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头功


  城外营地内,众人又在商议。
  青云县的防御禁制有点超乎想象,就像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无从下嘴,而且还特么有重武器!
  荀玉见李照有些焦急,安慰道:“小将军不必忧虑,那禁制虽然难破,但每一次触发都要消耗能量,我们每日多加试探,等对方消耗殆尽,城门自破。”
  “荀威仪,道理我懂,但军令如山啊!大将军限三日内攻下城池,多一天都不行,诸位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李照道。
  “实在不行,只能多点强攻了。”
  郭可敬还是有点本事的,思量道:“那金色巨弩虽厉害,但我观其运作十分繁琐,可能只有一具,只要把这处拖住了,别处便大有希望。”
  “青云县城墙不短,我们十几个人分散开去,总能找到薄弱点。”龙云凤道。
  李照听了半天,见顾玙始终不语,问:“小道长,你有什么想法?”
  “分兵并非好事,我们没有一锤定音的实力,分散开就算抢上城头又如何?谁敢保证能打开城门?”
  “那你说该怎样?”郭可敬哼道。
  顾玙没理他,只问荀玉,“那禁制只是抵御外部攻击的么?”
  “大多如此,怎么了?”
  “哦,倒是有了个想法。”
  “道长有何高见?”李照喜道。
  “眼下还不能说,待我准备一二。”
  郭可敬只道他故弄玄虚,仍然坚持自己的主意。李照也很油,一边让顾玙酝酿,一边配合郭可敬攻城。
  于是从第二日起,十余名修士分散开来,从各个方位冲击城墙。
  起初对方也手忙脚乱,后来统一部署,只盯住三个凝神期,其余菜鸡一概不管。郭可敬试了多次,皆是灰头土脸,还伤亡了两名弟子。
  一共就十三人,现在剩十一个了。
  至于顾玙,他只在不断的绕城行走,东南西北到处转圈,似在感应着什么东西。
  转眼到了第三日晚上。
  营地灯火通明,李照正独自在帐内发愁,三天拿不下青云,会耽误薛陀的全盘计划,他连请罪文书都写好了。
  “啪嗒!”
  突然间,帐帘没来由的一挑,夜晚的凉风吹入。李照还以为有人进来,抬眼却不见人影,正疑惑间,耳边忽传来一句低语:
  “李将军,一会见我信号,便可整军入城!”
  “小,小道长?你在哪里?”
  李照听出是谁,四处寻找无果,更是惊疑不定。
  月黑风高,山岗寂静。
  顾玙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黑暗中的青云城郭,里面灯火点点却不显明亮,反似乌云摧城,涌动着一股莫大的压抑感。
  他闭上眼睛,识海中一枚新结不久的黑色符箓闪现光芒,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深幽之意。跟着身体如水纹般波动,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夜晚的青云县非常安静,百姓担惊受怕了三天,慢慢适应过来,对守住城池愈发有信心。
  ……
  城北的一户民宅里,两进小院,卧房点着烛火。
  “吱呀!”
  门一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跑了出来,后面跟着长辈的叮嘱声。她捧着一只翠绿色的瓜果,却是要去院中打水冰镇。
  她趿拉着鞋子,颠颠跑到角落,蓦地一顿。自家的水井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陌生少年。
  皮肤很白,眼睛很亮,生得异常好看。
  “你是谁?你在我家做什么?”
  小女孩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又好奇的问道。
  “这是你家么……咦,这个果子很好吃。”
  他的目光落在瓜果上,笑道:“尤其用水镇一镇,清甜可口,我以前很喜欢吃。”
  “……”
  女孩狐疑的看着他,不晓得说些什么,只道:“你,你是坏人么?”
  “呵……”
  少年上前几步,揉了揉她的头,道:“一会锁好门窗,莫要出来!”
  小女孩晃着头,想摆脱那只手,却发现对方突然消失了,再一瞅,连手里的瓜果也被顺走了。
  “呜……母亲!”
  她扁着嘴,哭着跑回卧室。
  县城的街道都已戒严,随处可见巡逻的衙役差人。一个幽灵般的影子穿街过巷,很快来到南门。
  一枚显眼的圆盘镶嵌在城门上方,周围守着七个修士,其中两个凝神。
  “观主今夜怎么不在?”
  “好像临阵所悟,正在城内闭关。”
  “那岂不是又要领会一道法术?观主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境界,着实令人钦佩。”
  “就是,若非观主在此,这城早被攻破了。尤其那县令无能,竟想弃城逃跑,真是丢脸……”
  “休要胡说!”
  几个弟子正议论间,一位凝神修士过来训斥,不过随即也叹道:“听闻西面一败再败,朝中惶恐不安,一座小小县城,守住了怕也毫无意……谁?!”
  他猛然暴喝,凭本能套上一层金甲术,却不想对方也没攻击,而是四面水墙升起,形成一方牢笼将其困住。
  “敌袭!”
  “敌袭!”
  “啊!”
  弟子反应也不慢,张口大喊,跟着便是心窝剧痛,一柄鬼魅无形的剑器在几人中间游走,瞬息便横尸当场。
  另一位凝神修士也赶过来,扬手就是紫雷劈下。轰!虚空颤动,此时才露出一个幽灵般的身影。
  “引雷术?”
  顾玙笑笑,张口一喷,嗤嗤嗤!
  十几道庚金剑气撕裂空气,化作一道道白痕,像绞肉馅一样把对方围在当中。他这边牵制两人,那边也没忘看了眼城门,随即伸出右手。
  哗!
  浊浪从虚空中跃出,形成一只巨手,狠狠向城门上方抓去。
  砰砰砰!
  连连爆裂声响,玉盘禁制被破,跟着哗啦一下,整面砖墙都被抓了下来。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短短的时间内,而随着玉盘被毁,青云县似乎颤了两颤,不知多少人从梦中惊醒。
  “城门破了!”
  当九盏红灯一口气将厚重的城门砸开时,外面突响起一声尖啸,“小道长得手了,跟我冲!”
  嗖嗖嗖!
  三百精锐褪去埋伏,鱼贯而出,转眼杀到近前,最前面的则是难以置信的郭可敬和荀玉等人。
  顾玙本想再战,忽而心中一动,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正从城东急速赶来。他瞄了眼郭可敬,身形一晃,再度消失无踪。
  城内已是乱糟糟一片,不少人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哭天喊地。
  他踏着月色,先寻到县衙,见县令带着亲信正要出逃,索性将其捆成粽子,吊在公堂之上,等待李照处理。
  之后,他又转到粮仓,一个采气期弟子正搓着火球要烧粮毁仓,被一击干死。
  跟着又是军械库和马厩……待处理完毕,他才回转到南门。
  “砰!”
  郭可敬像只断线风筝倒飞出去,浑身无一处完好,满是细微如刀割的伤口,已然伤及本源。
  而在他前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色淡定,继续独斗荀玉和龙云凤,竟稳占上风。
  此人也是领悟法意的,一手风行术神鬼莫测,防不胜防,应该就是那些人口中的观主。
  “吼!”
  一声龙吟突从背后升起,他收回对龙云凤的杀手,抹过身双手一合。
  呼!
  一道罡风吹气球般暴涨,形成一个无形的透明罩子,生生将水龙圈在其中。跟着他双手一分,“破!”
  轰!风罩鼓荡,瞬间爆炸开来,与此同时水龙散作漫天雨滴,滴溜溜一转碎了又聚,完好如初。
  “你们快些入城,这里交给我!”
  顾玙立在龙头之上,高声喝道。
  同伴也不矫情,由李照带着部队,黑压压冲进城里,所遇阻挡尽数杀之。那个年轻人也没理会,隔空与其对峙。
  双方一照面,都为彼此的年龄而惊异,随即又面色严肃。年轻,凝神期,都领悟了法意,一个风,一个水……
  顾玙盯着对方的眼睛,身上忽被一股深幽的气息笼罩,如水迹挥发般凭空消失。
  结果下一秒,他竟然发现对方也消失了,好似清风拂过,无影无踪。
  嗯?
  怎么思路也是一样的?
  他心中一动,显出身形,对方也很惊讶,同样撤掉法术。
  俩人望着彼此,不知转了多少念头,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显然李照已经稳住势态。青云县易主,大橘已定。
  那人瞧了瞧城中,又看了看顾玙,不发一言,突然抹身便走。
  “……”
  顾玙也没追,神色莫名。
  此人是看事情不可挽回,才保存实力?还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这货的感觉竟有些熟悉,难不成是上面的朋友?
  啧!
  他砸吧了下嘴,如果是的话,对方明显不想相认,自己也一样,看来都很痴迷这场历练呢!
  ……
  在第三日夜,青云县陷落,总算没误了军机。
  郭可敬伤重不治,不久身亡,荀玉暂为首领。一帮人占据了县城,控制交通要地,等于在薛陀后方架起一个支点,意义重大。
  情况报上去后,很快便有命令传来。李照带着三百人就地驻守,代管民政诸事,荀玉为代观主,顾玙为代威仪,龙云凤为代教习,住在城外道观。
  其实顾玙领悟了法意,此战又是头功,直接任观主都不为过。怎奈年纪实在太小,自己又百般推辞,最后将荀玉捧了上去。


第八百零一章 青云观
  事后,顾玙打听那人身份,愈发肯定是上面的朋友。
  此人叫石阡,二十岁,乃青云观弟子,平日还算出挑,属于中上水准。结果从三年前开始,中上就变成了上上,特么的像开挂一样直升凝神,还领悟了法意。
  青云观本就人丁稀少,老观主被调入府观,石阡就接了位置,颇得人心。
  现世共下凡二十八位,十六个神仙,十二个人仙,散落在几千万人口中,如大海捞针一般。而此人必为神仙之一,就不晓得是卢元清、张守阳、晁空图,还是自家儿子或徒弟了。
  所谓蒙眼吃鸡,大吉大利!
  刺激!刺激!
  却说李照一方攻陷了青云县,不久后,右路军也传来了好消息。两支队伍在薛陀的侧后方形成两个支点,占据了交通要道,连成一片,无论攻守还是资源补给都方便许多。
  而顾玙的名字也报到诸位大佬那里,十二岁的凝神,夺城首功,还保全了粮草军械,真乃俊杰也!
  前方还在激战,但那是出窍和神游的战场,这帮人根本排不上号。
  李照带着三百人日夜巡守,努力控制着市面安稳。荀玉没来由多了个代观主,有些哭笑不得,其实也没啥事情可做,就领着弟子呆在青云观。
  出征时共十三人,现在还剩六个,皆是交战而死,可谓凄惨。
  ……
  午后,庭院。
  顾玙吃了饭,正躺在紫竹椅上晒太阳,怀里还抱着一只似猫似虎的小兽,边晒边撸,好不惬意。
  “师兄,你又在偷懒了!”
  陆小莲的俏脸突然出现在跟前,掐着腰道:“你好歹是八品威仪,要监察地方,斩妖除魔,怎可吃了就睡,睡了又吃?”
  “是代,代啊!这里只能算暂时占领区,随时都会走人,用不着费心治理,保证基本安稳就行了。你没看大师姐整日在城里喝酒,屁事不管么?”顾玙哂道。
  “她那是心里不平衡了!”
  陆小莲晃晃脑袋,很懂的样子,“你以前在她下面,现在突然到了上面,谁能高兴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玙把小兽扔给她,道:“不平衡的事儿多了,得自己努力,然后就知道努力也没啥用……哎,你有没有不平衡?”
  “我,我还好吧,因为我本来就知道师兄很厉害!”
  陆小莲一屁股搭在椅子边上,瞅了瞅他,忽叹道:“师兄,你说我以后也会变成凝神么?”
  “差不多。”
  “那我也会当道官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担心啊,万一我当了道官,然后还叫这个名字……”
  “名字怎么了?”
  “丢人呀!你看你叫陈昱,大师姐叫龙云凤,观主叫荀玉,好听又好看,为什么我就叫陆小莲?”
  顾玙瞧她拧着眉头,莫名担忧起没来由的事情,忽觉好笑,“简单啊,取个新名不就行了?”
  陆小莲眼睛一亮,道:“对啊,师兄你念的书多,不如帮我取一个。”
  “嗯,我想想啊……”
  顾玙眯着眼,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猛地一拍大腿,“有了!此地是青云观,你又姓陆,叫陆雪琪如何?”
  “怎么,不喜欢?那叫陆碧莲怎么样?”
  “哎哎,你别走啊,要不陆小凡也行啊!”
  师兄是个坏人!
  陆小莲本能的觉得这俩名字有埋伏,直接拒绝,跟着又跑去找荀玉,终于得到了一个好名字——陆玄英。
  不过荀玉说,等她晋升凝神才正式授名,这也算她的道号。
  由于身处后方,一时间众人竟闲了下来。顾玙当然没闲着,在继续研究小世界的体系构成。
  所谓法意,就是贴近于天地规则,但只是一个侧面。比如他领悟了水的千变万化,不拘于形……那水只有这一种神意么?自然不是。
  心中有法意,才能进而领悟法。他现在结成了两道符文,一道是水龙吟之法,一道是水遁之法——也就是潜入城内,顺走小姑娘瓜果的那个技能。
  他下界是为了推动修行,早日飞升,那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修行规则。凝神之后,还有出窍、神游和天人境。
  这套体系存在了很多年,却无一人飞升,其中必有蹊跷。但即便他想探查,也得先把境界提上去才是。
  按照荀玉的说法,县观、府观都没有冲击出窍的存想法,治所才有。
  出窍期是各国的中坚力量,治所会定期举办党校性质的培训班,各地将新晋的凝神修士送过来,统一教导。
  一是下力气培养,二是稳固治所权力。
  荀玉其实也不大,才二十出头,本来要去的,赶上打仗就耽搁了。所以她的意思就是,现在就甭想功法了,什么事儿等打完仗再说。
  ……
  对东元国的战争整整持续了一年,先急后缓。
  初期阶段,两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攻陷了十几座府城。后来东元收缩兵力,以京师为中心,辐射周围六府,布置重重防线。
  就是这道防线,生生拖住了两国大半年之久,耗死了无数士兵。后来防线攻破,贞阳、启元两大国主终于出手,东元国主不敌二人联手,最后自爆神魂而亡。
  据说整座京师都化作废墟,成了一片死地。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争结束了。按照之前协定,贞阳国出力最多,得到了四分之三的领土。启元国得到了四分之一,都是在北面,也就是通天河的南岸。
  更重要的是人口,贞阳的国民数量瞬间暴涨,意味着将多出无数消费者和廉价劳动力,人口红利能大大的吃上几十年。
  损失惨重,获益却更大。
  但此时朝中纷争又起,以李大人为首的激进派,最初主张战争,现在战争结束,又开始主张防御启元。
  思路是没错,怎奈有保守派拖后腿。他们从最初的反对打仗,到现在的反对坑害盟友,总之一切稳定为先。
  这东西其实很简单,局外人一目了然,但往往当局者迷。历史上也发生过很多,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的神操作,比这个还叹为观止。
  哎,话说武统还有指望么?
  俗事纷扰,不乱其心。顾玙是来修行的,不是来争霸的。
  他只在乎啥时候能学到高级功法,本想着能返回鹿鸣,谁知一道旨意下来,令自己等人就地任职。
  于是乎,代观主成了观主,代威仪成了威仪,他还真成青云门弟子!
  MMP啊!
  其实不仅是他,陈家的男丁都遭了秧。陈靖由于在后方表现出色,被派到东元的长歌府任知府,正四品,陈珪则被派到秋梨县任知县。
  有意思的是,青云县刚好在长歌府辖内,秋梨也在隔壁不远。这算一项隐性福利,听说是李大人有意安排。
  而这道旨意没下多久,新开张的治所又传来消息,让荀玉、顾玙、龙云凤前去府城,重新授箓。
  ……
  长歌府在东元最南端,气候接近极南,非常湿热,盛产经济作物,人口众多。
  府东有一座宗华山,治所便在此处。
  顾玙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先到府城拜见了父亲,陈靖清瘦了许多,但也精干了许多,官威渐盛。
  这货初来乍到,除了解民生之外,就是纳了一房妾室。
  顾玙翻了个白眼,心中羡慕,啊呸,心中不屑……但也没说什么,我特么又不是你亲儿子,还管你这个?
  陈靖很懂上面的意思,跟他谈了不少。朝廷突然得了大片疆土,官吏奇缺,便纷纷破格提拔,以充实体系。
  而陈家父子三人皆在左近,确是李大人安排,有意让陈家经营几分,好留条后路。
  至于是谁的后路,见仁见智。
  清晨,细雨纷纷。
  三匹神峻不凡的大马在官道上急驰,上坐一男二女,正是顾玙三人。不多时,他们抵达宗华山下,遂步行上山。
  一路上看到不少道人,老少男女皆有,都是一同授箓的小伙伴。
  千多级石阶爬上去,眼前出现了一片古朴清幽的建筑,规模不大,透着一股沧桑气息,并无想象中的所谓仙家气象。来此的有二十几个府、县道官,一批批往里进,余人便在外等候。
  “在下白马观威仪,邵乐,久仰久仰。”
  “呵呵,你我初见,哪里就久仰了?”
  “哎呀,小友真是性情直爽,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顾玙跟一个雪白的胖子聊得正欢,忽见一童子出来,喊道:
  “青云观可在?”
  “在!”荀玉忙道。
  三人跟着童子进去,里面已经坐着几个大佬。
  治所不收徒弟,最高者叫都功,二品;下有都监一名,负责监察纠错,三品;另有道正一名,负责日常事务,三品;另有高士一名,负责教化,四品。
  他们手下又有八九品小吏,协助上司处理事情。所以宫观好比学院,治所更像衙门,纯粹的办公场所。
  授箓归道正管,发话的自然也是道正。
  只见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笑了笑,开口问:“可是青云观诸道?”
  “正是,弟子荀玉见过几位大人。”
  荀玉赶紧行礼,眼中也露出一抹笑意。
  顾玙更是一怔,此人他居然认识,正是当年在鹿鸣山救过自己一命的那位——白灵玉!


第八百零二章 蒙眼吃鸡
  “青云观陈昱,秀出班行,南州冠冕……授八品箓,赐青印……”
  “谢道正!”
  堂内,顾玙完成了一套极为繁琐的礼节,然后从白灵玉手中接过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块玉玦,一方青色小印,还有一身青色道袍。
  金、黑、紫、蓝、青,此乃贞阳国道官的代表色。七、八、九品为青,四、五、六品为蓝,三品起才有特制的颜色,黑为二品,一品道录为金,无品则是白。
  龙云凤是九品教习,他是八品威仪,荀玉是七品观主,同为青色,但印章和道袍上有很明显的细节差异,非常容易区分。
  约莫过了半日,授箓仪式全部完成,宗华治又搞了一场小宴,数十人吃吃喝喝,互通姓名,以后便是一个锅里的同事了。
  上头的意思是用五年时间,来彻底消化东云的土地人口,依仗的便是这些基层道官,故此责任重大。
  宴后,众人散去,荀玉却领着二人拐到一个小院。
  “咚咚!”
  “进!”
  木门一开,三人进屋,里面正是白灵玉。此人刚满三十,却已在出窍期徘徊了八年,乃一等一的天才。
  这人眉目细长,面貌古典,瞧着非常柔细,但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尖锐,足让人心惊胆战。他曾是荀玉的教习,自然怀旧了几句,接着又与龙云凤寒暄,最后才看向某人。
  “四年前鹿鸣秋试,最后一题问两国和亲,你回了个恶鼠的典故,不知何意?”
  “呃……”
  顾玙晓得他便是出题人,顿了顿,道:“并无他意,只觉贞阳升平已久,丧失了基本的进取心和危机感。”
  “哦?”
  白灵玉眉毛一挑,道:“此番大战,一年灭国,取土地万万倾,人口无算,这也叫丧失了进取心?”
  “此番获胜,一在出其不意,二在筹备已久,三在两国联手,四在……”
  “怎样?”
  “东元的修士比我们还要烂!”
  “噗哧!”
  龙云凤忍不住笑出了声,被荀玉瞪了一眼。
  顾玙却一本正经,继续道:“两国地处南岸,环境优越,衣食不愁百姓无虑,就像那被宠坏了的猫,不仅不会抓老鼠,更分不清哪个是好鼠哪个是坏的?”
  “你觉得启元是坏的?”
  “不敢说,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
  “……”
  白灵玉看了他半晌,忽叹道:“与启元联手是极大的冒险,按我们的计划,现在应该陈兵北境,防范启元。怎奈朝中阻碍甚大,竟不如一个小小少年……唉,不提也罢。”
  他这句话,等于挑明了立场,也就是说,跟陈靖是同一阵营。
  “早在鹿鸣时,我便留意过你,但那时你年岁还小,如今我问你一句,可愿像你父亲那样为国出力?”
  嘁!
  狗屁的为国出力,还不是派系拉拢,当然他无所谓,答应了还能有些好处,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愿意!”
  “好!”
  这一对答,就等于打上自己人的标签,白灵玉态度又亲热了不少,给予了不少指点,并表示治所很快会举办党校培训班,召集新晋凝神统一教导。
  ……
  人间,昆仑。
  漫天飞雪,满目银白,一道未被冻住的瀑布从雪峰倾泻而下,激荡起层层霜雾,寒气逼人。
  顾玙坐在瀑布之下,正试着修习《飞瀑诀》。
  有第二元神的基础打底,简直得心应手,一秒速成。他识海中没有符箓,但偏偏存想到了飞瀑神意,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渗入体内,又瞬间被自身法力吞噬。
  “存想法跟现世规则并不相冲,或者说,存想法不如食气法,所以才会容许它存在。而我在长生界却不能使用食气法,可见它的世界等级有所排斥,没到容纳食气法的程度。”
  顾玙思索了一会,又闭上眼睛,开始存想玄龟观海图。
  同样的,他很轻松的就感受到了那抹神意,这次要强烈许多,坚持了一会才被自身吞噬。
  “……”
  顾玙反复试验了几次,默然静坐。
  大号的感知能力远胜小号,他发现存想法在凝练神魂的同时,虽能强化肉身,但强化的程度似乎没有那么大。
  咝!莫非症结出在此处?
  他皱了皱眉,现在获悉的资料太少,还需继续研究。
  数息后,顾玙回到玉虚宫内,由于少了许多人,变得有些安静。他进到三层的一个院子,房屋数间,每间都躺着一位长眠的深度玩家。
  他拐到小堇的屋子,发现龙秋已经在里面了。
  俩人一照面,都有些神奇,有种线上情缘突然奔现的赶脚。老顾咳了两声,问:“你怎么样?”
  “我还好,非常有趣的体验,你呢?”
  “我也还成,就是担心小堇。”
  “唉,她人仙入境,又这般傻,会不会一辈子醒不过来当个山野村姑?或者干脆被野兽一口吃掉了?”
  “这倒不会,她若死了便会苏醒的。”
  “……”
  俩人聊着聊着忽然没话了,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情况,这东西说破就没劲了。
  场面显得有些尴尬,龙秋抿了抿嘴,忽然噗哧一乐:“对了,听说晁道长才惨呢!在山上哭天喊地,问他如何了,他又不说,怕是遇到了什么妙事。”
  “老晁?呵,他怕是在故作矫情,又不是小堇,能惨到哪里去?”
  顾玙叹了口气,道:“有些人才真的惨,今年一年从头绿到尾。”
  来来来,乃亮,再干了这杯酒!
  其实甭看长生界一晃三年,一晃三年,现世才过去了极短的时间。二十八位大佬进入了虚拟全息游戏世界,甚至都没人发觉异常。
  俩人聊了一会,顾玙便要转身出门,龙秋顿了顿,忽唤道:“哥哥!”
  “怎么了?”
  “我们入境本为历练,但经此数年,任谁也不会把它当成一场幻境,把他们当成一个个假身假人。如果……你将来完善三界,晋升地仙,但要以清荡整个长生界为条件,你会怎么做?”
  “我……”
  顾玙被问住,脑中闪过陈靖、荀玉、陆小莲等人的影子,道:“我现在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避免那种情况。”
  龙秋看了看他,终也叹道:“那就好。”
  ……
  “人以神为本,我们之前做的都是为了壮大神魂,将其一点点捶打,最终变得圆润和融。”
  “所谓出窍,说来很简单,就是令自己的神魂短暂脱离肉身。”
  “而进一步的神游,便是令神魂不惧外界干扰,遨游自在。”
  “至于天人境,则是神归本源,感受天地之能,直至打破界限,白日飞升。”
  宗华治,二十几个新晋凝神排排坐,听上面的高士讲解课程。顾玙起初听得很认真,结果越听越不对,这套理论跟内丹法很像,都是不重肉身,重视元神。
  但内丹法的成功就在于掌握分寸,它先是出阴神,然后点化阴精,舍弃躯壳晋升阳神,达到一种长生境界。
  可他怎么听着,最后好像是神魂带着肉身一起飞升?
  小世界的存想法可以强化肉身,所以这么想也对,人家不是没锻体,但为何这么多年无人成功?
  顾玙愈发古怪,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形神兼修”上,要么神不足,要么形不足……
  他想到这,就再也听不进去,偷偷摸摸的观察四周。发现旁人都是如痴如醉,如饥似渴,唯独一人心不在焉,还掩袖打了个呵欠。
  正是那个雪白的胖子,有过一面之缘的邵乐。
  讲了三炷香的时间,高士方道:“好了,此次讲习结束,明年此时治所会再次开课。”
  “要一年啊,太久了!”
  “就是,为何不每月开课呢?”
  “敢问高士,我们何时能习突破之法?”
  “肃静!”
  高士面容一板,训道:“修行最忌操之过急,你们晋升凝神少则一年,多则二三年,根基还没打牢,就想冲击出窍么?治所会对你们时刻关注,注意每个人的修炼进度,然后采取相应的教习方法。你们想快些晋升,还需自己努力才行。”
  说白了,天才有天才的小灶,蠢材有蠢材的放弃。若觉得你烂泥扶不上墙,下次开课可能就不叫你了。
  下午时分,培训结束,众人纷纷离山。
  顾玙走在后面,忽地一抬头,发现邵乐正在前边晃晃悠悠,便道:“道兄留步!”
  “哦?是你这小友!”
  邵乐显然还记得他,大嘴一咧,脸颊上的肉颤颤巍巍,也不知怎么这么胖。
  “方才在堂上,我观道兄睡意连绵,似乎很不感兴趣的样子?”
  “呵呵,别人都在全神贯注,唯独你发现了我,可见你也不太有兴趣。”邵乐小眼睛一眯,特喜庆。
  “呃……”
  老顾一愣,心中怀疑起来,莫非也是上面的朋友?
  他随口应付几句,便返回青云,四处一打听,却知这位是正儿八经的道三代。爷爷乃一治都功,老爹乃一府观主,自己资质也不差,从小就躺在终点线上。
  打仗的时候在后方胡吃海塞混资历,轻松松就升了八品道官。
  啧!这么一瞧又不太像故人了,很微妙啊!
  没办法,蒙眼吃鸡就这点刺激。二十八个人,各有境遇,选择的方式也不同。像他就是中规中矩,走升官流,但有的就喜欢乱世气氛,越乱越好。
  说某天小斋突然蹦出来,把他一刀干死,丫一点都不意外。


第八百零三章 游历
  浮云朝露,星霜荏苒。
  晃眼又是四年而过。
  话说贞阳灭了东元之后,一直在安抚人心稳定地方,局部和缓,局部糟乱,前朝的忠臣烈士仍然不少,时不时就搞点事情。
  启元则在北部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一块小地盘猥琐发育,同时与各级官员交好,竖立了相当不错的口碑。以至于朝中风向大转,保守派抬头,李大人颇有被卸磨杀驴之势。
  陈靖则在长歌府兢兢业业,发展民生,是相对安稳的一个区域。如今陈家男丁多在长歌,陈母和陈嫣便在两年前举家搬迁,有在此定居的意思。
  至于青云县,顾玙任了四年威仪,配合荀玉保障一方,颇得百姓爱戴。
  他如今已是十七岁,五官张开,身量抽条,任谁看都是一翩翩美道人,可以说终于告别了男童的形象。
  午夜,青云观外的山丘上。
  黄花浮玉,夜凉如洗,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晕开一抹银白,好似霜华满地,人在水晶宫里。
  明月四周布满了星斗,闪闪点点,而正北方又有一组,大小十数颗,组成了一个古怪形状,好似一只奇兽。
  顾玙坐在山丘上,沐浴在轻柔的月光之中,存想的便是这组星斗。
  壁水貐,北方星宿,水行,人首蛇神,居弱水。
  在长生界里,它是真实存在过的,道人认为它死后就变成了天上星宿,又经自然造化,拥有了星辰精气。
  所以便将兽纳来,运用在存想法中。
  这当然不是玄龟观海图,而是白灵玉赐予的高级功法。顾玙在一个月前已经突破桎梏,成为了出窍期高手,此事轰动了整个治所,皆道宗华未来有望。
  没办法,近年不知怎么的,各地天才一个接一个的往出蹦,而且都很年轻,吓得一帮老家伙心惊肉跳。眼下自家也有了天选之人,总算能平衡一些。
  按照规制,出窍期可任府观道官,再打磨几年便可招进治所,只是现在并无空缺,还需等待。
  “……”
  如水的月光下,顾玙仿佛身作空空,神魂在体内喷薄欲出,与天上的星斗遥相呼应。
  星斗的光辉不断洒下,本是无形无质的东西,但此刻就像柔顺光滑的丝绸,落到自己身上。
  过了片刻,一只人首蛇神的奇兽浮现在识海中,桀骜不驯凌厉四顾,又蓦地一停,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时空长河与神魂凝望相对。
  所谓出窍,就是让元神显出形体,与现世不同,这里的阴神是有形有态,大能可见的。
  顾玙存想了许久,那只奇兽忽然尾巴一甩,钻入识海不见。而元神则似充了气的气球,陡然鼓荡,再往上一涌。
  呼!
  一只淡如烟,薄如雾,轻如纱的虚影从他头顶跃出,身形五官分毫不差。
  这影子像团空气般直接飘了起来,飞到青云观绕了一圈,除荀玉略有所感,竟是无人察觉。之后,它又在山林中随意游走,过了好一会才回返肉身。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比刚突破时延长了不少。”
  顾玙睁开眼,估算着神魂出窍的时长。
  十七岁,出窍期高手,老爹还是知府,可谓政道通吃。这等境遇若放在旁人身上,必是意气张扬,不可一世,但他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忧色。
  出窍之前都算打基础,出窍开始才真正领略到修行本质。
  而经过他的大号反复推演试验,也愈发验证了之前的猜测:食气法和存想法都能同时淬炼精气神,但如果食气法对肉身的淬炼是十,存想法就是八,或者九。
  貌似差距不大,但你从采气到天人,每阶段都差了一点,最后就会变成最大的漏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也让历代修士没有察觉,直至飞升时才发现肉身强度不够,但是已经晚了。
  “看来不能继续修炼了,得想办法补全一下……”
  顾玙叹了口气,决定把进度缓一缓。
  他九岁醒来,到现在整整八年,总算摸到了此行的终极目标:解决形神不同步的问题,然后白日飞升!
  ……
  “你要走?”
  静室内,荀玉问了一句,却无太多惊异。
  “治所暂无官职赐下,小莲也晋升凝神能在观中坐镇,我想出去游历一番。”顾玙道。
  “唉,你注定不会困在这青云观,早些出去看看也好。”
  荀玉这四年来勤修苦练,亦到了突破关口,但跟妖孽一比根本不够看。
  人就是这样,当差距不太明显的时候,往往会存有嫉羡之心,当这个差距令人叹为观止时,却只剩仰望和感叹了。
  荀玉如此,龙云凤也如此,早就习惯了。
  “这个你随身带上,随时联络。”
  荀玉取出一枚玉牌递过去,语重心长道:“你虽在外游历,道籍还在治所,只要你没消籍,那就是宗华治的人,切记,切记!”
  “谢观主教导。”
  顾玙拜谢。
  道人与宫观,与治所的关系,就跟父与子、君与臣一样,皆被视为基本的伦理纲常。他若违背,必为同道所不容。
  而临行前,他又去看了看陆小莲。
  哦,这丫头晋升凝神,已经改叫陆玄英了。
  她年方十五,骨子里的娇媚却已显露七分,名声远扬,堪称长歌府最靓的一枝花。她听说顾玙要走,情绪非常激动,不停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走?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你忘了这八年来那么那么多的伙伴给予我们的信赖和希望?为什么?为什么?”
  “啧,莫要胡言乱羽!”
  顾玙敲了敲她的头,训道:“我这一去日期不定,你也长大了,要担起责任来。长歌府相对清平,麻烦不大,但要时刻留意朝中变动,还有北面……总之,有事情随时联络!”
  他并未磨磨蹭蹭,本来也没啥好留恋的,交代过后便是一声清啸。
  不多时,从附近的山林里窜出一只一人多高的异兽。形貌似狮虎,通身墨色的毛发,极是威武不凡。
  此兽名居,却是他晋升出窍时,白灵玉私人赠予的坐骑。
  “再会!”
  顾玙跃上兽背,冲陆玄英摆摆手,调转身形。居兽撒开四足,眨眼就窜出去老远,不一会便消失在视野中。
  “哼!”
  陆玄英望着那个背影,本是依依不舍的小脸忽地一冷,仿佛瞬间换了个人,抹身甩袖,挺身入观。


第八百零四章 山野生民
  “偶乘青帝出蓬莱,剑戟峥嵘遍九垓。我在目前人不识,为留一笠莫沉埋。”
  如水的月光下,顾玙乘着通身墨染的居兽,奔跑在荒凉的原野中,宛如一只独行的山鬼精怪。
  通天河南岸是片肥沃的平原,再往南则是崇山峻岭的南疆,居住着很多生民。听起来好像天高路远,其实按长生界的面积,也不过省内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
  顾玙不紧不慢,走了两三日,终于在今夜看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黑色轮廓。
  近些天来,他实验了一些现世中的炼体方法,几乎没有任何增益,总觉得十分晦涩,难与神魂相融,仿佛互相排斥。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此界规则:长生界以存想法为主流,那就只能用存想法的方式来淬体。
  此处重神不重形,他现在却需要一套专门炼体的存想法,且要层次分明,能跟得上神游和天人的脚步。
  这就难搞了,相当于自创功法。
  顾玙一时没什么思路,也就真当成游历,四处瞧瞧。
  而此刻,他奔着那黑色轮廓,又往前走了一段,山峦线条愈发清晰。植被非常茂盛,却没有青翠的生机感,反而充满了诡秘幽深。
  “沙沙!”
  居兽的肉蹄踏着莎草土石,发出轻微的响动,肌肉像水一般上下流淌,传至背部时却劲力收敛,以保证骑乘者的平衡安稳。
  居,生于最北的苦寒之地,繁殖量稀少,较为罕见。后被南方的道人捉来,数代驯化,改造成能适应各种气候的优质坐骑。
  它们的寿命在八十年左右,这只才二十岁,非常年轻。等到老时,墨色的毛发会渐渐变成金色,直至死亡。
  顾玙正四处观察,忽觉身下顿足不前,再一瞧,只见左右的两棵嶙峋老树好似融化了的蜡烛,攒成一团缓缓蠕动,最后竟变成了两具人身。
  有四肢五官,皮肤呈现出一种惨淡的青灰色,似乎进化不太完全,男的上身覆盖黑色鳞片,鼻子成勾,目如鹰隼。
  女的则是光头,戴着半张骨质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下。
  这便是土生土长的南疆生民,男人的态度极不友好,操着生涩的通用语道:“你是何人?”
  “我乃贞阳国修士,外出游历四方,能否进山一观?”
  “这里不欢迎你们,快滚!”
  生民的性情都很暴躁,男人话音未落,上身的黑鳞已在迅速蠕动,爬到左手堆集成形,变成了一把骇人大弓。
  跟着右手拉满,似抓住了几缕夜风,嗖嗖嗖一连三箭。
  嗤!
  尖锐刺耳的声音割裂了午夜,三支黑箭在半途已经成形,阴气翻滚如厉鬼哭嚎,罩住了对方所有退路。
  一照面便是死手!
  女的也不甘示弱,骨质的面具突然张开,嘴角瞬间扯到了耳朵根,露出巨大的白森森的牙齿。
  顾玙吓了一跳,他以为是面具,结果特么的竟是嘴!
  “呼!”
  一股黑气从女人口中喷出,无数缩小了的鬼怪人头在里面张牙舞爪,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向对面。
  “怎么全是阴鬼?”
  顾玙挑了挑眉毛,抬起左手一抓,一只黑色的枯瘦大手从虚空中跃出,先接住了三支黑箭,又猛的向前一探。
  “桀桀!”
  大手的掌心显出一只狰狞的童子脸孔,他张开嘴,竟也在吞噬阴鬼,瞬息就少了一半。
  “哼!”
  “小神通?!”
  男人女人同时收功,面色愈发不善。
  顾玙也很惊奇,这俩货本事不小啊,起码也是出窍期高手。
  他的这门小神通,是以水行术的擒灵手为蓝本,加以淬炼升级,在数月前才刚刚成形。而在此期间,他又捉了一只噬魂精怪封印其中,可擒摄各种死物活物、生灵死灵。
  三人过了回招,谁也没占到便宜。顾玙对南疆的战力瞬间刮目相看,笑道:“既然不欢迎,那我走便是,告辞!”
  “……”
  这一男一女盯着他离开,女的开口道:“阿古,族中马上要大祭,不能让这些北人坏了我们的庆典!”
  “放心,我会请巫祖调派人手,绝不放过一个!”
  男人拍了拍胸膛,二人的身体又开始融化,这回变成了两块石头。
  “呵,有意思!”
  远处的山岗上,顾玙遥遥观望,“这些生民的修行方式很有趣啊,务必得进去瞧瞧。”
  他低头找了找,发现一条窄窄的细流,蜿蜒缓慢,上游正在群山之中。当即,他令居兽原地待命,设下禁制,跟着身体一晃,消失不见。
  ……
  大山深处。
  草屋前,一个裹着粗麻布身形伛偻的女人,正抱着一只破瓦罐淘弄什么东西。她的头发很长,都拖到了地面,遮住了五官面貌。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沉声道:“巫祖,据多方情报显示,贞阳朝中已有异动,极可能要出征南疆!”
  “那贞阳国吞并东元后,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你们首当其冲……”
  “不能坐以待毙啊!你们若是先发制人,定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会予以配合,届时南北夹击,贞阳必败无疑!”
  他叨逼叨叨逼叨了半天,女人始终不理,末了才慢悠悠回道:“你们先挑唆贞阳进攻东元,现在又来挑唆我们进攻贞阳,呵呵,燕舟好歹是一代雄主,怎么竞干些下三滥的事?”
  她忽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半边艳丽半边枯死的诡异脸孔,嘿嘿笑道:“贞阳确实狼子野心,但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巫祖!”
  男子被叫破心思,也没怎么慌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既然巫祖不相信我们,就当我们枉做小人,在下告辞!”
  说着,他抹身就要闪。
  “等等!”
  女人放下瓦罐,又把脸藏在头发里,“你当南疆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
  男子神色大变,身形一晃就要遁离此地。
  女人甚至没起身,只跺了跺脚,地面翻涌,轰隆隆裂开,突然窜出一棵巨大的枯木。
  此木高大精瘦,无花无叶,树干仿佛是被大火烧过,而留下的一截焦黑残躯,枝杈丛生密密麻麻,每一根都向下垂着。
  就像人吊死后,耷拉着的尸体,毫无生机。
  这枯木钻出地面,似活的一般,没有任何花哨的探出一根树枝,直直刺向虚空。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这位神游期修士竟无半点还手之力,生生被挑在半空,尸体晃来晃去,然后化作一股黑气被枯木吸收。
  女人又跺了跺脚,地面裂开,枯木又钻了回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昔有神木……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号无患也!”


第八百零五章 野蛮的文明
  “汩汩!”
  一条溪水在山间流淌,清澈寒凉,穿过层峦叠嶂,又与其他的溪水交汇分支,形成一个密布的水网。
  顾玙藏在水中,任其蜿蜒游走,小心翼翼的探出神识,观察着这些南疆生民。
  在这片连绵山脉中,有着很多木结构的村寨,小则数十人,大则数百,交流频繁且有粗糙的阶级划分和统一领导。
  他一路观来,不禁为生民的形态样貌暗暗称奇。
  与守门的一男一女相似,就像没有进化完全,每个人身上都保留着一些远古特征,还有许多奇行异种。
  有的手脚长反,倒立行走;有的生出八条胳膊,三只眼睛;有的还长着翅膀,可以任意飞行……仿佛进入了一个魔幻世界,诡异神秘又充满温暖。
  没错,就是温暖。
  这里的人彼此之间非常友善,宛如天下大同。他们似要举办什么庆典,一个个从寨子里出来,捧着各种粗鄙的血食、酒水、瓜果、器物,成群结队的奔向大山深处。
  顾玙特想跟过去瞧瞧,但又怕暴露,因为感受到不少强大的气息。
  他顺着溪水徘徊数周,决定等上一等。
  就这样,无数的生民从岸上经过,足足持续了两日,到第三日才逐渐消停。他又等了半日,才向大山深处溯去。
  这一走就走了好久,远远的瞧见外围守卫,个个气息强大。他不敢太靠近,从溪水中跃出,又遁入树梢的露水里,扒着墙头观望。
  那边是一块宽敞的平地,生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知要干什么。
  约等了一会,一个裹着麻布的女人,颤颤巍巍的走到场中。跟着就见地面隆起,钻出一棵巨大的枯木。
  嗡嗡嗡!
  刹时间,欢呼声响起。在女人的指示下,生民一个个上前折断一小截树枝,视若珍宝的抱在怀里。
  古怪的仪式过后,他们才将血食酒水堆积在中央。
  女人大概就是首领,开始施法念咒,不多时,阴风阵阵气息大变,所有人一眨不眨的盯着场中。
  又过了一会,只见那虚空中出现一个漩涡状的气洞,先将贡品掠去,然后猛地一缩,再一胀。就像人恶心了,张口往外呕吐一样,哗啦吐出一个黑色的大肉球。
  卧槽,这是男球还是女球啊?
  顾玙心里一跳,隐隐有了猜测。
  他再望去,果然,那肉球在地上滚了两滚,忽地开始蠕动,就像里面塞满了无数只活物,恶心又可怖。
  跟着就听,砰!
  肉球炸裂,一只身形矮小,皮肤灰黑,双瞳赤红,身上布满诡异纹路的家伙先跳了出来——正是阴土的魆人!
  它龇牙咧嘴,双爪如刃,一落地就摆出防御架势。而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足足上百个魆人,外加一些乱七八糟的阴兽,将场地挤的满满登登。
  “哇哦!”
  “哇哦!”
  生民们见状,顿时发出丰收的欢呼,手持枯木枝纷纷上前。
  “叽里咕噜!”
  “叽里咕噜!”
  魆人是阴土的文明种族,它们用语言短暂交流,瞬间联合在一起。只有那些缺少灵智的阴兽,各种扑腾乱叫,毫无章法。
  一只体形像狐狸,却九头九尾,长着虎爪,发出嘤嘤嘤叫声的阴兽,仗着自己头铁胆子大,砰的跳起来,就往人群里撞。
  那些生民早有经验,先让开空间,然后两个精壮的男子一左一右,拿着木枝往前一戳。
  “嘤嘤嘤!”
  那凶猛的阴兽被木枝戳到,就像被点了穴,瞬间无力瘫软,倒地不起。
  “喔喔喔!”
  俩人发出怪叫,把阴兽拖到外围,嘴巴张开,竟然就那么生啃起来。
  这木枝对阴土的生灵似有天生克制,只要碰触到,必会瘫软不起。不多时,全场的阴兽已被瓜分完毕,生民双眼冒着红光,又盯向聚在一处的魆人。
  双方都是文明种族,但此刻,却像肉弱强食的自然界,一方是狩猎者,一方竟只是食物!
  “……”
  两帮对峙,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又不知谁先动的手,眨眼间便战在一处。
  长生界和阴土的生灵里,单论身体素质,魆人是数一数二的。这些生民无论力量、速度、敏捷性、攻击性,都不如对方,只仗着手中的枯木枝。
  “喔喔……啊!!”
  一个生民被魆人的阴气术法打中,顿时毁掉了小半个身子,但拼着最后一搏,愣是将木枝点中了对方。
  那魆人不甘的倒下,眼睁睁看着生民爬过来,张开大嘴,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喉咙。
  生民嘴里嚼着血肉,青黑色的血顺嘴流淌,神情异常亢奋。三口两口吞下肚,又对着魆人的尸体各种撕扯啃咬。
  一时间,场中血腥弥漫,惨叫哀嚎,宛如人间地狱。
  “……”
  顾玙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此刻却面无表情,好似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创世神,俯瞰众生。
  他创造了长生界,也做了很多引导,但里面的物种还是以自行衍化为主。
  生民存在了很多年,一直未亡,还打退了北面的多次进攻,必有其生存道理。或者说,生民手撕魆人,你看着残忍,但谁保证魆人就是好的了?
  这东西无分对错好坏,归根结底就是物竞天择。
  “唉……”
  他念及此处,又恢复成常态,轻轻叹了口气。
  而这一叹,情绪波动,气息泄露,顿时引起了对方注意。
  “有人!”
  一个男子最先发现,转头直勾勾盯住这个方向,未见动作,却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树梢浮现。
  “不好!”
  顾玙心念一动,遁回溪流,急慌慌的夺路而逃。而就在他离开的一瞬间,那棵树被一股幽光罩下,凭空消失。跟着巨眼一闪,似洞穿了三界,任何人都无处躲藏。
  “他在水里!”
  “跟我追!”
  “又是北面的杂种!”
  这边的异动惊扰了许多人,嗖嗖嗖跃出十几道身影,各展其能。
  刹时间,山里的溪流全部抽空,狂轰滥炸,同时七八个禁制从天而降,若是一般的出窍期高手必死无疑。
  但老顾是一般的出窍期么?当然不是啊!
  想当年,他凭借水遁之法,直接无视了强大的城池禁制,出现在一户人家的水井旁,还抢走了小姑娘的瓜——此乃他平生第一得意事!
  如今也一样,水遁的意思就是说,只要在神识能感受到水的范围内,念头一动便可顷刻到达。
  所以在他撤身的数息后,就已经到了群山之外,只受到了一些余波震荡。
  “噗!”
  山岗上,顾玙喷着鲜血出现,把居兽吓了一跳。
  “快走,向北走!”
  居兽使出最大的速度,撒丫子就向北面奔去,他自己则遁入西边的河流,消失不见。
  就在他离开的不一会,众多身影占据了山岗。
  “是北面!”
  “哼,我一猜便是北人的探子!”
  “平日骚扰便罢了,我们大祭也敢过来,这次定要杀了他!”
  ……
  “唉,居兄,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一条宽广的大河边,顾玙筋疲力尽的爬上岸,为可怜的居兽默哀。
  南疆与北面一向小有摩擦,各设界线,一旦越界被视为极大挑衅。那帮家伙向北追去,估计不会再来找他麻烦。
  老顾受了点伤,又施法过度,勉强找了个僻静处开始静坐调息。
  此番来南疆,见识到了极其诡异的场面,他不晓得生民为何要吃掉魆人和阴兽,但肯定不是为了果腹。
  啧啧,好奇害死猫啊!
  顾玙简直心痒难耐,躲藏了数日,待伤势好转,索性再度冒险。任谁也想不到,他被发现之后,还敢这么快找上门。
  连特么他自己都没想到!
  群山外围,有一座非常小的村寨。
  人口数十,老幼病残,只有族长有一战之力。生民没有自己的修行体系,所有本事都是后天获取,来源便是数年一次的大祭。
  每个村寨都要参加,凭本事抢夺,而这座寨子有资格参与的只有族长一人。他在一票高手中根本排不上号,往届经常没有收获,但今年比较好运,竟捡到了一只。
  这东西很像兔子,却长着鸟嘴、鹰眼和蛇尾,体型非常小,有个特点是一遇到危险便躺下装死,价值也比较低。
  也正因如此,众人才容易忽略,让他捡了漏。
  寨子里的孩童有好几个,族长则存了私心,并未把阴兽拿出来,藏了几天后才偷摸给了自己的小女儿。
  而此刻,在一栋木屋内,一个小小的女生民正抱着这只阴兽。
  大祭过后,枯木枝已经失效了,这阴兽便被捆着,嘴巴封住。它喜欢装死,又不是真想死,扑腾着短腿奋力挣扎。
  “不要动!”
  女童掐住它的脖子,早已迫不及待,张开嘴就要咬下去。她却没发现,背后的桌子旁忽然多了一个人,正打量着一只破水罐百般嫌弃。
  咚!
  女童还没咬到,后脑勺就被敲了一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跟着一股水流平地涌出,卷起她和那只阴兽,又鬼鬼祟祟的消失无踪。


第八百零六章 试验样本
  这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子。
  皮肤惨白,头发乱糟糟宛如枯草,五官都很大,显得非常粗犷。她更贴近惯常认知中的人类,没有成年生民那样的奇怪特征。
  她从干燥的禾草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窝棚里,环境陌生,唯独旁边还pia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阴兽。
  “你醒了?”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窝棚外面,竟是传说中的北人。小女孩子吓了一跳,张牙舞爪,唔唔乱叫,摆出了防御姿态。
  “听得懂么?”
  “不会说通用语?”
  “啧,麻烦!”
  顾玙皱了皱眉,又伸手把她敲晕,坐在窝棚边深深思索。在对方昏迷的时候,自己已经读取过记忆,知晓了七七八八。
  南疆的群山之中,号称有三百六十寨,皆流淌着同一血脉。
  他们的祖先不知是什么东西衍化,种族本身不会修行,但有一个特殊天赋,就是靠吞噬阴土生灵,来激发血脉,以获得各种各样的神通本领。
  南疆有一棵神木,叫无患,“能连通幽冥,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为器用,以却厌邪鬼……”
  鬼,便是他们眼中的阴土生灵。
  每隔几代,族群中都会诞生一个孩童,与此木神性相通。这个孩童会被培养成巫祖,专门看管神木,住持大祭。
  所谓大祭,便是顾玙看到的那样:由巫祖召来一些魆人阴兽,供生民啃噬。
  就是这种血腥粗暴的方法,才使得生民一代代延续下来,并面对虎视眈眈的北人时,还能有效反击。
  而那些获得神通的家伙,形态或多或少都会发生变化。至于这个小女孩子,名叫图依,是个啥也不会的白板菜鸡。
  他觉得这个方法可能对淬体有用,便想研究一下生民获得神通的过程,眼前就有个现成的试验品,但问题是,交流不了啊!
  对方各方面都很鶸,总读取意识的话,时间久了会变成白痴的。
  “……”
  他对比了一下俩人的智商,在让对方学习通用语,和自己学习土话之间,很干脆的选择了后者。
  ……
  荒野苍凉,杳无人烟,一条河水蜿蜒而过,似将灰黄色的大地一分为二。
  这里是贞阳国的西南方,南疆的西北方,与草原隔着天然屏障,要走过荒野,再越过群山,才会重新见到人烟。
  “哒哒!”
  “哒哒!”
  马蹄声传来,两匹翻山矮马慢悠悠的出现在河边。顾玙在前,图依在后,身子被术法禁锢一动不动,那只阴兽用绳吊着,一晃一晃的拍打着马屁股。
  “好了,休息吧!”
  顾玙见天色不早,翻身下马,随手搭了个草棚,又把小女孩子拎下来。图依经过最初的恐惧,现在只剩下满满的愤恨,瞪着他一声不吭。
  “吃么?”
  他捧着那只可怜的阴兽,像个怪蜀黍一样诱导,“三天没吃饭,你不饿么?”
  “……”
  图依瞅了瞅阴兽,pia的扭过头。
  顾玙笑笑,自顾自的静坐修炼。
  很快夜晚到来,图依靠坐在草棚里,简直可怜弱小又无助。她以为会像之前那样,天明后再度出发,结果那货一坐就是三天,连眼睛都没睁过。
  “……”
  图依早没了精神气,饿的奄奄一息,就在以为自己快死掉的时候,那家伙悠悠睁开眼,还是问:“吃么?”
  她无力反抗,只能点点头。
  “这就对了,不过你不能现在吃,得调好身体才行。”
  顾玙揉了揉她的头,露出和善的笑容,宛如恶魔在世。
  接下来的几天,图依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然后被逼着修习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据说能增强耐力和持久性。
  如此将近一个月,她的精神和身体都达到了一种巅峰状态,老顾才拎着那只阴兽过来。这家伙经过他悉心调养,同样达到了巅峰。
  “吃吧!”
  “……”
  图依默默的捧起阴兽,就当着他的面,狠狠咬向那好似兔子般的脖颈。
  “啾!”
  阴兽惨叫一声,很快断了气。
  图依满嘴鲜血,脑袋一片空白,又从脖子开始撕扯,到那裹着皮毛的身躯,血淋淋的内脏,鹰隼般的眼睛,以及蛇一样的尾巴。
  顾玙就站在身前,安静的看着她。
  不多时,阴兽全部被吞掉,包括头颅脑髓。许是血脉中流淌着的基因,图依并未觉得不适,反而异常欢快。
  她抹了抹脸上的血,抬头望着顾玙,就在要张口的时候,突觉浑身一颤。
  “啊!”
  她猛地栽倒在地,只觉体内涌出一股热流,疯狂冲刷着每一根神经和肌肉,简直痛不欲生。
  她扯着地上的草茎,抓着突露的石头,双手鲜血淋漓,像极了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渐渐消退,图依也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草床上,四周遮风挡雨,竟然是栋简陋的木屋。
  “你醒了?”
  熟悉的问话声响起,那个身影再次出现。
  “我,我现在什么样子?”
  “自己看!”
  顾玙虚空一划,捧着一面水镜递给她。
  图依一瞧,许是阴兽的品阶不高,没什么变化,就是一双眼睛跟鹰隼一样,又圆又大,眼白成了暗黄色,瞳孔似两点墨,显出一股阴冷和锐利。
  “就这样?”
  她非常失望。
  “算不错了,你对着它试试。”
  顾玙扔过一只山兔,图依不明所以,用眼睛狠狠瞪着它。结果那山兔四足乱蹬,非常害怕,最后一伸脖,竟然死了。
  “你这对眼,可以直接攻击神魂,强度在你之下的抵不住数息,当然你也很差就是了。”
  他安慰了几句,又道:“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体内多了一团东西?”
  “嗯?”
  图依一愣,仔细感受,惊奇道:“好像多了一团气。”
  “记住,那便是你的力量根本!”
  顾玙跟老妈子似的谆谆教导,心中也颇为欢喜。
  其实生民获得的神通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了阴气!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缘由,顾玙却洞悉了一切:因为生民的祖先,就带有一半的阴土血脉!
  他们吞噬魆人和阴兽,强行令基因融合,激发血脉,从而提升自身。
  图依吃的是低品阴兽,但身体素质已经翻了数倍,还获取了一个小神通。这个试验样本,令顾玙隐隐有了些思路:
  想淬体,首先要遵守长生界的规则,既然生民可以,那他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方式,利用一些特殊的强大生物提升肉身!


第八百零七章 参水猿
  这片沼泽在荒野边缘,面积不知多大,延伸开去与远处的群山连在一起。
  水不深,看上去连腰都没不了,但水有些浑浊,不知是本身的颜色还是底下的藻类映衬,墨绿墨绿的。沼泽里有一些天然形成的土墩,是唯一的路,土墩上面又长着密密麻麻的高草。
  顾玙一脚踩上去,草丛中惊起了十几只飞鸟,它们在半空盘旋啼鸣,跟着又飞起一群,然后又是一群,无数只叫不上名的鸟类腾空而起,像乌云一样遮天蔽日。
  老顾对鸟没兴趣,只低头寻找,走了不多时,忽而眼睛一亮。
  一处浅水里飘着一片巴掌大的树叶,似乎被风吹落,在水中悠悠旋转,眼瞅着就要顺流而下。
  哗啦!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抓住树叶往起一提,竟带出一只孩童大小的生灵。尖嘴猴腮,皮毛黝黑,三尾,趾间有蹼,头顶着那片树叶极其惊恐。
  “吱吱!”
  它才来得及叫唤一声,大手便是一捏,先是神魂被生生扯出,然后全身的血液也被浓缩成一点血珠,落在顾玙的掌心里。
  这东西叫潜水猴,水行生物,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借助水生植物隐遁身形。哪怕只是一株小小的水草,它也能隐身其中。
  “不多不少,刚好一千只,再杀怕是要灭绝了……”
  顾玙收起神魂和血珠,看了看徘徊数月之久的大湿地,身形一晃,便出现在群山的密林之中。
  ……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火焰舔着瓦罐的底部,肉块和野草在白色的汤水间翻滚,散发着浓厚的香气。图依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勺子不停搅动,时不时咽下口水。
  她现在一个人,但没有半点想跑的意思,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约莫半年前,那个北人带着自己进入大山,最初只盖了间茅屋,后来房子越来越多,生活区域也越来越大。
  光卧房就有十几间,另有静室、厨房、仓库等等,周围用厚实的土墙圈住,还布置了法术禁制,俨然一座小型营地。
  最时髦的是厕所。
  顾玙乃出窍期高手,长时间不用进食,但小妹妹还是要拉屎的。他最讨厌旱厕,便在茅坑下面藏了个符,可以将秽物自动传送到地底,作为树木肥料——大概是修真版的抽水马桶。
  图依开始非常抗拒,后来发现这样也不错,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就是有点想爸爸。
  “咕嘟咕嘟!”
  煮了好久,她终于熄掉柴火,小心盛了一碗肉汤,又咸又浓美滴很!以前在寨子里,吃盐都是有数的,哪像现在……
  当她干掉半罐子的肉时,顾玙回来了,图依的态度很微妙,有点高兴又有点防备。
  “咦,伙食不错啊!”
  老顾上去就抢了一碗,喝完砸吧砸吧嘴,“放这么多盐,你也不怕变燕别虎。”
  “给我!”
  图依冲过去撕打,被那货一手撂倒,“一边玩去,别打扰我!”
  说着,他进到静室,关好门,不理小女孩子如何咒骂,先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古怪圆球。这球似实似虚,波动着银色和红色的光,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又取出潜水猴的神魂和血珠,啪的往里一投。
  圆球似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将两样东西融合消化,隐隐又壮大了几分。没错,这正是由潜水猴的神和血组成,他杀了整整一千只,浓缩精华,才搞出这么一个东西。
  “存想法的本质是领悟神意,神意从何而来,从天地万物中来……”
  顾玙看着圆球浮在半空转动,喃喃道:“春雨、飞瀑、火神、阴阳、壁水貐,这些或自然现象,或山野风光,或五行之气,或上古神兽,皆为天地万物,万物则有神意。”
  存想,是非常主观,非常意识流的一种修炼方法。
  他之前所想,全是什么潇洒自在啊,什么奔流到海啊,什么雨打烂芭蕉啊……只在壁水貐的时候,因其化为星辰,产生星辰之精气,才有借存想以吸取的意思。
  那他现在,要利用存想法来专门淬体,神意就不能如此虚无缥缈了。
  “潜水猴……参水猿……莫要让我失望啊!”
  他自言自语了几句,神念一动,圆球嗖地就投入识海。
  顾玙没有急着存想,而是调动起每一缕神识去感知,就像一柄柄锋锐的手术刀在解剖着圆球,以找到血脉中的源头。
  而那圆球在识海中缓缓转动,似竖起了坚固堡垒,对外力极其排斥。
  双方僵持了不知多久,顾玙终于攻破了防御,神识突破表象,直接探到圆球的最深处。刹时间,他整个人一颤,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凭空出现,仿佛下一秒就要占领自己的肉身和神魂。
  但他等的就是现在!
  顾玙瞬间虚静,一边感受着那股气息,一边进入存想状态。此刻,他就像走在万米高空的钢丝上,要么平安过去,要么被气息侵蚀,粉身碎骨。
  “唔唔……”
  外面的图依早已瑟瑟发抖,抱着自己的瓦罐缩在墙角,不明白为啥突然传来一阵恐怖的威压,仿佛见到了巫祖。
  得益于神仙境的数十年淬炼,顾玙貌似凶险,实则稳稳的走在悬崖边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他吸收的气息越来越多,存想的画面也愈发清晰,一只绝世凶兽渐渐浮现在识海中。
  此兽状若猿猴,缩鼻高额,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
  他不为所动,继续存想,当圆球的能量耗尽,全被吸收时,识海又猛地一颤,终露出此兽的完整形貌。
  其青躯白首,颈伸百尺,脚踏滔天江水,惊风走雷,石号木鸣。而它双目忽开,光彩若电,直直逼视,似乎跨越了时空长河,对顾玙遥遥相望。
  潜水猴的血脉祖先,上古凶兽参水猿!
  金目雪牙,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力逾九象,正以肉身强横闻名!
  此兽在识海中一出,神意自现,就是牛逼,就是粗暴!而待存想圆融后,便有一股玄妙的力量滋生,在肌肉骨骼、经络窍穴中游走,浑身的气血更为之鼓荡,血液翻腾,咕嘟咕嘟宛如煮沸。
  “……”
  顾玙似被易筋伐髓一样,每块肌肉都鼓鼓胀起,周身剧痛。
  这种疼痛持续了好久,才缓缓消散,待他睁开眼,早已被汗水湿透。他顾不得整理,连忙检验肉身。
  “哈哈,好!”
  刹时间,他就被莫大的喜悦占据,“我就知道能行!”
  参水猿的完整形貌一出,证明此存想法推导成功,已经变成一道符纹刻在识海里。而他初次存想,就发现肉身明显强横了许多。
  “托了生民的福,总算摸出一条路子。参水猿与出窍期相得益彰,但再往上就不太够了,还得找别的血脉。我的神魂和肉身都亲近水行,只能找水属性的血脉,啧……”
  顾玙很快恢复冷静,思索接下来的道路。出窍之后还有神游、天人,那淬体功法也得跟上。
  “此地已无收获,要离开了。”
  他看了看住了大半年的营地,其实是自己有意建造,日后说不定会用上。
  他推门出去,见图依缩在墙角竟然睡着了,随手拎起来,“走吧!”
  ……
  其实顾玙不太理解生民的爱好。
  他们对瓦罐有种别样的热情和喜欢,此番离开,图依啥都没带,就抱着自己的破瓦罐。此刻她背靠顾玙,倒坐在高大的驼兽上,两条小短腿一晃一晃。
  那乱糟糟的头发早被梳洗干净,还扎了两个小辫子,穿着棉布衣裳和小靴子。
  看着与寻常姑娘没啥两样,就是眼睛诡异了些,暗黄色的眼白,墨点般的瞳孔,像极了一只冷血动物。
  “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一辈子都出不了远门。”
  顾玙挥手蹂躏了一阵她的脑袋,道:“你以前见过草原,喝过奶么?肯定没有,别说喝,你连见都没见过……哎,你在寨子里有相好的么,你们几岁能成亲啊?”
  话说他们翻过大山,来到草原地带已经两天了,跟牧民买了匹驼兽,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到处逛荡。
  图依第一次看到那草场,那蓝天,那雄鹰,那奔跑的兽群和圆鼓鼓的大帐篷,确实感到由衷欢喜,但什么话从那家伙嘴里说出来,就特不遭人爱听。
  “北人不是都很凶残的么,为啥这只这么贱?”
  小姑娘抿着嘴,生无可恋。
  长生界的西部是草原,生活着诸多部落,这里的人没有姓氏,只有名,大部落领导着小部落,小部落管理着底层牧民。
  最大的势力有三股,必勒格部、莫日根部和依仁台部。
  必勒格是智者的意思,莫日根则是神箭手,这两个都是草原历史上的英雄。依仁台则是九十的意思,是说孩子出生时,长辈盼其健康长寿,就以祖父的年龄做名。
  本来三股势力旗鼓相当,保持平衡近百年。
  结果数年前突生变故,莫日根手下的一个小部落族长暴毙,几个子孙争权夺位,最后出人意料,竟被小女儿占了位置。
  在长生界,修士间不重男轻女,但普通百姓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大家都以为她会很快殒落,结果又被打脸。
  这位不仅牢牢掌控了原有部落,还蛰伏数年,取得了莫日根的深厚信任,并于一年前突然发难,直接干掉了莫日根,自己当上了老大。
  哎呀这就厉害了,十有八九是上面的朋友。
  顾玙不想凑热闹,但又耐不住心痒痒,因为这种杀伐果断的风格太像小斋了!


第八百零八章 女战神
  驳,乃草原上的一种凶兽,状如马,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可食罴。
  这东西就像白虎一样,是权力地位的象征,草原豪雄都想猎一只驳,制成大椅,可惜没几个人成功。
  托娅便是少数成功的,还是唯一一个女子。
  她吞并了莫日根部之后,将各方势力迅速捏合,威势无双,下有七个部落,号称王下七武海,且不断挑衅必勒格部,野心昭著。
  而此刻,她就坐在驳皮大椅上,刚跟众人议完政事。
  “合罕(首领),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快要散场时,部落族长之一的格根哈斯忽然开口,道:“前几日,一云游道人来到我部,恳求面见合罕。”
  “道人?什么来路?”
  “说是贞阳国修士,游历到此,我查验了他的玉箓,属实无误。”
  “既不是假的,那就传进来吧。”
  “是!”
  不多时,顾玙和图依被领进大帐,小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真特么大!
  毡帐见过的人不少,但见过宫殿一样,能容纳几千人的毡帐么?图依放眼打量,见里面被分隔成几个区域,进出口皆有侍卫看守,另有婢女垂首静立,装潢摆设与南方截然不同。
  正中央是议事厅,两列站着好些恶狠狠的胡子大汉,还有几个高大黝黑的女将,最上面则摆着一把夸张的大椅。
  由白色的皮毛包裹,线条清晰,仿佛一只凶兽将椅子抱住,并在左上角探出一只硕大的头颅。头颅完整鲜活,略朝下,双目微阖,似对椅子的主人做臣服状。
  顾玙走进来,一眼就盯在那个女子身上。
  身高有一米八左右,手脚都很大,厚实的皮袄根本裹不住流水般的肌肉线条,没人会怀疑这具身体所拥有的力量和爆发力。
  皮肤略黑,五官轮廓深邃,眼睛很亮,充满了一种粗犷原始的野性魅力。更重要的是,顾玙明显感到了一股神秘波动,此人也是个强大的修行者!
  “贞阳陈昱拜见合罕!”
  顾玙行了个道礼,大袖一挥,玉箓从识海中飞出,在半空闪着青光。
  “咻!”
  托娅撮了声口哨,在她旁边立着根圆柱,顶端停着一只颙鸟,形状很像猫头鹰,长着一副人脸和四只眼睛。
  颙鸟扑棱棱飞过去,眼睛在玉箓上一扫,复又飞了回去。
  它的神念似与主人相通,托娅挑了挑眉毛,“陈昱?还是个八品道官,你跑来草原做什么……嗯?她又是谁?”
  她一指小姑娘。
  “这是我的仆人,图依。”顾玙道。
  “仆人……”
  托娅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小女孩,就像在掂量二两猪肉,图依不甘示弱的回瞪。
  “我讨厌这对眼睛,来人!”
  托娅忽地一招手,喝道:“给我挖了它!”
  话音方落,左右就窜出两个侍卫,上来就要擒住小女孩。图依左边瞪一眼,右边瞪一眼,虽然是个弱鸡,但压制区区两个NPC还是没问题的。
  刹时间,侍卫就像丢了魂,呆愣愣的原地不动。
  人是格根哈斯带来的,深觉丢了脸面,喝道:“竟敢违抗合罕,还不快束手就擒!”
  他足下一顿,拳头就在图依眼中瞬间放大,砰!
  拳头撞上了一面水墙,略缓了缓,然后轰的一声,竟凭肉身力量生生冲破了术法。顾玙心中一动,连忙套了个水牢术将其困住。
  这一出手,似捅了马蜂窝,左右连声怒喝:
  “好胆,竟敢在此处撒野!”
  “快快拿下!”
  一时间,冲上去七八个人。顾玙将图依护在身后,游刃有余,道:“合罕,我只是云游到此,并无恶意。”
  “再打下去都没好处,能否停手?”
  “罢了!”
  缠斗了好一会,才听见那女人的声音,一群大汉纷纷撤招,竟是令行禁止。
  “你的眼睛暂且记下,我早晚会挖出来!”
  托娅冲图依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得小姑娘往后一缩,又道:“说吧,找我到底做什么?”
  “实不相瞒,在下确有事相求……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顾玙袖子一挥,地上出现十口箱子。格根哈斯过去打开,见里面装着大量的盐、糖、各种调味品、水果,还有用来解油腻的青叶。
  众人一瞧,皆是面色和缓。
  “我正在寻找各类水行生灵,尤其是远古遗传下来的变种,不知草原可有踪迹?”
  “水行?”
  托娅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道:“你在草原找水行?我整个领地只有一条大河,要去尽管去。看在你礼物的份上,只要不闹事,许你自由通行……”
  “报!”
  正说着,外面忽冲进一位亲卫,道:“合罕,巴音部正在阴山巡猎,据游神探明,巴音就在其中!”
  “什么?”
  托娅一下站起来了,兴奋异常,“真乃天赐良机!诸位,谁去取他人头……不,我亲自去!”
  话落,她身形一晃已经到了帐外,那颙鸟也莫名消失,只远远传来一句:“腾格尔、吉雅、格根哈斯留守!查干、艾彦各率一千骑守住东面,巴图、阿古拉随我来!”
  “得令!”
  刹时间,大帐变成了军营,被点到的首领纷纷行动。
  顾玙一时竟没人理会,随手逮住一个家伙,“哎,那个谁,哈根达斯!”
  “我叫格根哈斯!”
  大胡子怒道。
  “哦行行,那个阴山在哪儿?巴音又是谁?”
  “与你何……”
  大胡子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就发现地上又多了五口箱子,遂及时改口:“阴山在北面,巴音是必勒格最疼爱的小儿子!”
  说罢,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收起箱子,匆匆出帐。
  顾玙和图依到了外面,见骑兵已经整装待发,最前面是一头通身雪白的驳兽,托娅就骑在上面,宛如战神。
  “出发!”
  “哒哒哒!”
  “哒哒哒!”
  尘烟四起,千骑出营,周遭的奴仆下人毫无慌张,反而带着莫大的敬仰和信念,好像他们的合罕出征,必会得胜归来。
  “啧啧,这就不好猜了!”
  顾玙砸吧砸吧嘴,他从见面就油生一种熟悉感,肯定是上面的朋友。本以为是小斋,后来一瞧倒像小肥皂,不过小肥皂这么猛的嘛?
  难不成是九如???
  他念头急速转动,这种杀伐果断中透着少女的芬芳,心狠手辣里带着活泼娇俏的风格,愈发觉得九如的可能性比较大。
  ……
  “我们能不能走快点啊?”
  “哒哒哒!”
  “喂!”
  “哒哒哒!”
  广阔的草原上,一匹驼兽恍恍惚惚的走着,图依抱着瓦罐,还能看到大帐的影子。
  “人家是战马,这是驼兽,驼兽就是运东西的,本来就跑不快。”
  “但你不是会飞么?”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飞过去?”
  “我懒啊!”
  草!
  图依把脸埋进瓦罐,不想理他——她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想去看热闹搞的心痒痒。
  顾玙就更不着急,好半天才到了阴山,爬上一方山丘向下观望,发现战役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托娅如虎趟羊群般,杀得对方溃不成军,此刻正单枪匹马追击一人,应该就是巴音。
  “哇,方天画戟啊!”
  顾玙一瞧托娅手中的兵刃,就眼皮一跳,忒凶残了!
  长长的杆,顶端有枪尖,四面带月牙,不是凹进去的月牙,而是凸起的月牙,雪亮雪亮的刃映着女人的脸,简直丧心病狂。
  前方则是一只高大的红猊,载着一个胖大汉子,已吓得魂飞魄散。
  二人的坐骑都是异兽,速度奇快,眨眼间脱离了大部队,向东面逃去。草原上的修士,似乎颇重肉身淬炼,还没看到什么令人惊奇的术法神通。
  顾玙站在高处,视野极好,眼瞅着托娅追上了巴音,身下的驳兽猛然大吼,声若钟鼓。那只红猊一时不察,被吓得激灵灵仰起,将主人掀翻在地。
  巴音连滚带爬,似乎到了绝路,但在那长兵刺来的一瞬间,胖大的身形骤然消失,转而一根古老的图腾柱立在当场。
  “呼!呼!”
  刹时间,好似风神现世,黑色的怪风将对方团团包裹,似能直接吹散神魂。
  “咻!”
  又是一声哨音,颙鸟突然出现,四目青光一闪,似照亮了一条路。紧跟着,一个人影从黑风中跃出,长兵狠狠斩在图腾柱上。
  “啊!”
  巴音带着惨叫,竟出现在数百丈之外,不知用什么方法隐遁了身形。
  顾玙见状,不由虚空一抓,擒灵手从天而降,将巴音拎到了托娅跟前。女人一怔,往这边望了望,狠狠挥了下长兵,似在恼其多事。
  丫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没忍住么?
  纯属血缘冲动,血缘冲动!
  活捉了巴音,残余部队更是跪地投降,托娅带着精骑亲卫,轻松击溃了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士兵在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颙鸟停在巴音头上,不时叫唤两声,令其不敢妄动。
  托娅则骑着驳兽,望山丘这边走了走,喊道:“那个道人,下来说话!”
  “合罕威武,闻名不如见面,佩服佩服!”
  顾玙一下来就大拍马屁,对方似笑非笑的瞧了瞧他,忽道:“你说你要找水行异兽?”
  “正是!”
  “数量甚多?”
  “越多越好。”
  “那好,看你有些本事,你帮我灭了必勒格,我帮你找到异兽,如何?”


第八百零九章 乱了乱了
  长歌府在南境,地理水文丰富,奇观众多,白马尤甚。
  其中最著名的是一座丹山,山石呈七彩,上有虹泉流出,秘法炮制之后会得米粒大小的七色丹珠,极为珍贵。
  昔日在东元国下,求之不得,如今被贞阳国占领,自是无比重视。
  而此刻,白灵玉、荀玉一行人等便在白马县的丹山上,陪着一位贵客巡游赏玩。
  这贵客乃崇玄院来人,二品巡察使,定期派到地方纠察风气,姓闫,单名一个方。此人家世夸张,祖上出过三任道录,乃一等一的名门望族。
  闫方自幼呆在京都,外界甚少了解,只知一路飞黄腾达,步步高升,据说本身修为高远,非常人所能及也。
  这会儿,他正在丹山的一方角亭里,周围挤满了地方要员,无不讨好奉承,气氛和乐。而在外围,白灵玉摇了摇头不屑上前,道:“走,我们过去说话。”
  他带着荀玉走到僻静处,随口道:“听闻闫方乃大能之士,但我瞧着颇为普通,奇怪奇怪。”
  “许是人家不欲彰显,用了什么掩饰之法。我听说他极擅一门神通,就算隔着一座山,但只要一掌打过去,也能打到对方,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荀玉笑道。
  此时距顾玙外出游历,已经过了两年。
  荀玉也晋升出窍期,但跟老顾一样,等待名额候补。这次是来看望老师,正赶上钦差巡察,本着混脸熟的意思,就被带上同行。
  “千金之子戒垂堂,就算有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他出手,还不是我们这些人跑腿。”
  白灵玉已是神游期高手,却面色郁郁,不复之前潇洒。近年来朝中变动,李大人又被贬斥,保守派抬头,跟东元国蜜里调油,搞得他们这一派都很不爽。
  俩人调侃了几句,遂转变话题,白灵玉问:“你那弟子外出两年,境况如何?”
  “前阵子刚有信传来,说还在草原玩耍。”
  “玩耍?呵呵,总归年少啊!”
  白灵玉笑了笑,挥手布下禁制,道:“你二人皆成出窍,理应上调,但治所中颇有阻碍,我也不好行事。再等等,若可行,你们会来治所帮我,若不行,约莫会去哪个府观任职。”
  “我明白,全凭老师斟酌。”
  荀玉也知此事急不得,心态倒好。
  “妙极!妙极!当浮一大白!”
  “此作一出,余词尽废,今日三生有幸啊!”
  “哈哈哈!”
  俩人说着话,那边忽传来一阵浮夸的称赞,却是闫方写了首咏丹山的诗词,众人正在溜须拍马。
  “唉……”
  白灵玉愈发烦闷,没办法,任何一个组织存在久了,都会出现一些蝇营狗苟的家伙!
  “报!”
  “让开!十万火急!”
  正此时,天边一片云朵嗖地卷来,落地化作一位道人,急声道:“禀诸位大人,南疆偷袭入侵,一夜攻下三县,已经逼近府城了!”
  “什么?”
  “怎么可能!!!”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将众人炸的乱七八糟,稍缓再问详情,原是南疆生民不知何故,突然夜袭边境,又长驱直入,先锋营距长歌府已不足百里。
  “守军呢?南境守军呢?”
  “半数被斩杀,半数溃败,退守各地城池。”
  “对方来了多少人?”
  “不少于七万之众!”
  “七万!南疆疯了么??”
  众人又惊又惧,南疆一共才多少人口,这是举全族可战之兵了?缘由何在啊!
  在场的有府城官员,还有治所、府观、当地县观的道官,陈靖作为知府,不得擅自离开,由他在长歌府坐镇,还能稍稍放心些。
  “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闫方品级最高,旁人纷纷询问。
  “莫急!马上与治所联系,令修士赶赴府城,各地驻军想必也听到消息,定会赶去救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守住府城!”
  “那南边诸县呢?”
  “无暇顾及,只能自求多福了!”
  闫方极为果断,面色凛然刚毅,高声道:“诸位,我将随你们一同前往,击退生民,佑我长歌!”
  此言一出,大大感染了现场气氛,白灵玉也颇为疑惑:莫非此人是真高士,并非浪得虚名?
  旁边的荀玉却神色大变,因为被舍弃的几座县城中,恰好就包括青云县。
  龙云凤和陆玄英还在那里!
  ……
  东元国以南,南疆以北,本是一片互不往来的荒原,界线分明。
  而现在,这条界线却被黑压压的大军所淹没,数不清的生民战士撒着欢的往前冲,似要将那些讨厌的北人活活撕碎。
  大军中央,巫祖和几位长老立在其间。
  “巫祖,我有一事不明。”
  一位长老面带疑惑,道:“此前那启元国多番劝说,您都没有答应,为何这次应允出兵?”
  “因为燕舟给了我们一份拒绝不了的礼物……”
  巫祖露出半张美艳半张腐烂的面孔,沙哑着笑道:“有了它,我们可以培育出一位真正的巫,损失再多的儿郎也在所不惜!”
  “巫!”
  几位长老齐齐失声,随即显露出一股更加骇人的狂热和信仰。
  ……
  “合罕!”
  “合罕!”
  “合罕!”
  阴山脚下,横尸遍野,血水流淌成河,染红了大片草场。无数食腐兽被吸引而来,又畏惧人气选择在远处观望。
  几只鹰隼在天空盘旋,声声啼鸣混合着万军高呼,似在欢庆着新王加冕。
  死尸、鲜血、战马、士兵、败亡、胜利,具有强烈对比的几种事物出现在一个场景中,更显得震撼且激荡人心。
  托娅骑在驳兽上,单手举着那杆方天画斧,枪尖上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必勒格!
  驳兽奔腾,在各军阵前不停巡走,每到一处必是山呼海啸的欢呼。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彻底干掉了必勒格部,占据了大草原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依仁台部,首领老矣,虎威仍在,但后继无人。
  可以说,她已经算是草原霸主!
  顾玙带着图依站在人群中,心情颇为复杂,甭管她是媳妇,还是小肥皂,还是女儿,还是老晁……反正都有一种长大成人,要离开远去的赶脚。
  他帮了不少忙,但也没吃亏,真找到了一种比参水猿更高级的水行血脉,足够与神游期配合使用。
  “喂,我们不过去么?”
  俩人站了一会,图依见许多重臣纷纷上前,将托娅围在中间,忍不住问道。
  “我们过去做什么,等价交易而已,再说……”
  “嗡嗡嗡!”
  “嗡嗡嗡!”
  顾玙忽被一阵颤动打断,眉目一怔,随后取出一枚玉珏,探入神念读取消息,竟是一连三道:
  第一道是治所的,“南疆来袭,赶赴府城支援!”
  第二道也是治所的,“所有游历修士即刻回返!”
  第三道是荀玉的,“青云被围,多加小心。”
  咝!
  南疆偷袭,府城有难,青云被围……
  几个关键词不断在顾玙脑中跳动,乱了乱了,整个长歌府都他娘的乱成一锅粥了!
  “南疆与贞阳开战了,你想留在这儿还是回家?”他问。
  “我……”
  图依半天才理顺,也吓了一跳,支吾道:“我回……”
  “好,我这就返程,顺道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家!”
  图依连忙摇头,道:“我想去那个山里。”
  “山里?”
  顾玙一愣,哦,是当初住过大半年,还建立营寨的那座山。
  他没空管这个小姑娘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还是什么,总之也很神奇,自己对她竟非常信赖。
  “去那里也好,我们可能会往哪个方向撤退,你替我看好营地。”
  二人说走就走,连招呼都没打。
  待托娅冲开人群,想找他说话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不由冷哼道:“哼,人跑的倒快!”
  其实她对这个所谓的陈昱,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不知是爹还是儿子了。
  ……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拉稀赶上打喷嚏。
  贞阳在为南疆的突然出兵举国震动时,六七年来一直蜜里调油,被视为亲密盟友的启元国终于露出了爪牙。
  贞阳仿佛遭遇了跟东元国一样的命运,猝不及防,被南北夹攻,一夜丢数县,但好就好在它的领土广阔,有足够的纵深,而且在前线坐镇的是陈靖,实打实的能臣。
  暂不提朝中如何调遣,单说青云县。
  龙云凤现在非常恍惚,数年前她还在攻打这座城池,现在却要拼命守护。而且过程也类似,同样是小分队出击,要拿下青云做后方支点。
  只是那时交战的都是正常人,此刻却是一群鬼怪难分的家伙,个个奇形怪状,挤在城外无形中就带来了一股压迫感。
  “不要慌,不要慌,我们有禁制,他们冲不上来!”
  龙云凤一边安抚众人,一边操纵着枢纽玉盘,见对方进进退退,显然也在试探禁制的攻击范围。
  “找死!”
  她忍着性子,好容易抓住一个机会,在城头凝聚一根巨大的金色弩箭,瞄准那个领头的射了出去。
  结果对方化作一股黑烟,远遁百丈,只受了点轻伤。
  “这样下去不行!”
  她狠狠拍了下墙头,己方貌似占据优势,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被攻破。她可没忘,当初小师弟是怎么潜入城内的。
  “这样下去,确实不行……”
  旁边忽有声音传来,却是一直没动静的陆玄英,她观察了敌方半晌,忽道:“开城门!”
  “什么?”
  龙云凤还以为听错了,下意识的盯着小师妹,结果对上一双似从未见过的眼睛,顿时心里一跳。
  “我说开城门!”
  陆玄英伸手虚空一握,整段城墙上的温度骤然飙升,热浪滚滚,一把火红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炽焰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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