清其实也算故人和朋友。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张雨清的编制和工作,被卡了半年多了。这在现在的江澈看来,大概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个小插曲,但是放在张雨清和妈妈身上,就是关系一生,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为此,妈妈不惜低头,女儿痛苦很久。
  而且现场,她们刚刚受尽委屈……
  前世创业初期的江澈,其实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为一件关系公司命运的案子苦等几天,却依然等不到对方老板抽出哪怕十分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所以,他准备管一管这件事。
  “怎么,带了几个小混混就想出头啊?”一直旁听的鹅绒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咆哮说:“我就卡她了,怎么样,别说工商系统,就是别的部门,我一样卡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们刚刚动手了吗?”江澈问。
  张雨清和妈妈还没开口,林妈妈宽慰江澈说:“我只是被推了一下,没摔多严重,没事的,小澈。”
  她的本意,大概是怕江澈跟人动手。
  但是,这就很严重了。
  “阿姨,咱们先出去吧。”
  江澈说完拉着林俞静,护着林妈妈她们,先一步走出房间。
  女人以为他只是想把人带走。
  但是江澈走出门口后,回头又说了一句:
  “还看着干嘛?先揍趴下再说吧。”
  “嗷。”茶寮青壮兴奋地扑了上去。
  等到声音差不多平息,江澈才回来,整了整外套坐下,看着站在场中瑟瑟发抖的鹅绒女人,说:
  “我现在可以坐下说话了吧?”


第四百零七章 你误会了
  能被张宝文老婆带着来欺负张雨清母女俩的,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铁汉和能人……而茶寮的汉子很凶猛。
  动手的场面结束得很快,但是下手却不轻。
  好事,这一出能赶在那帮子大秘到场前完成,怎么都比他们在场的时候去动要好些。
  虽然那样其实也不是不能动,但是某些面上的东西,能做到的话最好还是别给人弄得太明显了,省得大秘们因为自身身份而尴尬。
  江澈坐下了。
  对方的人差不多都在地上躺着。
  鹅绒女人还站在那里,咧着嘴发抖,除了脸上颧骨位置有一道红痕,看不出其他地方受伤。
  江澈把这理解为茶寮这些青壮不好意思对女人下手。
  但是张宝文怎么好像也没什么事?
  江澈注意到他的时候,张宝文抱头整个缩在墙角,但是江澈看得出来,除了西装肩膀和袖子上有两个鞋印,他并没有怎么挨打。
  “那女的一走近就鬼哭狼嚎的喊救命,喊杀人了,害兄弟们都没好意思下手,就脸上那道,还是挥凳子的时候不小心扫着的。”麻弟在一旁小声解释,顺着江澈的目光注意到了张宝文,又说:“那男的……就一直缩那,一直小声跟我们说自己是姑娘的亲爹,我们当时也赶不及出来问,就留手了。”
  在江澈的眼里,这个张宝文其实最应该照死里抽。
  至于张雨清和她妈妈会不会最后不忍?
  应该不会……呃,会又怎么样?!不忍代表都打完了。
  “补一下吧。”
  江澈伸手指了指,随口说。
  “诶。”麻弟刚准备上去。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张雨清刚刚其实就有听见声音,但是开门后真的看见那些人躺在地上,一时间还是被吓着了。
  刚刚,妈妈挨了那个女人一耳光,自己和二姨挨了那些几下推搡,分别摔倒一次……眼前就是他们的代价。
  张雨清猛然想起江澈出现当时说的那句:“都给我站那,千万不要碰到她。”
  她突然走神了,突然想:如果当时他们碰到表妹了,现在这里会是什么样?
  迅速收起那一丝早已不该有的嫉妒和遗憾,告诉自己应该祝福和感激,张雨清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江澈……稍稍愣神。
  “怎么了?”江澈平静微笑一下,问道。
  “来,外面来了好些人,穿西装,找你。”
  张雨清神情有些紧张。
  “哦,没事。”江澈说。
  “没事?嗤,你等死吧。”
  站着的鹅绒女人突然神情狰狞地笑了一下,咆哮着接了一句。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哥大,“哥,你们下来了吗?喂,你们到了吗?”
  江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很显然,刚才她就拨了电话,那些“救命啊”、“杀人了”,其实都是喊给电话对面的人听的。
  庆州城这时候能算高档的饭店就这附近两家,女人的亲大哥和一些人刚才就在楼上吃饭,吃喝的同时顺便替她压阵。当然也知道她下楼来了这里。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从声音上判断,人不少,二十个肯定是有的。
  如果说刚刚张雨清口中说的西装男很明显是那帮大秘,那么,这拨人应该就是鹅绒女人的大哥他们了。
  屋里顿时有些乱,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茶寮这边平时出来不多的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挑选趁手的家伙,张雨清的眼神里也透着担心和紧张。
  只有江澈似乎没有丝毫感觉。
  “好像对面人多……”他说,“那个,赶在外面人进来之前,要不要把你妈妈刚才挨的那一耳光先还回来?”
  就是这种情况下,江澈突然开口问张雨清,语气平常得就像是问她要不要吃饱再看电视。
  事实上,除开那点儿小女孩心机,江澈一直都还算欣赏这位张姑娘,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张雨清抬头看一眼江澈的眼睛……定住一会儿。
  点头,她转身,走过去。
  “你敢,你……”女人伸手指想外面。
  “啪!”很响的一声,她的话被打断了。
  卯足了力气的一耳光,打得张姑娘自己整个身子踉跄前冲,打得鹅绒女人一下嘴角破开,捂着脸坐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稳住身形后,张雨清看了看自己的手,隔一会儿才转回身,释然地笑了一下。
  她现在明白江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了,如果没打还这一耳光,那么刚刚妈妈被抓着头发挨的那一耳光,那一幕,就会永远留在她心里,变成阴影和噩梦。
  “谢谢。”张雨清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间外轰隆隆冲进来一大拨人。
  这一整群人都冲到鹅绒女人身边。
  稍后,有七八个人走到了江澈这里……
  人数对比悬殊。
  林俞静和妈妈也跟了进来,作为普通人,女人,她们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害怕,但还是站在了江澈身边。
  林俞静显然对眼前的情况很是担心,一只手从后紧紧抓住了江澈的衣角。
  ……
  张宝文站了起来,默默走到女人身后,不出头。
  “哥,他……”女人一下又精神起来了,抬手臂的动作生像母鸡展翅,指了一下江澈,说:“他们……”
  她正告状呢。
  “闭嘴。”来人突然说。
  女人错愕一下,“哥?!”
  “我叫你闭嘴。”
  到场的这位大哥,本身也是体系内的,包括他带来的刚一起喝酒的人,有一部分也是。
  所以当他们站定下来一看,就没办法不认识对面那些人……不认识才奇怪了。
  这些人本身也许不算大人物,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着如今庆州城里的一整批大人物。
  这些人,平常要带一个出来都不容易。
  这些人,现在,眼前,成群结队被人带来了。
  大哥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干的。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幕太匆忙的短剧。
  而本应演对手戏的江澈,连一句话都还没说过。
  “这就,好了?”林俞静和林妈妈都已经糊涂了,不过既然江澈没事,她们就是开心的。
  另一边,自从国营商店养闲出来就再没有正经做过事的鹅绒女人却依然没搞清楚情况,依然不依不饶道:“呜,我刚挨打了,哥你就这样,你……”
  当哥的倒是很识时务,及时伸手给她捂住了,声音不敢放大,压着说:“闭嘴啊,你要害死我吗?”
  他其实认识其中一位同系统,有过交集的局长秘书,考虑自己一家也有不少人在本系统,本应能够得上说话。
  但是对方第一时间就已经递过来眼色——救不了你,你现在敢找我攀关系,我就跟你没完。
  所以,他现在心里求神拜佛,只想脱身。
  “没道理啊,那么好欺负的一家人,都看不起十几年了,也摆明车马欺负半年多了,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作为对立面,江澈对这事的兴趣其实也没那么大,更没有任何一点儿跳起来咆哮一番或者亲自动手的打算。
  无视旁人,他起身转向一旁,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关秘书,还有各位,那什么,具体情况咱这里就不说了。”
  关秘书笑着点了点头,其他人也是,情况看起来其实挺明显的,而且似乎确实不那么好说。
  这群人也许是整个庆州城里最敏锐,最善于观察,也最擅长处理各种问题的一群人了,面前这个顶着茶寮支教老师身份出来的年轻人到底特别在哪,他们不是很清楚,也不需要太清楚。
  但是他的分量,他们早有判断。
  “是这样,这位张雨清同学是我在茶寮认识的朋友,她的情况……”江澈把张雨清的情况和遭遇简单介绍了一下,客气说:“也不知道这个编制和工作问题,麻不麻烦?”
  “哦,了解了。”原来就这么点事啊,关秘书松了口气,这点事他就能做决定。
  “是毕业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分配程序,然后被人卡住的吗?”他转向张雨清,温和询问了一句。
  张雨清点了点头。
  “那很简单,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就可以办好。”关秘书说完递了一张名片出来。
  旁边张雨清所属系统的张秘书赶紧也递上一张。
  “至于小张同志你在之前工作生活中受的委屈,我们之后会让相关部门的同志去调查了解,如果属实,一定还你一个公平公正。”
  关秘书说了句听起来恰如其分,但其实让对面有些人禁不住眼泪都快下来的话。
  就这么,一个为难了张雨清母女俩这么久的问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对面那个自持背景扬言说要卡她一辈子,刚刚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连同她背后的人,就这么一下全都蔫了。
  林俞静看一眼身前的江澈,想了想,没出声,反而迈步走向张雨清,牵了表姐的手走向一边,说:“姐,这下好了。”
  张雨清点了点头,反手用力握了握表妹的手。
  另一边,林妈妈也轻轻拍了拍姐姐后背,说:“好了,姐,都好了。”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关秘书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嘘一口气。
  刚刚,他们看见林俞静牵着江澈的衣角,但是江澈又是在为另外这位张姑娘出头……一下就想多了,而且还有点羡慕。
  原来是帮亲戚出头,在丈母娘面前表现啊。
  装作不经意,他们都找机会和林妈妈致意了一下。
  ……
  自始至终没再多看一眼,更没有直接跟他们对话,就这么把对方的人全部晾在屋里,江澈等人已经自行出门。
  而屋里的人,一时间还不敢动。
  “辛苦各位兄长跑这一趟。”江澈送一群大秘出门,说:“那什么,有机会私下再一起吃饭。”
  其实真的说回头就把这群大秘聚起来吃饭表达感谢,却不请他们身后的那些领导,显然是极不合适的,而领导们,又并不那么好请……
  所以江澈这句话,基本也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双方都懂。
  当然,他们也不能排除江澈私底下单独请其中某位吃饭的可能……所以在场有心的,都已经开始想着一会儿怎么也得把名片递了。
  “或者大家什么时候去茶寮啊,咱多带点土特产。”
  江澈有他自己和人亲近的方式,他笑着又说。
  这是官场上少见的一种说话方式,因为太小气得太明显了,关秘书无奈看他一眼,苦笑说:“我们又不是没去过茶寮……什么时候先把你们那个四菜一汤,八菜一汤的标准改了吧,特产的话……辣条我们还是买得起的。”
  一阵低声哄笑。
  大秘们纷纷挤兑说:“就是,就是。全省最低接待标准就是你们茶寮了。”
  “穷怕了啊”,江澈说:“还有,至少我们公平啊,谁来都一样。哈。”
  说说笑笑间,江澈带人送走了这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秘。
  ……
  “那个,江老师你好,我看他们这么叫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回头准备接林俞静等人,江澈在酒店门外意外地见到了张宝文。
  这混蛋也太牛逼了吧?竟然还敢来找我说话?!江澈想着,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头。
  张宝文的想法,老婆那头接下去很可能完了,就算对方不报复,只需刚刚在场那些人各处都卡一卡,就一准再也翻不了身,而对面前妻那边请来的这个年轻人,能量似乎大到一个他很难想象的程度。
  做了好几年生意了,利字当头,他准备先埋个伏笔,做个两手准备。
  “这事说来惭愧,其实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唉……”见江澈不出声,张宝文叹了口气,顾自说:“男人难做啊。咱怎么说,家务事嘛,是不是就过去了?”
  张宝文头往前伸,做出一种请求的姿态,同时小心观察和等待着江澈的反应。
  江澈抬头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张宝文顿时大受鼓舞,“怎么说,我也是雨清的亲生父亲,我……”他观察了一下江澈的神情,迅速判断,及时转换,又说道:“俞静那孩子,小时候我是看着长大的,真别说,那时候我就说这丫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看起来挺温和的?”江澈终于开口了,没有一丝戾气说。
  张宝文愣一下,点头。
  “而且好像还挺客气,挺有意思。”
  “对对对。”
  可以开始套近乎了,张宝文准备着措辞。
  江澈从他面前走过去,同时淡淡说:“其实不是……你误会了。”
  话音落下,他走进门里。
  张宝文抬头,迎面就是一个拳头。
  “啊~呜!”
  江澈身后,麻弟和李广年等人动手了,这个张宝文不光江澈觉得恶心,从刚才听完张雨清的故事,他们也早就恶心得不行了。


第四百零八章 帮你想歪
  一个像张宝文这样的废物玩意,还当不起江澈哪怕半个和气生财。不配。
  至于他老婆一家人,就这么先吓着一阵好了,这样他们反而更不敢动弹,反正等之前那帮大秘回去,透出去消息,他们也就再翻不出浪花了。
  用最简单和原始的方式去处理了张宝文。
  进门没走几步,江澈迎面就看见了张雨清母女俩……惨叫声在身后依稀可闻,想想张宝文和眼前这对母女实际无法否认的关系,江澈一下还真有丁点儿尴尬。
  很显然,张雨清和妈妈也听出来了。
  短暂的迟疑,母女俩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大约并不那么轻松的笑容,苦涩里夹着释然。
  “谢谢。”张雨清说,同时妈妈在一旁看着江澈,深深地点头。
  从刚才到现在,这一会儿的工夫,母女俩说了很多个“谢谢”,但是这一个,江澈觉得张雨清说来,应该是单为了门外正在发生的那件事。
  张雨清自己不能做,所以她说谢谢。
  江澈没回头,突然喊了一句:“拖远点揍……揍完带回来结账,赔偿损失。”
  对面的母女俩:“……”
  明明就很难过,可是,偏又有些忍俊不禁。
  江澈喊完这一句,有些不那么自然地对母女俩笑一下,点头致意然后走过,同时吩咐了两个茶寮人说:“你们送一下。”
  “这孩子真是好,人也出息。”
  “嗯。”
  “是静静的男朋友吗?”
  “嗯。”
  “难怪,我就说啊,他刚刚看静静时候,还有之前怕别那些人伤着静静的时候……那个眼神,整个都不一样。好,真好。”
  母女俩一边对话,一边先一步朝门外走去。
  江澈这边,就没几步远,林俞静挽着妈妈也已经走出来了。
  “阿姨你怎么了?”
  看见林妈妈走路腰身有些不自然,江澈连忙上前问。
  林妈妈说:“没事,就刚刚摔倒的时候可能磕着一下,当时不觉得,这会儿事情解决了,反而疼一下,我姐帮着揉了几下,差不多已经没事了。”
  说完扭了几下腰,感觉没问题,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澈,目光有些迟疑,说:“小澈,今天的事,阿姨谢谢你了。要是就我们自己,真的解决不了。”
  加上了最后这一句,林妈妈整个语气和神态都有点儿太过客气的感觉。
  江澈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一旁走着,准备送她们俩回林俞静爷爷家。
  他并不知道,就刚刚这会儿工夫,林俞静刚和妈妈转述了爷爷说过那些话。
  怎么说呢,林妈妈的脑子里本来是没有太多这些考虑的,甚至换一个时间听了,她估计都不太能听进去,但是这会儿很巧,刚刚的“那群很客气的人”到底是谁,她刚好已经全都知道了。
  一下有些震撼,跟着开始感觉有些遥远和不真实……公公对女儿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回荡在林妈妈的脑海里。
  “太高了吗?”当妈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所以,真的不适合?”
  “可是小澈也没错啊,这孩子哪里做错过什么?”转回头看着江澈的侧脸,林妈妈回忆着仅有的两次接触,江澈的表现。
  “这孩子平实可爱得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他连我的辣炒鸡肉都能不吭声吃那么多,静静夹给他,他就吃。”
  林妈妈纠结了。
  出门,另一边,茶寮这边的人已经帮张雨清母女俩拦下了出租车,但是张雨清在车门旁边站住了,小声跟妈妈商量起来。
  很快,母女俩就取得了一致意见……也可能是张雨清终于说服了妈妈。
  “江澈。”
  她喊了一声,转身跑过来,到江澈前面说:“那个,我想问,你们茶寮还招人吗?”
  江澈愣了愣,要知道,她们母女俩一直追求的张雨清的编制和岗位问题,这才刚刚解决。“这是替她妈问的?”江澈一时拿不准,没说话。
  “其实我自己早就有出来的想法了,体制内太死板,太多复杂的东西浪费精力,让人做不成事,而且……”张雨清解释着,尴尬笑了笑说:“而且工资太低了,现在体制内都好多人往外跑呢,我,我还是想证明下自己的。”
  “哦。”江澈应声同时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张妈妈。
  “我妈妈她不是很同意,不过也说,通过今晚好像一下看透了挺多东西的。那什么,我想说明天去问一下,看能不能直接先停薪留职,我妈同意这个。”
  江澈点头,然后看着她。
  “好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妈妈和我都觉得,去茶寮好像很有前途。”张雨清坦诚说完,看着江澈,再次问道:“所以,茶寮还招人吗?”
  “我可是重点大学毕业。我记得我原来看过你们的招聘广告,上面有说,中专毕业,大学毕业,一律以管培生身份录取。那上面还有对管培生的解释,我们当时挺多人看了,都挺感兴趣的……”
  “那还不是没人来?”江澈接了一句,实际他也郁闷,茶寮七月份的那次招聘,待遇岗位都不错,但就是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都没捞着。
  “那就是说要啰?”张雨清笑着问:“那我进去做哪方面啊?”
  “这个……”江澈犹豫了一下,其实以这姑娘的心性和脑子,如果放出去做销售,锻炼个一两年几乎肯定可以成才,甚至出类拔萃,可问题她是个女的,不安全,而且亲妈一个人在庆州。
  “这样吧,这边包装厂还有驻庆州办事处,你回头都去轮岗一遍。”江澈笑着说:“没有特殊照顾,就按管培生程序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张雨清用力点了点头。
  江澈没话了。
  张雨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摆手说:“哦,那再见,你先送静静和二姨回去吧,今天因为我家的事……再见,我先走了。”
  姑娘朝阿姨和表妹也毁了挥手,跟着转身一路小跑回到妈妈身边,上车走了。
  江澈走回到林俞静娘俩身边,说:“阿姨,咱们也走吧?”
  人坐在花圃边上,林妈妈抬头看了一眼江澈。
  “阿姨都快烦死了,唉。”作为一个很不愿意去纠结的人,林妈妈直接说了,“小澈,你说如果阿姨现在很想跟你说,你以后要是对静静不好,阿姨绝不放过你……可是一点底气都没有,怎么办?”
  “呃,这个。”结合刚才的情况,江澈隐约听懂了。
  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问题,这也不像是阿姨能考虑到的啊,再看一眼林姑娘,更不可能……臭棋篓子?!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隐瞒什么,阿姨”,江澈说,“因为不是必要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没太去在意这些……阿姨你觉得我在你们面前,跟上次去家里吃饭的时候,有不一样吗?”
  这个问题林妈妈刚刚已经想过了,干脆地摇了摇头,倒是没说要再做个辣炒鸡肉,看江澈还能不能吃得下。
  “这个才是真实的我。”江澈想了想说:“也许是有另一个我存在,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那是因为我必须有能力去保护一些东西,还有人。”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妈妈和女儿不自觉互相看了看,觉得这里头应该就包括她们。
  有点小感动,林妈妈思索片刻,点头说:“反正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那什么,静静,你自己跟小澈说好了……说呀,你爷爷又不是希特勒。”
  林俞静抬头看着江澈,一双眼睛猛地一下泛红,“爷爷刚刚晚饭后找我,劝我跟你分开。”
  “啊,是哦?”理由已经不用问了,至于臭棋篓子……惹不起,江澈只能苦笑了一下说:“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啊?”
  “我……”林俞静伸了一下手,看起来似乎想来拉江澈的手,但是在就要触及的刹那猛地一下顿住,委屈了,改而在他手背上掐一下,气鼓鼓说:“你说呢?”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妈妈。
  “反正我当时是跟爷爷说,不好,我做不到。”
  江澈笑着说:“那不就好了。”
  “就好了么?”林俞静愣了愣,“那爷爷那里怎么办?”
  “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了。”江澈耐心说:“现在咱们可以当事情就是电视剧小说里那样,你没问题,但是你家里不同意……对吧?”
  林俞静觉得这个比方似乎没什么问题,点头。
  “那这个问题自然就应该由我和我们家,以后慢慢去努力,去争取。”江澈浅浅笑一下说:“放心吧,我们家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而且我们家人都厉害着呢,我爸轴,我妈妈乐天,尤其我和我爷爷最难对付,因为都不是好人……说实在的,还真未必就怕了你爷爷。”
  他这几句,说的似乎是无赖话,听着像玩笑逗趣的话。
  但是林俞静和林妈妈听了,除了忍俊不禁,莫名还都有一种一时间很难去形容的宽慰感和踏实感,甚至还有几分感动和安心。
  听到女方家里这样的态度,没有一丝埋怨,没有一丝气急败坏,江澈是这样回应的。
  林妈妈知道这多难得,心口一暖,笑着起身说:“好了,给你们自己两个找旁边哪里聊会儿去……我去那边车里等你们。”
  说完,她起身走了几步,转头催促说:“去呗,谈恋爱我又不是没谈过,有个妈妈在旁边看着,怎么可能方便说话。”
  “嗯。”好在脸皮够厚,江澈应完拉起害羞迟疑的林俞静,朝一旁巷子里走去。
  “还走?”巷子有点深了,林俞静想着。
  “还走?”拐过了一个弯,林俞静想着。
  终于停住了。
  “还在想爷爷的话吗?”江澈站定下来问。
  “嗯,就是忍不住。”林俞静点了点头,抬眼委屈地看着江澈。
  “我帮你。”
  “你怎么帮……欸,你……唔。”
  猝不及防,林俞静双手被按在墙上,然后,被亲了一口。
  “我帮你想歪。”江澈退开后坏笑着说。
  “唔。”
  “还记得茶寮山上吗?泥石流后,你去山上找我,夜里下不来,一个人睡在露天地上。我找到你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会睡在那个位置。你说,因为那是我们俩第一次亲嘴的地方,你睡哪儿,想着这件事,就会想歪,就可以忘记害怕了。”
  “嗯。”林俞静应声,抬眼看着江澈,一双大眼睛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反而更显水光明媚,她小声说:“好像,还不够歪……唔。”
  终于歪了。
  可以“正常”聊天了。
  “其实我觉得吧,爷爷说的也不太对,其实像那个张宝文那种的,才真的可怕。”林俞静踹了一脚墙,恨恨地说:“那个女的也恶心,她还说我是小狐狸精,气死我了。”
  “一般狐狸精都是很漂亮的。”
  “是吗?”
  “嗯,一直都是啊。”
  “……那也不要她夸。”林俞静想了想,突然转回来对江澈说:“对了,那个,我要站在你这边。”
  江澈糊涂一下,“什么,什么站在我这边?”
  “就你,还有你们家和我爷爷的斗争啊,我要站在你这边。”
  “不是吧?”江澈有点吓到说:“你不怕气着你爷爷啊?”
  “不怕,他自己教的。”
  “什么?”江澈终于还是跟不上思路了。
  “就是爷爷自己昨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教的啊,他当时说,咳,道理就是这样,父母长辈为难他几分没大事,但是女儿家千万不能跟着一起,不然……慢慢他就真的寒心了。寒了心,一起过日子,自然也就没法拿心待你。”
  林俞静抑扬顿挫,模仿着林老头那种人生看透,对人谆谆教诲的语气。
  正常聊天的林姑娘是这样的。
  ……
  差不多时候,林家,巷子外。
  马东强停车。
  林堂堂下车第一时间转回头哀求说:“江爷爷我求你了,你真不能今天跟我一起进去啊,要不我就死定了……你明天来,然后记得别把我供出来,行不行?”
  “要保护地下情报人员啊,江爷爷。”
  江老头笑了笑,说:“行吧,那你回去自己稳住,千万别让敌人看出破绽,我明天再来。”
  “好,我回去继续收集情报,江爷爷,还有你回去记得要记得跟我姐夫说啊,我这立功了。”
  “好好好,不就黑西装嘛,回头江爷爷帮你叫一群去。”
  ……
  纵横半生,游刃有余,林老头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第四百零九章 心思
  目送林堂堂消失在连片院墙的某个门口,江老头背着手,踮着脚,站在巷子口又看了一会儿夜色中灯火明亮的林家院子。
  其实这整一条巷子的房和院相差都不大,而且都有年头了。
  但是兴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者因为心里早有夹杂期待的预印象,江老头这么看着林家院子,生就觉得它在平常里,多了几分朴实规整,光影温馨。
  由此透出来的,是一个扎扎实实,好好过日子的人家。
  仿佛可以看得见院子里走动的人,忙活的事……
  他觉得对意思极了。
  一个家族的家风在孩子身上,这是江老头一贯的认知。
  他见过一个林家眼下的第二代,叫做林晋德,现在人是茶寮下头的一个厂长。这个林家长子给他感觉,是挺有心思,同时又挺有分寸的一个人。
  他还有见过两个林家第三代的孩子,相处过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觉得两个孩子虽然不太一样,但是其实都好,没戾气,不生硬,圆润而不世故。
  “能把孩子养成这样的人家,差不了。”
  江老头眉眼得意坐回车子里,给帮忙开车的马东强递了根烟,客气说:“麻烦马师傅了,你这车队的大队长,还得亲自陪我送孩子。”
  “可不敢这么说,那要能替你们一家做点啥,我们茶寮人搁心底个个都乐意。”马东强接了烟,笑着说起,“当初江老师第一回到峡元,碰巧也是我接的他,他也给我发烟了。”
  “嘿嘿,当时谁能知道啊,咱老马一不小心,就把满盆福气给峡元接来了,也给茶寮和我自己接来了……”
  “现在过的这日子啊,要说当初不敢想,是真的连想都不敢想。”
  大孙子被人夸上天了,江老头听着心里舒坦,耐心等马东强絮叨完一阵又一阵,才哈哈大笑着又问:“那老马你倒是说说看,实话你觉得我家江澈这孩子人怎么样?”
  “那还用说,好啊,不能再好了,咱茶寮谁不这么念他,谁不跟他亲啊。”马东强略嫌激动和狗腿说:“我老马见识少,不知道外头世界大了,像他这样能耐的人是不是还有,还多,但要说像他这般能耐的人,待人还能是他这样的,我估摸着肯定少了又少。”
  后座,江老头带着几分思索点了点头。其实这种感觉他也有,察觉孙子江澈身上有种特殊的反差一直在,却又抓不住,说不明。
  “不过……”马东强扭头犹豫了一下,贼笑说:“不过江老师这人,其实也挺贼的,还贼坏。”
  “用庄县长那时候酒桌上骂街的话说,他是好在心眼里,坏在骨子里,看起来以为胆子也就芒尖大吧,其实他天样大……”
  “哈哈哈哈。”江老头大笑起来,说:“是吧?是啊。”
  一个准确地说其实是在江澈手底下吃饭的人,敢在江澈的爷爷面前说这种大实话,江老头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真实和通透,觉得大孙子做人,是真的做到了一个寻常很难得的份上。
  “我有这样的孙子,你还想东想西你想个蛋哦?!”他对着空气抱怨、示威了一句。
  ……
  江澈和林俞静的温馨暧昧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老江,你在那边还幸福吧?”郑书记在电话里有气无力说:“我这不太好,可能最近身体、精神压力都大了,突然有点扛不住。”
  “……这么严重?”江澈和林俞静互相看看。
  “嗯,整个人感觉跟要垮了似的,前几天去医院检查了一遍,医生皱着眉头倒也没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说让我今天去复查。”
  江澈和林俞静异口同声问:“那你去了吗?”
  “都在啊?嗯,去了,医生说问题很大。”郑书记那边顿了顿,沉重说:“他说我这病吧,用药已经不好使了。”
  江澈没说话。
  林俞静在旁担心问:“那怎么治啊?”
  “医生说,得惯着,就是身边的人吧,都得由着我,让我觉得世界充满爱。这样慢慢才能好。”
  “……”
  “医生还说,要是有人能给我买一个中央台过年期间超过20秒的广告,倒是有可能马上就恢复……回来我就想吧,谁会对我这么好呢?想不出来啊。要不老江你帮我想想?”
  林俞静:“……”
  江澈:“我帮你想了,没有。”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喂,喂,江澈你大爷的。”郑书记郁闷放下电话,抬头看见站在办公室门口,神情显得有些诡异的安红,说:“干嘛,没见过诈骗电话啊?!大惊小怪。”
  安红摇了摇头,进屋在桌上放下一叠材料,转身一边走,一边嘀咕:“什么诈骗,明明就是明抢。”
  郑忻峰没听清,抬头看一眼她的腰身曲线,荒凉久了有点燥,掩饰说:“记得抓紧把你自己回家过年的车票买了啊。”
  说完一低头,看见文件底部的署名:老军医。
  脑海中当初揭自老军医小诊所的那些性病图,顿时一张张涌现……凉了。
  安红说:“嗯。”
  江澈“含恨”放下了手里的大哥大,可怜兮兮看一眼林俞静……刚才的气氛,一下全被破坏完了。
  “要不走吧,呆久了你妈妈那估计要担心了。”江澈坏笑着看着林俞静说。
  林俞静窘迫地站那。
  “那走。”江澈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脚步,跟着衣服把抓住了,不单抓住了,而且整个给他转了回去。
  林俞静看看他,不说话,突然踮脚在他嘴唇上印了一口,退回去眼神明亮说:“江澈,你要记得对我好,我也会努力的,努力跟得上你一点。”
  “……”江澈:“还是不要吧,你就这样挺好的。”
  “不行,我本来又不笨。”林俞静态度很坚决,接着撒娇说:“你教我嘛,你试着教一下啊,我学东西很快的。”
  “那咱们边走边说?”
  “嗯。”
  那就提醒下也好,江澈决定举个例子,给林俞静提个醒,虽然他不认为也不希望林俞静学会多思考太多复杂的东西。
  “就说你表姐吧,张雨清。”
  “表姐怎么了?”
  “你说,她当时出事,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外公外婆呢?毕竟你家里还有个小舅在。她也没打给你小姨,我记得你小姨父是公安吧?”
  林俞静点了点头。
  江澈说:“她当时应该还不知道我在庆州,可是电话还是打给了你妈妈。其实她心里是希望你妈妈可以找你爸,然后从你爸这里带出来你爷爷,让你爷爷去帮忙解决这件事,明白了吗?她这样也不算有什么过错,人在危难中,渴望有人能援手,试着去思考和寻找援手,都是很正常的,我现在说这个,只是想说,你和妈妈两个看问题太简单了,没觉察她的弦外之音,竟然自己跑去,结果差点出事……”
  “以后不能这样了,好吗?”他叮嘱说。
  林俞静有些茫然,随便配合点了下头。
  “学到了吗?”
  “嗯。”
  “学到什么了?”
  “以后有事先问你。”
  “……”好吧,这样也还行,江澈苦笑一说:“反正今天过后,传言出去,我们林俞静同学就该是庆州城里‘黑白两道手通天’的人物了。”
  “啊?”林姑娘一脸哀怨。
  回家的车里。
  林妈妈侧着头一个劲地盯着女儿看,“你脸怎么红了?”
  “有,有吗?没有。”
  “还烫的。”林妈妈伸手摸了一下,说:“今晚跟妈妈睡吧?咱俩好久没睡一起了,妈妈想跟你好好聊聊天。”
  “嗯。”


人间武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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