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意想不到的后续


  安红蹲在侧边巷子,墙根下,一直哭,哭到不能自已。然而这一幕是最被忽略的,根本无人察觉。
  她是个小人物,哪怕心底最大的感激,都渺小得微不足道。
  褚涟漪回了办公室,准备让人安排记者们吃饭,打点一下,看了一圈没发现安红,就另外叫了个人去做。
  至于郑书记本人,有个词,叫做入戏太深。
  刚刚是一幕大戏,剧情有递进层次,人设丰满,而且讨好,动作戏有震撼力,情感表现方面,更是发挥空间巨大,既有压抑,内敛,也有爆发和余韵……
  作为一个戏精,郑书记感觉过瘾,酣畅淋漓,但是当然还是停不住的。
  他没走,就留在了店里,到处晃,和老员工们一起回忆宜家初创时候的送货三轮,艰苦的岁月,和新员工们谈笑,说,印象中好像是我招的你……曾骂你几句,也是想你争气。
  场面有点感人。
  “宜家,永远都是我的家啊……以后,这个家就拜托了。”郑忻峰拱手,说:“我会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那,郑总你以后要去哪啊?”有员工站那儿,关心问。
  这一问的标准答案其实就摆在那里——茶寮或者港城。
  宜家经过这一年多的发展,高度重视人才招聘和培养,最早实施管培生制度,现在是江狡兔的三窟之中,最不缺人手,也最成熟稳定的一窟。
  这种情况下,还放两个这么重要可信的人在这里,显然已经有点浪费了,郑书记走,其实也就差嘴上说不说这一句而已。
  但是,郑忻峰想了想。“大概,下海自己扑腾扑腾吧”,他一副很装的样子说,“从此江湖再见。”
  晚饭都没吃,郑忻峰买了啤酒和一群人在仓库里告别,一直演到江老板从南关回来。
  江老板现在有一个铁腕、无情的老板形象了,连他最好的兄弟,一起创业的郑忻峰犯了事,他都能忍痛开了,将来还有谁敢乱来?
  办公室里,只有郑忻峰和江澈两兄弟在。
  员工们看见,表面故作不经意,实际却都十分关注,会不会打起来?
  “老彪,你那边传真收到了吧?”郑忻峰对着电话说:“对,认准这个人,叫王德发,我估计他身上带的钱,超过500万。”
  胡彪碇那边说:“放心吧,我全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要他是走这边出境,就一定喂鱼。”
  他们口中这个王德发,就是那个卖劣质彩电给宜家的国企销售科长,本身就是已经被举报的一个情况,这一笔,应该是跑路前顺手捞的。
  这就很悲剧了,同学们以后要是计划当坏人,一定要记住一件事:顺手做的小坏事,往往最容易出事。
  真正的高明的“坏人”,都只做一件坏事,其余的时间,他们比普通人做更多好人好事。
  这一点现在的钟放知道。
  至于王德发,他要出境,大体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陆路南出,经越南,去东南亚;另一条由海路入港城,然后天高任鸟飞。
  考虑他人是在越江省附近失踪,而且不差钱,走湖建、粤省沿海这条线的可能,几乎能到百分之九十。
  那里有个人叫胡老大,在等他。
  电话挂断。
  “所以,下一步,郑总计划去哪?”刚下飞机不久的江澈笑着建议:“要不,你去茶寮?”
  “那我不去。”郑忻峰第一时间坚决拒绝,然后解释:“茶寮虽好,但是我肯定呆不了,我呆久了要闷死的。”
  “怎么会?”江澈戏谑说:“那里不是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杏花婶吗?”
  郑书记悠悠叹口气,“杏花婶一家,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我朴实、一根筋的杏花婶了。”
  江澈:“……”
  “其实我有个计划。”郑忻峰又凑过来,猥琐加兴奋说:“老江,咱们在港城投点钱,弄个辉煌夜总会吧?”
  又是辉煌,这个江澈就不怼他了。问题夜总会?入秋了,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好吗?
  “滚。”理由都懒得讲,江澈说。
  郑忻峰哀怨说:“别啊……”
  “别个屁,想都不要想。”为了表示态度坚决,江澈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笑骂道:“滚,你一毛钱都别指望我会投。”
  这是办公室里的真实场景。
  但是,在办公室外,那些听到了这些话的人,他们的想象中,剧情就不是这样了。
  大概是这样:
  这一话,【最高(爆発)兄弟反目の大决裂】
  然后,就在女声优嗓门不断拔高的旁白,“ぺちゃくちゃ”中,郑忻峰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关门,转身,背影落寞地离开了宜家。
  配乐会消失,关门声和脚步声会在一片寂静中被放大,显得冷清,郑总的背影,会被拉长。
  然后某个小辣椒谢雨芬收买拉拢,用来监视郑忻峰的中层员工,她应该戴眼镜,镜片右上角,会闪过一团星形的光。
  ……
  郑忻峰为什么会离开呢?
  因为他得回家啊。
  哼着小曲打开家门,家里桌上有葱花炒鸡蛋,有花生米,有切猪耳朵……还有两瓶酒。
  谢雨芬也是能喝一点的,她坐在桌边,已经把酒倒上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郑忻峰讪笑着,有点慌,这样的场景,刚开始有过,后来很久没有了,而今天,它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就说说话。”谢雨芬说。
  “哦。”郑忻峰有些忐忑地坐下来,吃一口菜,举了下杯。
  小辣椒低着头,没注意,自然也就没和他碰杯。
  有些尴尬,郑忻峰怕点着火药桶,只好放下来,自己默默慢条斯理地吃着,喝着,等谢雨芬先说话。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把火药桶引爆了。
  “吃。吃!吃……我让你吃。”一直沉静,低头吃着的谢雨芬声调从低到高,再到咆哮,突然一下,伸手去扫桌上的菜。
  几块炒鸡蛋落在郑忻峰腿上,盘字也在他腿上,但是正在往下滑……
  他伸手捞了一把,没赶得及,盘子落地,“乓”一声,碎了。
  谢雨芬安静下来。
  “这是又怎么了?”郑忻峰手上还拿着筷子,说不出是什么语气,但绝对不是对吼。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良久,谢雨芬才道,然后她一边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不看郑忻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温柔,应该安慰你,支持你的,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做不到。”
  郑忻峰困惑一下,大概猜到了,笑着说:“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是吗?”完全无法琢磨,谢雨芬的语气突然又变了,“卸磨杀驴……你说没那么严重?”
  “谁跟你说的啊,你不了解我,还不知道江澈吗?”
  这一句在逻辑上的错误,里头隐藏着多少问题,谢雨芬没听出来。
  “江澈?他当初和我们合伙卖饰衣链,分完钱,一个人自己跑去卖原材料,我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我暗示,明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跟他要股份,让你跟他要股份,你呢……你听进去过吗?”
  “……”
  “我不会跟你去那个什么茶寮的。”
  “我知道。”


第三百零一章 生活真实的样子
  江澈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这里,见到许久未见的唐玥。
  “小澈。”宜家门口,唐玥看见江澈出来,从一部送货用的小四轮上跳下来,她的用红布条束着的马尾跟着跳跃了一下,额前刘海有些凌乱,笑容依然明媚。
  一身灰白色的工作服,两袖戴着黑色袖套,唐玥措辞有些凌乱说:“咱们厂里的制服,这是,还有我前阵子学会开车了。”
  江澈点了点头,说:“这么巧,小玥姐回家吗?带我一段,省得我打车。”
  “不是啊”,唐玥解释说,“我特意从厂里过来的,听江叔说你回来了还不着家,猜你在这里……呃,也问了大招。”
  她停顿一下,说:“那个,我找你说点事……先上车吧?”
  “好。”
  江澈上了车,唐玥开车的样子很专注,有点过于专注了,方向盘把得很紧,腿也绷着,时刻预备的样子,但是意外开得很稳。
  换是当初想象,男生们集体路边等候的厂花姑娘,这样一身,开着货车,大概会有趣,因为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但是这会儿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充满活力,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感。
  “那个……”唐玥用很快的速度偏头看江澈一眼,又转回去,“我,我还停下说吧?边开边说,我顾不齐。”
  江澈微笑说:“好的。”
  车子在一处夜里安静的拆迁工地旁边缓缓停了下来,亮着尾灯。唐玥整理了一下思路,有些不自然说:“其实是雨芬的事,她先前到我那里哭了一阵。”
  这话题,江澈隐隐有猜测的方向,但是一下不好接。
  唐玥扭头看江澈一眼,没再转开,继续道:“雨芬说,郑忻峰今天离开宜家了,你们俩,那个,闹矛盾了?”
  “……原来是这事啊。”江澈一听,反而轻松了,笑着把事情解释详细了一遍,然后说:“郑忻峰已经回去了,等他解释过,应该就没事了。”
  “哦,其实……”唐玥顿一下,说:“那就好,那咱们回去。”
  说完她放手刹,启动,然后歪着头,探着身,分别看两边的后视镜,准备倒车。
  “其实,小玥姐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要是真的,郑忻峰真的被我扫地出门了,他俩以后会是什么样?”
  打从郑忻峰人生走偏的最开始,思考和抉择过一下,江澈就一直有一个原则——绝不干预身边人的感情。
  这次是他第一次开口讨论郑忻峰和小辣椒之间的问题,不是对当事人,他觉得应该还好。
  因为他这一问,唐玥停止动作,熄火,特别严谨地又把手刹拉好,才说:“其实我和素云姐也一直都有劝雨芬,她,太闲了……也不全是,主要是……哎,怎么说呢。”
  唐玥支吾好一会儿,还是表达不出来。
  但江澈其实都能自己理解,谢雨芬原来的人生,对于感情和婚姻的态度,更多的在于找一个依靠,也不贪心,就想找一个比自己稍高那么一点的人,找点安全感。
  在工厂,眼光局限于跟人吵架争输赢,会不会挨欺负的阶段,唐连招在她眼中就是最合适那个人,她自己念叨这事也挺久,只是唐连招根本没这心思,唐玥也不是瞎掺和的人,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后来吧,从工厂出来了,开始做生意,大概观念也有所变化,不知怎么就跟郑忻峰在一起了。
  这个过程,大概当时他们双方,一定程度上都是稀里糊涂的。
  这不是错,因为这其实就是现实中大多数婚姻,最真实的样子,错就错在……
  “最早吧,雨芬总跟我还有素云姐说,郑忻峰跟着你去闯,少不了是个万元户,她呢,就安心跟我们一起开着裁缝店,每月也有好几百,她当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后来,郑忻峰一个月就成万元户了,拿钱回家,雨芬特别开心,也总喜欢说,但是后来……你知道吗?几十上百万啊,对于那时的我们,有多吓人。渐渐的,雨芬也会说你,说你们知道吗?江澈都上千万了。”
  其实这一说,最初多是在谢雨芬“劝”唐玥主动出击,把握住江澈的时候提起的,唐玥当然不好告诉江澈。
  她继续道:
  “后来吧,雨芬在裁缝店就开始干啥都没劲了,我和素云姐说过几次,可是也没什么底气。”
  “然后郑忻峰又总是出差啊,还有跟着你在外面闯,他俩年龄不到,结婚证扯不了,生孩子的事,又是缓了又缓……她,我也说过,叫她跟我一起去厂里。”
  唐玥突然往椅背上靠了靠,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算了,我想,我还是说不清楚。”
  其实又有谁能说清楚?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三个原来的样子,小澈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记得做饰衣链那阵,还有你们一起冲我眨眼睛那回。”
  “嗯。”唐玥点头说:“现在外面人都说,雨芬眼光最好,福气最大。其实素云姐就过得很好,她生了个胖小子,婆婆外婆一起带,也把她当宝。她男人去年养虾,被洪水冲了一次,没赚什么钱,不过素云姐也不愁,裁缝店还不错,现在裁缝店就剩她在看了,前阵子还招了两个学徒……”
  “那小玥姐你呢?”江澈打断,问了一句。
  “我呀,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好,你大概都不知道,咱们工厂有多热闹,生意也好,我现在也是小老板了啊。”说起工厂,唐玥一下有了活力,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
  “我平时都没空想别的,就厂里的事,还要学这个,学那个,我都快忙死了……”她尴尬笑一下,说:“就是总有长辈跟我念,说我心思用错,再这样下去,就要老了,嫁不掉了。”
  “怎么可能?!”江澈仿佛听了一个笑话。
  但是,“可能的。”唐玥特别认真说。
  “要是以前吧,一辈子在厂里,虽然当时没想过,但是现在回头想想,应该就是会找一个同厂的,年纪合适,脾气不坏的,就嫁掉了。可是现在,说了你别笑,我也赚了钱了,长了见识了,事业做得正来劲,你让我那样嫁,大概真的没办法了。我对她们这么说,有人就会说,那你就找一个跟你一样,当老板的……道理好像对,可是我自己想想,觉得还是不合适。”
  唐玥又说,她今晚上把话全说乱了。
  其实听到这,江澈大概能懂:经济水平,社会地位,自身素质,目标和见识,还有智商、学历等等,在这个社会转型阶段,太多东西都呈现出一种倒挂状态,这一点,在唐玥身上存在,尤为复杂和明显。
  比如,她初中没毕业,但是从智商和学习精神来说,如果不是当初生活所迫,考个大学应该不难。可她现在偏不是一个大学生啊。
  再比如……
  “算了,先回去,叔叔阿姨怕是要等急了。”
  唐玥稳定下来,放了手刹,看后视镜,倒车。
  “有一次素云姐问我,换我是雨芬的情况,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我想过,不知道,有点后怕。现在这样最好。”
  车子开上了路,唐玥专注看着前方说:“我得专心开车了。”
  ……
  “你是说,你拿家里钱自己下海,让我在裁缝店等你两年?”
  谢雨芬坐在床边,郑忻峰坐在小桌旁,沾了菜汤的衣服还没换。
  就在刚刚,郑忻峰突然一个念头,没去解释他和江澈的情况,而是做了这么一个假设,他说:“嗯,或者你去跟小玥姐一起也好。”
  谢雨芬摇了摇头,“家里的钱不能动。”
  两个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次是郑忻峰先打破沉默。“其实,我和老江没有闹掰……”他开口,把事情的详细情况,还有自己可以挑选的去路,都坦白了,苦笑一下说:“但是现在,我真有点想自己去试试了。”
  为什么突然真的这么想,他没说。
  另一边,谢雨芬听完,扭头看着他,呵……呵(绝不是我们现代意义的呵呵),以一种有些奇怪的神情和状态,她缓慢地笑了两声。
  这个转折有些讽刺,但是讽刺之余,还有更多,更可悲的东西。谢雨芬自己清楚,刚刚,她一念也没想过要跟郑忻峰一起去闯一闯,争口气,甚至没做到相信和支持他,她当时担心的重点,方向完全错了。
  以前的我,好像不是这样啊。她想着。
  “所以,真正出问题的,是我们俩自己。好像……真的救不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慢慢就变成了这样。”她突然说:“对不起啊,小峰。”
  “哪里,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那就都对不起。我现在最羡慕谁,你知道吗?是小玥姐,我每次去厂里看她,她那个样子,都好像特别有劲的活着。”谢雨芬由衷笑了一下,说。
  “那时候江澈没追小玥姐,小玥姐也没听我的,去把握住他,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不好。”她又说。
  一场破碎感情里,不一定有一方是坏人。
  谢雨芬顿住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不如趁还来得及,先散了吧,然后你别太着急结婚,要结也等我先……我是说,说不定,将来咱俩又能好了。”
  “现在,其实已经努力了很久了,但是都没用。”在郑忻峰开口之前,她又说。
  这时候,郑忻峰突然想起来最开始,江澈说过:你他妈才多大,知道相处有多难,婚姻有多难吗?
  是啊,已经靠拉扯和逃避,支撑很久了,再撑下去,谁又好过。
  终于,他点了点头。
  谢雨芬想了一会儿,说:“家里的钱……”家里的钱,一直是她在管着的。
  郑忻峰说:“一人一半吧。”
  “……不行。”谢雨芬不是坏人,她只是最真实的那种人,作为一个女人,相对于郑忻峰的情况,她不能不多做考虑,不得不计较和争取。
  “就一人一半。”
  谢雨芬刚要开口……
  “家里是120万吧?那我再给你20万。”郑忻峰说:“这次在港城,老江分了我160万,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谢雨芬整个人僵住一下,眼泪,第一次流下来。


第三百零二章 郑书记说要创业
  郑忻峰十九岁中专快毕业的时候,略嫌突然地开始了一场恋爱,带着少年青春期的冲动和自以为,不顾一切谈得旖旎缤纷,迅速论及婚姻。
  一年之后的二十岁,当事情变化失去控制,他用最后的温情包裹住了已经“烟熏火燎”的炸药包,免一场弹片横飞……
  也免去了曾经亲密的两个人,到末路狰狞相对。
  这世间爱恨纠缠的故事已经太多了,当我们祝福每一份有好结果的感情,其实同时一样应该庆幸,有一些破碎,可以不那么喧闹和尖锐。
  江澈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听到楼下有对话声,迷迷糊糊下楼梯,看见早餐桌旁除了爸妈,还坐着郑忻峰。
  三个人正在吃早饭,粥是江妈煮的,油条和麻球是江爸早起出去买的。
  “起了啊?洗脸吃早饭。”江妈看见儿子,随口说。
  江澈看一眼老郑。
  “看什么看?二十岁了,放假也不说去厂里、店里给叔叔阿姨帮忙,就知道瞎跑。”郑忻峰说。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还是那个鸟样。
  江澈有些糊涂,因为他隐隐是猜到了些什么的。
  江澈洗脸刷牙的时候,外面,江妈关心问郑忻峰:“你在的那个店,不是说家里亲戚开的么,怎么这也能把你开了?”
  “老板黑了心呗,功劳苦劳,一笔勾销。”郑忻峰嚼着油条,说。
  江澈:“……”
  江妈叹一口气:“唉……是不是那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的?”
  “咦?”老郑一下兴致高涨,眼睛发亮问:“阿姨你知道啊?”
  “我去买过东西的……看见过一眼。”江妈认真说。
  “嘿、嘿、嘿……”郑忻峰笑了几声,转而正色说:“不是,那是我姐,她人特好。我说的是另一个,黑了心的。”
  “哦。”江妈应。
  拧干的毛巾拿在手里,江澈现在好想冲出去,从后面勒死姓郑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经过郑忻峰这件事,如果爸妈突然有了兴趣,特意去打听下,宜家的事怕也瞒不了太久。
  顺其自然吧,反正老爸现在的事业也到另一个阶段了。他想着。
  外头,江爸已经吃饱,准备去厂里。江妈话里话外在暗示郑忻峰去服装厂,不好明说的原因,在于她之前有听说,郑忻峰在宜家貌似赚得挺多,怕厂里给不了合适的职位,开不起那么高工资。
  郑忻峰也就当作没听出来,依然嘻嘻哈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妈也吃饱了,出门准备去店里,跟江澈交代说:“澈儿,吃饱收拾桌子,把碗洗了,反正放假,你呆家里也没事。”
  “哦,好。”江澈应。
  老妈走后,江澈囫囵吃了早饭,准备回去补觉,实话说他这个时候起床根本就是在爸妈面前装个样子,二十岁,大学前的暑假……
  不睡到中午,像话吗?
  “等等,先来帮我拿点东西。”准备上楼的时候,郑忻峰喊他。
  “什么?”
  两个人出门,走到院子一侧的围墙下,那里堆着三个行李包。
  郑忻峰自己拎了个小的,江澈拎了俩大的,行李包仍在地板上。“这些东西先扔你这”,郑忻峰抢先说:“打个地铺,我一晚上没睡,五点天没亮到你家的。”
  江澈只好给他打了个地铺。
  郑书记说:“补觉。”然后把床先抢了。
  他妈的……
  鉴于郑书记入睡很快,江澈的疑问一直到十一点睡醒,才有机会问他。
  “就分了呗,她提的……”郑忻峰点了根烟,把事情大概讲一遍,然后问江澈,“对了,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原来想好了,这辈子可以不必结婚,是吧?”
  江澈点了点头。
  “我。”郑忻峰指了指自己,说:“不结婚了。”
  江澈很想说,你他妈现在才多大,你的人生路还多长,还会遇到多少人,有几次转变,你知道个屁啊……想了想,没说。
  同时,郑书记自己也已经主动转换了话题:“老江,说件事,我突然想自己下海试试……”
  “真的假的?”
  “真的,你不是都去上大学,找那什么意义了吗?我想去试试,成不成当作一次锻炼,就算碰个头皮血流,也是好事,反正你这管饭。”
  “……”江澈想了一会儿,说,“也行。”
  中午爸妈都不回家吃饭,江澈煮了两碗面,面条下酒,两个人喝了点。
  郑书记端着酒杯说:“你不那啥,给我壮行下啊?”
  江澈受不了说:“还什么壮行,酒不都喝了么?”
  “不是啊,给来点壮怀激烈的”,郑忻峰比划说,“跟你之前忽悠我,给我写那封破信上面那种。”
  原来是这个,江澈想起来了,当初在茶寮,为了给初出茅庐的郑总打鸡血,他随手找了张破纸片,写了句:
  【1992年8月,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是江湖。】
  把郑书记忽悠大发了。
  原来是求忽悠,江澈想了想,这个容易,于是又找了张破纸片,写下:
  【1993年8月,弱冠一年洗练,匹马前程路远。】
  郑忻峰拿过去,看一眼,小声念一遍,说:“不错。”
  接着像是在思考,顾自点了点头,看样子大概是开始了一种类似“红星陪我去战斗,热血伴我去闯荡”的情绪状态。
  看来郑书记这回要认真了,江澈猜测,他是赌气,想独力证明下自己,毕竟年轻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没选不想去的茶寮,也没选一心向往的港城,老郑要走,老实说,江澈会有点担心,怕关系会不知不觉慢慢疏远,但是这种情况下,又不好拦他。
  然后,江澈就听见郑书记说,“老江你快帮我想想,我干嘛好?”
  “……”原来不是预想中少年意气的套路啊?江澈郁闷说:“不知道。”
  郑忻峰也无所谓,说:“那就算了,反正我自己想了个路子。”
  “什么?”
  “我先倒卖机械设备,弄点钱,然后再看做什么。”郑忻峰说。
  所谓的倒卖机械设备,其实就是找关系,低价收购后国企设备,倒手,钻空子谋暴利,这几年干这活的人多了。
  江澈知道老郑手上只剩下140万,问说:“资金方面,你需要多少?”
  “不用。”郑忻峰说:“不是跟你客气,我也不可能跟你客气啊,我转得动。一年多混下来了,从银行到老板再到政府单位……我要是这点事都还转不动,也就不用出去混了。”
  江澈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毕竟书记啊,不能埋没了。
  接着,他上了一趟楼,下来,拿了一叠合同给郑忻峰。
  “什么?”
  “合同,我年初让你去签的那个辽省马家军的广告合同,还记得吗?”
  郑忻峰说:“哦,那个啊,记得,花了差点上百万呢。”
  江澈说:“嗯,送你了,当遣散费,还有给你独立创业的礼物。”
  郑忻峰看了一眼,心说也就几十万的东西,对老江来说不算事,没客气,他收下了,跟着有些贱说:“老江,你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惆怅?”
  “我惆怅个屁啊。”江澈骂道。
  “嘿嘿嘿……”郑书记说,“我准备注册个公司,放深圳。特区好啊,政策、税收,外贸,哪哪都方便、合算。”
  “……”
  ……
  郑忻峰计划先回一趟老家,休养生息几天。
  他在宜家办公室里的东西,本身是不需要搬的,不过自己想想,反正有的要带走,顺手还是搬了好,免得落人口舌。
  下午,他特意跑了一趟。
  郑忻峰刚把东西归置好,褚涟漪敲门进来了,站那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都收拾好,准备搬走了?”
  “嗯,就这么点东西。”郑忻峰洒脱地拍拍桌子箱子,说:“那啥,我就猜姐你会舍不得我。”
  他得意地笑着。
  “收拾好了就走吧,走后巷过。”褚涟漪笑着说:“都引咎辞职了,就别老在店里晃荡了。”
  郑书记:“……”
  他抱着箱子,从宜家后门出来,刚到门口……
  按理说今天应该上任部门经理的安红,也抱着个纸箱子,站在那里。
  “今早找到我,辞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褚涟漪在身后解释了一句,脚步声远去,上二楼,找到躲窗口一侧的江澈。
  “快,看热闹。”
  楼下,两个抱着箱子的人面面相觑,安红看着郑忻峰,刚要开口说话。
  郑忻峰几步上前,直接先骂道:“干嘛辞职,你疯了吧?”
  “我”,安红支吾一下,鼓起勇气看着他说,“我听他们说,郑总你要自己去创业了,我想你刚开始可能会缺人手,然后我,也有点经验,可以帮点忙。”
  安红昨天后来所听说的东西,其实跟小辣椒刚开始以为的差不多,郑忻峰跟江澈闹翻了,然后他装逼,说准备自己下海扑腾的那番话,也在员工里传播开了。
  于是,想了一夜,她做了这个决定,到手的部门经理,不要了。
  “行吗?”她眼神恳切问。
  郑忻峰缺人手吗?那肯定是缺的,等他公司成立起来,差不多就自己一个人,考虑资金和业务情况,也请不起多少人……基本就一皮包公司。
  但是秘书,真需要一个,安红无疑是很适合的人选,可是……
  “你脑子坏掉了吧?”郑忻峰恼火一下,骂完人,又想了想,说:“欸,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对你没想法啊,真的,而且你也不算特好看那种姑娘,你自己知道吧?”
  这一下,安红不知道怎么答了。
  楼上,褚涟漪扯一扯江澈胳膊,说:“难得啊,看郑书记这样跟姑娘说话。”
  “别被他蒙蔽了。”江澈说:“你等着看吧,这事他回去肯定得跟我吹。”
  楼下,郑忻峰说完那番话,抱着箱子从安红面前走开。
  走了几步,站住,又回头,对安红说:“好好回去找老江或者褚姐,认个错,然后回去上班,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知道吧?”
  安红没说话。
  “就你身材还行吧,可是我要真有心思把你怎么样,还用得着费这事?直接拿你签字亏空那事威胁你,要你什么不行?”郑忻峰又说:“所以,真的不要误会什么,好吧?”
  “可是我又没有。”安红终于开口,理直气壮道。
  郑忻峰当然不信啊。
  然后安红接着又说:“我知道,你有老婆的,宜家大家都知道。而且我也没有喜欢你……你,你也不算很好看啊。”
  郑忻峰:“……”
  “反正我就是想问你,缺不缺人手,然后看我行不行?”
  “……不行。”郑忻峰甩脸子说:“给我滚回去上班。”
  说完,郑书记真的走了。
  等到见到江澈时候,他说起这事,自动把后面这段掐了。
  “怎么样,吓到了吧?”他说,“要不是我一直收着,一直……那什么,估计这回宜家除了褚姐,母的连看仓库的狗一起,都得跟我走。”
  “对了,我回老家这几天,你别忘了把安红叫回去上班,小姑娘有这么一份机会不容易。”他又交代说。


第三百零三章 江澈的大学是这么开始的
  从时间上来说,安红知道郑书记昨晚分手,同时洞悉事情真相,于是一大早跑来梭哈,卡机会趁虚而入捡潜力股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在她眼中的郑书记,现在应该确实是一个受挫落魄,但仍有稳定感情的状态。
  而从她过往一年多的行事作风(要下手勾搭早该下手了),还有她一贯下来的人品表现,褚涟漪也认为,趁机插足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所以,这个小人物,朴实的感激和回报,有点憨厚了。
  那可是宜家电器的部门经理,以她的家庭背景,能力、学历,这回放弃了,这辈子应该就没太大机会了。
  至于郑书记,估计内心真没太把她当回事。他目前的情绪下,也没心情顾及太多。
  你说人都辞职了?郑书记觉得,那再回去就好了啊。
  老郑分手后的第一天,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度过了,表面是这样,伤心吗?那肯定有的,而且不浅,否则也不至于要离开临州,躲回老家去调整自己。
  另外独立创业的想法应该也是真的,不过说到把公司放在深圳,他说的那些理由就算都成立,肯定也不是最主要的,他主要应该是怕离开剧组。
  这样就好了,江澈觉得自己白白感伤了,郑书记既然还想着演艺人生,阴魂不散,就表示心肝脾肺肾什么的都还健康正常,还都在积极运转。
  他下午出发。
  准备去机场的时候,江澈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一下?”
  郑忻峰说:“不用。我打个车就好。”
  然后又说:“我刚才突然想到,咱俩翻脸成仇这件事,在临州地界上藏好了,将来说不定有大用。等哪天有人要对付你,我就凑上去……哎呀,有点兴奋。”
  戏精是快乐的源泉。
  郑忻峰回老家了。
  在老家的山沟新盖的小洋房里呆了一阵,再出山,已经是九月初。
  九月初,八月底在德国斯图加特结束的田径世锦赛,热度正在不断发酵。这是一次真正的扬名战,马家军用席卷1500米金牌,3000米金银铜牌和10000米金牌,并同时打破两项世界纪录的表现,震撼了全世界。
  辉煌的成功令国民扬眉吐气,于是好奇、追捧、崇敬和荣誉,种种关注一时间全部涌来,热潮不断。
  所以,郑忻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份广告合同……这很有可能就是整个1993,乃至加上1994,这个偌大的国家,最值钱的一份广告合约了。
  “给你了就是你的。”江澈在电话里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
  “转卖了啊,这合约现在500万肯定值的,对吧?”郑书记兴奋说:“我卖了,然后在老家市里搞个选美。就此当上土皇帝。”
  九十年代初,这个国家从全局到局部,有时阴有时晴,有时打雷有时雨,时时有选美。
  总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突如其来,神州大地上,各种名义的选美活动办得如火如荼,而且这会儿没有PS,化妆还不等于易容。
  “真是……一个好主意啊。”江澈笑着道。
  郑忻峰得意大笑,然后问:“对了,你现在在哪?”
  “在深圳啊……明天开学了。”
  “哦,差点忘了,那我过两天就过来。”
  ……(以下开始固定称为深城)……
  大学生,第一次,要上了,好激动。
  江澈站在1993年的深城大学校门口。
  看着这个夏天,国家领导人才刚亲笔题写的校名,看着各色服装,各种口音,报道的新生,他的同学,充满朝气的90年代天之骄子们……
  突然有个感想:
  LOL瑞兹(符文法师),也有人叫他流浪、光头,他真正的人物原型,应该就是90年代初,九月刚上大学的大学新生。
  理由如下:
  瑞兹背后背着一卷东西,江澈看见有些来上学的同学,背后背着一卷草席。深城在南国,夏季炎热,听说大学不发席子,当地物价贵,所以,同学们自己带来了。
  瑞兹传送的时候在干嘛?他在看书。这么点时间都拿来看书学习,这点没得辩了吧?
  瑞兹的一手大招叫什么?曲境折越。对于90年代初绝大部分的青少年来说,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考上大学,成为天之骄子,就是人生路上的一场曲境折越。
  再看瑞兹的台词:
  我已经参透了符文,你输了!你们的眼睛根本参不透这些符文。(高考时说的。)
  我只是一尊容器。知识才是真正的武器。(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我没时间对付这个!没时间闲聊。(我要专心学习。)
  他们一无所知。(他们都不是大学生,哈哈。)
  啊,符文之地,如此可爱,又如此愚昧。(大学,我来了。)
  “拳头公司的小设计师们,你们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带着巨大的人生感悟,江澈顺利办好了入学手续,找到宿舍楼,306。八人宿舍,因为提前了一天到深圳,他是第一个到的。
  瞄了瞄,宿舍还算不错,毕竟有钱。
  找了个靠窗的上铺,江澈把行李箱塞床底下,把褥子、席子之类的扔床上,想说整理下,有点懒得动,就背着书包出去围着校园先逛了一大圈。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宿舍里的另外七个人,已经都在了。有的有家长陪同,有的跟江澈一样,自己一个人来报到。
  90年代初,中考、高考,复读是十分平常甚至占据多数的一件事,所以江澈看了看,自己的20岁的年龄上大一,绝对不算老。
  这宿舍有的哥们看起来二十三四应该都有了。
  门开着,他走进去,正在整理各自东西的室友和家长们渐渐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大概只等他走到放了东西的那个铺位,就开口认同学,然后自我介绍……
  他们之间,应该都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江澈没走过去。
  “抹布有吗?”他问。
  “有的。”有室友大概觉得他要,友好地把自己手上的递了过来。
  “拖把和扫把呢?”江澈再问。
  “在这。”又两名室友把手里的扫把和拖把往前递。
  这就是气场啊,江澈的平稳气场,不能虎躯一震,至少能让人懵掉。
  抹布、拖把、扫把……热心的眼神……
  江澈说:“好的……我不用。”
  “……”
  一片茫然。
  “对了,欢迎各位同学和家长。”江澈就站在门口稍稍向里的位置,微笑继续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们的辅导员,跟你们一样,这个学期刚来的。”
  “啊?老师好。”
  “老师好。”
  “哎呀老师好年轻啊。”
  一片问候声中,有家长上来发烟。
  江澈伸手挡了一下,没说不会,只说:“这会儿还是不抽了。各位同学抓紧大扫除,全面打扫和整理一下啊,一会儿,学生会的同学会过来检查。”
  “啊?刚来,这么快就要检查啊?老师。”有个黑黑瘦瘦的问。
  “对的,规矩和习惯要从第一天就建立。”江澈笑容温和说:“初印象很重要。”
  于是,宿舍里的同学和家长都加紧忙碌起来。
  江澈站一旁,随意跟家长聊着天,询问情况。
  “那,老师……”终于,有人发现了,指着江澈的铺位说,“这位同学是最先到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他东西还没整理,怎么办?”
  “你觉得呢?”江澈笑一下,说:“在大学呢,其实寝室才是最重要的生活单位,你们有很大几率,要一起生活四年,知道吗?所以室友之间,一定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不能太计较。四年的感情,这些人在你们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将会十分重要。”
  “……老师就是老师,讲得真有道理啊。”一位家长由衷感慨,拍了个马屁,然后转向自己的孩子,厉声说:“老师的话,要听进去,知道了吗?”
  然后不光他的孩子,马上有好几个声音接道:“老师你放心,我们会帮忙弄好的。”
  “那就好。”江澈笑了笑,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老师,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一点土特产……”有家长从后头追上来。
  江澈:“这个就不用了,我们有纪律的。”
  江澈下了楼,买了瓶汽水,一边闲逛,一边回忆了下刚刚看到的几张面孔。
  “真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这点事,我也犯不着啊……我这主要是为了提前锻炼下你们的神经和适应能力,毕竟,四年啊。”
  逛了几个小时,因为前世没机会,这一世能上大学,江澈还是挺激动的,看什么都新鲜,他刚走进餐厅,准备看看情况……
  背后的背包里,大哥大突然响了。
  铃声响起的这一刻,江澈整个人,如坠冰窟……十分羞愧和尴尬啊。看看外面的同学,一大部分,朴实的衣着,甚至有的有些破旧,他们表情懵懂,纯真可爱……
  我怎么可以在他们面前用大哥大呢?富二代在大学都会被打脸的,我不要这种形象啊。
  可是,电话还是得接。
  江澈躲到餐厅门后面,从背包里拿出大哥大,小声说:“喂?”
  对面也说:“喂。”然后,林俞静又说:“我迷路了,江澈。”
  江澈说:“你在盛海迷路了,打电话给我有屁用啊。”
  “我在深城迷的。”林俞静说:“我来送你上大学呀……”
  “呃……你不是开学了吗?”
  “嗯,可是我可以找石教授帮我请假啊。”
  也是哦,差点忘了,林姑娘现在大学里有教授,是门徒,另外钱的角度,她上次和石教授一起做的那个古建筑保护课题,不光署了名,还分了1800的课题奖励经费,加上暑假在包装厂打工,现在财大气粗。
  看来是真的了。
  “那你来了,我以后在大学还怎么吸引女同学啊?”江澈猜测她的目的,开玩笑道。
  对面沉默一下,然后一串清晰的三连:“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
  江澈笑了一会儿,实际还是挺感动,连忙转回去说:“那你现在哪里啊?旁边有什么,跟我说一下,我来找你。”
  林俞静说:“有棵树。”
  江澈:“……还有栋房子吧?有个电话亭,还有人经过。”
  “咦,你怎么知道?”林俞静说:“你知道我在哪啊?你在哪呢?”
  “……”江澈无奈说:“那要不你先打车到我学校?”
  “真是个薄情郎啊……可是,我就是下车之后才迷的。”
  “……”
  “你都不紧张。”林俞静哀怨一下,跟着兴奋道:“哈哈,我在你学校大门口,对面的路边,很显眼的,你快来接我啊,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第三百零四章 深大吓死你
  南国的晴空,似乎总是更能给人一种透彻感,天顶蓝光,明净一片。
  林俞静站在微微扬尘的马路边上,双肩包是黑色的,描红边,她一如既往喜欢用双手在身前抓着书包肩带,微微撑着。
  看见江澈了,腾出一只手来举高挥手,喊他,笑容美好,眸光灿烂。
  江澈莫名一下回忆起另一次与她街头相对的挥手,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画面,恍惚,已经是两世之隔。
  不去想,不去想……
  就看她,1993年的夏天,有个这样的女孩,说她来送江澈上大学。
  黑色披肩长直发,侧分,从刘海看得出来来之前有精心打理过。红色的短袖T恤,啧啧……青黑色,带褶子的小短裙。
  衣服和裙子一看就都是新的。
  所以,果然是有备而来。
  “千里迢迢跑来,还穿这么漂亮……”不习惯见面就扑,就亲吻拥抱的年代,面对面,江澈故意逗她说:“暑假那次没把我睡了,后悔了对吧?”
  江澈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她的腿,纤白、笔直、匀称,大概说不上性感,但是那种少女青春的香甜气息,似乎分明更加诱人。
  明朗而且清纯动人的少女,果然是可以不靠胸的。
  短裙其实不如20年后满街的短,就是在这年代的深城街头,也可以算平常,但是林俞静本身大概第一次这么穿,所以,显得有些局促。
  双腿并了并,掩一下,掩不住,她说:“呸呸呸,怎么这么臭不要脸。还有你看够了没呀?怎么能这么盯着看。”
  女孩子掩饰害羞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装生气,先把气势拿足。
  “看够了。”江澈抬头笑一下,伸手要她的背包说:“走,先去宾馆。”
  “先,宾馆?你,我……我不是来……的啊。”林俞静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澈,“我是来送你上学,帮你收拾东西的呀。”
  “是么?”江澈才不管她,把背包拎过来,说:“东西有人帮忙收拾了,走。”
  林俞静一下警觉:“谁?谁帮你!”
  “室友。”
  “呃……你们男室友都这么好吗?”
  “是的,我们相亲相爱。”
  “咦~”有点嫌弃的感觉。
  江澈在前头走着,林俞静差半步并肩,跟着。
  “我们就不能先走走吗?”她歪过头看江澈侧脸问,“我不累,我想先看看你的学校,你带我转一转吧,一会儿,一会儿再去宾馆……”
  “不行,必须先去宾馆。”
  “……”林俞静自己停步站住了,转一个方向,指着远处说:“可是我想去那里看看,我问过了,那里是海滨运动场,离海很近的。”
  “不行,那里很危险。”
  “骗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澈说:“你自己都说离海很近了。那里都是拉铁丝网的,知道吗?还有瞭望塔,上头有战士拿枪站岗。”
  “哇。”林俞静震惊一下,“为什么?”
  “为了防止有人偷渡啊,所以我们这,上课都是可以听见枪声的。”江澈解释,说:“这会儿已经少多了,六十七年代,这一带每天每夜枪声不绝于耳。”
  世界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学,枪声读书声。林俞静也是有点服气,越发好奇说:“那,我们又不偷渡,就是去那里看看也不行吗?咦,我发现了,你骗人,要是那么危险,那里怎么还能当运动场?”
  江澈看着她说:“谁告诉你运动场不危险了?”
  林俞静同学:“运动场,危险吗?”
  “嗯,我们学校的危险”,江澈说:“就上一个学期吧,上一级有一群同学在那边踢足球,然后一个大脚,球飞了,其中一个同学就跑去追球……他追啊,跑啊、跑、跑、跑,‘砰’一声,倒下了。”
  “……怎么了?”
  “瞭望塔上的战士以为他想冲边境线,一枪给击毙了。”
  林俞静同学:“……”
  她觉得自己的大学,真好啊,真安全。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要知道,深大其实是很漂亮的一所大学,所以,林姑娘不敢去运动场,还是可以找到别的感兴趣的地方。
  江澈有种带孩子逛街的感觉,总是突然就赖住了,要这个,要那个,不肯走。
  “好了,你走外面来点。”
  江澈把她从一个岔路口拖回来,指着路边说:“看见那些杂草堆了吗?”
  1993年,深大校园很多路边的杂草差不多能有半米高,很多宿舍楼外,一样是大片大片的杂草和小丛的灌木。
  “你们学校的草,没这么高吧?”江澈问。
  “嗯。”林俞静点了点头。
  “躲远点。”江澈拉她说:“里面有蛇,毒蛇,很多的,我们学校差不多每年都会有几个同学被咬伤。不光路边,有时候蛇还会爬到宿舍里,有人在6楼宿舍被蛇咬过……”
  林俞静同学很难相信,江澈在向她描述的,竟然是一所大学,而不是死亡集中营。
  她连忙一下挽住了江澈的胳膊,他走哪,她就跟哪。
  到宾馆,江澈昨天住的房间本来就还没退,离学校也很近……
  门关上,气氛就变了。
  “先把裙子换下来吧。”
  “嗯?”
  “小心眼,舍不得让别人看去了。”江澈说:“再说了,我们这里路边到处有蛇啊,换长裤吧。”
  “嗯。”有点小开心,林俞静看看江澈,说:“那你先出去啊。”
  “我,出去,你不怕啊?”
  “在房间里有什么好怕的。”林俞静毕竟是茶寮老村半夜露天睡过觉的人啊,淡定说:“一会儿再去开个房间,晚上我要自己住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嗯,完全不相信你。”
  “哦。那好。”江澈一样淡定,说:“欸,对了,忘了跟你说,你大概不知道哦,我们学校,其实还是传说中的深城四大邪地之一。”
  “啊?”
  “我们学校,是按八卦格局建的,你是学建筑的,风水有点了解吧,一会儿自己观察下就知道了……这都是为了镇邪。”江澈缓缓点头,换了讲悄悄话的声线,“这一带,原来是乱葬岗……尤其杜鹃山,它就在海边不远,你想想那边有什么?”
  “什,什么?”
  “你说呢?”江澈说:“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嘛,六七十年代开始,枪声不绝于耳……其实就今年5月,那边山上还发生了一起杀人埋尸案……”
  林俞静眼睛睁大,干咽了一口口水。
  “好了,你换裙子,我去再开一个房间。”江澈说。
  “啊?”林俞静同学说:“要不,还是不要了吧?”
  “不好吧?”
  “好的。反正都这么熟了。我相信你。”
  江澈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说:“那你先换裙子,我先出去一会儿。”
  “不用的,不用的,你,你转过去就好。”
  江澈背身站好,说好,不偷看。
  然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裙子换裤子,是可以先穿裤子,再脱裙子的。
  真是完全想不到啊,也很痛心,原来在1993年,在这个纯真年代的尾巴,人与人之间,就已经一点信任都没有了。
  “我换好了,还好看吧……嗯,你,你要干嘛?”林俞静说。
  “等等,你先给我手,我先抓住你手。”林俞静说。
  “诶,怎么突然变坏了呢?”林俞静说。
  江澈问:“那你还喜欢吗?”
  林俞静:“喜欢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还是有些紧张,林俞静闭着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开合,生涩地回应着。
  江澈双手不管怎样,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动弹,她就警觉,手上就用力,紧紧抓住,很厉害似的,往下压,压得他“动弹不得”。
  ……
  午饭,江澈本来是想着带林俞静去校外吃的。
  结果,她非要去学校餐厅吃……
  餐厅窗口前,江澈排着队,林俞静就站在他身后。
  身边的队伍里,一排稍靠后,有七个人正看着他们俩。
  江澈转了一下头,目光接触。
  “老师好。”
  “老师好。”
  “……”
  江澈:“啊,同学们好。”
  “老师,这是师母吧?”有大胆地问。
  江澈:“啊……嗯。”
  “师母好。”
  “师母好。”
  “……”
  林俞静:“……同学们好。”
  江澈和林俞静坐在角落餐桌吃饭。
  “他们都是谁啊?”林俞静小声问。
  “我的室友。”江澈说。
  “啊?那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师?”
  “这个,他们现在,以为我是辅导员……总之,说来话长。”
  吃饭的时候,最适合说长话了,江澈把自己之前在宿舍的举动,大致都说了一遍。
  “所以,你就是为了逃大扫除,还有骗他们帮你整理床铺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肤浅,我那是为了锻炼他们啊。”江澈解释了几句,然后反问说:“你以为每个人都是郑书记吗?不练练,我怕疯掉几个啊。”
  “倒也是哦,万一他们也有人练气功。”林俞静想了想说:“欸,可是我也不是郑书记啊,为什么我都没怎么样?”
  “你?你大概天赋异禀,接受能力特别强。”
  林俞静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有道理,安静吃了几口饭,突然说:“对了,我有个想法,要不一会儿咱们去收拾东西,你退学跟我一起走吧?”
  “呃,退学……为什么?”
  “这学校太危险了。咱们不读了。”
  另一边,306的七个人正一边吃,一边偷瞄,同时小声聊着:
  “师母很漂亮啊。”
  “是啊,辅导员老师好福气。”
  “后来我出去,学生会来查过吗?”
  “好像没有,也可能我没注意。”
  “嗯,还有,咱们宿舍另外那个叫江澈的,也一直没回来。”
  隔一会儿,同班另一个12人满编大宿舍的男生凑过来,问:“欸,刚你们打招呼那个男的是咱们班的啊?还是女的是?”
  很明显,他们更期待后一个答案。
  “嘘,小声点,那是老师,咱们班的辅导员。”
  “女的是他女朋友。师母。”


第三百零五章 深城半日游
  “老师,我们吃好先走了。”
  “老师再见,师母再见。”
  306的室友们特意过来打招呼。
  江澈抬头,微笑说:“好的,我一会儿吃完,去你们寝室看看。”
  “啊?好。”
  室友们紧张赶回去准备。
  林姑娘眼看着他们从餐厅侧门口出去,回头连忙问江澈,“你还要去看看……不会被打死在那里吗?”
  “不会的,大学生,天之骄子啊,多文明的一群。”
  “这个,原来是的,我们的队伍原来很纯洁”,林俞静笑起来,说:“但是今年,混进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想想,还好郑书记没有也考大学啊。”
  “但是他要来深城了。”
  “那深城好危险啊……”
  林俞静对江澈的盲目信任让她很快放轻松,说笑一会儿,吃好,就乖乖在餐厅里等他。
  她不敢出去,这里可是深大,出去外面多危险啊,不知会从哪里突然飞来的枪子,满地乱蹿,还会爬墙的毒蛇,一脚一个的骷髅头……踩着了,说对不起都来不及。
  江澈再次来到306。
  问候,检查,表示很满意……室友们都愉快地松了一口气。
  超大号宿舍,306住进八个人后,还有四个空铺,所有人的行李箱、脸盆、热水瓶之类的,都在空铺上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江澈的床铺,更是干净整洁得如同一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人睡的。
  这根本就是个女生宿舍吧?
  江澈在一张床边坐下来,说:“怎么样,学生会的人怎么说?”
  “呃,我们没看到他们来。”
  “哦,那说不定刚刚吃饭的时候来过了,放心,保证没问题。”
  江澈随意而平常的关心了几句,聊过才知道,原来同班另一个12人宿舍,多数是本地或本省附近地区的生源,而自己这边8个人,来自天南海北……比如那个江澈,名单上就有,来自青海。
  “那还真是五湖四海来相聚。”江澈笑一下说:“怎么样,大家相处得都还好吧?毕竟地区不同,生活习惯难免有差别……大家要学会互相包容。”
  他说这话,室友们的眼神就在其中两个表情不太自然的室友身上转。
  “怎么,你们俩闹矛盾了?”江澈问。
  “就是窝,扣偷铲,矮叔脏法,他一位窝麻他哦。”其中一个说。
  “那我又不知道。”另一个有气说:“本来大家劝一下,都没事了,我让他别再瞅我,他还非瞅……那我可不得削他么?”
  “堪椅堪,咋个馍?”
  “嫩死你小样信不?”
  火药味又起来了。
  “老师,你看他俩……”有室友尴尬打圆场,期待的看着辅导员老师出面化解矛盾。
  室友们看起来十分狂躁啊,江澈心说早知道就不作了,唉,都是被郑书记带坏的。
  面上镇定,他笑着说:“那以后都说普通话,就好了。”
  “……”同学们互相看看,辅导员老师的建议和意见,还真是很简洁明快啊。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动手,记住,你们每个人,考上大学都不容易,都是家里的光荣和希望寄托,要是被退学……你们自己想想。”
  江澈给了十来秒让他们自己思考,看他们慌不慌。
  接着,压低声音说:“上学期,学校出过一起卡拉OK学生斗殴致死事件,你们有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说么?”
  室友们紧张地头往前探,接着摇头。
  江澈看看门口,转回来,小声继续:“总的来说,现在学校领导对于打架斗殴的态度,零容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这事出去可别说我说过。”
  像这种神秘兮兮,不能为外人道的悄悄话,总是特别容易显得郑重和可信,容易入人心。
  当场,室友们纷纷神情严肃地点头。
  那两名差点动手的室友更是都后怕,慌张得一匹……缓过来,有些局促地互相看看,点头一笑,把事情揭过了。
  之后又聊了会儿,江澈想着再打个保票,像是随口问道:“对了,学校秋季有运动会,你们几个里,有没有特别擅长长跑或短跑的啊?”
  室友们嘀咕一阵,都摇头。
  “那就好了。”江澈起身,说:“那老师就先走了,明天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七个里没有人擅长跑步会是一件好事,但是同学们还是纷纷起身,礼貌地道别:
  “明天见。”
  “老师再见。”
  江澈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有人说:“对了,老师,这位江同学要是一直没回来,要不要跟你报告?”
  “这个……没关系的,有些同学临时有点什么情况,肯定会跟学校说明的。”
  室友点头说:“哦,好。”
  江澈笑一下说:“他要真有事暂时不来了,说不定我还正好,可以先过来借住几天。我那边宿舍,还没弄好。”
  室友:“啊?”
  室友:“欢迎……欢迎。”
  ……
  大学是用来做人生积累的,但同时,也是用来作的,因为等你从这里出去,就会有无数其实自己都没活明白的人,不断劝诫你,告诉你要成熟,要稳重,要圆滑世故……
  这个骗局看来是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有点难啊。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林俞静挽着江澈手臂问。
  “那当然。”江澈淡定说:“都是小问题。”
  “也是哦,你在茶寮都那么厉害。”林俞静若有所思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个人正走在1993年深城的街头。
  90年代的初的深城,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用当时人的话说,它云集了来自全国的精英。
  但是与此同时,请不要把它想得太高大上,因为这个时候,它其实也是混乱的,疯狂的,一样也云集了无数的混蛋。
  很多时候精英其实就是混蛋。
  譬如有很长一个时期,全国很多地方的政府和企业,都喜欢派人来深城建窗口,带着钱,带着产品,来找活路和门路。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在这里都被骗惨了。
  是的,他们连地方政府和国企都敢骗,所以,在别的地方都还好,在深城,江澈还是有点担心林俞静同学的,尽管她总是强调,自己大事不糊涂,其实很聪明。
  逛了一下午,站在繁体字招牌的“麦当劳”门口,江澈有点郁闷——这地方他妈的收港币、美元、英镑……不收人民币。
  “不生气,不生气,咱们钱不给它赚,去吃别的。”林俞静安慰江澈说。
  “嗯,那你想吃什么菜?什么口味,这里差不多都有。”
  最后,江澈和林俞静在一家名为“小辣椒”的湘菜馆吃了晚饭。
  林俞静对菜很满意,对深城有点失望,这个在盛海读大学的女孩总结感想说:
  “都说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啊,特区呢,怎么我觉得有点小,有点破?”
  江澈笑着告诉她:“等你明年再来,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这里是特区了。”
  90年代初的深城,魅力不在繁华,在变化。
  城市变化的同时,无数人的命运,也在急速地改变。
  1993年,夏,夜幕下的深城,灯火高楼,平房小馆,身边的行人脚步匆匆,口音各异。
  这一年,任正飞的华为还不是后来的华为,有个叫马华腾的深大校友才刚刚毕业,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会遇见什么人……
  风头正劲的史雨柱正在盖那幢会埋他一次的巨人大厦,万棵在股市里大肆兴风作浪,王石头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浪打……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响亮或后来不再响亮的名字,一直矗立的和终被湮灭的招牌,都正在这块不大的土地上,恣意生长。
  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这一次,它会更有趣,因为江澈来了,郑书记,也来了。
  ……
  江澈和林俞静一边闲聊,一边牵手走过了那幅著名的伟人宣传画……
  就这样,结束了为期半天的特区游,拦了辆出租车,回宾馆。


第三百零六章 防守大师林俞静
  “我原来没有机会上大学,这次有机会了,就想着,人生还是在合适的阶段,多去感受一些东西的好。在大学,我打算活得轻松和随意些。”
  江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是文艺叙事片的旁白。其实有点抓人。
  至于他说的“原来”,和林俞静听进去的,自然不会是一个意思。更何况林姑娘整个人现在紧张着呢。
  刚刚,他们打算去换一个两张床的房间,但是酒店前台说:“没有。”
  嘿哟,她查都没查,就很快说没有,不会是被收买了吧?
  还有,林俞静察觉那家伙当时就笑了,他装着严肃和无奈,嘴角一丝没动,可是眼神偷偷笑了,一定是这样。
  “令人窒息”的酒店房间,还挺贵,还布置得挺好看……
  1993年的九月夏,某夜,受过妈妈、朋友很多“保守”教育,研究过大量相关书籍,同时明确知道自己有个流氓男友的林俞静同学,眼角光芒一闪:
  【这一夜,危机四伏,注定不会太平静——虽然我本人,叫做林俞静。】
  所以,他现在是故意交心来让我放松警惕了吗?怎么办?
  好紧张。
  好慌张。
  一旦给他带着聊起来,那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啊……好的,我敷衍他。
  “哦,是吧,好的。”
  她随意应了一句,因为语气冷漠,心里有点得意,接着扭头去观察他的反应,准备料敌先机,做下一步防御预案。
  但是只看见江澈弯腰,从墙角位置拿出来一个脸盆,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倒水你先泡下脚。早起就坐飞机,又在外面走了一下午,估计很累了。”
  他话音落时,人已经转进卫生间了,然后就是水龙头出水,打在铁盆里的声音。
  脸盆是下午逛街买来,准备给江澈带回宿舍用的,他接了差不多一指节冷水,再兑上热水,感觉了一下冷热。
  想着问一下林俞静本人,要凉一点,还是烫些,江澈探头一看……
  这都什么形象啊?
  房间里,林俞静坐在床尾,双腿盘在身前,穿白袜的双脚用手把着,同时人整个往下俯,画面像是一个小婴儿努力要啃自己的脚丫。
  这是要干嘛?
  轻轻吸吸,再吸吸,林姑娘终于放松下来,起身,自己偷偷嘀咕:“还好不臭。”
  然后迅速穿上鞋子坐好,假装很淡定。
  “……”毕竟走了整一个下午啊,姑娘家有此担心,江澈表示理解,同时有点儿忍俊不禁……静静同学还是可爱。
  “唔,你……”林俞静扭头看见他,有些尴尬,决定假装没有被看到。
  “哦。”江澈配合说:“我刚想问你,水要有点烫,还是刚好就好?”
  “那就,42度好了。”
  “……”心说有这么精确么?江澈兑冷水,兑热水,再兑冷水,再兑热水……好吧,假装现在正好42度。
  他端着脸盆出来。
  “那个,你是要帮我洗脚吗?”林俞静问,问完看着江澈。
  这句话就复杂了。
  林俞静本身的意思是,你交心不成,改上手了吗?别以为这种事,姑娘我没在书上看过,看我用眼神劝退你。
  但是在江澈听来,就成了累坏了的小女朋友撒娇,提要求。
  本来一开始其实是没这个想法的,只是帮忙打水而已,但现在,林姑娘已经提了,而且想想……
  再想想她这次那么老远跑来看我,江澈不是大男子主义,觉得就算是洗个脚,也没什么。
  当场,林俞静坐着,仰着头,江澈站着,低头看她,温柔笑一下说:“好的,我来。”
  嗯?什么叫好的?
  林俞静还来不及组织下一波防守,江澈已经放下脸盆,撤步蹲着,伸手帮她把裤腿卷起来,左边,右边,然后开始解鞋带,左边,右边……
  林俞静突然就回忆起了茶寮那次,她病了,躺在他床上,他替她穿袜子,穿鞋,连夜背她下山……要不,就让他得逞,不防守了吧?
  她这一心软,犹豫,江澈已经把白袜从她的脚上,顺着脚背卷了下去……一边,另一边。
  “一点都不臭吧?”脚踝在他手心里握着,林俞静缩了缩问。
  “一点都不臭。”江澈有点忍俊不禁。
  “那,也不难看吧?”
  “不难看……好看的,其实看你手就知道了,你手那么好看。”
  林俞静有点开心,但马上警觉:装温柔,说好话。
  林俞静的脚不是珠圆玉润的那种,跟她人一样,有点偏瘦,但是白皙透粉,指头晶莹……就算江澈算不上足控,还是禁不住有点呼吸变重。
  轻声,“哗”,水被用江澈用手从盆里带起来,洒在脚踝上方。
  热水跟着手掌一起往下,但热度,却似乎沿着腿往上走……
  十九岁的林姑娘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她跟过来人赵师太聊过,她博览群书,所以她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来不及了。
  “江澈,水凉了,洗好了。”
  其实没凉,这才刚开始呢,难道因为不是42度?
  江澈只好停下说:“那我去兑点热水。”
  等他拿了热水来,林姑娘已经在穿新袜子,表示自己洗好了。
  刚刚千钧一发,林姑娘调虎离山,跑掉了。好得意,一边穿袜子,她一边低着头,抵在膝盖上,吭哧吭哧地偷笑。
  “好的。”江澈把水倒了,回来,问:“你要洗澡吗?”
  果然又来了。
  林俞静想了两秒,三秒,“不洗,可以吗?我就洗脸刷牙。”
  问完,嗒嗒嗒嗒嗒……
  她穿上拖鞋,抱起睡衣,一路蹦跶小跑进了卫生间。
  喀拉,竟然,反锁了。
  江澈:“……”
  隔一好会儿,她再出来。
  林俞静面前一缕乱发,两手端着脸盆,说:“我帮你把换下来的衣服、袜子,都洗好了,现在挂哪儿呀?”
  她竟然跑去洗衣服了。
  “我带了洗衣服的刷子呀,说了是来送你上学的,总要有个样子。”她认认真真说道。
  一副勤劳小娇妻的形象,真是,让人很难控制自己啊。
  可问题我除了睡衣,就没带别的衣服出来啊……江澈只好起身,先把衣服挂到窗口去,还好,夏夜有风,明早应该就能干了。
  等他做完这些,再回头,林俞静同学在做作业了。
  棉睡衣,圆领小衬衫样式的,印兰花图案,长袖。
  成套搭配的长裤。
  总的来说比小短裙保守多了。
  林俞静坐在小桌前,拿着尺子,笔,认真画着图。
  台灯的光把小桌和附近一圈的范围圈主,像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下的,唯一可以抵抗妖魔鬼怪的小圈圈。
  就剩这么一小块阵地了,林姑娘现在的处境,可危险了。
  往前,很可怕,外面就是枪子、毒蛇、骷髅头。
  往后……更可怕,是床!
  “你作业这么多吗?快12点了,还不睡,不累吗?”江澈靠在床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后背,问道。
  “嗯。”林俞静用力点头表示强调,“我们作业很多的,一个作业,就要做很久,我美术功底差,就要更久。”
  “哦,那你们专业挺辛苦的。”
  “是啊,我上个学期都才第三名,前两名比赛拿奖有加分,我那个课题的加分,要这学期才算。”林俞静说:“要不,你先睡吧?”
  “好。”
  铅笔笔尖在素描纸上沙沙地响着。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其实蛮温馨的。
  可是,要是事后就更好了……
  江澈心说要不我点根烟,假装已经是事后?
  ……
  “江澈……江澈?”林俞静转过头,“你……睡着了吗?”
  没回应,江澈好像睡着了。
  为什么突然一下,窗外的风生突然变得好吓人,为什么好像有影子在晃,为什么窗帘动了一下,为什么有声音,是开枪了吗?
  蛇会不会爬进来……
  “江澈,江澈。”
  林俞静小声喊着。
  过来,摸床……
  ……摸不到。
  被子掀开,只有枕头。
  “啊~”
  “怎么了,怎么了?”
  江澈下从卫生间跑出来。
  “你去厕所为什么不跟我说,还不开灯,还没声音……呜,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女鬼带走了。”
  林俞静真吓哭了,一头钻在江澈怀里,打人。
  “我看你很认真,怕吵到你啊。”这个时候是直接放倒好呢,还是勉强君子苦逼自己,不趁人之危好呢?江澈想着。
  林俞静说:“呜,其实没有作业,石教授的作业随便乱来都可以……我在那边,其实就一直都在画你。”
  “呃,那我看看。”
  江澈拿着素描纸,对灯,左看,右看。
  “你确定这是我吗?为什么是方的?”
  “抽象画,拟建筑化。”林俞静眼泪未干,自己禁不住,笑着说。
  一直听说拟人化,原来还能拟建筑化……
  “听说这么一说,有点像了。”江澈笑起来,看着旁边各种注释:臭流氓,大色狼……
  两个人聊了一阵,终于,林俞静缓了过来。
  “好了,睡吧,看你怕成这样。”江澈柔声说:“我保证,我能克服。”
  是能克服,不是没想法,他主动把多余的两个枕头放在中间……
  安静等着,等到林俞静缩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才放心睡去。
  他大概做了一个挺美的梦。
  然后,“哎~”
  喀咔拉,突然,就挨了一脚。
  江澈用手臂撑了一下,才没掉下床,迷迷糊糊坐起来,左看右看:
  谁?什么情况?为什么老子安安生生睡着觉,都会挨踹?
  看见林俞静坐着,江澈问:“怎么了?”
  林俞静气鼓鼓看着他,眼眶红红地说:
  “我刚做梦,梦见我过很久又来看你,结果你就跟一个裙子很短很短,涂口红,烫头发的女的,手牵着手,就在你们学校门口那里……我问你,你还理直气壮,你还说我都不肯给你那什么,你就要找别人。”
  “然后我就醒了,好难过,可是我都难过死了,气死了,你还睡得那么香。”
  “我气不过,就,就轻轻的踢了你一下。”
  明明就很重好么,江澈心说你都差点把我踹飞了,而且,事情是你做梦梦到的,关我什么事啊?
  没办法,还是只能哄。
  这回没有枕头格挡了,林俞静像一只小猫一样缩着身体,埋头拱进江澈怀里,蹭了蹭。
  “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
  她说最后一个蛋字,有个有趣的尾音,仿佛把韵母“an”的音发太清晰了,很有趣。
  江澈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林俞静严密防守了一整个晚上,却不知道,眼下这副吓着了又委屈了,可怜兮兮求安慰,求保护的样子,其实才是最好的防守。


第三百零七章 歪得不像样了
  小狐狸还没成精,而且有点笨。
  害怕了,一边发抖一边做出最厉害的样子——我很凶哦,我很能打。
  告诉自己,我能还手,我能逃走……
  哎呀输了,只是吓一下,就给吓输了,敌人都还没正式出手呢,然后她小心翼翼走过来,拿头蹭蹭你的手,仰头看着你,委屈惨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感觉,有点哭笑不得,跟着一心软,就完蛋了,本来是应该“血溅当场”的,到最后只好心在滴血,收了神通。
  “好吧,再给她一点时间修炼、准备吧。”
  第二天江澈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俞静正站在窗口伸懒腰,替江澈收衣服。
  到卫生间,发现牙刷平搁在牙杯上,牙膏已经挤好了。
  顿时觉得世界很美好。
  “怎么办,怎么办,江澈。”江澈刷牙的时候,林俞静站在他身后,扒他肩膀说。
  “什么怎么办?”江澈一嘴的白沫,含糊问。
  “我还是很气,越想越气。”
  江澈处于起床懵中,“嗯……什么事啊?”
  “就昨晚做的那个梦……好气,好难过,特别难过。”她说。
  “吱咕,吱咕,吱咕……呸。”江澈漱口,回头说:“那是梦啊,你都醒了两次了,而且你不是已经踹过我一脚了么,还不解气啊?”
  “我踹你了?没踹啊。”林俞静说:“你是不是把梦里的和醒来的事情弄混了啊?”
  所以,到底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做梦,反正有个人很混乱啊。
  总之,就算知道是梦,林姑娘还是很气,越想越气。
  林俞静今晚的飞机要飞盛海,明早就有课,所以,已经是这一行的最后一天了。
  但是江澈却没法整天都陪着她,新生报到第二天,就是第一次班级会议,看,还是要去看一下的,而且要“捡装备(书)”啊。
  “你坐在这里看看书,我一会儿开完会就过来找你。”
  江澈在同幢楼,同楼层,找了间有学霸在自习的教室,让林俞静呆着。
  “嗯,可是,你去开会,真的没事么?”林俞静关心问:“就算被拆穿了,也没事么?”
  江澈拍拍胸脯说:“放心。”
  “真的?”
  “真的。”
  “那我也要去。”林俞静说:“行吗?我就坐那不说话。”
  她这次千里迢迢赶来,还特意买了小短裙的目的,看来还没完全忘记。
  江澈想了想,“那……也行吧。”
  ……
  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说谎这个事吧,一旦开了头,就很难主动停下来。
  大学开局,江澈跳了深大306,一通作死,现在有落地成盒的危险,不过还好他跑得快,而且有外挂。
  真不行,就开挂吧,今天能瞒还是先瞒一下,然后只要让我在宿舍住上两天,情势就会尽在掌握。
  教室里,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口音难辨的发言。
  大学的班主任其实不那么管事,象征意义和指导意义远大于管理作用,江澈的班主任姓季,教授职称,年纪看起来在50岁左右。
  季教授白衬衫,银边眼镜,皱纹不少,眼神像好人。
  这个时候的深大,有系无院,广告系不算热门,甚至很多坐在这里的同学,都还不那么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学什么的。本地同学的情况,江澈不好推断,但是外省的生源,很多其实应该都是冲着深城特区来的。
  季教授简单做了一个专业介绍,表达了对同学们的欢迎,随后就安排大家轮番上去做自我介绍。
  顺序从窗边过来,一个接一个,所以除非当着教授的面喊:我是辅导员。否则就躲不过,大难关啊,江澈开始凝神思索,怎么应对……
  林俞静则饶有兴趣地听着台上同学的发言,同时有点期待,想看江澈待会儿会怎么骗人。
  自我介绍有长有短,差不多个把小时,坐在教室靠门最后方的江澈,就知道了室友们的名字:
  叶爱军;吕为民,管照伟;童阳;王川;廖广实,张杜耐。
  而室友们,一直到江澈走上讲台,才发现原来他也来了。
  没逃避,江澈站在讲台上,看了看下面的同学,尤其女同学,他终于想起来一件已经淡忘许久的事情:我很好看。
  自从有了“才华”,这件可以混饭的手艺,渐渐被忽略了。
  当场,男同学的神情,跟女同学不一样,他们在等辅导员老师的自我介绍呢。
  “大家好,我的话,来自越江省,爱好……挺广泛的,尤其喜欢研究广告,所以很高兴来咱们班。”江澈说完停下来笑一下,接着转向班主任,说:“我就先说这么多,季教授,你看行吗?今天就认识一下,以后再和同学们慢慢熟悉和了解。”
  咦,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可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至少他这个说法,没问题,季教授觉得这位同学还挺淡定,台下的男同学们,也没觉得辅导员老师这样说,有哪里不合理。
  季教授和气地对江澈点了点头,过关了,江澈偷偷松一口气,离开讲台往下走……
  季教授说:“下一位。”
  林俞静同学:“我?哦,好。”
  她站起来了……走过来了。
  所以,江澈就这么,在教室过道里,和一脸茫然无措的林俞静同学擦肩而过,来不及交代什么。
  失误啊,刚刚只顾想办法,忘了还有这一茬,忘了提前交代。
  ……
  讲台上,林俞静同学一会儿看看下面同学,一会儿又看看季教授,闷了好一会儿,看样子没办法了,老实开口说:“教授,其实我不是这个班的学生,也不是深大的学生。”
  这就对了,接着什么都不解释,就下来就好了。江澈想着,偷偷招了下手。
  但是,林俞静没看见……因为季教授在说话,出于礼貌,她转过去了。
  “哦?”季教授温和笑着,点了点头,饶有兴趣道:“那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谁呢?林俞静还在想。
  台下有学生说:“教授,她是……”
  再不拦他,“师母”就要出来了。
  林俞静也知道这一点,连忙抢在男生前面说:“其实我就是一个乡下种地的小媳妇儿,不是大学生……嗯,在南关省,很远的乡下。”
  这是什么人设?茶寮?江澈想着。
  与此同时,整个教室,教授和同学们的好奇心都提到了最高。
  骑虎难下了,林俞静支吾一下,决定还是牺牲江澈,指一下他说:“他,原来到我们村支教,在我家搭伙吃饭,然后,吃着吃着……”
  卡住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林姑娘的故事,有点编不动了,神情局促地看看季教授。
  “我明白了。”这句是季教授接的。
  这一刻,江澈很想问教授,你到底明白什么了?我都还没很明白呢。
  “我经历过一个这种情况更普遍的时代。”季教授用一种回忆的口吻,微笑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们知青下乡,这种情况确实很多。”
  “嗯,然后很多人回城了,就把乡下的姑娘丢掉了,对吧?”林俞静感觉故事突然就顺了,接着说:“我们,乡下,现在还很多一个人生活的婆婆。”
  “是啊,唉~”
  季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时代的悲剧,却留给这些可怜的女人去承受,何其让人愤慨……简直,无耻。”
  林俞静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嗯,教授,您一看就是明事理的。”
  这一下,台下笑声响起,季教授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简直太可爱了,爽朗一笑,接着道:“所以,你放心,一来,我看他不会,这不也带你来了嘛……”
  “我是自己很远跑来的。”林俞静接茬说。
  “……哦,这样啊,那我有数了。”
  季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是眼见过许多这种事情的,甚至见过热心的乡下大姐,最后为此自杀。
  他把目光转向江澈,眼神里带着威胁。
  江澈猜测他的意思:
  你要是真敢始乱终弃,在深大招蜂引蝶,抛弃面前这个可爱的乡下小姑娘,我有的是办法修理你,甚至可以让你滚蛋,反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我可以选择闭,也可以选择睁。
  “这都什么情况啊?歪了,完全歪了。”


第三百零八章 这不是一个圈套
  江澈不知道,世界上如果存在过另一个重生者,他或她,是不是会选择一路埋头向前、向钱,而后等到有一天老去,感觉幸福和满足。
  但是对于他来说,除了安全、健康,以及他所珍惜的部分人和事之外,重生的人生,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场游戏,他希望它可以有趣些。
  换个鸡汤式的表述:前世青春黯淡流离,今生,他不想在攀登路上,再错过那些沿途的风景。
  在挖好了狡兔三窟之后,大学就是路途其中的重要一站。只是因为他是江澈,所以注定没办法如常地去度过——这个人同时在玩的游戏,实在太多了。
  所以,打开方式不对,歪了,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
  “原来,骗人这么容易。”
  两个人走在路上,林同学突然踌躇满志地说道。打从好久以前,就提过想要跟江澈学点坏的林姑娘,现在的感觉,自己大概很有天赋。
  “容易吗?”
  江澈笑着反问一句,骗人其实并不容易,眼神、表情和语言种种,都是细节,而关键,还在所有的细节要恰当地组合,构成一个能够左右他人思维的语境或情境。
  譬如他刚刚在讲台上的表述,核心其实是对季教授说的那几句话,那几句话,会让人自动误会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和关系——像是新来的年轻辅导员过来看一眼,温和幽默的老教授跟他打了个趣。
  “很容易啊,只要随便开一个头,别人就会帮忙补下去。”林俞静说:“其实,我刚刚都已经要没思路了,慌死了……结果季教授出来,故事突然就变得好顺啊。”
  她算了算说:“算起来,我后面其实就是帮他说了两句,只是个捧哏的。”
  江澈听到这,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难过呀?”林俞静看见了,有点误会,看着他说:“别生气啊,那不是凑巧了嘛。再说,你难道还想拈花惹草么,你都……那什么,反正,我祸害了你的,我会对你负责。我保证。”
  江澈说:“好的。”
  “嗯,而且你可以往好处想啊,这样等你被拆穿了,还能接着这个故事编,就说你是因为听说大学恋爱结婚会被开除,然后我又来了,怕被发现,才装的辅导员老师……”
  江澈喊:“静静。”
  林俞静:“嗯?”
  “想点别的,你的思路,不能老在这一块打转啊。”江澈说:“小心习惯了。这种事很容易习惯的。”
  “哦,咱俩之间总得有个人说真话,对吧?”
  林俞静憋着笑,她觉得,这一行有趣极了。
  一直到下午,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这种欢快的情绪才被即将到来的分别压制。装了一半的行李摊在床上,剩下的一点都不想再往里装,她停下来,闷声闷气地喊:
  “江澈……江澈。”
  看她情绪有点低落,江澈连忙到身前回应:“诶,怎么了?”
  “那个,我回去退学,再高考一次,考你们学校,好不好?”她看着江澈的眼睛说。
  “啊……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学校特别有趣啊。你的学校为什么就比我的有趣那么多呢?你说。”林俞静伸手拨一拨江澈额前的头发,说:“然后,你又考不上我的学校,倒是我要考你们学校,不太难的,还有你们学校的建筑系,听说也很不错。”
  看来后一句才是重点,这个话,不能说是假话或真话,它只是一种暂时的情绪。
  答案?当然是不行啊,也不现实。
  但是江澈没说不行,他笑着,柔声说:“放心,我会经常去看你的。我保证。”
  好难得,终于被温柔哄着一回,林俞静想了想,感动地“嗯”一声,眼神迷离。
  这一刻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然后,江澈的电话就响了……
  “老江你在哪?我来了。”
  “特区,我……来……啦!”
  郑忻峰在电话里兴奋地吼叫。
  ……
  许多年后,当郑总在高校演讲,或对媒体回忆他的创业史的时候,他总是会说:
  “二十岁,我到深城的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没有伞,也没有熟人,全身上下,只有两百块钱……不敢花钱住宾馆,我想了个办法,去深大借住。”
  其实差不多都是狗屁。
  这天风和日丽,舒心宜人,郑忻峰身上的钱,超过100万,另外还有一份价值难以估量的广告合同。
  而且在深城,还有一个他很熟的熟人。
  晚饭时间,郑忻峰把行李包甩在肩后,出现在酒店门口。
  “嘿哟,林姑娘也在啊,啧啧。”看见大堂里走来的两个人,他说:“怎么样,老江,帮我房间订好了吗?最好离你们的远点。”
  “没订,走,先吃饭。”江澈说:“静静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别啊,我先把东西放上去,很快的。”
  “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住处。”江澈说。
  吃饭的时候,郑书记笑疯了,因为江澈和林俞静一唱一和,给他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
  笑过后,他开始有点失落,就好像某位导演的御用男演员,突然一次被排除在计划外。
  抬头看见江澈在看他,他问:“你看我干嘛?”
  “没读过大学,会不会有点遗憾?”江澈问道。
  “什么意思?”
  “你说呢?”
  “这样不行吧,难道不会很容易被发现?”郑忻峰分析说:“我倒是没事,就是别给你整开除了。”
  “放心,不会的,他们直接冒名顶替上大学的都有。”江澈说:“再说入学手续什么的我已经全都办齐了,没人会拿着档案照片抓你来的。而且石老头介绍给我邮两个深大的院士,回头去拜访下,他们会罩着咱们的。”
  “这样,那我想想。”郑忻峰思考一会儿,说:“大学到底有意思没意思啊?”
  “那肯定有意思啊,姑娘,满满一圈(juan)的年轻姑娘,青春可爱,纯真美好……嘶。”江澈说这话的时候,林俞静就在桌下掐他腰上的肉。
  眼神里有些向往,郑忻峰挣扎了一下,好像很敬业说:“可是我这边还急着注册公司。”
  江澈说:“就两三天,误不了事的。”
  于是,这天晚上,郑总拎着他的行李包,走进了306。


第三百零九章 这是青春文艺片
  1993年的深城,莲花山公园还在筹建当中,笔架山公园倒是已经在建了,但是距离正式开放还有好几年,所以,差不多就只有人民公园可以逛。
  有人在公园一角围了篷布,放着收费的露天电影。
  江澈和林俞静站在光影闪动的篷布外,听了一会儿,听出来这一场是梅艳芳和张国荣主演,1988年的《胭脂扣》。
  电影已到尾声,梅艳芳饰演的角色将胭脂扣交还,留给十二少一句:“谢谢你,我不想再等了。”
  而十二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跟着,片尾曲响起。
  林俞静大概看过这部片子,脑海中剧情重现,衬着此时的心情,眼睛里泛起来一层水雾。
  怎么说呢,这部电影大概确实是挺感人的,但是江澈,完全没办法感动,因为这部片子女主角的名字,叫做:如花。
  “周星星同学,你出来。”
  没有等下一场,两人跟着散场的人群继续往前走。
  “你看,原来深城也有露天卡拉OK欸。”
  林俞静指着一圈围拢的人群说。
  一张高脚板凳,上面摆着一台小电视,细心的会做个铁框子框住免得掉落,然后再两个连着线的话筒,90年代初,摆这种露天卡拉OK一天也能赚不少钱。
  此时正在唱歌的是一堆情侣,男的烫发分头,女的则是《东京爱情故事》里,赤名莉香的发型。
  “粤语歌哦,我听出来有张学友,这是什么歌啊,调子真好听。”林俞静站着听了会儿说。
  “《相思风雨中》。”
  “哦,来,我们坐下听一会儿。”林俞静拉着江澈,在花坛边缘,角落的位置找到一处坐下来,托着下巴听歌。
  没一会儿,小情侣就牵手走了,下一站,估摸着是电影院。
  “有没有人要唱?还有没有人要唱啊?别不好意思啊,都是特区先进人,怕个什么嘛。”老板拿着话筒,招呼着。
  “你要不要唱歌给我听啊?在庆州,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唱。”林俞静扭头问江澈。
  “我,不太会啊。”江澈说。
  “放心,我不笑你。”林俞静见他拒绝得不坚决,赶紧欢快地拉他起身,牵手向前跑几步,说:“老板,他……唱歌。”
  “好好好。”老板连忙把话筒递过来。
  江澈有些茫然地接了,终于得逞的林俞静开心地笑着,跑开,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样托着下巴,眼眸明亮,笑容灿烂地看着江澈。
  前奏响起来了。
  江澈无奈从老板那里要了张高凳子,拿着话筒,曲一条腿坐着,神情有些局促,这么大人了,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露天卡拉OK唱歌给人听。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一点没有太过惊艳或爆炸,重生不会改变嗓子,江澈的声线像流水,大概也只能唱得了这种曲调温柔平静的歌。
  如果一定要找优点,大概在他的声音,有一种民谣式的叙述感,歌词唱出来,感觉像是对着某个人,温柔说话。
  “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
  因为有些不适应,唱歌的同时,江湖老骗子的脸上,竟然难得的,有一种大概可以用“羞赧”来形容地笑。
  现场大概有个几十人,江澈有点发慌,不敢看别的人,就只看对面的林姑娘。
  林俞静觉得,这样温柔唱歌,害羞笑着的江澈,简直可爱极了。他就这么看着她,声线温柔平静,歌词像是对她说话。
  林俞静也对他笑,笑得特别灿烂和甜蜜。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笑着……偶尔林姑娘眨个眼睛,做个小表情,江澈就要努力忍笑,以至于,时不时地有点跑调。
  “亲密的人,亲密的爱人,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一曲唱完,江澈在礼貌的掌声中站起来。
  林俞静走过来等他一起走,江澈反手拉住她,狡黠说:“老板,到她。”
  “坏人……哼,我才不怕呢。”
  林俞静唱的歌,叫《喀秋莎》,这年代普及度很高,曲调很轻快的一首歌。歌曲搭配林俞静清新的嗓音,灿烂的笑容,意外地很有感染力。
  “原来她是个唱歌这么好听的女孩。”第一次听她唱歌,江澈看着,听着,恍惚想到。
  很快,现场有人跟着哼起来,渐渐,变成大合唱。
  ……
  深城,宝安机场,林俞静心情不错,依依不舍搭上了飞回盛海的飞机。
  三天后。
  “你丫的终于打电话回来了。”郑忻峰对着宿舍楼里的电话咆哮,因为刚到深城就进了学校,他现在还没空换大哥大。
  此时的他,身上一身草绿。
  “怎么样,大学生活有趣么,勾搭上漂亮姑娘了没?”江澈笑着问道。
  “你大爷的姑娘啊,老子在军训,我他妈竟然跑特区来军训来了,你知道吗?我到宿舍,第二天一早起床,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就被拉去军训了。”郑忻峰委屈说:“三天,晒死我了,教官还打人。”
  “怎么会这样呢?”
  “你说呢,你是故意的对不对?黑过一次,怕再晒黑,拉我来顶。”郑忻峰说:“哥们现在已经黑得没人样了。”
  江澈忍笑,不接话。
  “还十多天呢,你自己回来行不?我快要顶不住了。”郑忻峰说:“放心回来,你的室友们我都混熟了。我现在是老大,加知心哥哥,他们每个人都有隐私把柄在我手上。”
  “这么厉害?”
  “废话,为了保险,我还带他们军训期间夜里翻墙去了趟夜总会,虽说其实没干啥,但你说,他们还敢干啥?”
  郑书记果然狠啊,“军训换人,要出事的,你再坚持一下,等军训结束我就回来。”江澈说完准备挂电话。
  “等等……你在哪?”
  “我在顺德。”
  “那是哪?”
  “粤省下面的一个县级市。”
  “你跑那边去干嘛?”
  “地里稻谷黄了,之前咱们计划过,拍给钟家双胞胎出道的那部小成本电影,差不多要开拍了,我来看看。”江澈说:“另外,还想试着找人合作点小业务。”
  “算我一份,那个电影,算我一份,我出钱,你先垫着。”郑忻峰说。
  江澈说:“别闹,这个电影总投资才几十万,而且根本不可能赚钱的。”
  郑书记完全不信,“怎么可能?你要干的事,就没有不赚钱的。”
  “……”江澈:“这回是真的,这他妈的是一部残酷青春文艺片,知道什么意思么?就是用来摸门道,然后给Twins出道提升点格调用的,最后能不能上院线,现在都还不知道。”
  “这样啊,那算了。”
  “嗯。啪。”
  江澈直接挂断了电话,免得郑书记又闹,要他自己回去,或者闹着要角色。
  其实,郑书记刚刚忽略了他说的另一件事:找人合作点小业务。江澈站在路边,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小门面,招牌上写着的两个字:
  顺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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