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五怪相随
作者:六月观主|发布时间:2024-06-27 18:44:54|字数:295857
“小庭?”
表姐察觉马车停下,疑惑道:“怎么了?”
苏庭跃下马车,将那马绑在官道边的树木上,低声道:“姐,后边有点儿动静,咱们马车外的装饰,好像有掉了的,我去捡回来。”
苏悦颦闻言,也无其他想法,说道:“好。”
苏庭嗯了一声,回身往后走来。
而在马车后方的道路,黄烟袅袅。
苏庭走了数步,停在路中间,而前面的黄烟也在临近时,缓慢下来,现出真身。
那赫然是五只小怪,齐头并进,奔跑快速,掀起地上烟尘。
“你们……”
苏庭微微皱眉:“这是作甚么?”
五只小怪停在路间,纷纷作礼。
那老鼠依然断尾,只是眼神愈发灵动。
那刺猬断刺且断牙,显得参差不齐,尚未长好,只是也显得憨态可掬。
那条蛇尾巴倒是长了少许,但还未长好,比初见之时,短了一截。
黄鼠狼一瘸一拐,但大体上伤势已经恢复。
倒是那只狐狸,断了尾巴,长了毛发,如今倒是只短尾狐,单看屁股,倒像是个兔尾巴。
“你们……要随本座同去?”
苏庭得出这五只小怪的意思,不禁一怔。
他此前倒也想过,把这五只小怪带走。
放在以前,他随手收走,自然也由不得它们反抗。
但这一次,念在它们为了替自己办事时,都在孙家吃了大亏,伤势不轻,也就没有了强迫的念头。
如今未有想到,这五只小怪竟然追赶而来,要跟随自己而去。
“这五个家伙……”
苏庭微微皱眉,心中略有意外,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这五只小怪经他点化,虽未成精,但也聪慧了不少,有了几分智慧,勉强懂得思考……虽然前次在受命办事时,吃了大亏,但苏庭时候常用真气洗礼,治愈伤势,无形之间,也让它们得了许多好处。
实际上,无论是“五鬼搬运术”的符纸,还是苏庭的真气,虽然对它们而言,是个束缚,但却也是个极为难得的机缘。
它们的智慧还不高,它们也没有什么所谓追求自由的念头,它们只知道,以往都在为生存而努力,为了捕食,以及为了避免被捕食,在不断挣扎。可如今在苏庭手下,得了好处,变得强壮,变得清晰,几乎成了精,便已经不是寻常动物可比,再没有了生存的危险。
它们懂得好处,于是,它们还愿意跟随在苏庭身边。
哪怕它们曾经在苏庭的命令下,几乎赴死……但它们自幼生来,不是捕食,就是险些被捕食,早已习惯了这些生死。
它们只知道,跟着苏庭,会更为安全,而将来的自身,势必要比如今更好。
“要跟本座一起离开,倒也未尝不可。”苏庭沉吟着说来。
五只小怪顿生喜色,各自作礼,颇为整齐。
尽管还未成精,但也已经到了几乎成精的地步……不谈其他,单是这份智慧,单是这个礼仪,放在常人眼里,便必定是成精的了。
“但也别高兴得太早。”
苏庭说道:“本座要远赴千里,这千里路途,走的是堂皇大道,入的是人间闹市,你们五只小怪总不能尾随在后,能不能得上马车还是两说,单是你们这五只小怪跟着本座车后,走在坦途大道上,便是大大不妥。”
五只小怪面面相觑,各有茫然。
苏庭叹了一声,道:“本座也不可能把你们收起来,放进车厢之内,跟表姐同坐。”
五只小怪还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无辜。
苏庭微微摇头,说道:“看你们心底也没点自知之明,你们互相瞧瞧,看看你们长的什么样子?”
五只小怪各自对视,从对方眼神中看见自己,并不觉有异。
苏庭满是无奈道:“其实狐狸和刺猬还好,不大吓人,黄鼠狼倒也勉强,只是你们蛇鼠两个,未免太磕碜了些,太容易吓着人……尤其是女子,心里最怕你们这些蛇鼠小怪,本座万万不能吓着车内的女子,所以,你们五个要如何安置,本座还得考虑。”
这般说来,五怪终于明白了一些,个个露出惶然之色,生怕苏庭丢弃了他们。
而狐狸刺猬黄鼠狼,目光都朝着蛇鼠看了去,似乎在考虑向苏庭进言,丢弃了它们两个,只带三个。
苏庭也颇烦恼,总不能直接拿个麻袋套上,拴在马车边上,它们毕竟没有成精,没有修成什么高深道行,迟早得要闷死……正在烦恼间,目光一扫,忽然看见路旁的藤蔓,顿时眼前一亮。
他走过去,拉下一条藤蔓,真气运转,立时绕起,化成一个脸盆大小的藤窝,看向了这五只小怪。
“暂且委屈一下。”
苏庭说道:“你们五个今天就待在这藤窝里边,本座将藤窝绑在马车底下,带着你们离开……待到今儿个晚上,你们自个儿准备各自的窝,能遮风挡雨,又能透气最好,安放在马车底下,用绳子绑实了,这样本座将你们带走,也都简单了些。”
五只小怪闻言,忙是点头,各自惊喜。
苏庭又叮嘱道:“但要记着,窝可以做在马车底下,有人见了也无妨,但你们几个的本身,万万不能被人发觉,尤其是那车上女子,不能让她见着你们……一旦有人朝马车底下看,提早便藏起来,可懂了?”
五只小怪,懵懂点头。
苏庭见状,也微微点头,心底松了口气。
其实有着五只小怪跟随在侧,许多事情会方便一些。
不谈其他,单是穷困了些,缺钱了些,这五个家伙,就是现用的银仓钱庄。
“走罢。”
苏庭将藤窝绑在马车底下,让五只小怪钻了进去,才吐出口气。
其实,以苏庭的五灵搬运术,到了坎凌,自然也可以再去捉拿这五种小怪前来点化,再让它们饮下五鬼搬运术的符水,震慑一番,便可为用。
而这些步骤,虽然稍微繁琐一些,但也谈不上麻烦。
可眼下,既然这五只小怪愿意随他而走,他倒也没有拒绝,日后要动用五灵搬运术时,还省了一番手脚。
而且,这五只小怪,都是因他而伤,他不免有些歉意,如今要跟随他去,也不好拒绝。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五只小怪,如今受他点化,已经十分聪慧,日后成精的希望,倒也不小,甚至跟在他苏某人身边,也有望成妖……若是就这么放走了去,没有了他苏某人来教导向善,日后成精化妖,行凶作恶,为祸一方,岂不是自己的罪责?
苏庭自觉是有责任,要避免五怪为祸一方,因此须得收拢在身边,好生教导,行善积德,勿杀勿害,勿抢勿偷……当然,“偷”这个字在苏庭心中,纯粹为了押韵,实则是多余的。
“小庭,好了么?”
苏悦颦拨开马车边上的小窗帘,探出头来,轻声道:“东西捡回来了么?”
苏庭笑着道:“捡回来了。”
他站起身来,便要往前而去,驾马前行。
然而就在这时,老鼠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而苏庭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来了。”
第一百章 苏某人正面出手的机会来了!
苏庭朝着后方来路,落越郡方向,淡淡看了一眼,却未有停下,绕到了马车前方,跃了上去,低声道:“姐,我记得前方大道拐角,是不是有条小路,有一片水草地,还有一个池子?”
苏悦颦撩起车帘,轻声道:“是有那个池子,以前咱们去那池水旁采过药的,怎么了?”
苏庭笑道:“没什么事,这马儿渴了,先领它喝点儿水,吃些青草。”
苏悦颦说道:“也好,毕竟路途还远。”
这匹马儿,价值不菲,而苏悦颦一向勤俭节约惯了,也着实有些看重,加上拥有了自家一匹马儿,倒也颇有爱护之意,仿佛也拿它当宝了一样。
路途还远,马儿拉着一辆车,确实要吃饱喝足。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种举动,着实不可取。
苏庭驾着马车,加快了速度,跑了小半里地,才见岔路,他没有沿着官道而去,反而拐入岔路。
“本以为不来了,能让我轻松上路,前往坎凌。”
苏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怎奈何,还当真是有前来送死的。”
……
水草地并不远,小道拐进去,不过几十步,也就到了。
“小庭,你赶车怎么快了?”
“没什么,只是想试试这马儿有多少气力而已。”
苏庭应了一声,下了马车,牵着马儿,凑近了水池,让它喝水吃草。
而苏悦颦也下车来,看着马儿喝水,看着这青草水池,面带微笑,似是有些欢喜。
苏庭也知这些年来,表姐为了照顾他,每日为了柴米油盐而劳作,数年来都没有踏出落越郡半步,不曾有过清闲赏景的时候。
而这片地方,姐弟二人,也已是好些年不曾来过。
苏庭见她欢喜,心中也欢喜,顿时有些不忍破坏了表姐的心情,但在这时,他耳边一动,已有了些许动静。
“姐,待会儿有点小事,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么?”
“不足一提的小事。”
苏庭看着表姐,微笑道:“你要相信我,不要惊慌,不要害怕。”
苏悦颦有些愕然,但眼神中也渐渐浮现出忧虑来,不知苏庭说这话,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都不重要。”
苏庭背负双手,微微笑道:“重要的是,你要相信我的本事,无论今日有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摆不平的……正因有此本事,所以神庙的松老看重于我,落越郡的方县令敬畏于我。”
顿了一下,他偏头说道:“我知道姐近来心中满是疑惑,但未有主动询问,是在等我开口,今日我便让你亲眼所见。”
苏悦颦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这些时日,确实心中疑惑,但苏庭不讲,她也不问。
可疑惑还在,今日苏庭是要替她解答了?
“等着看。”
苏庭这般笑了声。
他本想直接等待来人,在表姐面前,尽数解决,摊开一切。
然而又考虑到对方来人,表姐势必担惊受怕,便先说这一番话,让表姐稍微安定一些。
再者说,待会儿出手,势必动静不小,令表姐震撼。
而眼下预热一番,铺垫一些,先有些心中猜测,有了心中准备,待会儿倒也不至于惊吓到。
苏庭暗道:“我苏某人出手,不说鬼哭神嚎,也是动静浩大,若不先让表姐有个准备,只怕吓着她了。”
……
脚步声陡然传来,显得十分密集,仿佛人数不少。
但仔细听去,实则人数不多,只是因为来人腿脚颇快,前一脚落下的脚步声刚传开,那一脚又落下,声音又来,所以显得接连不断,颇为密集。
“这就是习武之人所言的轻功?”
苏庭暗道:“这几个人,武艺倒是不低……”
此外,他还听到了一个显得十分古怪的脚步声,跟其他脚步落足的声音,并不相同。
苏庭已经有了一匹马,所以听得出来,这是马蹄声。
他嘿然一笑,看向神色异样的苏悦颦,笑道:“姐,你先上车里,在里边看着。”
苏悦颦犹疑道:“小庭……”
苏庭笑道:“听我的。”
苏悦颦点了点头,才上了马车。
苏庭牵着马儿,离开水池边上,拴在旁边的树木上,避免待会儿马儿受惊而逃。
他做完这些,又跟表姐说了句安心,才缓缓走回水池边上,静静等待。
脚步声,马蹄声,由远而近。
听声音,似乎到了岔道拐角处。
一个拐角,也就几十步,便到这水池所在了。
苏庭背负双手,静等来人。
然而,脚步声,马蹄声,似乎由近而远……仿佛直接冲过了这条岔道,直接沿着官道,往前方去了。
苏庭愣了一下。
轻风吹拂。
青草压低,池水泛起涟漪。
这风似乎凉得发冷。
苏庭忽然有种萧瑟寂寞孤独。
“草!”
“白痴啊!”
“就不会看一下马蹄印和车轱辘印么?”
“没这点常识,还追什么追?”
苏庭怒骂一声,静了下来,也略感无奈。
倘如来人追错了路,去往了别处,那也就当作他们的造化了。
可他们去的是前路,找不到自己,迟早要折返回来,而苏庭也要往前赶路,终究还是要遇上的。
既然避免不了,那么,与其在前头遭遇,不如还在他准备好的这个地方,来把事情处理妥当,将来人送往幽冥地府,也就是了。
苏庭微微摇头,略有无奈,他双脚微张,深吸口气,旋即把真气聚敛在喉间,陡然发出一声长啸。
“苏小爷在这边啊……”
他长出口气,声音传开。
待一声喊去,才收了真气。
看他意犹未尽的模样,若不是动用真气入喉间须得谨慎,只怕他下一句就喊出一声快来打我呀。
他喊过了这一声,那边倒也听见了,当即脚步声调转过来,由远而近。
苏庭站在水池边上,看着来时的小道。
待得脚步临近,人影得见。
苏庭当即神色一震,精神抖擞,心中暗道:“苏某人修行以来,从来都是暗中阴人,隐晦出手,今时今日,正面出手的机会,总算到了!”
……
第一百零一章 王家老爷,唐家公子
当头一匹高头大马,显得十分雄骏,筋肉条纹鲜明,比起苏庭花钱买来的这匹,显然上了一个层次。
周边四个男子,身材高大,却显得步伐轻盈,跟着那骏马而来,丝毫不慢,显然轻功造诣不低。
而骑着这匹骏马的,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体格虚胖,头发灰白,显得十分憔悴,而脸色难看,眼睛当中,充满了血丝。
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说小也是小,说大也算大。
生长在落越郡的苏庭,并不认得这个老头儿,但他依稀看得出来,这个老头儿与那王家公子,面貌有着少许相似。
“来者可是王家老爷?”
苏庭笑吟吟说道:“不知王员外来此,有何贵干?”
花甲老者眸光沉凝,看着苏庭,咬着牙道:“送你下去,给你姐夫作伴。”
苏庭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寒意,缓缓道:“家姐尚未婚配,哪来的姐夫?”
王家老爷冷笑了声,道:“我那可怜的孩儿,是为了找你姐姐,才在夜间半道上,被赵沃那混账所杀……如今他已赴了黄泉路,那么作为父亲的,也该了去他的心愿。”
说着,他伸手稍微一挥。
身边四个武者,绕着四方,欺近前来。
苏庭没有退后,也没有动作,只背负双手,看着临近前来的几人。
他略微猜测,这四人当中,有两人已成内劲,登堂入室,在武道之中,堪比二重天。而另外两人,稍差一筹,但气血强盛,筋骨粗壮,显然武艺也是不低。
“小子,据说你当初跟我那孩儿,也算有些交情,便去给他跑跑腿,作个仆从好了。”
王家老爷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马车,冷声道:“至于你姐,待她死了,老夫亲自让人给她配婚,也算给她一个名分了。”
……
苏悦颦在马车上,看着那几个陌生人。
虽然她在落越郡也有多年,但也不识得这位王家老爷。
只是离得不远,她也听得这老者与苏庭的对话,尽管对事情来由不甚清晰,但不妨碍她心有猜测。
这王家老爷,似乎为了他的儿子来,似乎也是为了自己来。
“住手!”
眼见那四人逼近了苏庭,她心头不禁慌忙,连是掀开车帘,跃下车来,道:“王老爷,你既然是要找我的,有事便朝着我说,不要伤了小庭!”
王家老爷看了过去,眼睛微亮。
只见那女子五官貌美,清静柔弱,在惊慌担忧之中,颇有一种令人怜惜的味道。
王家老爷略有失神,回过神来,才叹了一声,他心中总算明白,为何那苦命孩子,平日里妻妾成群,还要在落越郡方庆的眼皮子底下行险,去找这女子,最终导致丢了性命。
“小姑娘,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王家老爷终究过了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已年老,阅历颇多,心态沉凝,当下冷声道:“今天你要给我孩儿作伴,而他这大舅哥,也要跟我那孩儿作伴,你们黄泉路上,才不寂寞。”
说着,那四个武者,已经站到了苏庭面前三步处,停在那里,等侯王家老爷吩咐。
对于眼前场面,苏庭仿若未见,只是回望一眼,朝着表姐作了个手势。
苏悦颦关心则乱,此刻见他如此轻描淡写,又沉静了下来,想起了之前苏庭的那番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更像是在等侯此时此刻,且没有半点顾虑,反倒视如等闲小事。
她不知道苏庭哪来的自信,但她忽然之间,有些心安。
于是她站定在马车边上,没有走过来。
苏庭朝着表姐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王家老爷,还是将眼前四人,视而不见。
只见这少年背负双手,不惊不惧,悠悠说道:“这可是落越郡的地方,而方庆方大人,一向是秉公执法,哪怕是王家,也不能践踏律法,任意杀人罢?”
这话刚落,眼前四个武人,也都露出了嘲笑之色,满是讥讽。
王家老爷更是冷笑出声,不屑道:“律法?”
他翻身落马,缓缓走来,道:“方庆确实是个不可雕琢的朽木,哪怕是孙家,也不可触犯落越郡的律法……但这里不是落越郡!”
“这里是荒郊野外!”
“这里荒无人烟!”
“老夫让人杀了你,再顺手埋了你,谁能知晓?”
“哪怕方庆挖到了你,又哪来的证据,治老夫的罪?”
王家老爷伸手一挥,道:“杀了老夫那苦命孩儿的是赵沃,但你们也逃不过干系,今日念在你们还不算行凶之人,老夫才与你们多说几句,让你们死个明白,眼下既然明白了,那便上路罢!”
他手挥落下来,当前一人应声而动。
苏庭目光一凝,伸手入怀。
苏悦颦心头一跳,紧张不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马蹄声传来。
“公子,他们的脚印拐入小道了!”
“快追上去,不能让苏姑娘出事了。”
“是,公子。”
而在那些声音传来的时候,苏庭已经侧身避过当前这武者的一爪,退了一步。
那武者一爪拿去,却没能拿住这个寻常少年,不禁错愕。
然而除却苏悦颦之外,其他人却没有注意到这边,而是看向了小道来处。
只听马蹄声疾跑而来。
来的是两匹奔驰的骏马!
当头一匹,浑身雪白,毛发光亮,行走优美,而双眸有神,赫然是一匹难得的宝马,比之于王家老爷骑着的那匹骏马,更胜许多。
而白马身旁的那匹棕色大马,虽然不如这匹白马如此上等,可也是显得十分雄骏,不比王家老爷的那匹马来得逊色。
总而言之,这三匹马,都远比苏庭买来拉车的这一匹,胜了不止一筹。
“王叔叔,且慢动手!”
白马之上那人,高呼出声:“王叔叔,万万不能伤了我家小妾,有得罪之处,侄儿在这儿跟您赔罪了。”
那声音有些慌忙,有些尖细,连喊了几声。
而随着声音临近,甚至还没等到王家老爷有所回应,那匹雄骏异常的白马,已经临到近前来。
……
第一零二章 水行力士!
“好一匹宝马!”
苏庭见得那马迅速近前,快得惊人,不禁眼睛亮了一亮。
但他往上看去,目光落在骑马之人的脸上,顿时脸颊抽搐了一下,张了张口,偏过头去,仿佛被惊吓到了。
众人目光也都随着声音看去。
只见那匹雪白的宝马上边,坐着一个青年,体态稍胖,然而面貌丑陋,脸庞上满是坑洼,似是早年得病留下的痕迹。
无须多说,苏庭便知来人是谁。
唐家大公子!
此人自幼生了天花,但却未死,而在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加上原本五官便不大端正,便显得不堪入目。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唐家公子才对于美貌人儿最为喜好,尽管家中已妻妾成群,在外仍然流连风月场所,并且,凡事最是喜欢附庸风雅!
而这一匹宝马,苏庭可以断定,整个落越郡,也独有一匹!
哪怕是孙家家主,都没有这样的坐骑!
因为这匹马,必然是价值不菲,而除了这位败家公子,落越郡之中,也没有谁会为了一匹马,砸下大价钱!
……
“王叔叔,且慢动手。”
唐家公子气喘吁吁,来到近前,连忙下马,道:“王叔叔……”
王家家主不待他继续开口,便是冷声哼道:“你来干什么?”
唐家公子忙是说道:“小侄听闻您是因为王兄之事,要惩治苏家之人,但你或许不知,这苏悦颦姑娘,与此事全无干系,也是无辜之人,且她与小侄已定婚约,早有媒人上门提亲过,小侄是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侄儿的这个小妾。”
这话一出,苏庭怔了半晌。
苏悦颦更是愕然,满是茫然。
苏庭回过神来,看向唐家公子的目光,跟先前已有不同。
定了婚约?媒人提亲?
什么玩意儿?
就凭这个玩意儿?
“定亲?”
王家老爷冷声道:“老夫可不曾听说过。”
唐家公子讪讪说道:“无论您听没有听说,但她也是我唐家的人了。”
王家老爷寒声道:“唐家的人又怎样?小儿生前,对她如此上心,老夫作为父亲,总要完他心愿,若真如你所说,也就当老夫得罪你唐家一回了……”
唐家公子心中一急,便要继续开口。
然而王家老爷挥了挥手,喝道:“少说废话,这荒郊野外,当心老夫连你一并埋了!”
唐家公子脸色大变,那满是坑洼的脸庞上,变了又变。
而唐家公子带来的那人,也是将气血凝成内劲的人物,当即心中一凛,往前迈步,将唐家公子护在身后,满是警惕。
“王叔叔切莫误会。”
唐家公子脸色变了一变,才道:“据传这苏家小子,与王兄不合,死不足惜,倒是那苏家姑娘,本也无辜,但王兄既然生前因她而招惹了劫难,那么小侄也就忍痛,让她替王兄填命了,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古怪,低声说道:“可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地埋了,未免可惜,不若交给小侄,调教几日,再送她去找王兄?”
远处苏悦颦脸色煞白,满是惊惧。
苏庭脸色阴沉,目光之中,寒意森然。
其余人无不感到错愕,也对这唐家公子的性子,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顿时目光都变得古怪。
“放屁!”
王家老爷沉声道:“她是老夫要用来给那苦命孩儿配阴婚的,须得清清白白,岂容得你来染指?”
唐家公子还要说话。
然而王家老爷目光冷淡,渐生杀机,满是威胁之意。
唐家公子顿时把话咽在喉咙之下。
“说够了没有?”
就在这时,苏庭陡然厉喝,他忍无可忍,喝道:“苏爷爷急着赶路,可没闲心听你们闲话家常,今日送你们一并上路!”
言语落下,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明珠,随手抛入了那水池当中。
众人颇有错愕,面面相觑。
话说得如此凶狠,可跟他将明珠投入水中,有何干系?
唐家公子叹了一声,暗道:“疯了疯了……这小子被吓疯了,可怜那美人儿,也要跟着去了。”
他看了那边一眼,只觉苏悦颦面貌清丽,在惊惧之中,更带着异样美感,不禁让人愈发心动。
只可惜今日如此美人儿,也要遭难了。
怎么当初就先让王兄盯上了呢?
他正在遗憾惋惜之间,便听王家老爷冷冷道了一声:“将他脑袋摘下来!”
声音落下,顿时有两个修成内劲的高手,欺上前去,要将苏庭拿住。
然而苏庭背负双手,神色冷淡。
两人临至近前,他目光依然看向王家老爷,仿佛不曾见到二人。
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这苏家小子,像是被吓傻了那般,一动不动。
“小子,上路罢。”
一人朝着苏庭身上抓去,要将他制住。
而另外一人,则是探出一掌,只拍苏庭脑袋,要将他一掌拍死,拧下头来。
然而苏庭依然未动,只是眼神之中,顿生不屑,满是嘲讽。
两名武者见他如此神色,忽然心中一凛,动作慢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轰然一声!
水池之上,掀起浩大波浪!
从波浪之中,陡然探出一只手掌,大如蒲扇,通体透明,竟是以水凝成!
什么?
众人如遭雷击,脑袋空白。
但那水之巨掌,却没有停顿,一瞬而至,伸手一握,便把前头一位内劲高手,握在掌中,动弹不得。
而水掌一握,顿时成拳,未曾停下,打向了前方那人。
水流转动!滚滚风声!
那武者陡然惊醒过来,露出惊恐之色。
然而水之巨掌,极为巨大,已在眼前,覆盖周身。
这高手无法闪避逃遁,脑袋瞬息空白,只照本能,内劲迸发,一拳轰去,声响震荡,气血炽烈,便是一座石碑,怕也被他打断。
这武者一拳轰出!
那水行力士一拳打来!
一拳大如房屋,另一拳大小约似碗口!
一大一小,场面震撼!
只见足以断碑裂石的一拳,打在那水行力士的拳面上,却只让那水荡起涟漪,溅出水流。
然后,便见这武者的一拳,打入了水行力士的“拳掌”之内。
甚至因用力太甚,他连同半只胳膊,都陷入了水流当中,无法自拔。
场面陡然一静。
众人仍然难以回过神来。
然而水行力士这一拳,往前推去,便将那对拳的武者,彻底收入了“拳中”,裹在了水流之内!
第一百零三章 大开杀戒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拳打水,也仍然是可以预见的场面……无非就是水面溅开,拳掌击入水中而已。
而眼下那修成内劲的武者,便是如此。
他的一掌,便打入了水流当中。
水行力士往前一推,便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水流之内。
风仍在吹拂,青草摇曳。
众人呆如木鸡,思绪空白。
只见一尊巨人,从池塘之中立起,神威凛然,势不可挡。
而那池塘,赫然变成了一个满是淤泥的深坑!
因为这巨人,通体以水流凝成,便是以池水为身!
先是反应过来的,是唐家公子身边的那位内劲武者,他终究习武多年,反应比旁人更快,回过神来,目光之中,充满惊骇,难以置信。
他只觉口干舌燥,不禁咽了口口水,看着水行力士体内的两人。
那两人被困在水人的体内,无法呼吸,如同沉在池水之内,挣扎不断,却挣不出水人的身体之外,惊恐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尤其是最后那人,虽然后被裹入,但因内劲迸发,消耗太大,故而显得气短,当下已是嘴唇铁青,眼神恍惚,将要窒息而亡。
“我与方庆说过,这里有一扇通往地府的门户,你们不来也就罢了,眼下既然来了,苏某人微言轻,想来也阻拦不得。”
苏庭缓缓而行,而那水行力士,跟随在侧,他看向前方,背负双手,平淡道:“原本苏某还懒得送你们一程,但仔细想来,大家都没什么深仇大恨,毕竟也还是邻里乡亲,既然你们要去地府游玩,而苏某又向来心善,今日便帮你们把这门打开了。”
众人几乎都没有听清他的这番话,只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巨大水人,心中万分惊惧,俱都为之失神。
王家老爷张了张口,思绪仿佛都僵硬凝滞了起来,饶是他岁至六十,数十年经历,早已沉稳,却也在此刻破了心境。
唐家公子微微颤抖,便是当年在外游历时,第一次杀人灭口,都不曾这般失态。
他身后那位内劲高手,更是脸色变幻,极为难看,哪怕当年他错杀一位武道高人的妻子,受那内劲大成的高手所追杀时,也都不曾有这般难以置信。
习武之人,再是厉害,终究还是习武之人。
但眼前这一尊水行巨人,已经不能是用“人力”二字可以描述的了。
水行力士,威势无匹,宛如龙虎临至。
便是那几匹马,也都烦躁难安,隐约有惧怕,甚至臣服之意。
苏悦颦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那一尊以水凝成的巨人,饶是她再是聪慧,饶是她再有猜测,也不曾想过是如今这个场面!
她想过小庭或许暗中习武,且武艺高深。
她也想过小庭掌握了什么,拿住对方把柄,因此巍然不惧。
但她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那是什么?
那是一尊巨人,以水凝成,仿佛天兵神将。
而这一尊天兵神将,似乎受小庭的号令?
那小庭岂非神仙中人?
……
“王老爷……”
苏庭徐徐而行,往前而来,淡淡说道:“既然您害怕您那苦命的公子,在黄泉路上过于寂寞,何不亲去地府走上一遭,在那路上,也好给您那独子作个伴。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爷俩在黄泉路上,好有个照应……”
说着,他目光一寒,那水行力士蓦然扑了上去!
轰隆震响!
水流转动!气闷之声!
恍惚之间,如同瀑布垂落!
“快走!”
左侧那武人,拖住了王家家主,便要带着他走。
然而右侧那武人,心中惊惧,已无心理会王家家主,转头便跑!
但水行力士,一掌一个,将他二人各自捞在手中,掌握成拳,顿时将这两个修得可以搬运气血的轻功高手,裹入了“体内”,沉入了水中。
“是你!”
王家家主陡然喝出声来,眼神中又惊又惧,但却状若疯狂一般,怒吼道:“是你!”
他想到了赵沃临死前的呐喊!
赵沃那一刀劈的是石人!
但石人忽然变成了王家公子!
眼下没有石人,但却出现了一尊水人!
这是道家法术!
这是神仙之法!
这已不是武艺可以阐述的范畴!
“是我!”
苏庭冷笑了声。
轰然一声!
水行力士猛地往前扑去。
王家家主躲避不及,“撞入”了水行力士的怀里,顿时沉入其“体内”,被水流包裹!
不过片刻之间,水行力士体内,就裹住了五人,沉溺其中,无人可逃。
而在其中,更有两位凝成内劲的高手!
苏庭目光平淡,没有半丝波荡,目光看向了唐家公子,微笑道:“怎么还不逃?”
唐家公子张了张口,竟是发不出声音。
那内劲高手醒悟过来,忙是一惊,脸色极为难看。
“苏少爷……”
唐家公子终究还是没有被吓傻,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住心绪,只是惊惧难以抑制,声音仍显颤抖,“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总不至于要连我一起杀了罢?”
“往日无冤?”
苏庭走近前来,微笑道:“这倒是的,只不过近日无仇,也不见得吧……比如你派人来威胁我苏家姐弟的媒婆?比如你本已安排好的对我的报复?”
说到这儿,苏庭摸了摸下巴,朝着他认真说道:“盘算了下,咱俩近日可算是有仇了。”
唐家公子脸色大变,忙是说道:“这不怪我,只是苏姑娘美貌,又听闻她心性纯善,旺夫招福,我这才色迷心窍……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总不至于是死罪罢?”
“不至于死罪?”苏庭面色古怪,道:“就凭你这混账,觊觎我家姐姐,派人威胁,暗中谋害,你说得死几遍才够?”
唐公子心中悔恨无尽,只怪当时鬼迷心窍,此刻悔之晚矣。
“苏少爷。”
唐公子哀求道:“哪怕唐某早日有错,但今日好歹也是来救人的,望你能网开一面,饶我一命。”
“救人?”
苏庭笑道:“不是抢人么?而且,你抢不到人,也还想把我苏某人的命送给王家老爷,更想推迟些时候,再把家姐的性命,一并送了……如此,你说你该不该死?”
就在他声音落下时,那内劲高手陡然转身,立时便逃。
这内劲高手,本想救着唐家公子一并离开,但眼下情势非同寻常,他自知无法带人逃命,便只能先自行逃命。
但他才一转身,跑了三步。
身后便有轰隆声音传来!
这内劲高手,只觉背后有瀑布垂落,又是冰凉潮湿,又是剧烈震撼,眼前当即一黑,便无知觉。
第一百零四章 苏庭的本事
“既然当了人家的爪牙,助他作恶,那便不要乱跑了。”
苏庭看着水行力士体内挣扎的那人,微笑道:“何况苏某人今日也是要灭口的。”
言语落下,他目光转来,落在了瘫倒在地上的唐家公子身上。
唐家公子浑身一寒,陡然喊道:“在落越郡这地方杀人,无论你是何人,都躲不过方大人和袁捕头的!”
苏庭露出嘲讽之色,道:“杀人?既然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都能想着在此杀我,那我堂堂一个修行中人,还怕这个?”
“更何况,荒郊野外,你们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苏某人动的手。”
“哪怕袁珪来查,也就查你们一个失足落水,溺毙当场。”
“即便袁珪知晓古怪,可验出来的结果,也无可奈何……因为,你们当真是溺水而亡!”
声音落下,水行力士伸手一捞,便将有话要说的唐家公子,握在了掌中,沉在了体内,溺在了水里。
“反正他们也都上路了,多你一个也不多。”
苏庭摆了摆手,水行力士站立不动。
力士体内,唐家公子挣扎不断,隔着水流,瞪着苏庭,满是不甘与怨恨。
“上路吧,别在人间当祸害了。”
苏庭颇有感慨,语重心长地道:“你今日死了,少了一个祸害,也就当积阴德了。”
话音落下,唐家公子一口气没能上来,两眼翻白,顿时窒息昏沉,渐渐溺死。
至此,王家老爷随同追寻而来的四位高手,以及唐家公子二人,尽数被水行力士,收在体内,尽数溺杀!
可怜那几位内劲高手,气血凝成内劲,也是武道登堂入室的人物,与修道人二重天的境界相仿。
这样的人物,除非被修道人背后施法,以阴招咒杀,否则,在正面争斗当中,修成内劲的武道高手,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二重天的修道人。
哪怕是松老亲来,面对一位内劲高手,正面争斗之下,也难言取胜。
只是,怎奈何苏庭有五行甲在手,施法化成一尊水行力士,威势无匹,本领惊人。
面对水行力士,莫说内劲之人,哪怕是武道登顶的大宗师,都要为之心惊。
“可惜了,若是用满是锋锐气息的金玉之水,凝成这水行力士,那么威势之盛,怕要更上一层。”
苏庭吐出口气。
他操纵着水行力士,回到了池坑之中。
轰然一声!
水行力士陡然解体散开!
池坑立时又满了池水!
只是内中已是多了七具尸首!
苏庭伸手一招,五行甲落入手中。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来。
在不远处,表姐目光凝滞,看着这里的变化,神色之间,依然是恍惚如在梦中。
“姐。”
苏庭唤了一声,低声道:“我之所以能不惧孙家,能蔑视王家,能让方大人敬畏,能让松老看重……靠的不是其他,就是你今日所看见的。”
他走近前来,神色认真,道:“这就是我的本事。”
……
翌日。
落越郡。
王家报案。
唐家报案。
当日午后,袁捕头亲自率人探查,于落越郡外,池塘之中,寻得七具尸首。
据人查探,七人无一例外,皆是溺水而死。
后来猜测,约是唐家大公子落水,王家家主得见此景,思及自家儿子,不忍唐家公子丧命,因此与下人同施援手,奈何水池边上湿滑,一个跌落,便拉下一个,接连七人,接连落水,所以,溺死众人。
这般结果,令人无比错愕。
这更让市井茶楼之间,充满了谈资。
整个落越郡,都充满了难言的气氛。
不久之前,孙家家主病死了。
如今王家老爷连同唐家公子,也都溺水而亡。
放眼落越郡,各大家族屈指可数。
竟然在短短数日之间,便有这三家大族的家主及继承人,接连死去。
这让落越郡当中,议论颇多。
而其中最让人浮想联翩的,便是袁捕头……就说这位铁面捕头,当日脸色难看,面见方大人之后,有辞去捕头职位的意思。
……
孙家。
灵堂之中。
“去拦苏家小子的人,全都死了?”大夫人脸色难看,又是惊惧,又是后怕。
“是的。”大管事低下头,微微颤动,道:“王家老爷加上四名护卫,以及唐家公子和他的护卫,全都溺毙。”
“溺水?”大夫人脸上泛起苦涩,道:“其他人溺水也就罢了,但那三位内劲高手,也会在一个池塘里溺水?”
“此事绝不简单。”大管事咬牙道:“据小人听说,他们几个是会水的能手,而且身具内劲,不谈水上行走,但至少不会溺死在池塘里。”
“小小池塘,溺死七人。”大夫人想起家主离奇身亡,心中畏惧难当,只说道:“看来这位苏家的后辈,当真不好招惹。”
大管事也觉得家主身亡,多半不是恶病,与苏家小子,难脱干系。
他这般想着,越想越是心惊,忽然想起什么,匆忙道:“若是不然,小人再禀报公子,请他再次上禀司天监?”
……
神庙。
今日松老未有替人解签,据说是身子不适。
但在后院当中,松老看着那池水中的鲤鱼,良久未语。
青平站在他身后,亦是沉默。
“三位内劲高手,两位得以搬运气血的武人,都是习武有成,精通招式技艺,甚至都曾沾染过人命。”
松老吐出口气,道:“便是他们来犯神庙,老夫也要畏惧三分,但这个少年……”
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
青平看他背影,只觉松老忽然之间,显得萧瑟落寞。
松老数十年修行,可人生道路,已经到了尾声。
苏庭修行短短时日,却已越过了松老的顶峰,而他更是年轻,寿元绵长,前途无量。
谁也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能登上多高的峰顶。
青平吐出口气。
到了今日,他心中的震撼,反而微弱了许多。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对于苏庭,他已能淡然处之,根据自己以往的道路来行走,不被影响。
“难得。”
松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转过头来,赞赏道:“真是难得。”
第一百零五章 景秀县
景秀县外二十里。
官道之上,一辆双驾马车,徐徐而来。
拉车的两匹马儿,俱都神骏万分,气态昂然,尤其是左边那头,通体雪白,宛如玉质,竟是一匹宝马。
而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样一匹宝马,连同旁边一匹棕色良马,竟是一同用来拉车,堪称暴殄天物。
而这马车的车厢,也十分宽敞,大气华丽,在两匹好马的拉动之下,依然平稳,未有颠簸。
驾马之人,赫然是一个少年,面貌俊朗,神色悠闲,吹着哨儿。
看他一身黄色长衫,朴素简洁,甚至洗得发白,像是一个贫家少年,但看他驾驭的这辆马车,以及他本身的气态,却绝非寻常少年可比。
“这一路走得还真顺利啊。”
苏庭吐出口气,暗道:“我还以为这一路必定波折无数,跌宕起伏,精彩万分来着。”
他本以为自己修行之初,劫数接连而来,哪怕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挡路,怕也会有强人劫匪拦路打劫,所以这千里路途,怕也不会平静。
然而没有想到,一路行来七百里,居然真的是风平浪静。
这让原本心有准备的苏庭,不禁有种复杂的心绪,似是松了口气,似是有些遗憾失落,似是有些愕然,到最后也就释然,或者说麻木了。
毕竟大周治下,如今还算太平盛世。
从落越郡到坎凌县,千里路途,便是换作平常人来走,也不见得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他是修行之人,便是真有什么魑魅魍魉,或鬼怪精生,想要伤人害命,可感应到他修道人的气息,也必然不会来招惹他。
苏庭摇了摇头,略显无奈,伸手在白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走快点了啊,今天就到地方了,苏神医我还得去治病呢。”
这匹白马,赫然是唐家公子的爱马,也算是落越郡的第一宝马。
当日他灭了王家老爷和唐家公子,便得了他们身上的银两钱财,以及三匹好马,连同自己买下的那匹马,便有了四匹马儿。
他考虑了一秒钟,就决定把唐家公子的白马,以及他那侍卫的棕色良马,留了下来。
至于王家老爷,以及他原先买的那匹马,则被在落越郡相隔的县,卖了出去……当时那马车庄子,看着这匹白色宝马,简直眼睛发亮,要出高价买下,被苏庭拒绝,后来甚至还有过杀人夺马的念头,只是不知为何,不了了之,让苏庭略感遗憾。
卖了两匹马,其中王家老爷的那匹还是好马,他就此得了一笔银两,又加上王家与唐家等七人身上的银两,以及王老爷和唐公子的玉佩腰带等物,也算发了笔小财。
于是苏庭又把原来的车厢卖了,换了一座更大的车厢,内里宽敞舒适,外头也算华丽,驾驭起来,四平八稳,少了颠簸。
然后,他就将这一匹白玉宝马,一匹棕色好马,用来拉车。
当时便让马车庄子内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捶足顿胸。
即将化身苏神医的苏大少爷,全然没有“暴殄天物”的自觉,将两匹好马用来拉车,觉得这次马车宽敞,又走得平稳,倒十分满意。
……
“小庭。”
苏悦颦轻声道:“要到景秀县了么?”
苏庭回头笑了声,道:“快到了。”
身后的车帘,被束在一边,让表姐也能看清道路,也能看见苏庭……这自然是苏庭的手法,他考虑到路途遥远,生怕表姐过于枯燥。
其实在刚刚离开落越郡时,因苏庭施法,化出水行力士,溺杀众人,苏悦颦还是十分恍惚,难以置信,仿若身在梦中。
此后的数日,她将车帘放下,让自己冷静了一段时日。
哪怕到了今天,她也仍然难以相信。
她会拜神,也相信有神。
但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也是神仙中人。
小庭之所以能不惧孙家,之所以能蔑视王家,之所以能让方大人敬畏,之所以能让松老看重……靠的不是其他,就只是小庭,已入了修仙的道路,神仙的境地。
她心中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后,便是欢喜,替苏庭欢喜,但也替自己担忧……小庭已是神仙中人,而她还是凡人,而小庭日后长生不老,她终究要老死人世。
二人终究要仙凡两隔?
苏悦颦微微垂首,略有叹息。
她十分聪慧,她大约能够猜测,小庭前些时日教导她的东西,便是神仙中的知识,也是有心传她修行之法,但却至今没有任何教导。
她大约能察觉出来,小庭至今未传她法门,兴许便是她如今体内的寒气。
那寒气究竟是什么?
小庭也治不了?
松老也治不了?
雷神天尊的灵符也治不了?
那么坎凌苏家,真能治得了?
她轻叹口气,昨夜心血来潮,问了一句这寒气可是十分棘手,但小庭轻松笑着摇头,却也看不出什么。
但她却能察觉出什么。
“姐。”
苏庭说道:“快到景秀县了的。”
苏悦颦被他打断了纷乱的思绪,回过神来,轻声道:“好吧。”
这些时日,苏庭花费不小,多是从王家老爷和唐家公子那里得到的钱财,以及卖马换来的银两,也算富余。
而向来节俭心疼的苏悦颦,却也没有再劝说他了。
金银钱财对于常人而言,无比重要,但是对于神仙中人而言,兴许便是如同粪土。
也难怪这些时日,店铺未开,但姐弟二人却从来没有缺过钱财。
忽然之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小庭,怎么了?”
“没事,前头有几个人在路边歇脚,放了行礼,我放慢些,从侧边过去。”
“嗯……”
苏悦颦目光从侧方看过去,忽然见得那几个汉子,怔怔看着这边,目不转睛。
她心中一惊,低声道:“小庭,他们不会是拦路的强人吧?”
苏庭摇头道:“不会。”
苏悦颦道:“那他们为何这么盯着咱们?莫不是真起了歹意?”
苏庭微微皱眉,打量了对方几眼,收回目光,摇头道:“不是,他们是看呆了而已……多半是咱们姐弟生得好看,把他们惊着了。”
苏悦颦怔了一下。
苏庭笑道:“哪怕真是强人,以我的本事,在这人世之间,还怕谁来?”
苏悦颦想起当日那尊如同天神一般的水人,才点了点头,未有担忧。
……
那双驾马车,徐徐而行。
马蹄走过,车轮滚过,印痕犹在。
扬起的尘埃,尚未落下。
这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才见得当头那个商贾,嘴角抽搐了下。
“暴殄天物啊!”
“黑白两马拉车……那白马神骏非常,绝对是上等的好马。”
“这样的马,即便不是千里马,也必然要受王公贵族宠爱,那个少年居然用来拉车?还用上两匹马?”
“这是哪家公子,如此奢侈?”
“看那小子的衣着,也不向什么贵家公子。”
“马车里好像有个姑娘,没见着脸,但我觉得一定漂亮,你们见着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
而那马车已徐徐远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丁家
景秀县。
丁家。
近几日里,丁家上下,颇为忙碌。
丁家老夫人重病,导致丁家之人,俱都寝食不安,也都忙前忙后。而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侍女家丁等等,也比往常时候,听到了更多的主家吩咐。
这丁家大爷,是坎凌县的县令老爷,而他青年之时,正是有名的孝子,只因如今仕途正盛,才不能奉养母亲。
而这景秀县丁家的主事人,是丁家二爷,他也是孝子,尤其是每当大爷回来探亲之时,更是孝敬有加。
“胡老觉得如何?”
丁家二爷面貌消瘦,有着一抹山羊胡。
而那胡老,是顾县有名的老医师,正是他花了重金请来的,并且,为了请来胡老,他更是派人用马车前往顾县,接来了胡老。
这老者约有六十,精神面貌甚好,只是此刻,略带愁容,微微抚须,皱着眉头道:“老夫从未见过这般症状,适才也用了些方法,稍微尝试了一遍,依然没能看出什么。”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不是老夫医术太差,着实是这种症状,世所罕见。不但老夫行医数十年未曾见过,便是在医书上,似乎也不曾记载……在医道典籍上,老夫也算博览群书,其中有些相似的症状,但细究之下,仍然不是。”
丁二爷闻言,微微一叹,神色复杂。
胡老微微拱手,道:“这一番马车接送,却接来了老夫这么个没见识的,真是枉费了丁老爷一片苦心。也罢,既是如此,这回诊金老夫也就只收六成了……”
丁二爷眼角抽搐了一下,终究没有多说,因为他早知这胡老的规矩,与其他大夫有所不同,当下只是微微偏头,吩咐道:“准备银子。”
那下人才刚刚退下,而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家丁匆匆而来。
而这个家丁,让二爷也不禁有些重视,往前迎了两步。
因为这个家丁有些不同,他是从坎凌县过来的,也是丁家大爷的人。
“二爷。”
“怎么?”
“门口来了个人,自称神医,能治老夫人的病。”
“神医?”
丁二爷略感错愕,这方圆百里内,但凡有名的大夫,他都邀请过了,甚至方圆百里内有名的灵验神庙,也都拜过了,怎么还有个神医自己上门来了?
“什么神医?好大的口气……”胡老脸色微沉,道:“老夫行医数十年,也不敢自称神医,相识的老友们,也无人敢担当神医之名。这方圆数百里,但凡有名的大夫,老夫多是相识,不知他是哪位,竟然胆敢自称神医?”
说着,他看向丁二爷,说道:“这个世道,招摇撞骗之辈,向来不少,丁老爷可要小心谨慎才是。”
丁二爷微微点头,道:“这些时日来,丁某邀请来的也有,自行上门的也有,浑水摸鱼的也有,正如老先生所说。”
说到这里,丁二爷目光古怪,满是深意地看了眼前老者一眼。
胡老却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只是看向那家丁,说道:“那人还报了来历么?”
家丁恭敬道:“回老先生,适才门房说了,那人并未报来历,只说是从东方而来,精通医术,听闻本府老夫人病症缠身,本着医者仁心,前来救治。”
胡老冷笑了声,道:“不过是没有来历的,多半也就是江湖骗子……他长什么模样?看起来可有博览群书之气态?可有比老夫年长,阅历深厚么?”
家丁面色古怪,低声道:“那是个少年人。”
胡老闻言,更是哈哈大笑,朝着丁二爷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少年人,字还没认全,医书怕也没读过三本,病人只怕也没治过两个,就敢自称神医,上门来招摇撞骗,莫不是要拿老夫人试手不成?”
丁二爷闻言,面色微变。
胡老笑着说道:“这样一个少年人,又自称从东而来,莫不是那个贫家少年,流浪至此,混口饭吃?你来说说,他长什么模样?”
家丁神色愈发古怪,道:“小人适才经过前院时,看见他穿着一件淡黄长衫,平平无奇,稍显残旧,还洗得发白了。”
胡老更是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这回却不说话了。
丁二爷脸色变了又变,才低声说道:“速速让他离开,但要记着,不能得罪了人。”
然而这家丁却面色更为怪异,他凑近前来,低声道:“二爷,小的见来人可不简单,赶不得的。”
丁二爷闻言,稍微一怔,道:“不过一个衣着残旧的贫家少年人,怎么就赶不得?”
家丁看了满面不屑的胡老一眼,再度压着声音,说道:“来的虽是个少年人,但他却是驾着马车来的。”
“马车?”
丁二爷微微皱眉。
马车对于常人而言,还是极为昂贵的。
一个贫家少年,能驾驭马车而来,便代表他并非真正贫穷。
那这个少年,真有本事?
“二爷。”
家丁说道:“那个少年驾的还不是平常马车,而是双驾马车,车厢华丽,而那拉车的两匹马,是小的生平仅见……尤其是左边一匹白马,足以堪称宝马,也就坎凌县苏家才有这等上好良马。”
丁家二爷神色阴晴不定。
他并不怀疑这个家丁说的话。
因为这个家丁跟随大哥已有多年,倍受大哥器重,堪称心腹,曾跟随着去过京城,见过世面。
双驾马车,在京城中,代表士子出行。
而在这些远离京城的地界,倒也没有管得太广,也有一些大族的掌权人,偶尔用双驾马车,甚至三驾马车。
但无论这个少年是何身份,可是有着这辆双驾马车,至少代表着此人绝非贫家少年。
医术是否高深,还是两说。
但是这样的人,倒也不好轻易得罪。
“就尝试一下罢。”
丁家二爷,吐出口气,道:“请他进来,看他能否治得了老夫人。”
说到这里,他心头却也是有些难言的沉闷,这些时日以来请了不知多少名医,俱都无果,如今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二爷,您这是……”胡老呆了一下。
“胡老,这个少年,是有马车来的,不是贫家少年,不如让他试试,兴许是真人不露相呢?”丁二爷道。
“马车?”
胡老怔了一下,又劝道:“二爷可要知道,这个世道,骗子也是懂得下血本的,说不得就是特地租了辆马车来瞒骗您的……您听他穿的破衣衫,显然是租了马车,没钱再去换一件了。”
丁家二爷稍显无奈,道:“所以今日还请您老在旁观看,若是他真有差错,您老也好指正,避免出现事端。”
胡老皱着眉头,顿时不语。
丁家二爷道:“若他真是出错,老夫人的性命,可是要您挽回的。”
顿了一下,丁家二爷才叹道:“诊金照八成给。”
胡老眼前一亮,道:“好。”
第一百零七章 你明白什么了?
丁家门前。
一辆马车停在这里。
这是双驾马车,一匹白马,一匹棕马,仿佛一黑一白,拉着那华丽车厢,显得十分不凡。
只是稍有不美的,是驾车的少年,衣着过于简朴,但他气质出众,而在眉宇之间,也有几分玩世不恭,仿佛一位游玩的尘世佳公子,却掩过了这一身残旧衣衫的寒酸气态。
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等得百无聊赖,吹着口哨儿,倒也颇有闲心,浑然不知自己在刚才时候,险些连门还没进就要被人赶跑。
“小庭。”
苏悦颦低声道:“这就是松老让你医治的这家人?你真有把握么?”
苏庭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松老自个儿也不知道,他只让我来帮一帮手,看看情况,能治便治,不能治也就算了。”
苏悦颦道:“那不会被当作是上门骗吃骗喝的罢?”
她为人聪慧,当年苏家父母还在时,她也常是帮手做些生意,接触过一些人,听过一些事,倒也想得明白。
苏庭摇了摇手,笑道:“看见咱们的马车没有?谁都知道,能有这样的马车,就绝不是寻常人家……哪怕这丁家的人信不过我,但也不会贸然将我赶跑,除非他丁家老夫人病了之后,让这丁家二爷都恼得疯了。”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这匹白马,笑着道:“这可是通行证。”
收回手掌,他偏头看着丁家门口,也略感惊讶,为何至今没有人来接他进去?
才这般想着,顿时就有一个家丁匆匆出来。
这个家丁约有二十来许,眉清目秀,门房见了他都颇为恭敬,显然地位不低。
“先生。”
这家丁来到近前,躬身道:“二爷命小人来迎先生入内。”
苏庭看他一眼,年纪不大,服饰也与门房相同,可想起适才那门房等人十分恭敬,倒也讶异,随口问道:“你是丁家什么人?”
那家丁震了一下,低下头去,一息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苏庭,躬身道:“小人明白,请先生稍等。”
说着,他转身小跑,匆忙入了丁家之内。
苏庭坐在马车上,看他背影,一脸茫然。
“这老兄明白了什么?”
苏庭愕然良久,“我怎么不明白?”
……
丁家之内。
那家丁匆匆而来,见了丁家二爷,施了一礼。
丁二爷道:“那神医呢?”
家丁低声道:“神医不愿进来。”
丁二爷略微一怔,带着疑惑。
胡老也有疑惑,但随口便要讲出“这人生怕原形毕露,不敢进来”的话。
但就在这时,那家丁又道:“小人身份浅薄,地位低微,神医示意,须得二爷亲去,才能迎这位神医入内。”
丁二爷还未说话,就听胡老哼了声,道:“小小年纪,架子倒是不小,还真摆上了神医的谱。”
丁二爷微微皱眉,未有开口。
然而那家丁却低声道:“但凡神医,多是自恃身份,也多有古怪性情。依小人看来,这位少年人有此高傲性情,想来也有对应的高深医术。二爷,咱们如今遍访名医,求神拜佛,已经走遍了,可不要怠慢了这位,能治不能治,放他进来便知。”
丁二爷沉吟点头,便要开口。
然而那胡老见了,却又咋呼出声。
这家丁微微皱眉,他不是景秀县的人,他在坎凌县官丁业身边已有多年,见过世面,知晓处理事情,如何软弱,如何强硬,此刻见状,便道了声:“这位神医,不请自来,已是自降身份,如今要丁家之人亲去迎接,请他来救老祖母,如此待遇,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他是亲自驾马而来,您倒还是从景秀县雇马车去顾县请来,待会儿还得送回去的……”
他话语之中,不咸不淡,语气恭敬,但却绵里藏针。
胡老脸色变了又变,十分难看。
丁二爷有些忧虑,但想起这胡老反正也是救不了他老娘,也不必再多么恭敬了……只是先前那少年施救时,避免少年人出错,还须胡老照看。
“行了,你在这儿陪着胡老,我亲自去迎这位小神医。”
……
丁家门前。
“小庭。”
苏悦颦也略带疑惑,轻声道:“先前那人说自己明白了,他是明白了什么?你先前那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么?”
苏庭转过头来,看着苏悦颦,摊了摊手,也颇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么。”
正在苏庭也满腹无言之时,丁家里头又匆忙出来一人。
来人衣着华丽,貌若中年,只是显得消瘦一些,鄂下一缕山羊胡。
他走出门口,看见这一辆马车,眼前一亮,又看见马车上的少年,衣着虽然朴实,然而面貌端正,气态悠闲,却又有几分身在尘世,却不入尘世的味道。
但从这份气质来看,丁二爷便知晓,这少年绝非贫家少年。
他不敢怠慢,匆匆而来,近前道:“丁某考虑不周,有所失礼,望先生恕罪。”
言语落下,他便是躬身一礼。
苏庭下了马车,微微摆手,道:“丁二爷不必客气,我名苏庭,从东边而来,听闻贵府老夫人一向心善,如今得病,人人忧虑,苏某也算此道能手,故而前来,尝试一番,是否得以治愈老夫人。”
说着,他目光看了看这位丁二爷。
丁家有三兄弟。
老大便是坎凌县的县官丁业。
老二是景秀县丁家的主事人。
老三则练武成痴,年过三十,仍不成家,只是武艺甚高,颇为厉害。
眼下这位,便是丁家二爷了?
“丁二爷。”
苏庭说道:“我姐弟二人还有急事,无意耽搁,咱们还是直接进去,见老夫人罢?”
丁二爷侧身,道了声请。
苏庭却不缓不急,返身将表姐苏悦颦接了下来。
丁二爷目光一亮,却又低下头来。
苏庭扶着表姐下来,才对着丁二爷旁边的家丁,吩咐道:“好生看管我的马车,万不能有失。”
丁二爷笑道:“这是自然……”
他偏头说道:“将苏先生的马车,带到后边,好生喂养。”
第一百零八章 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丁家之内。
作为景秀县有名的家族,这座宅院也是十分大气华丽,没有孙家那种数百年的沉淀,却有一种崭新的蓬勃之态。
只是在苏庭眼中,孙家之内,如龙潭虎穴,层层阵法都是布置……而在丁家宅院之内,虽然也是按照风水排列,根据指点而建造,可毕竟比不得昔年上人居住的府邸。
“请……”
丁二爷在前领路。
苏庭与苏悦颦,跟在身后,缓缓而行。
苏悦颦少见这般大宅,目光稍微打量,但又生怕失礼,也未有细看。
而苏庭倒是闲庭信步,如同行走在自己家中。
来到了老夫人房前,已有人在前等侯。
一个是先前的家丁,一个是花甲老者。
只是让苏庭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那老者眼神之中,充满不善,全是敌意。
苏庭眉宇挑了挑,回忆了一遍,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老家伙,当下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向来不是服输的性子,目光一凝,便回望过去。
胡老忽然之间,便觉对方眼神如同寒光,心中一悸,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庭收回目光,随着丁二爷入了房中。
胡老喘息不定,心有余悸,但他再看那少年,却已没有那种心悸之感。
“怎么回事?”
胡老暗道:“早些年睡梦中偶尔莫名惊悸,但近些年来,老夫自治两回,药到病愈,已多年没有这种毛病了。”
他隐约觉得是那个少年,但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荒诞。
正当他思绪浮动时,身边家丁已然提醒道:“胡老先生,那位神医已在房中,还请您也入内,一齐诊治。”
胡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挥袖道:“胡说什么?什么一齐诊治?他能治得什么?是老夫指点这胡来的后辈才是……”
那家丁也不恼怒,只是微笑,略微低头。
……
房中。
苏庭体内运起真气,转至眼中,朝着床上看去。
床上的老妇人,头发灰白,显得颇为消瘦,脸色也甚是憔悴,偶尔嘴唇翕动。
“果然有些端倪,不是寻常病症。”
苏庭心中一动,便上前去,略微伸手。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呵斥,道:“小子,你在干什么?”
苏庭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微微皱眉。
丁二爷也是颇为错愕。
只听胡老近前来,喝道:“所谓望、闻、问、切,你一进门来,看都没看两眼,问也不问一句,就先毛手毛脚的?须知我辈行医,礼仪规矩,俱不可少,你是哪家的后辈,连这些都不懂么?”
苏庭看向了苏悦颦。
苏悦颦微微点头,显然当年苏父也有类似的礼仪或规矩。
丁二爷与那家丁面面相觑,心中总觉不妥。
苏庭拍了拍衣摆,淡淡道:“我是苏家的后辈,至于这些……倒也没人教我,全是我自学成才,行了吧?”
胡老闻言,顿时一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自学成才?
丁二爷和那家丁对视一眼,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苏庭却没有理会太多,伸手过去,有模有样地把手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他对于经脉穴位,有着不浅的认知,倒也知晓,该触在哪个地方。
但其实这并不重要。
他只是要接触到老夫人,从而让自己真气渗入老夫人体内,探查老夫人体内的病症源头。
只是他才伸手触及,真气还转动,耳边又听来一句。
“你……这又是作甚么?”
然而胡老又开口道:“老夫人腰上还垫着东西,身子也没摆正,双腿还曲着,都侧身到那边过去了……你这是把的什么脉?而且,以老夫人的症状,病在心房,该先试左手脉象,你先拿右手作甚么?”
房中俱都有些沉寂。
苏悦颦知晓苏庭不曾学得其父亲的医术,不禁有些心虚,只是想起苏庭如今非是常人,却又有些期待。
然而丁二爷和那家丁,却是愈发感到不妥。
但眼下喊停也是不妥,至少有胡老在此,待会儿无论作出什么诊断,开出什么药方,还是请胡老判断为重。
哪怕胡老也颇是难以置信,原本他虽然觉得这年轻后辈,医学造诣必然不会高,但胆敢自称神医,上门治病,至少还是此道中人,懂得最普遍的常识。
作为同道中人,他要挑刺,多半也耗费几分精力,哪里知道,这个小子竟然真是一窍不通,连最根本的常识都不知晓。
他眼神中充满难以置信,终是问了一声。
“小子,你这点本事,就敢来招摇撞骗?”
“老头儿,谁招摇撞骗了?”
苏庭斜了他一眼,道:“苏小爷看的医书,就是这么把脉的……就算你团成一坨,拿你脚来把脉,小爷都能诊出你什么病。”
胡老顿时眼角抽搐,怒道:“哪有这种害人的医书?”
苏庭随口胡诌,不屑道:“您老见识浅薄,阅历太浅,作为井底之蛙,不认得也不稀奇。”
胡老怒道:“老夫自幼学医,不说阅尽古今典籍,但世上医书多也看过,医理也都明白,你敢说我见识浅薄?你来说说,这医书是什么名字,老夫还就不信了,老夫数十年博览医书,还能有没见过的医书。”
说着,这老头儿十分激动,吹胡子瞪眼,指着苏庭道:“说,那什么狗屁医书,叫个什么名字?”
苏庭伸手拍掉了眼前的手,淡淡道:“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胡老怔了下。
丁二爷和那家丁也满是茫然。
这名字也不像医书啊?
“你刚才说的啥?”
“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
“您老听过没?”
“呃……”
胡老脸色阴晴不定,怎么也听不出这名字会是一本医书,更何况,如此有特色名字的医书,他若是听过,也应当记得才是。
但真有这样的医书么?
胡老才这般想着。
苏庭又凑近前来,问道:“您老听过这医书么?”
胡老脸色变了又变,看了丁二爷一眼,才呐呐道:“略有所闻……略有所闻……”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被安上一个“见识浅薄”的帽子。
苏庭斜着眼睛看他一眼,才转回来,真气运转,渗入老夫人体内,沿着经脉游走,直至左心房。
他真气才刚运转而至,便触及异物。
“这……”
苏庭目光微凝。
第一百零九章 蛊毒
丁家。
房中。
众人只见那神色淡然,颇有玩世不恭之意的少年,在给老夫人把脉之后,顿时神色沉重,目光为之凝起。
众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尤其是那位胡老,更是心中有些茫然。
他行医多年,虽然治不了丁家老夫人,但他沉浸此道多年,造诣也不低……可他也从未见过,有人是这样把脉的。
可问题是这样把脉,有违常理,偏偏这小子似乎诊断出了什么?
莫非那所谓的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其实并非他随口胡诌,而是真的?
真有这样的医书?
另辟蹊径?
……
“这玩意儿……”
苏庭真气运转,沿着老夫人的经脉,直到左心房。
真气顿时触及一物,他未敢惊动这异物,只怕此物一个发作,直接断了老夫人的心脉,灭了这老夫人的性命。
他用真气将这异物,逐渐包拢起来,避免待会儿救人之时,发作起来。
他真气运转,渐渐包裹。
然而在他心中,却有着几分难言的念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病症!
难怪这些所谓的名医,也治不了病。
这是蛊毒!
而且毒性不浅!
正是因此,寻常庙祝,哪怕能借用神庙香火,借用神庙灵符,也治不了这蛊毒……除非当地神庙的庙祝,有着松老那样的道行,或可驱毒。
这般想着,他已将那蛊卵包裹,旋即收了真气,收回手掌。
“苏先生……”丁二爷略有焦虑。
“等会儿。”苏庭摆手道:“容我好生想想……”
说着,他又看向丁二爷,道:“给我备一顿好菜,我姐弟二人舟车劳顿,先吃饱喝足,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再给你答复。”
丁二爷倒没有多想,只是吩咐了声。
那家丁深深看了苏庭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胡老本想说他果然是骗吃骗喝的骗子,可话到嘴边,却一时说不出口……他想起适才短短,在这少年面前已是吃亏,这时开口多半也是无用,不如等他解救之时,再来挑错。
……
午后。
苏庭借口小憩,在客房中闭目养神。
“小庭。”
苏悦颦蹙眉道:“你有把握么?”
她心思灵慧,且苏庭与她一同生活,自然看得出来,这弟弟此刻似乎有些犹疑,似乎这病症十分棘手。
“若真没有把握,那咱们就走罢,不要拖着。”
“吃人家的嘴短。”苏庭睁开眼睛,笑道:“当时走了还好说,受些白眼,现在走了,就是骗吃骗喝了。”
“你呀……”苏悦颦道:“那当时怎么不走?”
“因为我想了想,救人还是可以的。”
苏庭笑了两声,目光微凝。
老夫人中的是蛊毒!
跟当初表姐的症状,极为相似!
松老替表姐解了蛊毒,而苏庭修行之后,也曾问过方法,松老倒也没有藏私,直言相告。
而如今苏庭道行不亚于松老,加上他雷部真气,乃是天威,更是克制蛊虫之流,要治这次的蛊毒,松老或许还要稍微费力,但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当时苏庭疑惑的是,蛊毒的来源。
丁家老夫人是怎么中的蛊毒?
哪方修行人下的蛊?
一个老夫人,能得罪什么人?
又或是这丁家三兄弟,得罪了什么人?
毕竟一个是坎凌的县令,一个是景秀县的大族,一个则是练武成痴,手头染血的武疯子。
解了蛊毒救了人,是否会与对方结仇?
尽管他道行高深,不会畏惧这样层次的蛊道中人,但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所以这本是苏庭在考虑的事情。
但他想起了松老救下表姐之事,便又留了一分心眼。
接着他用真气裹住那蛊卵,才发觉异处。
这蛊卵没有修行人的痕迹,也即是无主之物。
这样的状况,要么是那蛊道中人已死,要么这蛊卵本就是另类的虫豸毒卵,非是炼蛊之人的手笔。
也即是说,如今已没有了下蛊之人。
治疗老夫人的蛊毒,倒也并非不可。
“放心,我有把握。”
苏庭这般说着。
苏悦颦仍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事,但却没有再多问。
只见苏庭微微闭目,稍作休息,但心中念头犹在。
“这蛊毒……怎么就有些熟悉的味道?”
……
“水呢?”
“就在这儿。”
“放到老夫人房中等着。”
“是。”
那家丁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岁数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哪怕他见多识广,心中也颇不平静……这个少年人,竟然真的看出了老夫人的病症,要对症下药?
苏庭拍了拍衣摆,前往老夫人房中。
他让人准备的水,并不是寻常的水。
此为上池水,实则就是取自于竹篱头或空树穴的水,性微寒,味稍甘,对于常人而言,能扫邪气,清恶毒,去蛊疾。
当年松老得了那蛊蛇之毒后,就用此水为引,配置解药。
这上池水其实用处不大,只是略有效用,但效果好歹也算是有的。
虽说这次蛊毒不深,苏庭可以用真气驱毒,但若是不用药物,单凭真气,未免显得过于神异了些,所以才借用一下这水的用处。
来到老夫人房中,丁家二爷和胡老也在这里。
二人等侯良久,见苏庭来时,不禁对视了一眼。
其实对于这个少年,他们心中还是有些不大尽信,毕竟过于年轻了些,毕竟又是所谓自学成才,还是那不曾听过的医书。
尽管从先前来看,这个少年仿佛看出了什么,但也未必不是故作姿态。
所以真要治病之时,还要多加注意。
丁家二爷为此,已先叮嘱了胡老。
而胡老自觉数十年行医的造诣,也都不能治得此病,自然不信这少年治得了病,但先前那少年的模样,却又像是真有把握……对此,他心中也是十分复杂,同样也是十分在意,只要这少年出现不妥,就要立时制止。
“两位靠边站吧。”
苏庭伸手挥了挥,道:“将那水放在床头,苏某人今日替老夫人治病,保管今日痊愈。”
二人面面相觑。
今日痊愈?
立时见效?
莫说这疑难杂症,便是受热伤寒,也须治上几日,逐渐调理吧?
他真有把握?
他真不是骗子?
第一百一十章 蛇卵
“起!”
苏庭命人将上池水喂老夫人饮下,旋即真气运转,点在老夫人手腕之上,逐渐沿着臂膀而起。
在其他人眼里,也就只是他在替老夫人按动推拿,活络筋骨气血罢了。
然而在苏庭手中,真气转动,早已渗入老夫人心脉当中,沿至心房所在,将此前裹住那蛊毒的真气逐渐推走。
这一点须得小心谨慎。
苏庭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危险,但却要避免这蛊毒迸发,伤及老夫人。
真到那个时候,除非他有上人的道行,否则也救不回来。
这也正常,毕竟杀人容易,救人不易……杀人不过一刀,可要令人起死回生,便是阳神真人,都无能为力。
“这厮半晌不动,是要作甚么?”
胡老颇是纳闷,他也算是对推拿活血等等方面有所涉猎,但对于苏庭的手法,却十分陌生。
但他之前在苏庭这里吃了亏,姑且也当作那所谓《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确实是有,因此也就没有打扰,甚至制止了丁家二爷的烦躁,让房中安静下来。
毕竟行医之人,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苏庭已经着手医治,这般过程中,便不好打扰。
除非出现了让他胡某人觉得极可能危及老夫人性命的举动,才不能坐视。
……
“这蛊虫……果然是蛊蛇。”
苏庭目光微凝,暗道:“这是蛇卵?”
这是一颗虫卵,不过米粒大小,附在老夫人心房所在,汲取老夫人一身血气。
所以,老夫人近来不断虚弱,因而多病。
罪魁祸首,就是这颗蛇卵。
看蛊卵此刻的状态,已经孵化小半。
老夫人病了好些个月,也即是说,再等小半年,蛊卵就足以孵化。
当然,老夫人若是坚持不住,撒手而去,这蛊卵也就毁了……但只要老夫人用药物吊着性命,得以不死,那么,这蛊卵便会继续存活,汲取血气,再过小半年,也便会孵化出来。
只是让苏庭觉得古怪的是,这蛊卵之上,没有修道人的痕迹。
如果是蛊道,那么这蛊卵的主人,必然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蛊道,那么这就不是蛊卵……或许是一种类似于寄生虫的蛇,寄生在人的体内,汲取血气,从而壮大,与蛊道相似。
但无论是有人下蛊,还是大自然的神奇,但至少是让苏庭解去了。
“出来!”
苏庭左手一点,按在老夫人的喉间。
老夫人顿时咳嗽出声,连同那所谓上池之水,一同喷出。
而在那水中,赫然有一点白色蛇卵。
但还未等众人看见,苏庭真气一转,将那蛇卵裹住,顿时收在袖里。
他转过身来,右手背负在后,淡淡道:“老夫人病症已愈。”
房中沉寂,顿时无声。
几人相顾茫然。
这就痊愈了?
没有下药?
也没见什么治疗举动?
只是稍微按动血肉,活络气血,便让老夫人痊愈了?
丁二爷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那胡老颇有错愕,也有古怪。
而苏庭背负双手,缓缓说道:“老夫人今夜便能醒来,再等两个时辰左右也就是了。至于苏某……”
他目光缓缓扫过,落在丁家二爷身上,笑道:“你们倒也放心,眼下天色渐晚,便是继续赶路,也要找个地方歇息,如此,苏某今夜便住在丁家,也算给你们一个放心。”
丁二爷闻言,心中稍定,忙是笑道:“先生可莫要误会,丁某不曾疑过先生,今夜既然先生要住在这里,丁某自当好生招待。”
“行了。”
苏庭挥了挥手,道:“老夫人醒来之后,告知于我,也就是了。至于我那马车,好生看管,尤其是我那两匹马,好生伺候着。”
丁二爷道了声是。
胡老犹自茫然。
他本已断定苏庭确实是个招摇撞骗的,如今骗了一顿吃喝,便要匆匆逃离丁家。然而正当他想要这么开口,却听得苏庭要留宿在丁家,当下便有些茫然。
直到此刻,苏庭走出门去,他仍然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就凭那少年,轻描淡写捏了几遍,就能把丁家老夫人这几乎无解的恶疾,就此消解?
怎么可能?
“胡老……胡老……”
“呃,二爷,您说。”
“苏小神医既然是医治好了家母,不若胡老前去,探上一探?”
“哦……对……”
胡老顿时点头,上前去给老夫人把脉。
丁二爷仍有些犹疑,道:“胡老觉得怎么样?”
胡老皱着眉头道:“身子还是虚弱,只不过……好像脉象活跃了些,不似先前那般弱……唔,说话间的工夫,又活跃了一些……”
这行医数十年的老者,愈发茫然,愈发迷惑。
怎么会这样?
退一步说,哪怕这少年当真把人治愈,但见效也忒快了些。
丁二爷欣喜道:“那家母今夜可否醒来?”
胡老沉吟良久,才道:“或许可以。”
说着,他收回了手,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情绪。
他行医数十年,没能治愈这老夫人。
可一个少年,不过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未用药物,只轻描淡写,便治好了这等难解的病症。
莫非世上真有所谓《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医神宝典》?
……
苏庭走出老夫人房外,往临时落脚的小院去。
迎面便见表姐正在等侯,匆匆而来。
“小庭,怎么样了?”
“收拾东西赶紧跑!”
“什么?”表姐吓了一跳。
“哈哈……”
苏庭哈哈笑道:“逗你玩呢,老夫人病已痊愈,咱们这两日就住在丁家,当一回贵客罢。”
苏悦颦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总没个正形,险些吓着姐姐了。”
苏庭嘻笑道:“这不是见你近日心事重重,逗你开心嘛……今夜老夫人就能醒来,咱们就等着吃宴席好了,明日在景秀县游玩一日,后天再去坎凌。”
苏悦颦尽听他安排,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充满着感慨,道:“小庭,你长大了。”
苏庭微笑道:“这是自然。”
他没能学得苏父的医术。
但他学得神仙的道法。
治病救人,依然能行。
他拍了拍衣摆,正要说话,忽然之间,袖中动了一动。
苏庭目光一凝,面色微变。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蛇孵化
啪地一声!
袖中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什么?”
苏庭面色微变,暗道:“它竟能以我真气为生?”
这虫卵本是依附在老夫人心房当中,汲取血气,眼下被苏庭真气裹住,推出老夫人体外,然而此时此刻,竟然能以真气为生,汲取了苏庭一缕真气,从而迸裂破壳。
“小庭,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苏庭笑道:“是老夫人的病因,已被我制住了,但它有些变故,让人稍微有些意外罢了,倒不是什么麻烦。”
苏悦颦微微点头,仍有几分担忧,叮嘱道:“你还要小心些。”
苏庭双指一并,点在袖中,笑道:“就凭这小玩意儿,再是强上百倍,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
房中。
苏庭从袖中取出了白色蛇卵。
这蛇卵极为微小,竟然不过米粒大小。
卵壳洁白,宛如玉质。
换作常人,兴许也就只当是个小白玉珠子。
“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苏庭看着蛇卵上面的一丝裂缝,目光微凝,道:“汲取老夫人血气为生,借以孵化……但得了我的真气,反而更为受益,竟然有孵化迹象了。”
他这般念着,心中犹豫了一下,旋即真气朝着内中,灌注进去。
这蛇卵没有炼蛊之人的印记。
或许是下蛊之人死了。
或许是自然生长,寄生人体的一种小蛇。
但不管怎么样,眼下也都对他形成不了威胁。
可他对于这种小蛇,却有一种好奇。
“再给你添些助力。”
苏庭这般念着,真气灌注,如同点化一般,点透内中的小蛇。
啪地一声!
蛇卵当即破碎!
只见桌上,一团米粒般的白色玩意儿,团在一起,旋即伸张开来,赫然一条小蛇儿,细如发丝,长约两寸。
若不细看,也只当是一根白发,或是一条白虫。
苏庭打量了片刻。
那白蛇儿忽然朝着他游动过来。
“嗯?”
苏庭伸出手去,只见那小白蛇儿,来到了他的手上,团在一起,熟睡过去。
“果然,它没有主人,可一出生便见着了我,又因我用真气助它,点化于他,所以天生亲近。”
“真要说来,可比那五只小怪,要更亲近于我,听命于我。”
“也罢,就先收留你了。”
苏庭手上一收,又寻了个瓷瓶,打了个孔,将这小白蛇放在里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条小蛇有什么作用,但他对于这小蛇寄生在人体内汲取血气而生长的奇异习性,感到十分好奇,因此也先留着,日后兴许也能有用。
至少,这条小蛇,刚刚出世,几乎已成精怪,哪怕日后只用来炼成五灵搬运术,也是极好的。
……
入夜。
“老夫人已无大碍。”
苏庭缓缓说道:“只是病得久了,血气亏空,让这位胡老开几贴药也就是了,但要记得,虚不受补,老夫人也是年迈,不能用大药。”
丁二爷道了声是,看向了胡老。
胡老心中十分别扭,道:“你既然医术高明,怎么自己不开药?”
苏庭挥了挥手,淡淡道:“我治好了老夫人的病,余下的这点小事,又何必再入我手中?”
胡老闻言,恼怒道:“那这小事就得入我手中?老夫可不是来给你打下手的,你这小子,敢看轻老夫,太猖狂了……”
苏庭说道:“不给我打下手,那你自家定的这狗屁规矩,病治不成,屁事不干,白拿人家几十两银子,开个药方都不愿,还有脸了?”
胡老脸色顿时黑成了炭头,却没有说话。
苏庭斜了他一眼,心中暗笑,他自己哪里懂得什么医道,能开出什么药方来,正好这老头儿拿了丁家的银两,顺手用上也就是了。
“苏先生。”
丁二爷冲着苏庭施了一礼,才朝着胡老道了声“胡老先生”,接着才笑道:“今日家母病愈,正是大喜,丁某已然备下酒菜,看天色正是晚饭时候,不知两位……”
苏庭点头道:“我正好饿了。”
胡老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了。
在此时此刻,老夫人醒过来一回后,便没有谁再认为这小子是来骗吃骗喝的了。
……
丁家的酒菜,可算是美酒佳肴。
这也算是苏庭穿越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尽管之前在王家公子那里混吃混喝,伙食也算不错,但那王家公子本就不是为了结交于他,也舍不得花大钱,吃上真正的好酒好菜。
今日苏庭救了丁家老夫人,丁家倒真是好生款待。
便是苏悦颦,一向勤俭节约惯了,看见这些酒菜,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没事,吃吧。”
苏庭凑近前去,轻声笑道:“今后什么燕窝鱼翅,人参鲍鱼,还得你愿意吃才成。”
以他如今的本事,再凭五灵搬运术,钱财不成问题,要吃这些东西,也不成问题……只是日后修行有成,得以辟谷,甚至开始不食人间烟火,那时还真得有食欲才成。
苏悦颦闻言,微微一笑,道:“总爱乱说话。”
苏庭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一声闷响!
嘭地一声!
接着一个人摔了进来!
那是丁家的一个下人,抱着手臂,正在哀嚎。
苏庭一眼便看出来,这人臂骨已经断了,肋骨也断了一截……显然是在身侧踢了一脚在腰间,若不是手臂挡着,抵消了力道,那么断的就不是肋骨,而是内脏了。
来人手段狠辣,下的是死手。
苏庭目光微凝。
然而这时,丁家二爷依然站起身来,震怒道:“老三,你干什么?”
门外缓缓走来一人,虎背熊腰,面貌粗犷,神态冷淡,皱眉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有什么打紧?我叫他让开,他让得太慢,阻了我的路。”
丁家二爷怒道:“母亲病了这么久,我传信给你,你都不回来,今日回来,便先伤了府中的人,你还有规矩了么?”
“什么狗屁规矩?一个下人阻我的路,死了就死了……”
丁家老三挥手说道:“病就病了,我又不通医术,回来又救不了人,何况我还在练剑,哪有闲工夫回来看?”
说着,他来到苏庭面前,伸手就抓起苏庭面前的一块肉,朝着口中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这小子又是谁?”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丁家老三
这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面貌粗狂,举止狂野,一手提着那肉,大口便咬,油水顺着胡子滴落下来。
苏悦颦心中微惊,不禁朝着苏庭身侧靠近一些。
苏庭目光微凝,身子微侧,将表姐护在身后,又伸手入怀,握住了五行甲。
丁家二爷猛地拍桌,怒道:“不得无礼,苏先生便是救下了母亲的神医,还不见礼?”
那丁家老三低下头来,看着苏庭,点头道:“年纪不大,医术倒也不浅。”
说着,他看向丁家二爷,淡淡道:“看见了吧,没我回来,该有人救得,还是有人救得。我要是回来了,可没人能救,也还是救不了。以后咱娘再有这事,你别再让人去扰我练功了……”
丁家二爷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丁家老三看了苏庭一眼,又看了苏悦颦一眼,眼神微亮,但终究没有多说,又提起一盘菜来,一边吃一边朝里头去了。
场面静了下来。
经过丁家老三捣乱,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苏先生恕罪。”
丁家二爷起身来,叹道:“我这三弟,练武成痴,不通礼数,连最疼爱他的老母亲病重,他都仿若无事,真让诸位见笑了。”
苏庭微微皱眉,只是看着桌上狼藉,摆了摆手,道:“算了。”
说着,他也起身来,道:“这顿吃得不好,另外备一桌好菜,送我房中去也就是了。”
丁家二爷颇有歉意,也是道了声是。
苏庭与表姐离去。
这里又安静了下来。
丁家二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然而,从坎凌县奉命而来的那名家丁,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
三爷已经临近武道大宗师,举止凶悍,气态如虎,常人便是被他看了一眼,都要心惊胆颤。
然而适才三爷在那苏先生身前时,苏先生竟是不惊不惧,神色冷淡到了极点。
苏先生纵然医术高超,但在习武之人身前,又是凭的什么本事,得以如此平淡待之?
这家丁心中盘算,猜测无数。
……
夜里。
房中。
“吃饭还是咱们自家吃来得痛快,有外人在场,也吃得不高兴。”
苏庭笑道:“那丁家老三来捣乱,也不算坏事嘛。”
苏悦颦低声道:“那人太凶,一言不合,便要伤人,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庭说道:“都说这厮练武成痴,没想到痴到了这个地步。但咱们也不用担心,真要斗起来……莫说他现在的武艺,就算他成为武道大宗师,咱们也不惧他。”
苏悦颦见过他的手段,心知不假,那水人力士,宛如天兵神将,着实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
苏庭夹了块肉,放到表姐碗里,道:“不必多想,吃饭了。”
他也夹了块肉,在嘴中咀嚼着,目光微凝,仿佛思索着什么。
这丁家老三练武成痴,他来景秀县时,已有耳闻,只是不曾想过,这厮居然到了这等地步。
这种性情,几乎已如同某些修道人那般,到了断情绝性的地步,摒弃尘缘,一心修行。
只是,丁家老三学得还是武道,发掘人身潜力,并加以锤炼,这是人的道路,却不是仙道。
武道属人力,有穷尽之时。
这丁家老三,几乎已到了穷尽之时。
他内劲大成,只差半步,便是武道大宗师。
这样的武人,在修道人中,也是极为厉害的。
除非是已经凝法的三重天修道人,否则,寻常修道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苏庭可算是例外,毕竟他有五行甲在身,便是武道大宗师,也可不惧。今日那丁家老三在他面前还算规矩,否则,他也该使出五行甲了。
“这丁家老三,在哪里练功,连他老娘病重,都不予理会?”
苏庭想起在丁家老三身上感应到的气息,心中暗道:“这厮身上的韵味,颇为凌厉,绝不是他自身的本事,那是在某些地方沾染到的……这地方如此凌厉,兴许对我练刀有益,或许可以打听一番。”
……
转眼之间。
已过两日。
丁家老夫人已经病愈,尽管虚弱,但也可以下地行走。
苏庭姐弟也住了两日,主要是苏庭另有想法,停留了两日。
这一日,苏庭运功修行,完满收功,来到院外。
而就在这时,耳边便听到了些许声音。
“苏姑娘真是心善,这人也美貌。”
老妪的声音就在隔院,轻笑道:“不若给老身作个孙女儿,好么?”
苏悦颦温柔的声音从隔院传来,道:“老夫人看重,颦儿自是荣幸,但这些事情,还得问过我那弟弟才是。”
老妪笑道:“这倒也是。”
苏庭听在耳中,大约也是明白表姐的意思。
若在以往,拜丁家老夫人为干奶奶,自是高攀了。可如今苏庭非是常人,反而是丁家高攀了,而且,据说修行人,都不好随意牵扯尘缘。
苏悦颦如此聪慧,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不愿给苏庭添麻烦。
只是在苏庭看来,这倒也无妨。
老夫人向来心善,而且又如此慧眼识人,喜欢表姐,也算缘分,只要表姐愿意,也就是了。
而就在这时,又听老夫人声音传来,道:“可惜老身的孙儿还小,那三儿子虽未娶妻,可年纪也大了些,又性情不好……真真是可惜了,不然老身还真要把你留在身边,当个小媳妇儿。”
在这一瞬间,苏庭忽然觉得,这次其实不该救人,径直往坎凌县去了,也就是了。
“对了。”
这时忽然听见老夫人说道:“再过小半个月,正是景秀县盛典之时,如今也已在准备,那可是一场盛会,到了晚上,可还是灯火通明,好玩得很……苏姑娘不如留下来,再伴老身几日,等到盛会之后?”
苏悦颦轻声道:“老夫人好意,颦儿心领了,只是这次要去坎凌,是有些事情,不好耽搁……不如我回去问问小庭,看他可有兴趣,他若有心留下,那我们姐弟也就留下几天吧。”
老夫人点头道:“这样是好,不如咱们这就去找苏小神医,待老身亲去劝他?”
“这可不好。”
忽然一道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只见苏庭笑着走来,道:“您老人家亲来劝我,我怎么好拒绝?只不过这是什么大典,如此盛大么?”
老夫人笑着道:“这可是景秀县每年供奉星官的盛典,场面可大了。”
苏庭来了兴趣,问道:“哪位星官?”
老夫人道:“是天上二十八星宿里的井宿。”
苏庭怔了一下。
景秀?
井宿?
井木犴?
莫名其妙就被他得罪过的犴兽?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井宿星神,景秀河神
二十八星宿之一,井木犴。
传闻这位井宿,八百年前,曾是梁官,后来梁国覆灭,为大周所取,他以身殉国,受封星神之位,得二十八星宿之一,井木犴。
而这位梁官,最早曾是景秀县的县官,后来升迁,才离了景秀县。
数百年来,在其诞辰之日,景秀县都会举行盛典,供奉朝拜,已经成了当地传统习俗。
“这盛会可是少见,步骤甚多,场面浩大,十分精彩。”
老夫人笑着说道:“老身看了几十年,都看不厌,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见见世面。”
苏庭面色变了又变,才讪讪道:“下次,下次。”
前次在牢狱施法,莫名其妙招惹了犴兽,恶了这位井宿。
此次盛典,倘如星神显灵,见了他苏某人,岂非要糟?
虽然这种事情不大可能发生,但谁也不愿意拿自家去冒那万分之一的险。
说到底还是道行低了些,要是得道成仙,那么这位井宿真身下界,也无须畏惧。
“下次……”
老夫人皱眉道:“小神医这么着急么?”
苏庭满脸认真,点头道:“我姐弟二人还有些事,得要走亲戚,事先又说好了时日,不好耽搁,教人久等了。”
老夫人略有叹息,道:“如此倒也遗憾了。”
说着,老夫人又想起什么,说道:“不过你们要是回来得早,还能再遇一场盛会的。”
苏庭愕然问道:“又有什么盛会?”
老夫人说道:“那是景秀河神的诞辰。”
苏庭略感茫然,道:“景秀河神?”
老夫人道:“这是咱们景秀大河之中的河神,统御景秀县这条大河,使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说到这儿,老夫人又笑道:“说到河神,还跟井宿有些干系的。”
苏庭听闻与井木犴有关,不禁问道:“什么关系?”
老夫人说道:“根据景秀县世代相传的说法,其实景秀河神,乃是天上井宿星官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何,父女不睦,关系并不好。”
“而到后来,根据传说,是父亲封了天神,而女儿成了人间的河神。”
“可尽管父女都是景秀县供奉的真神,但天地相隔,同在景秀,却数百年不曾会见过了。”
“当然,这些传说过于久远了些,也不知传得是否真假。”
老夫人把景秀县的传说故事,都逐渐说了一遍。
苏悦颦只当是故事来听,倒也津津有味。
然而苏庭听在耳中,却心思微动,想法不少。
……
又过一日。
这一日,苏庭准备启程,前往坎凌。
姐弟二人寻得丁家老夫人,向她辞行。
老夫人十分不舍,连连叮嘱,回来时要来丁家看她,若是赶上了河神的诞辰,那便是最好。
苏悦颦看了苏庭一眼,见苏庭点头,便应允了下来。
“对了……”
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道:“老身记性不大好,你们之前说要去哪里探亲来着?”
苏悦颦轻声道:“坎凌苏家。”
老夫人这才恍然道:“对了,老身的大儿子,就在坎凌当官,你们去了坎凌,正好让他多多照看。”
听到这里,丁家二爷笑道:“哪还用您来交代?丁言见您痊愈,早已去坎凌给大哥报信了,苏先生的事情,他想来已报给大哥知晓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说着,老夫人又道:“老三去哪儿了,还不让他来送送恩人?”
丁二爷苦恼道:“这小子又去剑山了,谁能管得住他?”
苏庭闻言,目光微凝,却没有开口。
他留在丁家几日,早已探听得明白。
这些时日,丁家老三都在所谓的剑山。
那所谓剑山,据传曾是古时,神仙陨落之地。
不管传说真假,但至少苏庭从丁家老三身上,确实感应到了那凌厉的气息。
“真是失礼于人。”
老夫人恼道:“有些本事,总是眼高于顶。”
她虽然是在埋怨,可从她的语气来听,却是对这小儿子,颇有骄傲。
一个母亲,看见自己儿子出彩的地方,总会不自觉地骄傲。
哪怕这儿子在另外的方面,着实过于不堪,但也都会被忽略过去。
……
丁家门前。
双驾马车,已在门前等侯。
苏庭扶着表姐上了马车,才回身过来,施礼道:“老夫人,丁二爷,苏某这就走了。”
老夫人满是不舍,叮嘱道:“下次还要来啊。”
苏庭笑道:“这是自然。”
说完这些,他也上了马车,正要驾马离开,忽然觉得忘了些什么。
但想了片刻,他就记起了事情。
他转过头来,笑道:“老夫人今后若是有闲暇去往落越郡,倒也可以去找苏庭。”
老夫人年迈,自然不会出远门,但也没有推托,只是随口应了声好。
然而苏庭仿佛当真了,笑着道:“落越郡雷神庙的庙祝,便是我的长辈,其实今次来给老夫人治病,便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他老人家还给老夫人备了一道灵符,让我烧到了那上池水里头,否则老夫人的病,也不会这般轻易好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惊道:“原来还有这回事,这可真要去雷神庙答谢一番。”
苏庭哈哈一笑,便没有多说,驾马而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松老的交代完成了。
马车缓缓行走,渐渐远离景秀县。
但马车出了景秀县,还没过二里地,苏庭就停了下来。
看着前路拦着的五只小怪,颇觉无奈。
“你们把窝准备好了没?”
五只小怪闻言,连忙点头。
就在路边,赫然是有个藤蔓形成的物事,仿佛一个窝。
这就是它们新作的窝。
而之前的窝,在丁家之时,让保养马车的下人,顺手清掉了。
当时让苏庭好一阵无言。
“行了,安上了窝,那就走吧。”
苏庭看向前方,略有期待,心中暗道:“丁家老三作为武者,尚且能获得益处,我作为修道中人,总不至于一无所获罢?”
前路是往坎凌。
然而未到坎凌,还有一地。
那里是剑山!
神仙陨落之地!
剑意残留之所!
尽管已过八百年,依然让人身染凌厉之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剑山!剑阁!
前方有一座山,山势低平。
但这样一座矮山,其名却为剑山。
景秀县传说,此处曾是一座高峰,后来神仙斗法,波及至此,高峰崩碎,而成矮峰……那日,有位神仙陨落在此。
而剑山周边,包括景秀县在内,尽都波及,死伤无数。
“根据景秀县传说,当时之后,这座山便成了绝地,鸟兽不生,草木不长。”
苏庭暗道:“大周立朝后八十余年,有高人至此,建造一座阁楼,重定风水,让这大山不再成为绝地。”
这在苏庭眼中,大约是当时那位神仙陨落之后,剑意残留,凌厉非常,所以成了绝地。
而后来那位高人,约莫就是建造阁楼,把残留的剑意收拢,存于阁楼之中。
所以这剑山不再是绝地。
所以山中的剑阁,能使人开悟。
丁家老三,就是在剑阁之中,住了数月之久,才染上了凌厉的气息。
……
山下。
苏庭停下了马车,看向上边。
苏悦颦探出头来,看向这山,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苏庭笑着道:“传闻是神仙陨落之地,也就是让那丁家老三领悟多年的地方。”
苏悦颦闻言,便知苏庭意思,问道:“你要上去?”
苏庭点头道:“既然有缘路经此地,那就上去探上一探。”
说着,他看着表姐,笑道:“能悟得自是最好,悟不得便下次再来,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去坎凌。”
苏悦颦微微点头,说道:“那我在山下等你?”
苏庭摇头道:“不好,这地方荒无人烟,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咱们一起上去。”
苏悦颦看向那山峰,蹙眉道:“你带着我,怎么上山?”
“放心,我自有办法。”
“那咱们这马车?”
“也会有看守的,马车丢不了。”
“但贵重的东西,还要随身带着才成。”
“也好,我先把那何首乌取出来。”
……
留下五怪,看守马车。
尽管五怪没有什么高深道行,难以守护,但至少是个眼线,一旦丢了,也能跟踪,给苏庭留下线索。
而苏庭则领着表姐,登山而行。
走了不过小半炷香。
前方就有一道断崖。
相传这条断崖,是个考验。
有本事的人,可以横越断崖。
没本事的人,只好停步叹息。
所以上边那剑阁,尽管名声不小,但却从来没有过于热闹的时候。
“小庭,这怎么办?”
“我有办法。”
苏庭面带微笑,没有半点担忧。
这断崖的说法,他在丁家也已经打听清楚。
据说这断崖所在,曾有多次建起桥梁,但都莫名毁去。
有一说是神仙伟力,凌厉非常,让桥梁迅速腐朽,无法长久。
也有一说,是有些习武之人,将剑阁视为圣地,把这断崖作为考验,须得让有本事的人上去,将没本事的人阻隔下来。所以,每当桥梁建成后,都会被人毁去。
在苏庭眼中,也许两者都有。
“等着。”
苏庭伸手入怀,抛出五行甲。
轰然滚滚!
五行甲在山间滚了一趟!
旋即便滚成了一个巨大石球,方圆二丈余。
接着,就在这青天白日下,在苏悦颦略显惊骇的眼神中,那石球蓦地迸裂开来!
一尊巨人,轰然矗立!
“不要怕。”
苏庭伸出手来,牵着表姐。
接着那巨人也同样伸出手来。
苏庭牵着表姐,迈上巨人手掌。
只见那巨人双手合拢,将二人护在手中,旋即朝着断崖那边,跃了过去。
轰地一声!
这石人一跃而过,落到了断崖另一边。
旋即蹲身,手掌张开。
苏悦颦睁开眼睛,赫然发觉,自身已在断崖的另一边。
苏庭伸手一点。
轰然震响!
石人陡然散落,化作一堆碎石。
碎石当中,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苏庭伸手一招,五行甲飞入手中,放入怀里。
“走吧,前边就是所谓的剑阁,正好看看这数百年前存留下来的阁楼,何等不凡。”
姐弟二人往前而行。
不过小半炷香,山路转弯,便看见了前方一座阁楼,残旧沧桑,样式古朴,已满是腐朽意味。
这就是所谓的剑阁。
但剑阁周边,空荡寂静,也无人踪。
“小庭,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么?”
“对,这就是剑阁,据传是神仙陨落之地。”
“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苏悦颦略有惊叹,道:“只不过,看这阁楼建造在山间,真是教人感到惊奇,只怕还真是神仙般的手笔。”
苏庭点头道:“这阁楼建在山上,着实不是易事,再看它坐落方位,也确实与这山中风水颇为合韵,这建造之人确是精通风水,我看这山中阁楼,也多半还真是我辈中人建造出来的。”
说着,苏庭笑了几声,道:“在丁家之时,我打听过了,这剑阁之中,颇有机缘。”
苏悦颦问道:“什么机缘?”
苏庭道:“据传神仙陨落,残存剑意,能使人领悟,在这二百年来,在剑阁之中悟剑,得成武道大宗师的,便有三人。”
说着,他看向那阁楼,目光之中,稍有几分期待。
……
古往今来,这剑阁吸引了不少习剑之人前来,曾经被引为剑道圣地。
但近几年来,不知为何,逐渐没落,少有热闹之时,只是偶尔有些闻名而来的过客,或是习武之人。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如同丁家老三的武痴,经常逗留在此。
不过今天看来,有些过于冷清了。
正当苏庭觉得这剑阁过于冷清时,他心中忽地又是一凛。
“不对。”
苏庭目光微凝,暗道:“剑阁不是冷清……这里依然有些习武之人前来,只不过都被人杀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血腥味道,但却残存着一股杀机。
细看之下,剑阁周边,痕迹犹在。
有一位武道高人,为了清场,独居剑阁,灭尽了其他人?
他眸光稍凝,看了表姐一眼,没有说出这事,避免表姐担忧。
但在他心中,却有着些许猜测。
丁家老三在此悟剑,已有多日。
那么,杀人清场,独居剑阁的,就是丁家老三?
以那厮出手狠辣的性情,连丁家的人都能下得死手,能做出这事,倒也不算意外。
苏庭微微闭目,细细感应。
丁家老三,不在剑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残存剑意
剑山所在。
山间古旧阁楼之下。
苏庭微微闭目,旋即睁开眼睛,看向表姐,道:“我要上阁楼一趟,探一探机缘……但那地方,多半是充满凌厉气息,我怕你承受不住。”
剑阁之内,若当真收拢了传说中神仙残留的剑意,那便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先前那一条断崖,阻隔了许多有心之人,也许不是恶意,而是善意。
因为没有本事能够越过断崖的人,武学造诣便谈不上高,没有足够的底蕴,踏足剑阁反而有害无益。
眼下剑阁就在眼前,苏庭有心登上那阁楼之内,却又害怕表姐入剑阁之后,被剑意所伤。
苏悦颦明白他的担忧,当即说道:“我在这儿等你。”
苏庭微微点头,在山下时,他生怕表姐出现事情,但眼下已在山上,而自己就在剑阁里头,表姐也在外头,离得较近,真有什么事情,他也能察觉得到。
但苏庭感应到这里残留的杀戮,想起那极似丁家老三的凶徒,心中微凛,仍然要谨慎一些。
他取出五行甲,交到了表姐手上,又从怀中取出一道灵符,正是他亲自绘画的灵符,以真气为迹。
“这灵珠唤作五行甲,能化五行力士。”
苏庭说道:“这灵符是我亲自绘画,只要将灵符裹上五行甲,抛在地上,就可凝成那一尊石人……而我本身,也会知晓。”
苏悦颦闻言,不禁道:“那你自己呢?那阁楼里头,也不知有没有危险,你不如带上这宝贝?”
苏庭微微笑道:“我自己便有本事。”
身为二重天的修行人,在修行路上,已算登堂入室,而他更是雷部的真传,还有陆压传承的诸般妙术,身上也怀有许多本事。
五行甲确实是一大臂助,也是他最常用的本事。
可不用五行甲,也不代表他就没有了其他本事。
登上剑阁,不算难事。
丁家老三尚且能够在这剑阁之中获益,何况是他苏庭?
“剑阁于我而言,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庭说道:“若无开悟,游走一遭,我便出来。若有领悟,想来也不会悟得太久。”
尽管苏庭向来自傲,但他也并非盲目自大,至少知晓,眼下自身道行还低,未足上人境,未有凝成阴神,哪怕真有领悟,时候也不会太过于长久。
真要说什么一悟三千年,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至多一个时辰。”
……
剑阁之中。
苏庭孤身前往,踏入剑阁之中。
阁楼之内,空空荡荡,全无一物。
但苏庭感知敏锐,比寻常二重天修道人更甚许多,当即便感觉到,自身仿佛投入了“金玉之水”当中,浑身都是刺痛,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冰冷刺鼻。
“残存的剑意?”
苏庭微微皱眉,尽管他周身仿佛被无数尖针刺着,满是刺痛,但他心中,实则还略有几分失望。
因为浑身刺痛,仅仅代表着这阁楼之中,充斥着剑意。
但在他的感知当中,这剑意其实没有想象中来得厉害。
或许当年这剑意有着破天裂地的锐利,但历经八百年,残存至今,经岁月的侵蚀,已是微弱到了极点。
有缘之人,从这残存的气息之中,或许能够获益。
例如二重天之人,极可能领悟日久,从而悟得剑意,借此凝法,成就三重天。但内劲之辈,要借着这残存的气息,悟得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却是不易。
毕竟修道人修行的是道法,属于同宗,而习武之人,面对这剑意,只能是触类旁通的作用,绝没有修道人得到的益处来得惊人。
“但在这里突破,成就武道大宗师的,却是不少。”
苏庭暗道:“另外,还有些不对……若这里真有当年神仙残存剑意,那么为何不见修行人来此?”
他心中微有猜测,也有疑惑。
世间修行人,若听闻此处事迹,只怕都要蜂拥而至,感悟仙剑残存之意。
但这里并没有修道人的痕迹。
只有一些习武之人的踪迹。
“怎么回事?”
苏庭心中疑惑,顿时拂袖。
真气外放,遍及阁楼之中每一处。
轰然一声!
在苏庭真气放开之时,便听得这么一声响动!
在前边丈许处,落下一面石板!
石板上面有字!
“果然是另有乾坤。”
苏庭眼前一亮,心中明白,这是有道行高深之辈立下的一面石板,但要有修行中人的气息,才能触及这阁楼之中的阵法,将石板落下。
他心中愈发好奇,往前走去,临到近前,才细看上面的文字。
……
八百年前,蜀国剑道高人古见渊,受人围杀,陨落于此。
其人道行高深,剑术非凡,残存剑意,百年不散,致使此山为绝地,草木不长,鸟兽不生。
吾师见怜,建造阁楼,收拢山中剑意,使山中恢复原状,而这阁楼之中,剑意残存,可供后人观摩,益于修行。
今缘分已到,小道奉命而来,感悟剑意,收之为己用。
昔年吾师收拢剑意于此,今小道收回剑意,亦为缘分因果,望后来者勿怪。
此外,剑阁之中,剑意已无,仅余残存气息,但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新周三百六十二年,正仙道弟子,葛正轩。
……
字迹飘然,不沾烟火。
书写之人,显然书法造诣,也是极高。
苏庭收回目光,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不是那剑意历经八百年而消散,而是这剑意在前些年,被这个名为葛正轩的道人收为己用。
所以,以往剑阁常有成就武道大宗师的武者,但近些年来,剑阁之中,却没有这样的人物了。
也正是因为剑意已失,苏庭才没有在这儿见到修道之人。
毕竟有能耐来到这里的修道人,道行也算不低,也能让这石板显化出来,知晓缘由……周边修道人相互告知,也就听得消息,知晓剑意已无,无须来此悟剑了。
“大周建立八百年,其中曾遇叛乱,故而在修行人眼中,此为新周。”
“新周三百六十二年,也相当于大周七百九十七年……这道人取走剑意时,就在八年前?”
苏庭不免感到遗憾失落,感叹一声,道:“晚了数年之久……”
然而他声音才落,忽然心中一震,仿佛察觉什么。
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沉重,落在那些文字上边。
“这些字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字藏剑意,东斗星官
“这些字迹……”
苏庭低语道:“是用指法写下的?”
他目光凝重,真气运转,来到眼中。
他看着石板上的字迹。
那是剑指的手法。
写字的人,以剑指为笔锋,用上了法力,也用上了剑意。
苏庭看着这几行文字,神色渐变。
他心中已然明白,这是那道士留下来的机缘。
昔年剑道高人古见渊所残存的剑意,虽然被那道人取走,但这道人将剑意化为己用,便用剑意,来写下这段话。
这段文字,蕴藏了葛正轩自身领悟的剑意!
……
“昔年吾师收拢剑意于此,今小道收回剑意,亦为缘分因果,望后来者勿怪。”
“此外,剑阁之中,剑意已无,仅余残存气息,但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苏庭看着上面的文字,轻念出声,暗道:“有缘之人,或能从残余气息中,悟得几分机缘?”
“果然是话中有话。”
这一句话,原本苏庭并未察觉什么,但眼下看来,是这位名为葛正轩的道人,自觉取走了剑阁中的机缘,略感愧疚,所以,给后来人留下的机缘。
但他并未说得明显,只是稍作提点。
若有些人眼高于顶,不屑于所谓的残存气息,那也罢了。
但有些人愿意留下,稍作感悟,便可察觉出这文字上蕴藏的剑意。
苏庭暗道:“这位葛正轩,真是高人风范,取走剑意之后,还是给我这种好学人士,留下了机缘。”
这般想着,他细细观看,细细揣摩。
他走的虽然不是剑仙的道路,但他如今修炼神刀,确实是用炼剑的本领。
此外,天雷剑指等等法门,也须他剑道感悟,才能愈发凌厉。
他沉浸其中,感悟渐深。
……
时候一点一滴过去。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苏悦颦就在阁楼之外,静等苏庭。
而她手中怀中抱着一颗明珠,手中捏着一张灵符。
苏庭交代过,若有变故,便立即将灵符裹上明珠,召出那一尊巨人力士。
所以她不敢懈怠。
只是对于这颗明珠,她倒是十分好奇。
这明珠通体洁白,光滑润泽,令人喜爱,而更让人感到梦幻的,是这一颗明珠,可以化成一尊力士,仿佛天兵神将。
苏悦颦看着怀中的明珠,女儿心性,对这美丽的物事,百看不厌,心中颇喜。
但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也等得久了,将明珠收在怀里,静等苏庭出来。
等待的时候,总是漫长的。
但她等侯苏庭,却极有耐心。
“没有即刻出来,显然小庭是得了机缘。”
这般想着,苏悦颦心中愈发欢喜。
……
此时此刻。
山间小道。
一个魁梧身影,行走在山道上。
这身影虎背熊腰,行走沉稳,仿佛一尊铁塔。
但他却正低着头,手中捧着一本残旧古籍,在这山路之上缓缓而行。
“八百年前?”
“蜀国剑仙古见渊……死后封神,今为诸天星宿之一,斗部正神,东斗星官?”
“这上面记载的是什么玩意儿?”
丁家老三眉宇紧锁,似在沉思。
他自幼习武,不信鬼神,但功夫高了,遇人遇事也多了,近些年来倒也见过一些有些法术的,可也没有所谓搬山填海的本事,至多也就跟玩弄戏法一般,都经不住他三拳两脚,也就死了。
可那剑阁之中,也确有几分韵味,能使他有所领悟。
只是,在他看来,这蕴藏的深意固然不凡,但也谈不上神仙那般高不可攀。
之前想来,那剑阁中的凌厉气息,大约是前代的武道大宗师所残留。
但这两日来,他屡屡不成,没能踏破武道大宗师,心中烦躁,便回府一趟,寻了这许多关于剑山记载的典籍,几日翻看下来,却总觉得以往对剑山的想法,似乎有些不对。
“武功到了我这种地步,开碑裂石,不过尔尔。”
“放在愚鲁之人眼中,那也是如同神仙般的手段。”
“古代的神仙,多半就是武功高强的人物。”
“这个八百年前的古见渊,想来也是位武道大宗师,但几百年来,越传越神,也就成了神仙。”
他心中此刻是这般想着。
而他自幼也是这般想的。
可是近两年来,心中愈发觉得古怪。
“八百年……太过于久远了,哪怕是所谓武道大宗师的痕迹,也早就该磨灭了,哪里会残留到今天?”
“莫非是以往有在此成就武道大宗师的,就会留下剑意,供后人观摩?”
“所以每出一代大宗师,就会新的痕迹留下来?”
“如今残存的剑意,是前一位武道大宗师留下的?”
随着他心中的揣测,已来到了断崖之前。
他忽然停顿下来,便要越过断崖。
然而脚步一停,他便是眉头一挑。
因为周边山石,仿佛塌陷了一片,而在断崖的前方,却有一堆碎石。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能够察觉得到,有人踏足了这座剑山。
丁家老三微微握拳,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我前后杀了三十余人,多为内劲高手,近几个月,杀得周边习武之人,闻风丧胆。”
“没想到还有不开眼的,仍要登山入阁,夺我机缘?”
“也罢,兴许丁某人,就该是以杀戮,而突破桎梏,以血腥凝成武道。”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
他心中涌动着热血。
在他凶名之下,依然敢来登山,多半是有着依仗的。
再是不济,能够越过这断崖的,也不会差了。
这又是一个可以斗上几招的对手?
……
剑阁之中。
苏庭盘膝而坐,目光盯着那文字。
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手,并指成剑,在石板上游走,如行云流水,不显锋芒。
石板坚硬,在剑指之下,柔软无比,一划而生迹。
但见字迹飘然,不沾烟火,但如今细看之下,却仿佛还有一股厚重之意。
古朴!
厚重!
这些字讲述的事情,不过是表象。
而真正的字义,是字体中蕴藏的意味!
那是剑意!
“这剑意……”
苏庭暗道:“属土?”
随着这般念头兴起,他心中已有明悟。
真气运转,有风吹开。
身前摆放的玉盒,陡然掀开。
只见内里,满满一盒金玉之水,两侧各有一株人参。
而在玉盒底下,一柄漆黑铁刀,静静躺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悟剑!炼剑!
此宝乃用铁修炼,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到工夫圆满,如黄芽白雪,结成此宝,名曰:飞刀。
此物有眉有眼,眼里有两道白光,能钉人仙妖魅泥丸宫的元神,纵有变化,不能逃走。
那白光顶上如风轮转一般,只一二转,其头自然落地。
这一段话,出自于封神演义,乃是姜太公借用斩仙飞刀,斩杀精通七十二变的白猿之后,对周边众人所言。
这也是封神里边,唯一对斩仙飞刀有着精细描述的一段话。
尽管这段话是太公的猜测,但在此时的苏庭看来,倒也基本没有差错。
……
此时此刻。
阁楼之上。
石板之前。
苏庭盘膝而坐,身前玉盒打开,内中神刀,漆黑如墨,两指宽,七寸长。
这便是苏家传承的神刀。
这也是苏庭用以炼就斩仙飞刀的材料。
在许多人眼里,斩仙飞刀虽有飞刀之名,实则只是一个葫芦。但实际上,在苏庭眼中,葫芦是载体,内中的物事,才是真正的飞刀。
“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
苏庭心中暗道:“颠倒五行,至功夫圆满,便如黄芽白雪,结成此宝……陆压道人非是寻常修道人,生来即有大法力,炼就斩仙飞刀,自然不用从最初开始。”
“但我本是一介凡人,从头修行,便不能用他的法门。”
“所以陆压道君,最开始给我留下的炼刀之法,其实便是炼剑之法。”
这些时日,苏庭日夜炼刀,不曾懈怠。
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用的法门,实则是炼就飞剑的法门。
眼下只是把这神刀,当作飞剑来炼制。
而他所求的,便是把神刀炼成,如臂使指,如同飞剑一般,锐利无匹,凌厉非常,而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将近于“工夫圆满”的地步了。
到了此时,只须将神刀寻得载体,盛装入内,再用陆压所传法门,完善余下的步骤,炼就真正的斩仙飞刀。
“剑意属土,土能生金,故能温养飞剑。”
苏庭暗道:“我这神刀,暂用飞剑之法,走的是与飞剑一样的路子……想来此番领悟,作用于炼剑之上,或能使我这神刀的火候,得以登堂入室,而至小成之境。”
只要飞剑小成,便可使用。
如今他也能运使这神刀,当作飞剑来用,但这也只是因为他有二重天的道行,其实作用有限。
眼下的神刀,受他意念一动,大约能射出三五步,只是火候不足,能放却不能收,也就相当于打出一柄暗器罢了。
而且,神刀如今的火候还在温养初期,在这温养期间,一旦动用,必然要损耗灵性。
不谈其他,单是与空气的摩擦,便是一种损害。
而若是杀人,沾了人血,受了污秽,害处更大。
要是受了黑狗血液,骨磷鬼火等等物事,更是前功尽弃。
哪怕神刀材质不凡,不会损毁,但他多日修炼的苦功,也就毁于一旦。
即便想要从头再来,也须得先除去沾染的侵害之物,才能继续用功。
所以,在此之前,苏庭不敢擅用神刀。
可若是一旦神刀温养有成,能作飞剑来用,则又不同了。
那将是苏庭护身的最佳手段。
“剑意属土,神刀属金。”
“土能生金,故能养刀。”
“我若将字上剑意,尽数悟得,再以此剑意,融入我炼剑的手法,必能是飞剑小成,神刀也便能动用。”
“以飞剑之法运使,神刀即为飞剑!”
随他这般念着,随他那般看着。
只见他神色恍惚,真气转动。
前面石板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游动。
而他伸掌出来,并指成剑,往前一划。
“起!”
嗡地一声!
神刀陡然一颤,从玉盒水中迸射出来,凭空而飞,化作一道光芒。
刹那间,只见一道乌光,绕身而飞。
乌光绕着苏庭,仿佛笔锋行走。
若细细观看其轨迹,赫然便是与石板上的字迹,是相同的笔锋走向。
……
阁楼之外。
苏悦颦正静静等候。
忽然之间,她便听得脚步声传来,尽管缓慢,但却十分沉重。
她心中一悸,朝着来路看去。
只见一人沿着山路,缓缓走来。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行走沉稳,仿佛一头巨熊走来。
苏悦颦心中一惊,看清了那人。
来人是丁家老三!
那个练武成痴,刚回丁府就险些杀人的丁家老三!
尽管她和苏庭刚从丁家出来,也救过了丁家老夫人,但她并不认为,这个连自家母亲死活都不管不顾的武痴,会因为老夫人的关系,而对她姐弟二人有所优待。
于是她一手握着那明珠,一手捏着灵符,退了两步,便想要将灵符裹上五行甲,召出那一尊巨人力士。
“是你?”
而就在这时,丁家老三忽然停步,看向苏悦颦,眉宇一挑,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悦颦微微蹙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丁家老三沉声道:“今年我定下了规矩,闯入剑阁者,视同闯我家门,想要来到这里,便先要从我手里过去……但念在你们救过我家老娘,又没有进入剑阁,我饶你这姑娘一命,但里头那个,闯了剑阁,便要留下性命。”
苏悦颦惊道:“不行!”
丁家老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由不得你。”
说着,他略作打量,心中稍感疑惑。
这个柔弱女子,不像是习武之人,又怎么越过断崖,来到这里的?
莫非带她来的,是前些时日在他家中吃饭的那个少年?
只是那个少年,当日他也曾见过,细皮嫩肉,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不曾有锤炼的痕迹,也不像是有本事越过断崖的。
尽管心头疑惑,但他也没有多想。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能知道,另外一人,也在这里,而且,就在剑阁之中。
“敢闯剑阁,不知死活!”
丁家老三内劲鼓荡,脚步生风,便朝剑阁而去。
苏悦颦心中一惊,将灵符裹上五行甲,便要朝地上抛去。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隆震响!
滚荡声中,只见前方那座阁楼,蓦然坍塌!
滚滚尘埃,冲霄而散,遍及八方!
顷刻之间,这数百年阁楼,化作一片废墟!
丁家老三如遭雷击,一时沉寂。
苏悦颦呆了一下。
她怔怔看着那废墟。
在她心中,忽然升起难言的恐惧,有着一股仿佛坠入深渊的惊悸。
“小庭!”
苏悦颦惊叫出声,冲着那废墟喊了一声。
丁家老三回过神来,忽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满是遗憾失望。
苏悦颦心中沉了下去。
前方尘埃滚滚,轰隆余音犹在。
接着,便在废墟之中,传来一声应答。
“我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刀光化龙绕身飞
山间阁楼,长存数百年。
于一朝之间,化作废墟。
前头尘烟翻滚,视线迷茫不清。
“我在。”
两个字音,在山间回荡的滚滚坍塌之声里,显得十分清晰。
苏悦颦心中寒意尽去,只看着那废墟之中,充满了惊喜。
丁家老三微微一愕,略感惊讶。
阁楼坍塌,里头那人,竟也未死?
而就在两人思绪纷乱之中,废墟尘埃之中,徐徐走来一人。
那人身材挺拔,身着淡黄衣衫,从尘埃中走来。
忽然之间,苏悦颦目光一凝,伸手捂住檀口,充满了惊异之色。
而丁家老三,更是呆若木鸡,怔然无言。
只见苏庭缓缓走来,尘烟遮掩的迷茫,渐渐显得清晰。
在他身周,赫然有着一条光芒,绕身飞舞。
那光芒漆黑如墨,游走不定,似如一条黑龙游走,守护在身旁。
在这一刻,这少年威势凛然,竟如神魔一般。
“姐。”
苏庭缓缓行来。
一声开口,语气温和,仿佛神魔化作了凡人。
苏悦颦心中的思绪,陡然平静下来。
苏庭临近过来,身周漆黑的刀光,渐渐缩小。
就在这时,苏庭脚步一顿,眸光一寒,朝着那丁家老三看去,随手一挥。
只见身周的刀光,蓦然一闪,掠地而过。
一声轻响!
前方地面,划出一条裂缝,长约丈许。
丁家老三目露惊色,心头骇然,蓦地退步。
苏庭收回目光,手中一招,便见那乌黑刀光,投入怀中。
而在他怀中,赫然有着一个玉盒。
刀光落入玉盒之中。
苏庭手上一翻,玉盒顿时合上。
“走罢。”
苏庭将玉盒收入怀中,握着表姐的手,缓缓朝山下而去。
……
剑山之间。
独剩一人,站立远处,宛如石像。
过了不知多久,他依然僵滞,脑袋空白,难以回过神来。
他见过些许懂得法术的修道人,也见过那些装神弄鬼运用戏法的江湖骗子,更是见过一些武艺高强的人物。
他见多识广,也曾见过有些武道高人,将甩手刀练到极致,脱手而出,数步杀人,还能飞回手中。
但他知道,那个少年身侧的乌光,不是把技艺练到精深纯熟而练就的甩手刀。
那是传说之中的飞剑!
无须手脚操纵,只须意念一动,便凭空而飞的飞剑!
这是武道大宗师都不能有的本事!
他心思纷乱,一时难言。
他的一生,求的是武道登顶,将人身之力发挥到极致,锤炼到巅峰,成就武道大宗师。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那个少年,竟然有着连武道大宗师都不能相提并论的本事。
当日在丁家,他见这少年,弱不禁风,根骨皮肉,都无锤炼痕迹,举止行动,均无武艺在身的迹象,所以他从未将这少年放在眼中。
然而今日他才知晓,这个本不放在他眼中的少年,已经比他追求的境界,站得更高。
武道大宗师,再是高峰,也终究是人的巅峰!
可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本领,已不是人力可为!
“仙道……”
丁家老三失神良久。
他回过神来,仍然呼吸凝滞。
一瞬之间,在他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八百年前,蜀国剑仙古见渊。
天神星宿,东斗星官!
剑阁残留的神仙剑意!
弱不禁风的少年!
凌厉无匹的乌光!
刀光!
飞剑!
神仙!
各种各样的字眼,在他心头浮现,在他心中闪烁。
过了许久,他才真正从震撼之中,醒悟过来。
然而此时,山路之间,已不见那姐弟二人的身影。
丁家老三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裂缝,只觉口干舌燥。
“裂地……”
丁家老三微微握拳,心头血气荡动。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姐弟二人的来历,也想要知道那姐弟二人的去处。
他更想要知道,世上是否真有神仙?
武道大宗师之上,是否还有修行?
他要怎样踏上仙道?
在这一刻,他想要追上去。
但他想起那少年如神魔般的威势,竟是心生畏惧。
他心里想的,是回到丁家,问清一切来龙去脉。
“剑阁……”
他目光从这裂缝中移开,转头看去,看着那阁楼矗立数百年之后,坍塌成了废墟的地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他只觉得自己以往对这天地乾坤的诸般认知,已如这剑阁一般,尽数崩塌。
……
断崖之前。
苏庭将五行甲往前一抛,落在碎石当中。
碎石蓦然凝结,化作一尊巨人力士。
苏庭牵着表姐,走上巨人手中。
巨人双手合拢,护在怀里,越过断崖。
过了断崖,巨人再度散开,苏庭伸手一招,将五行甲召回。
“小庭。”
苏悦颦看着他,神色之间,充满了难言的意味。
此前早已知晓,苏庭乃是修行中人,能运使五行甲,能够召出五行力士,再非常人可比。
然而召唤五行甲,虽然也是苏庭的本事,但在她看来,五行甲终究是如同一尊护卫。
可适才的手段,一道乌光,绕身而飞,化作一柄铁刀,归于玉盒之中,这是苏庭自身掌控的本领,这是属于苏庭自身的本事,这更为令人感到震撼。
这让苏悦颦更是深刻感受到,苏庭已经在云端之上,越走越远。
“没事,我在剑阁之中,有所领悟,益处不小。”
苏庭笑道:“先前的手段,只是略有小成而已。”
苏悦颦微微点头,看向山上,神色间略显复杂。
苏庭笑道:“不用怕他,这丁家老三适才受了我一刀,这一刀虽然斩在地上,未有斩他肉身,但却实际上,是我斩了他的精气神。”
苏悦颦讶然道:“精气神?”
苏庭微微点头,看向那山巅,淡淡道:“他受我一刀所惊,致使精气神全散,心智无法沉凝,缺了那一股悍勇,缺了那一股自信,他今后即便武艺再高,也只是技艺精深罢了,技不能入道,他成就不了武道,今后没有机会成就大宗师了。”
他看向山上,微微背负双手,眼神中露出寒色。
他没有斩杀丁家老三。
但他斩断了丁家老三的武道前路。
他也断去了丁家老三修道的心性。
这一刀,不杀人身,杀的是精气神。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飞剑小成!
清晨。
数日赶路,临至坎凌。
这日晨时,天还未亮,苏庭便已起身,踏入周边山林之间。
山林之中,这少年站立不动,并指成剑,任意挥舞。
而在他身周,一道乌光,随着手指,绕身而飞。
只是这刀光飞舞,却只在身周三步之内,不曾出过三步之外。
“飞剑小成,护身三步,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苏庭暗叹一声,把神刀收回。
在剑阁悟得剑意之前,他也能运使神刀,当作飞剑来用,但作用有限,至多飞出三五步,便会失去操纵。
并且,飞剑未成,在温养期间,便不得动用。
若一经使用,便会损伤,即便是在空中划过,与空气摩擦,都会损伤依附在飞剑外层的真气,故而损伤灵性。
易经有言,潜龙勿用,想来便是如此。
而如今飞剑小成,则又不同了。
苏庭能运使神刀,在身周三步,绕身而飞,只因三步之内,真气通达,能持续不断,便能使神刀飞舞于身周,环绕不休,循环不断。
而五步之内,可以随心而动,激射出去,又折返回来。只是,五步开外,能发出去,却未必可以收回手中。
若是到了十步之外,则会失去掌控。
但在十步之内,他心随意动,能准确操纵,击中任何目标,速度极快,且无坚不摧,胜过任何暗器,也胜过任何强弓劲弩射出的利箭。
……
苏庭摩挲着这柄铁质神刀,目光微凝。
“三步之内,如臂使指。”
“五步之内,仅能折返,不能任意施展。”
“十步之内,只能如飞刀一般,去而不返,不能回收,但却可以百发百中,无坚不摧。”
他略微一叹,心道:“如今的造诣,只是飞剑小成,也只能驾驭到这般地步。”
尽管他这样的本事,已经让丁家老三这等内劲高手,都惊叹不已,为之骇然。
但作为修道中人,苏庭心中,却仍觉得稍显不足。
“若是造诣再进一步,那么十步之内,我也能如臂使指。”
“倘如飞剑大成,我驾驭神刀,百步杀人,到了这一步,几乎可以无敌于人世之间。”
“真到这一步,哪怕武道大宗师,也无可奈何。”
世间绝大多数习武之人,练就的各种招式技艺,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伤及对手,二是免伤自己。
而有了飞剑,自身不必上前打斗,便没有了被人所伤的本体,也就到了“免伤自己”的地步。
而有了飞剑,一味强攻,无须防守,这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而对于武者而言,任何招式,任何兵器,都是要伤及对手,压制对手,但对方运使飞剑,没有本体,便伤不了对方,于是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除非有人天生神力,足以将飞剑都打断。
但这样的神力,武道大宗师也未必能有。
传闻八百年前元蒙武圣郭仲堪,身为武道大宗师,并生而神力,才有这样的本事。
但八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郭仲堪。
“飞剑大成,驾驭百步,在人世之间,便立于不败之地,堪称无敌于人世江湖。”
“我若要到这个地步,只怕要到三重天的修为了。”
“但眼下倒也不错……”
苏庭摸了摸下巴,暗道:“十步之内,指哪打哪,锐利无匹,这就是小苏飞刀……”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如今最大的依仗。
神刀绕身,三步之内,真气接续,环绕不断。
也即是说,任何敌手,正面对敌,都难以入他身周三步之内。
“神刀环绕我身,形成护罩,三步之内,万敌不侵。”
苏庭感叹道:“这果然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啊。”
随着一番感叹,他将神刀收在手中,却没有收在玉盒之内,而是放入了一个木盒当中。
他将木盒收起,看向天边的晨曦,徐徐吐出一口气,发出一声由心的感叹。
“我进境如此之快,除了自家天赋绝顶之外,还亏得有此剑意。”
“也真是亏得那位正仙道弟子,留下了机缘。”
“只是可惜了一座剑阁。”
那正仙道弟子葛正轩,奉命收走了其恩师收拢的剑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对后来人稍感歉疚,才留下自身领悟的剑意。
苏庭当日悟得剑意,养得飞剑小成。
神刀绕身而飞,随着字迹而走。
他剑意悟得越深,神刀飞得越快,而石板上的痕迹,便是越浅。
到了最后,他悟通剑意,石板也就失了神异。
那剑阁历经数百年,早已腐朽,只是剑意牵引,才能不倒,后来葛正轩收了剑意,又留了石板,也维持着剑阁。
如今被他悟得剑意,石板失去神异,剑阁就此崩塌。
“好好一座数百年的古楼,闻名天下的景观,就这么毁了。”
苏庭略感遗憾,叹道:“想来是我惊才绝艳,修得飞剑有成,苍天降下劫数,却让这剑阁挡了灾劫。”
……
朝阳初起。
姐弟二人吃了点东西,便驾马赶路。
走了不远,便见一条大河,奔流汹涌。
官道就修在大河边上。
道路前方,有一座凉亭。
凉亭里有个闲暇老人,提着壶茶,侃侃而谈。
老人身前,是四五个孩童,坐得十分乖巧,静静听着。
苏庭停下了马车,细听了一下。
只听那老人徐徐说来,讲的是个故事,而故事已到尾声。
“便是如此,那位仙人,将咱们这条坎凌大河的青牛大神,就此打灭了去……从此以后,坎凌无须献祭童男童女,也仍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几个孩童欢呼出声,颇为高兴。
老人继续笑着说道:“后来,在山中遇上仙人,请仙人出手的那个书生,也在坎凌娶妻生子,也就是成了如今的苏家。”
故事说到这里,也算说完了。
但接着又有个男童跳起来,喊道:“叔公,我们还要听那大虎的故事……”
老人点了点头,含笑道:“时候还早,也好。”
说着,他目光一瞥,看见一辆双驾马车,露出诧异之色。
就在此时,苏庭收回目光,轻轻一拍,马车沿着官道而去。
他偏过头来,对着车厢里的苏悦颦,平淡地说了一声。
“姐,到坎凌了。”
第一百二十章 坎凌苏家
坎凌。
苏家。
今日闲暇,苏家老家主一时兴起,聚集了几位同辈族老,品茶闲谈。
这几个老人,都已是花甲年岁往上,是苏家仅存的几位族老。
他们或许不是如今苏家权势最大的人,但却是苏家辈分最老,地位最高的几人。
他们曾经是苏家的中流砥柱。
而如今苏家的中流砥柱,也都是他们各自挑选出来的后辈。
正当品茶闲谈之际,忽然便见有大管事匆匆而来。
“家主,诸位族老。”大管事近前来,施了一礼。
“大管事,怎么了?”老家主问道。
“门外有个少年,自称姓苏,从落越郡来,是来认亲的。”大管事面色不大自然。
“认亲?落越郡的亲戚?近些年来,咱们似乎没有哪家的后辈,嫁到落越郡去。”
年逾古稀的苏家老家主,目光扫过,看向诸位族老。
诸位族老面面相觑,俱都摇头。
过了片刻,才有人说道:“近些年来,倒没有嫁去落越郡的,只不过,咱们苏家向来是家大业大,这些年来,在外落地生根的,或是外嫁出去的,三五代后,穷困潦倒,来主家投亲的,也不少见。”
这话说了出来,也就给外头那少年的来历及来意,定下了性质。
“这么说来又是一个穷困潦倒,来投亲的么?”
“八九不离十,既然咱们这大管事都不认得他,显然他还是第一次来苏家。”
“不是熟面孔,那是隔代了?”
“何必理会,随便打发了便是。”
几个老人相互谈笑,颇是畅快。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在这群老者心中,倒没有谁真正放在心上。
“落越郡?”苏家老家主略微沉吟,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家大约三五百代之前的先祖,应该是从坎凌苏家出去的。”管事面色古怪,道。
“……”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哪怕淡然如苏家老家主,也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
几位族老,俱都怔然。
“三……三五代?”
“不。”管事迟疑了下,道:“他明说了,是三五百代。”
苏家老家主沉默了下来。
几位族老一时间相顾无言。
“三五百代?”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全没了……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三五代的亲戚还比不过邻居来得亲近,他这三五百代,与路人有何分别?”
“三五百代,咱们祖上还当过皇亲国戚呢,怎么不去京城认亲?”
“哈哈,这混账小子,是来消遣咱们的么?”
“让他滚蛋……”
“这个……”大管事神色愈发古怪。
“怎么了?”苏家老家主露出异色,道:“那年轻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是驾马车来的。”
“马车?”
“双驾马车,价值不菲。”大管事道:“两匹好马,一黑一白,照小人看来,那白马神骏非常,堪称宝驹,不比苏立少爷那匹爱马逊色。”
“哦?”
苏家家主目光微凝。
几位族老声音也为之一滞。
情况似乎与他们所想的有所不同?
双驾马车?且是宝马拉车?
这种排场,倒不像是穷困潦倒的亲戚,上门投亲来了。
“请他进来。”
苏家老家主笑道:“这年轻人说话有趣,老夫也想见他一见。”
……
苏家门前。
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车厢宽敞,两马神骏,颇为不俗。
马车之上,苏庭稍作打量,只觉这苏家宅邸,着实辉煌大气。
没有孙家那种古朴沧桑,却有一种新的大气磅礴。
孙家是祖宅流传,不断修缮,但这苏家的宅邸,显然是重修了多次,改变了多次。
“小庭……”苏悦颦的声音,在车里传来,带着几分忧虑,道:“咱们来认亲戚,你说是三五百代之前的亲戚,人家能接见你吗?便是去查族谱,怕也查不到了吧?”
说着,苏悦颦也叹了一声。
三五代的亲戚,也就够远的了。
这三五百代之前……哪有这样的亲戚?
“没事。”
苏庭摆了摆手,笑道:“咱们进苏家的门,凭的可不是三五百代的亲戚……看见咱们这辆马车了么?”
“马车?”
“不错,就是马车。”
苏庭道:“在景秀县丁家,不是挺好使的么?这就是身份,许多时候,也是通行的铁令。”
苏悦颦低声道:“这能行么?”
苏庭笑道:“坎凌苏家,一向势大,但越大的家族,越是注重礼数。”
说着,他又继续解释,说道:“咱们若是徒步行走而来,穿着残旧,人家或许就当乞丐,随便把咱们这穷亲戚打发了。既然是驾马车而来,明显就不是普通的穷亲戚。”
“再者说,就算不谈亲戚身份,只是来拜访的,在不知道咱们底细的情况下,看在这辆双驾马车的份上,他苏家也会看重两分,不会失了礼数,避免得罪了人。”
“放心好了,我听松老说过了,苏家老家主是个老狐狸,不会鲁莽的。”
“你看,这不就来了?”
苏庭呵呵一笑,指着门口,但见那大管事匆匆出门,朝这边过来。
“姐,咱们下车,一起进去,看看他苏家里头,有多气派。”
“这……”
“走吧,咱们这次是来做生意的,又不是真正来走亲戚的。”
苏庭笑道:“咱们要的药材,可不简单,别说三五百代的亲戚,就算是苏家嫡系弟子,都没那个分量……所以啊,什么辈分的亲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做生意的本钱。”
苏悦颦微微点头,道:“好吧。”
苏庭下车来,又扶着表姐下来,才对着苏家来人吩咐道:“好生看管我的马车。”
……
苏家之内。
苏家老家主微微沉吟。
几位族老相顾无言。
过了片刻,就见大管事领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俱是年轻人。
女子五官精致,清静美丽,只是脸色苍白,略感柔弱。
少年则背负双手,闲庭信步,徐徐而来,仿佛游览自家后院。
“少年人,你就是我这一脉,三五百代之前的亲戚?”
苏家老家主笑吟吟道:“到这一代来认亲,隔得远了点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认亲,生意,打折
苏家之内。
苏庭姐弟站在下方。
前头是几名老者,或有年逾古稀,或是岁至花甲,都已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大约是曾经都手握权柄,故而气态不凡,都有几分威势。
当头发问的老者,约是古稀之年,但精神瞿烁,神采奕奕,嘴角含笑,语气温和。
但苏庭却从语气之中,感受到了几分不同的气息。
对常人而言,那是一种压迫!
手握权势,久居高位,从而拥有的上位者姿态。
坎凌苏家,毕竟算是一方大族,在外也颇有声势,这坎凌苏家的家主族长,气度威严,俱都不差。
这是一种上位者对普通人的压迫。
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压迫。
听得这句话,苏悦颦心中都不由得一凛。
苏庭侧身半步,靠近苏悦颦身前,真气转动,安抚情绪。
而他本人,则淡然处之,看向前方苏家老家主,微微笑道:“隔得是稍远了些,只不过,三五代的亲戚,跟三五百代的亲戚,也都是亲戚,只看您老人家认不认了。”
苏家老家主微笑道:“老夫听过祖辈的一些说法,数百年前,确实有一脉分支,去了落越郡,每逢年过节,也常回主家,后来隔得远了,也就没了联系,只是,到如今也未足百代罢?”
苏庭认真道:“反正都是远亲,三五百这个数儿,不是更顺口些嘛?”
苏家老家主开怀笑道:“人家来认亲,都是往近了靠,你倒是好,往远了说,图个顺口。”
苏庭摊了摊手,不甚在意,他此来做的是生意,不是认亲,三五代跟三五百代,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老家主笑过之后,才摇头笑道:“哪怕你确实是落越郡一脉的后人,那又如何?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隔亲三五代,结亲都不成问题了,你这三五百代的,来这儿又为什么?莫不是看在亲戚份上,来混口饭吃?”
苏庭摊了摊手,道:“要是能看在本家的份上,给口饭吃,也未尝不可。”
苏家老家主忽然开怀大笑,指着这少年,看向其他老者,笑着道:“你们总是在我面前夸赞自家后辈,总说自家后辈不卑不亢,面对长辈,也能侃侃而谈……今日看看这个少年,他连老夫都敢调侃,可稀奇么?”
几位族老相视无言,经家主提起,却也颇感意外。
他们几人,曾掌大权,岁数又高,辈分摆着,本身就颇有架势,苏家后辈见了他们,多是战战兢兢,也就少数杰出的那几个可以淡然而处。
今天这是哪来的少年,在苏家里头,面对老家主,却也不惊不惧,不卑不亢,反而调侃起家主来了?
“行了。”
苏庭笑道:“晚辈今天来,可是有正事的……虽然咱们是亲戚,但我也不认为三五百代的亲戚,能比路人亲近,所以今日不是来投亲的,诸位认也好,不认也罢。现在,咱们谈正事?”
苏家老家主笑声停下,点头道:“你有什么正事?”
苏庭说道:“晚辈带来一封信,老家主看过之后,也便明白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
大管事双手接过,走到前头,奉上老家主面前。
苏家老家主取过这信,看向苏庭,稍感疑惑。
苏庭说道:“这信是落越郡雷神庙庙祝松老所书,他老人家也算是您的旧识了。”
苏家老家主点了点头,道:“是他的手笔?”
说着,他拆开了信,抖了一抖,捋平了信纸,目光一扫,看了下来。
看了一眼,还显平静。
然而扫了下来,苏家老家主面色微凝,稍显沉重。
待得看过这封信,苏家老家主的神色,显然比之前要严肃得多。
他看向苏庭的目光,不再是只是带着“兴趣”二字。
“玉牌在你手上?”
苏家老家主语气沉凝。
苏庭点头道:“不错。”
苏家老家主沉默下来,一时沉寂。
他前二十年,在家族之中争夺权势,中间三十年,为振兴苏家,发展苏家,殚精竭虑,但在他年老之后,便经常惦记着早年听闻的苏家大秘。
这些年来,逐渐把权势交到下一辈手中,他愈发清闲,临至晚年,心中对于那世代相传的一桩大秘密,愈发好奇。
祖辈曾说,玉牌必在苏家之内,后来为了那六面玉牌,更定下重赏。
而如今在他眼里,若这秘密属实,以如今的苏家权势,重赏便是翻倍,也未尝不可。
这几年间,苏家内外,老宅新府,不知搜了多少遍,一无所获。
未曾想过,祖辈所言的苏家,竟不是坎凌苏家,而是落越郡苏家。
“玉牌一事,松老在信里稍微提了一声。”
苏家老家主看向苏庭,道:“苏家祖辈,曾许下重赏,而老夫早年,也曾与松老提过,便是提高重赏,也无不可……既然松老愿意为你写一封信,想来你们关系不浅,这话也与你说了罢?”
苏庭点头道:“松老确实提过。”
苏家老家主平淡道:“那么,你今日的正事,便是要老夫,今日就给你这么一车银两么?”
这话一出,众人色变。
几位族老,神色之间,惊疑不定。
大管事更是充满惊骇讶然。
苏悦颦略感惊愕,看着苏庭背影,欲言又止。
然而苏庭背负双手,微笑道:“钱财于我,不过身外之物,晚辈此来,另有所求。”
苏家老家主皱眉道:“世上能看淡钱财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不缺钱花的人。”
苏庭闻言,不禁一笑,点头道:“这话不假。”
苏家老家主静静看着他,似在打量。
苏庭面带微笑,悠闲自在。
苏家老家主目光眯起。
有人家财万贯,但也未必能看淡钱财。
但也有许多人,富甲一方,却也看淡了钱财。
而另外有些人,或许不富,但少用钱财,知足常乐,也能看淡钱财。
但不论是否富裕,能看淡钱财的,都不是俗人。
这个少年,单凭这点,便胜过了苏家后辈任何一人。
“你想要什么?”
“列元火木?”
“此为何物?”
“北域贡品,列元火木。”
苏庭说道:“我用六面玉牌,得老家主许诺那一场的重赏,换算下来,能换二十余株列元火木……但列元火木不易得手,我想老家主知晓列元火木后,即便是愿意给钱,也不愿意用列元火木,所以,余下的散数,权当辛苦费用,我也不要了。”
顿了一下,他看向苏家老家主,认真道:“毕竟都是亲戚,给您老打些折扣,我只要二十株列元火木,也算打个八折。”
场中静了下来。
苏家老家主一言不发。
其余族老神色渐变。
大管事微微皱眉,心头暗暗盘算,眼下的态势,是否该叫人进来,把这厮打个骨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须心狠手辣省钱财?
苏家堂内。
声音寂静。
气氛凝滞。
“列元火木……”
过了片刻,才听苏家老家主沉吟道:“老夫要先查知此物,才能给你答复。”
苏庭点头道:“意料之中,我暂时不急。”
人形何首乌还有,能压制寒气,暂时来说,倒也真是不急。
实际上,人形何首乌,不仅压制寒气,更是不断改善表姐的体质,比列元火木,要好得许多。
只是这人形何首乌,过于珍贵,且如今也剩余不多,总有用完的时候。
日后寒气迸发,便需要有列元火木才成。
但只要在人形何首乌用完之前,列元火木能够入手,便无大碍。
“列元火木的事情,老夫查知之后,自会考虑。但是,空口无凭,你总也该让老夫看一看,苏家历代所传的玉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罢?”
“这是自然。”
苏庭从怀中取过玉盒,递了过去,道:“这个玉盒,便是苏家祖上,命能人巧匠,以六面玉牌,拼造而成。”
大管事赶忙上前,接过玉盒,呈上老家主面前。
老家主郑重接过,手上抚过,脸色变化不定,过了一阵,才长出口气,道:“这玉盒的六面痕迹,确实与记载的六面玉牌图纹,一般无二。”
这时,有族老忍不住心头疑惑,道:“家主,这玉牌究竟是何物?何以银两之数,竟以‘车’为计?”
老家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苏庭一眼,知道苏庭大约是知晓些许,也就没有避讳,而是说道:“咱们苏家祖上,曾有流传,族中八面玉牌,已失六面,若能寻得另外六面,当得一桩大秘,为此,曾在苏氏族内,掀起不少风波。”
顿了一下,他才略微摆手,道:“究竟涉及什么秘密,待事后我再与你们详说。”
话落,他握着玉盒,有些爱不释手,却又打量了苏庭几眼,沉吟不语。
苏庭看出他的念头,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老家主是对这玉牌,爱不释手,却又不舍得再让我带走?”
老家主脸色微变,才缓缓说道:“老夫不是强取豪夺之辈,未有与你达成交易,不会强留这一个玉盒。”
苏庭略微摊手,道:“也无所谓,老家主若是实在舍不得,玉盒便暂寄在老家主这里。我在坎凌住下,等着列元火木运来。”
这话说来,众人无不露出异色。
苏悦颦微微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交易,可此时钱还没到手,货却先给了,就不怕人家不认账了么?
“你倒是大气。”
苏家老家主眉头一挑,说道:“就不怕老夫收了玉牌,下次把你拒之门外,翻脸不认账了么?”
苏庭露出笑意,摆手道:“认是不认,尽随您老人家的意嘛。”
他笑意盎然,语气平淡,气态悠闲。
但不知怎地,见过无数世面的老家主,心中陡然一凛。
苏悦颦心中略是一紧,她心中明白,以苏庭的本事,自然不怕吃亏,但事情若能顺利,自是最好,真要多生事端,多造杀孽,也绝不是善事。
“行了,玉牌放在您那儿。”
苏庭说道:“这些天我姐弟二人,就住在坎凌,想来以苏家的能耐,不难知晓我们落脚之处。若列元火木的考虑,您老答应了,便让人寻我便是。”
说着,他转身牵着表姐的手,便要离开这里。
无论是苏家老家主,还是诸位族老,或是那位管事,见得他如此干脆利落,留了玉盒,转身便走,不禁都感到错愕。
“且慢。”
老家主忽然开口。
苏庭停下脚步,笑道:“老家主还有什么事?莫不是看在亲戚份上,还要招待一番?”
老家主略有沉吟,道:“我苏家宅邸大得很,空着也是空着,你若不嫌弃,便留下住着,到时有了决定,也容易与你说。”
苏悦颦神色不甚自然,拉了拉苏庭的衣袖。
苏庭拍了她手背,示意放心,才看向老家主,说道:“寄人篱下,我可不大喜欢。”
老家主道:“都是苏氏族人,这也算是你的祖地,谈不上什么寄人篱下……你莫不是怕了?”
“我能怕什么?”
苏庭笑着道:“也罢,就当自己家了,也省了我一笔住宿的银两。”
老家主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让我这大管事,领你去挑个住处,那所谓列元火木,待老夫有所了解,有了决断,再告知于你。”
苏庭点头道:“自无不可。”
大管事上前来,略微伸手,道:“两位请……”
苏庭点了点头,牵着表姐,随着大管事离去。
……
这里静了下来。
苏家老家主沉吟道:“八面玉牌,这个说法,一时不好说得清楚,待会儿吃过饭,你们随我去祠堂,那里有本典籍,会更容易说得清楚。”
几位族老,各自点头,心头也颇有疑惑。
玉质之物,固然价值不菲,但换来玉牌,银两要用“车”来计算,那便不是玉牌本身的价值了。
玉牌之后,蕴藏着什么奥秘,他们也同样想要知晓,他们也有资格能够知晓。
“玉牌一事,饭后再说,但那个少年……”
年过花甲的族老,沉吟着道:“今夜解决?”
老家主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要解决了他?”
这族老错愕道:“难道家主强留下他,不是为了方便动手,省下一笔巨财?”
他心头愕然,其他族老,也俱有相似神色。
先前听得家主将那少年强行留下,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家主行事,好生果断。
现在听来,似乎有些误会?
“我若真要省这一笔钱财,适才便让大管事带人把他擒下了,又何必留他?”
老家主缓缓说道:“外来人士,来了苏家,真要将他灭口,顺手埋了,也没多少麻烦。”
几位族老对视一眼,各有疑惑。
“那么家主留他,有何深意?”
“观察一番。”
“观察?”
“不错。”苏家老家主稍微沉吟,道:“这少年在我等这些老东西面前展现出来的,是现下苏家所有后辈,都达不到的。”
几位族老不大明白老家主的意思。
但他们却听出了老家主没有下狠手的意思。
“这少年索要的东西,家主是真要兑现了?”
有族老问了声。
老家主没有开口,只是思索。
从那少年所言,那什么列元火木,比起一车银两,都要珍贵。
一车银两,放在哪个家族,都是一笔巨财,真要交出去了,也无异于狠心剜了一块肉。
“何必呢?”
适才那族老劝道:“一个少年,一个少女,身单力薄,只须心狠一些,这笔钱财,也就省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只怕扮猪吃老虎?
苏家。
大管事领着这姐弟二人,穿过廊道,走过院落,来到了这一座院子。
“小兄弟。”
大管事说道:“苏家在外,常有与人来往,不乏贵客上门,所以,当年重新建宅之时,也在后院这里,修了一些给来客居住的地方。”
苏庭打量了一眼,道:“不错,这院子还行。”
大管事略微躬身,道:“待会儿您的行李,可要从马车上取过来?”
苏庭点头道:“行,就让人取过来罢。”
真正贵重的东西,姐弟二人俱都随身携带,马车上面的,多是换洗衣物之类罢了。
倒是那五只小怪,来苏家之前,就先跳走了,那窝多半也要被清掉了。
大管事又低声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琐事,接着才告退离去。
见得大管事离去,苏悦颦才吐出口气,看向苏庭,低声道:“小庭,你怎么就把玉盒给人家了?而且咱们现在住在人家这里,总觉不甚自在,而且,怕也不安全。”
苏庭呵呵一笑,凑近前来,道:“有句话,叫作艺高人胆大,我的本事有多高,你也知道。这坎凌苏家固然势大,可还奈何不了咱们姐弟,更何况,那苏家老家主,其实没有恶意,至少刚才还没有。”
苏悦颦想起他的本事,一时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苏庭笑道:“若没有本事,咱们姐弟也不敢贸然上门,毕竟这六面玉牌,关系着苏家的隐秘,又关系着一笔巨额钱财……真要没有本事,贸然前来,就等着被杀人灭口了。”
说着,他看向来时的方向,眉头挑了一挑。
在这世上,心狠手辣,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从来不少。
如苏家这等庞大家族,能爬到这个位置,其中黑暗龌蹉的事情,要说全然没有,也不可能。
苏庭可从来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少年,他在来时,便想过了许多状况。
只是未曾料到,这位老家主,比他心中所想的,有些不同。
此前所设想的情景,倒没有发生。
……
苏家祠堂。
几位老者,来到了祠堂门前。
老家主转过头来,说道:“你们想要的解释,就在里头。”
几位族老在这个时刻,反而不算多么急切。
那位被唤作老七的花甲老者,却还惦记着那一车银两,以及象征着一车银两的列元火木,他斟酌言语,仍是劝道:“家主当真要做这正当生意么?这未免太不划算了些?”
老家主颇感无奈,看了他一眼,才叹了一声,说道:“这一笔巨财,若能省下,便是赚了的,你当我没有想过么?”
这话一出,让诸位族老,各有惊讶。
“家主既然想过,何不动手?”七长老沉声说道:“不过两个年轻后辈,也不像是习练过武艺的,不难应付。”
老家主微微摇头,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咱们只知道这少年来自于落越郡苏氏,余者一概不知,怎么动手?”
说着,他吐出口气,说道:“更何况,能让落越郡那老庙祝看重,特地为他书信一封,足见分量不轻。”
几位族老,大多识得那老庙祝,当年毕竟这松老也是在苏家住过一段时日,与老家主算是旧识。
但此时听来,却不仅仅是旧识。
“这老头儿,虽然年纪大了,但本事不小,捣鼓着鬼神之术,不好招惹。”
老家主缓缓说道:“这苏庭毕竟与他相识,即便是看在他这老友的面上,也不好轻易对这少年下手……更何况,这少年究竟是什么状况,老夫心头还正是捉摸不定。”
旁边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不禁惊讶,问道:“家主几十年阅历,见过风浪,会过皇帝,看人的眼色,一向极准,也看不透他?”
“老夫第一眼,便看不透他。”
老家主说道:“所以我才与他笑谈许久,也算试探,但都如拳掌打在棉花里,没甚用处。”
几位族老,也都堪称是老狐狸一样的人物,只是不似他一样,直面这少年,倒没有太多的感触。
“你们总是在我面前,夸赞自家后辈,多么处事不惊,多么不卑不亢,多么礼数周到,逢事见人,又是多么游刃有余。”
老家主说道:“但今日这个少年,便胜过了你们所引以为傲的几个苏家后辈。”
七长老呐呐道:“不至于罢?”
老家主吐出口气,道:“怎么不至于?他面对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才真是游刃有余,族中有几个少年,能跟他这样?”
“又不是咱们主家的人,自然没有咱们族里后辈那样,自幼敬畏,他没礼数,也是正常。”
七长老正这般说着,却见老家主摇头,他当即便不多纠缠,话锋一转,说道:“这点就算也认了,他确实有些沉稳,只不过,他再出色,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咱们主家的后辈,这什么狗屁三五百代的亲戚,跟外人有什么区别?家主不是想要栽培他罢?”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老家主摇头道:“这一个少年,论起风采气度,比咱们苏氏这名门望族的后辈子弟,还要出色,那么这样的少年,真是一个寒门贫家少年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究竟是什么家底?你清楚么?想要动他,你还有底气么?”
七长老被家主一番问话,竟是哑口无言。
其他族老,也都沉默下来。
而苏家老家主,背负双手,露出沉凝之色。
“若只是碍于松老,也便罢了。”
“但我更顾忌的是这个少年。”
“他衣着简朴,但却气质不俗,乘一辆双驾马车,又是两匹好马,家底绝不寻常。”
“再看他先前说话,言谈之间,淡然自若,身在咱们苏家之内,面对咱们几个老家伙,也不觉得拘束,悠闲自在,单是这份心性,便是不差。”
“更何况,前后我试探了他多次,也隐约威胁了他几次,他仍然视若无睹,无所畏惧。”
说到这里,老家主目光落在七长老身上,道:“无惧威胁,你真当他是少年无知么?”
七长老呐呐无言,他性子向来急躁,但多年阅历,也曾掌权,倒也不是蠢材。
老家主低沉道:“他如此平淡,眉宇之间,神采自信,十有八九,是自觉能够摆平苏家给他的任何阻碍。”
这时,另一位古稀老者,沉吟道:“可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如此寻常?”
“寻常……这才可怕。”
老家主皱眉道:“若他是如当朝太子那样,器宇轩昂,龙行虎步,一看便知来历不凡,想来你也不敢动他。但他看似寻常,便如陷阱了……”
说着,老家主看向七长老,道:“这次若不是我在,单你一个在族中,是否你就对他下手了?”
“这……”七长老稍微迟疑,然后点头:“这是自然。”
“这就是了,扮猪吃老虎。”老家主道:“猛虎来了,你不敢动他,但一只平平无奇的猪来了,你便想宰了吃肉……可在我的眼里,这只猪若真是过江猛龙扮成的呢?”
众位长老,一时无言。
“家主……”七长老迟疑道:“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苏家能有今日,不正是靠着我的谨慎么?”老家主说了这么一句,但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也常有想得过多,谨慎太过,从而错过机会的时候,所以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靠我的猜测。”
“那家主的意思?”
“他自称来自于落越郡,那便去落越郡查他的来历,查知他的根底。”
老家主认真说道:“查清了这个少年的根底,才能决定,此事能不能照老七所说,省下这笔巨财。”
七长老闻言,当即赞道:“家主英明,难怪当年争夺家主,我们斗不过你。”
老家主摆手道:“少耍嘴皮子,除了查他身份,还得查一查,那所谓的列元火木,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事……我觉得可以慢些。”七长老道。
“命人即刻去查,不得有误。”老家主说道:“若不能省下这笔钱财,那么这列元火木,也该交付给人家了。”
诸位族老似有想法,沉吟点头。
而就在这时,另外一位族老沉声道:“这事也未必没有例外。”
众人目光看向他来。
这族老说道:“若是咱们早日勘透这玉牌奥秘,得了祖上所传的大秘,那么这玉牌,也就只是玉牌而已,待到那时,将六面玉牌交还于他,也就是了。”
七长老笑道:“还是老九说得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飞剑修行,族老议事
翌日。
清晨。
院中。
晨曦初起,照在苏庭身上。
他盘膝而坐,呼吸绵长。
而在他身前,放着一柄铁质小刀,通体漆黑,长约七寸,宽有两指合并。
“起!”
随着苏庭一声低喝。
神刀应心而动,化作一道乌光,绕身飞舞。
没有手脚操纵,只凭一缕意念,只凭一丝真气,便游走不休,宛如黑龙游走,锋芒锐利。
随着他手上一指,乌光掠地而过。
地上顿时裂出一条缝隙。
苏庭招手,将神刀落在手中,运转真气,轻抚而过。
“之前运使神刀,便是在空中划过,都怕损伤灵性。”
“眼下飞剑小成,任意飞舞,甚至可以裂地碎石,哪怕杀人染血,也无影响。”
“除非是黑狗血,骨磷粉,天葵血等等一类易于侵蚀的物事,才会损伤飞剑。”
“但就算是这些东西,等到了我飞剑大成后,也无须畏惧了。”
他心中念头闪过,暗自想道:“驾驭神刀,百步杀人,在人世之间,哪怕武道大宗师,也不畏惧,只是须得顾忌那修成了阴神的上人。”
他如今只是飞剑小成,驾驭不了百步,只能驾驭十步,且是能放不能收,形同暗器发出。
只不过在身周三步,神刀倒是可以环绕不休,如护身宝物一般,宛如黑龙随身。而且,随着他近两日领悟,这三步的距离,也逐渐往外扩展,也算是他造诣更高了些。
“如此进境,还算不差。”
苏庭微微点头,算是满意。
他将神刀放下,放入了木盒之中。
这木盒的材质,是黄花梨木,正是他从店铺里那套桌椅拆下来的,经他重新打磨,做成个木盒,就是准备把玉盒交出去后,暂用一段时日。
黄花梨木虽然比不得什么阴沉木之类的神木,但也能算上等,只是比起玉盒材质,其实还差了半筹。
但如今影响倒也不大。
其实,有许多修炼飞剑的修行人,在修道之初,本领未成,便少有是用玉盒这等珍贵物事,通常是用木盒盛装飞剑,内蕴药液,以药物滋养,以呼吸通达,久而久之,人与飞剑,形成联系。
但配置的珍贵药液,经飞剑沉浸,过于凌厉,放在木盒之中,时日一久,常要渗透木质,渗出药液,须得更换。
一来浪费了珍贵药液,二来频繁更换,实则不妥。
但好在如今飞剑小成,已经过了那个地步,眼下换了木盒,也无多少影响。
“木盒也一样,玉盒也一样,到飞剑有成,也就都仅仅是盛装的器皿而已。”
温养期间,飞剑不好显露,生怕损伤灵性。
而如今悟得剑意,飞剑得以小成,莫说显露在空气中,即便是杀人染血,也无太大影响。
所以玉盒的作用,已不似最初时那般大了。
另外,飞剑有成之后,自生灵韵,珍贵药液的滋养,用处也渐低了许多,也只有少数几种,才能有大用。
也即是说,到了这一步的火候,此后温养飞剑,绝大多数修行人,便都是全靠自家的真气了。
“不过这神刀从来神异,我苏某人也没用过多少珍贵药物,全靠自家真气,根底厚实得很。”
他徐徐吐出口气,将木盒合上,放入怀里,才站起身来。
一路修行过来,他道行进益,也同样不低。
如今体内一团雷光,光芒炽烈,沉凝如固,有鹅卵大小。
照这样的进境,不必多久,他便到了“雷光”境界的巅峰,也即是二重天的顶峰。
若更上一层,便是凝法。
也即是三重天。
人世的顶峰。
“不远了。”
苏庭背负双手,看向东方,沐浴在朝霞晨曦之中,发出一声感慨。
“这是多少修行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境界啊。”
……
与此同时。
苏家偏院的一座园中。
数位老者,围在石桌,细细品茶。
苏家宅院十分宽阔,历代修缮,也不乏推倒重建,因而不显古旧。就在去年年底,这后院的花园,又扩建了一番,如同园林。
树荫凉爽,树下石桌石椅皆有。
几个老人俱在品茶。
周边站着两个护卫,几个侍女,俱都一言不发,未敢打扰。
“玉盒已送去拆了,列元火木也去查了,那苏庭的来历也在查,诸位稍安勿躁。”
老家主笑道:“眼下这苏庭不急,咱们也不急,总不能几个老骨头,还比他没耐性罢?来,且先品茶。”
排在老七的那花甲老者,举起茶杯,饮了一口,称赞道:“这茶倒真是不差,约莫得有数十两银子的价位。”
这时,旁边又有个老者,呵呵笑道:“从哪儿来的?”
随着这声音,其他人目光俱都落在家主身上。
老家主年逾古稀,依然显得精神瞿烁,抚须笑道:“老七这张嘴,品起茶来,真是厉害……这茶叶是从京城来的,就是你那亲孙子苏立亲自送来的。”
闻言,七长老顿时笑骂道:“小王八犊子,我这亲爷爷都不孝敬,倒把好茶送到你这家主手里去了。”
听到这里,其他老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苏家老家主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看向众人。
几个从小玩到老的老人,临到晚年,齐聚一桌,品茶谈笑,场面似乎显得十分温馨。
只是,当年掌权之时,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心结却总是去不掉的,而且如今为了自家后辈谋求权柄,实则也多是貌合心不合。
尤其是如今他也老迈,挑选新任家主,时日也近,几人谈笑之间,更有着几分凛冽气氛。
“苏立这孩子,近来倒是不错。”
苏家老家主点头说道:“前些时日,我派他去京城走上一趟,谈些生意,结果比我预期还好,把京城那些老狐狸,都拜访了一遍,确实是不卑不亢。”
七长老顿时抚须含笑,颇为自得。
而另外一人,又笑了一声,道:“说到这个,老五家的苏越小子,前些天参与了京城诸位士子的宴会,诗词冠压当场,后来在兵部侍郎面前,仍显气度,让那兵部侍郎,赞不绝口,还曾想把他孙女嫁给苏越。”
“兵部侍郎?”九长老点头道:“我倒是见过他,掌的是兵家权势,威势不小,几乎可比家主。”
七长老点了点头,看了家主一眼,又说道:“咱们族中那些后辈,便是见了咱们几个,都战战兢兢,话不利索,不堪大用。只有苏立这寥寥几个,还能在家主面前,侃侃而谈。”
九长老应和了一声,道:“想来咱们苏家,未来靠得的,也就是这几个能算得是出色的了。”
几个老人互相交谈,看似颇为开怀,也无多少顾忌。
然而苏家老家主听在耳中,却不禁叹了一声。
真正能够放得开,没有顾忌的那几位,早已枯骨化尘了。
眼下这几位,哪怕最直性子的老七,都难免勾心斗角。
“话说回来,前些时日,京城那桩生意经营得不错,就是剩了个尾巴,要好好收拾一番,上下打点一下。”
那年逾古稀的老者,低沉道:“家主准备让哪个后辈前去?”
老家主微微皱眉,未有即刻开口。
七长老进言道:“我看苏立就不错,他前段时日,拜访了京城那几家相熟的老家伙,也没见失礼了。”
九长老说道:“苏越或许更好,会过各家年轻俊杰,见过大世面,甚至在兵部侍郎面前,都能十分随性。”
适才这年逾古稀的老者,目光稍沉,没有开口。
家主终究老了,许多权势,需要逐步传下来。
现在许多事情,揽在身上,颇有益处。
苏家老家主也明白这点。
他沉吟许久,心中在苏立和苏越两人犹疑不定,正要开口之时,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莫名便觉得是个人选,他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个苏庭,你们觉得如何?”
话音落下,园中寂静。
其余老者,眼神错愕,怔然许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妄之灾
园中静了一下。
几位族老,都满是错愕。
先是看看家主,又看看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才听九长老略显迟疑地问道:“家主……谈的是家事,不是玉牌,这扯到那个苏庭身上,又是为什么?”
其他人心中俱有几分不良的预感,纷纷看向家主。
苏家这位老家主沉吟说道:“你们总说苏立出色,苏越不凡,但这苏庭,在我等面前,岂非更为悠闲自得,气态更胜?老夫适才想着,若这一次,让他去帮个忙,收个尾,或许更完善些。”
话说至此,他目光扫过众人,露出问询之意。
其实在他心中,未必就真是要让苏庭处事。
只是对于苏立与苏越,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挑选,可又不愿有所偏颇,这般状况下,先前在他面前表现得当的苏庭,反而显得更合心意了些。
“这怎么能行?”
诸位族老,多是摇头,无一赞同。
尽管那桩生意,早已做完,该赚到手的,也都赚到了手,如今只是收尾。但这收尾,却也不是一件麻烦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上下打点,结识京城各家人物。
而收尾期间,或多或少,也能得些利益。
此外,在几位族老眼里,这一桩事情,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不算小事。
老家主毕竟老迈,权势逐渐下放,新一代家主也将要挑选。
这次选人前去收尾,虽然不是直接挑选家主,但这一次收尾,无论是利益,还是所识的人脉,都十分重要,堪称是一场积累,甚至所得所获,都会是未来成为家主的底蕴之一。
这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插手?
“这事虽然不重,但苏家后辈里头,也有能够挑事的,自家人不选,要选他一个外人作甚么?”
七长老恼怒道:“家主总不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罢?这三五百代的亲戚,也能叫亲戚么?”
老家主笑着说道:“你激动个什么劲?我不过只是见这少年,算得是十分出色,气度不差,神采飞扬,颇有自信气态,不似俗类……我又并非认定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少年,我也只是想要给他个机会,考验一下他有几分本事,是否可堪大用罢了。”
“考校他作甚么?”
七长老说道:“虽然也是姓苏,但跟外人有什么区别?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咱们族里的事情,也不至于用上了他。”
老家主摆手道:“老七,咱们又不是选家主族长,只是选个管事的罢了……若经过此次考验,他真有本事,留下他有何不可?”
说着,老家主看向众人,说道:“你们要记着,但凡利于家族发展,要招揽有才之士,不是坏事。”
“咱们大管事,也不是苏氏族人。”
“你再看朝廷上的大官,也不全是皇室嫡系吧?”
老家主这般说来,余下几位族老,俱都沉吟不语。
七长老当即怒道:“这什么歪理?在家主眼里,咱们苏家多少族人后辈,就全都比不上一个外来少年?家主就只看了这少年一回,便如此看重于他?苏家栽培了多少年的这些族人子弟,全都被家主当成了什么?”
说着,他陡然站起身来,怒道:“反正我不同意。”
话落之后,他忽地拂袖,转身便走。
“这老七,还是这个暴脾气。”
老家主微微摇头,略感无奈。
其余族老似有思索,但却大多赞同老七的说法。
“老七……鲁莽了些。”
“但所说的,不无道理。”
“自家人够用了,不必用上这么个小子。”
“行了。”
老家主摆了摆手,道:“到此为止,老七已经不欢而散,这事情也不急,今后再谈罢。”
说着,他忽然也松了口气。
也不用在苏立和苏越二人之间摇摆不定,被这几个老家伙逼迫着作出决定了。
只不过,细细想来,那个名为苏庭的少年,单论言谈自信,确实也是十分出色,是个合适人选。
“可惜,终究不是苏家嫡系族人。”
……
前院所在。
七长老怒气冲冲,一路走来,只看他阴沉着脸,那些个知他性情的下人,却也没有谁去触他眉头。
只是他没走多远,便见前方廊道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从京城回来,还给家主送了些茶叶的苏立。
“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七长老怒道。
“呃……”苏立一时语塞。
“倒是你这孙子,提着东西,要去哪儿?”
“孙儿去寻咱们家中来的那个客人。”
“什么客人?”
“好像……”苏立想了一下,道:“叫苏庭?”
“你个混账小子,找他作甚么?”七长老听见这个名字,愈发恼怒。
“孙儿回来时,见马厩里有辆马车,其中拉车的白马,竟是一匹宝驹,十分喜爱,不忍这宝驹沦为拉车工具,所以问了下人,才知这马车的主人。”
苏立笑道:“这不,我提了礼物,正要去寻他,跟他说说情,把白马送与孙儿。”
七长老怒道:“你倒是有心,还提了礼物?先前你给家主送了茶叶,怎么没见你孝敬我?”
苏立满是错愕,讪讪道:“爷爷这是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
七长老指着他手里的礼物,怒骂道:“你要送礼的那混账小子,让你给家主送的礼都白费了……你小子送的都是什么礼,怎么就没一次管用过?”
苏立被他骂得一阵迷糊茫然。
七长老气打心头起,道:“我刚在家主面前,准备给你提一提京城那桩生意收尾的好处,结果家主见了那苏庭,竟是把这个三五百代的狗屁亲戚看得高了一眼,准备把这好处给了他……”
苏立闻言,顿时一惊,道:“这怎么成?”
这不仅关乎利益,还牵扯人脉关系,对他日后有着极大助益,怎可落于他人之手?
“自然不成,我这才险些跟家主翻了脸面。”
“爷爷,你怎么如此冲动?”苏立急道:“你得罪了家主,日后他老人家若是对我心生不喜,我这里岂不是又缺了分胜算?”
“胜算?胜算个屁!”七长老怒气升腾,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中的礼物,道:“送什么礼?送个屁的礼!你知不知道,你跟苏越两个人加起来,在家主眼里,还没人家一根毛的分量来得重……跟人家一比,你就是个草包。”
苏立被他拍了一掌,怔怔无言,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请帖
午后。
苏家准备的饭菜,十分丰盛。
姐弟二人吃过午饭,苏庭便准备领着表姐,在这坎凌苏家里头逛一逛,看看这所谓苏氏一族的祖地,是什么风光。
可是还没准备出门,便有人来访,送上了一张请帖。
“诗会?”
苏庭略感诧异。
那下人低声道:“正是,苏立少爷也是坎凌有名的士子,这次的诗会里头,所请的多是坎凌的名流士子,其实也就是坎凌杰出的年轻一辈所聚……这场诗会,其实不少人打破头都想参与进来,提高一下身份,只是要求严厉,人数有限。”
说着,他看向苏庭,又道:“苏立少爷听闻您是从落越郡过来的亲戚,生怕招待不周,故而用了他的身份,争取了一个名额。”
他目光看向苏庭,充满了艳羡之色。
诗会、名流士子、身份象征、高雅之堂……等等字眼,是当世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此次诗会,有着几位有名的才子,莫说是寻常人,便是同为读书之人,也未必都能参与。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读到了可以跟这一个层次的士子并肩,便是不凡了。
哪怕只是参与,也足以是吹嘘的资本。
尤其是落越郡那边,偏僻地界,更想要多见些世面。
这下人递过请帖。
但半晌也不见苏庭来接。
他略感错愕,抬头看去。
只见这名为苏庭的少年,满是不在意,随手挥了挥。
“不去。”
……
那下人愕然良久。
当他要再度强调一下这场诗会的上等档次之时,便见苏庭已经回了院子。
这种寻常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便被人拒绝了?
这人捏着请帖,呆了半晌。
他回去复命,一路上仍是有些恍惚。
待见了苏立,又将两人对话,尽数道来,只是语气显得十分复杂。
“不去?”
苏立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只当这个苏庭,从落越郡来,那地方固然不小,但地处不如坎凌繁华。
今次请苏庭前往诗会,他本以为这乡下来的亲戚,会十分欢喜,至少,听闻这等热闹场面,赴会的兴趣,总还是有的。
可未有想到,竟然被拒绝了。
“你小子刚从京城回来,又耍什么把戏?”
七长老也正听见这事,顿时恼道:“前次送礼,这次送帖子,你还当真要认这门亲戚不成?”
苏立转过头来,笑着说道:“爷爷,我自有打算。”
说着,他指向那下人,说道:“再送一趟,务必请这贵客赴会,若他不去,你就不要回来了。”
那下人心中一惊,不禁颤抖。
苏立不容他多说,挥了挥手,示意他就此退下。
七长老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苏立笑道:“这次赴会,对他而言,可不算好事,孙儿这就与您说来……适才这下人在此,不好明说,就怕他知道孙儿心思,待会儿去请苏庭时,态度会有转变,让人生疑。”
七长老纳闷道:“这个诗会,虽然是你们这些后辈小子为主,但老夫也知道,层次不低,许多寒门读书人,都看得颇重,一个门帖名额分量不轻……你把这个名额给他,倒是坏事了?”
“这诗会自然不是坏事,但一个乡野匹夫进了这里,对他来说,就是坏事。”
苏立含笑说道:“这个苏庭,如今在家主眼中,看得颇重,孙儿自觉不好鲁莽行事,动强便落了下乘,所以才有这点小心思。”
七长老看了他一眼,道:“你又有什么鬼心思?”
苏立说道:“咱们家主不是觉得他颇为出色么?”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寒,道:“那就让这苏庭展现一下,看他有多少才能,多少出色之处……让家主他老人家仔细看看,这个乡下小子,在受得坎凌诸位士子不喜,所谓千夫所指之时,是多么惊慌失措?也让家主看清楚些,这厮究竟是个草包,还是个绣花枕头?”
……
小院之中。
苏悦颦轻声道:“先前我听见了,这诗会倒也不错,你怎么不去?”
苏庭摊手道:“什么诗会的玩意儿,有什么紧要的?咱们姐弟先逛一逛这苏家大宅,再逛一逛坎凌,看看这坎凌多热闹嘛。”
“游览观看,什么时候都可以,这诗会倒是难得。”
苏悦颦道:“你参加了诗会,见些名流士子,不是坏事。”
苏庭笑道:“姐想要我去见见世面?”
苏悦颦点头道:“落越郡的地方,没有这里来得繁华,没有这种场合,但什么诗会之类的,我倒也听过不少,你去走走看看,不是坏事。”
苏庭大约明白表姐的意思。
读书人的诗会,在普通人眼里,总是层次较高。
以往苏庭病倒之前,苏家父母也是想要他读书识字,走上仕途的。
表姐虽然为人聪慧,却也依然扭转不了以往的念头。
“各地诗会上的故事,倒是听过不少,也听说有谁结识了什么大人物,飞黄腾达的。你虽然不靠这些了,但多看看,涨些阅历,也是好的。”
“那我带你一起去?”
“这怎么行?”
“那我总不能留你一个在这儿?”
“姐在这里等你,你回来后,咱们再去四处走走,也不错啊。”
“可现在也晚了啊。”
苏庭摊了摊手,无奈道:“那送请帖的被我赶跑了,现在没了请帖,也去不了,咱们还是收拾一下,出门逛逛好了。”
然而话音才落,他自己便先怔了一怔,转头看去。
只听院外又传来一声呼喊。
正是先前那送请帖的下人,哭着喊着,求着苏庭收下请帖,准时赴会。
在苏悦颦的怪异目光之中,苏庭颇是无奈地取过了请帖。
“去就去了。”
苏庭掏出五行甲,取出一张灵符,递给表姐,“你既然不去,但也要让我放心才是。”
苏悦颦知道这五行甲用处,也不愿苏庭担忧,便接过了五行甲。
苏庭看了一眼,道:“时候还早,不如咱们先逛逛苏家?”
苏悦颦点点头,道:“也好。”
她本是不愿影响苏庭,但见苏庭这般有兴趣,自身也有心四处看看,倒也没有拒绝。
苏庭笑着点头,将请帖收起。
他略微偏头,看向院外,眼中露出异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次送帖,还能说是善意结交。”
“被我拒绝之后,一般人必然恼怒,可他却二次送帖,显然另有目的。”
“本人不来,下人来送,本就是看低了苏某人。”
“这种轻视的心态下,还能忍住恼怒,接二连三邀我赴会,看来另有所图。”
“若不去理会,指不定后头还有什么歪招。”
苏庭摸了摸怀中的木盒,砸吧砸吧嘴,“闲着也闲着,陪你们玩玩,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采风流如我,除了参加诗会,还能干什么?
所谓诗会,不在苏家大宅,也不在哪家酒楼,而是在苏家大宅在不远处的一座苏氏庄园。
往年也有诗会,但今年苏立从京城归来,显得尤为隆重。
“据说今次,苏立兄从京城归来,恰好是逢京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也游至坎凌,此次诗会比往年要早,便是因为刘大人有心看一看这坎凌士子,资质如何。”
“如此说来,这次的诗会,真是不同往常了。”
“这是自然,谁若被刘大人看重,不说一朝提拔,平步青云,单是留下个不错的印象,就是极为可贵,日后上了京城,兴许便是获益无穷。”
“苏立兄真是造福我等。”
“京城刘大人来了,那么咱们县官丁大人,多半也会来。”
“这倒不知了。”
不少人已在谈笑。
而当苏庭来时,场面已算是颇为热闹。
但他要进去之时,便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
后来在苏庭跟表姐说起诗会时,便将这点儿意外,都归于看门那厮眼神太差,绝不是自己的原因。
……
“站住!”
门口那人喝道:“干什么的?”
苏庭怔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你拦的是我?”
适才他见先前那几人,也不曾受到拦阻。
怎么到了自己过去,便遭了阻拦?
“废话,不拦你要拦谁?”那人道。
“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苏庭怒道:“怎么先前那几个,也没见你拦路,只来拦我?”
“他们几位,都是坎凌有名的士子,哪次诗会少了他们?”这人打量了苏庭一眼,道:“倒是你这位,从未见过,来此作甚么?”
“我?”
苏庭退了一步,然后张开双手,道:“你看我像是来干什么的?神采风流如我,这等出众不凡,气质脱俗,除了参加诗会,还能来干什么?”
“参加诗会?”
那人有些愕然,道:“你来参加诗会?”
苏庭顿时纳闷,道:“你看我不像么?”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像。”
苏庭脸黑了一下,掏出请帖,便甩了过去,怒道:“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这人忙是接住请帖,细看之下,愈发惊愕,却不敢失礼,忙是垂首低眉,连连称歉。
苏庭拿回请帖,收在袖子内,大步往内里走进去。
但才走过门槛,便停顿了下脚步,看向适才那人,道:“方才是有人让你拦我?”
那人心中微惊,忙是低头道:“没有。”
苏庭冷笑道:“那你怎么就敢拦我?其他士子就算要验请帖,你们也该客客气气的,绝不会呵斥罢?”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您的穿着,当真不像。”
“不像?”
苏庭低头打量了一下。
淡黄衣衫,稍微洗得发白了些,但也是朴素无华。
没有华丽纹饰,也没有破旧补丁,中规中矩,堪称反朴归真。
“哪来的寒门子弟?”
就在这时,旁边一人斥了声,满脸嫌弃。
苏庭顺着声音看去,说话这人已经离去,只是看他背影,却是个衣着华丽的。
目光扫过,这庄园之内,不说人人都是衣着华丽,但也都是十分不俗。
单说先前这人,便是头戴冠帽,身穿长袍,脚踏长靴,腰束玉带,并且还手执折扇,偶尔摇动,显得颇有风度。
苏庭目光扫过,打量了下众人,似乎也就只有他穿得寒酸了些。
然后他沉默了片刻,心中闪过两个字眼。
“骚包!”
“一群骚包!”
“放眼全场,还是我苏某人性情淳朴,衣着朴素,高洁雅士,鹤立鸡群,大隐于市……”
苏庭心中闪过了百八十个字眼,然后拍了拍衣摆,大步走了进去。
……
庄园之内。
里侧有座阁楼。
比起下方热闹不同,这里显得稍微安静一些。
“年轻一辈的人,咱们下去,也是格格不入。”
苏家老家主笑着说道:“还是这里安静。”
旁边也有位老人,气态儒雅,发丝灰白,抚须道:“苏兄所言正是,咱们老一辈人下去了,自己不能自在,他们也不自在,待会儿发挥之时,难免拘束,受得影响。”
“刘大人所言正是。”
另一位中年男子,呵呵笑了声,道:“坎凌士子,多有杰出,今日刘大人可要多看几个,看看可否要在坎凌挑个贤婿?”
那儒雅老人呵呵笑道:“丁大人说得是,那便看看。”
而在儒雅老人身后,还有两个少女,衣着不同,显然是一主一仆。
那位大小姐,相貌秀丽,只是略微鼓腮,似乎不大开心,恶狠狠瞪了这位丁大人一眼。
丁大人没有看见,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士子,嘴角含笑。
倒是丁大人身后的一个下人,见了这少女的神态,颇觉有趣。
若是苏庭见了,便可以认得出来,这个下人,赫然便是景秀县丁家的那名家丁,也即是坎凌县丁业大人的心腹。
……
庄园之内。
苏庭衣着简朴,跟旁人显得略有不同,加上他本就不是此道中人,真要凑上去,也是格格不入。
若没有意外发生,那么此次也就当个看客,开开眼界了。但既然是有人心怀不轨,特地邀他来的,那么“意外”总是难免。
“哪个是苏立?”
放眼场中,苏庭倒也没有什么熟人,至于苏家的苏立,他压根便不认得。
他也不多想,进来之后,不去打扰别人,自己寻了个角落,旁边也有矮桌,放着些供人吃喝的物事。
苏庭随手拾起个瓜果,啃了一口,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场面。
真要论起来,前世今生,他都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面。
见见世面,倒也说得不差。
“这厮是谁?”
“像是个寒门士子,穿得太过寒酸了些,不知怎么混进来的?”
“一进来便是找食物吃,只怕是穷怕了,饿坏了。”
“真是羞于此人为伍。”
耳边低语声阵阵传来。
苏庭怔了一怔,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手中的瓜果。
“如果我没听错……”
苏庭摸了摸脸,心中猜测道:“他们说的那个寒酸士子,好像是我?”
他才这般想着,就见自己身周,逐渐有人散开。
原本有些士子,也不在意,但见有别人退开,自己若还留下,似乎仿佛还被人看低了一筹,于是也就随着退开。
不过片刻,苏庭身侧,就空了一圈。
周边那些士子,看着苏庭的目光,满是嫌弃,仿佛他一身臭味,不可亲近。
“这是孤立我?”
苏庭咬了一口苹果,心头纳闷道:“这就是那苏立的手法?这是什么把戏?孤立我作甚么?能顶个毛用?我压根就跟这些家伙不是一路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群公鸡还想欺负自己?
庄园自然不小,而聚会之人,也算不少。
但在这里,出现这么一个古怪现象,倒也颇为显眼。
苏立等人,算是较为有名的几位,才学俱都不低,身份地位也都不差,他们结识多年,有些算是好友,也有些也算诗词交锋的对手,针锋相对。
也有一些,两者皆有之,惺惺相惜,又互相争锋。
他们这一群人,也成了一个圈子。
算是这坎凌的读书人之中,层次最高的圈子。
“那边怎么了?”
一个衣着光鲜,手执折扇的白衣男子,露出诧异之色。
这人名为何云方,也是坎凌县人士,但并非坎凌镇,而是来自于坎凌的灵溪镇上。
何家不如苏家,可也算是大族。
他的才学,甚是高深,不低于苏立,也曾在京城闯出少许名声。
听他发问,当下便有人去看了眼,听了些声音,回来与他细说。
何云方眉头一挑,却没有开口。
只是旁边其余人等,倒是颇有不喜。
“有个寒门子弟,混进来了?”
“寒门子弟,只要有些才能,咱们也不嫌弃,可是他那是什么吃相,一进来就找吃的?咱们这又不是厨房……真是平白污了清静。”
“难怪那些兄台纷纷退开,真是羞于此人为伍。”
“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好像是苏家的请帖?”
“苏立兄,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了苏立。
苏立正看着苏庭那边,朝着苏庭身侧那几个士子,投去了赞赏目光,才收了回来,看向身周这几位,无奈道:“只听说是个乡下来的远亲,不曾想举止不当,行为不雅,拉低了咱们这诗会的层次。”
何云方与苏立并称双杰,针锋相对,听闻是苏立所请,还是苏家亲戚,当下冷笑一声,有心要落苏立颜面。
“如此低俗之辈,留他作甚么?”
何云方拂袖道:“将他驱离了……刘大人若是见了,成何体统?他老人家初到坎凌,见了坎凌士子,如此寒酸模样,如此举止不妥,岂非看低了我坎凌众人?”
苏立神色古怪,甚是复杂,却没有替苏庭说话。
其余人本是不好恶了苏立颜面,但见苏立也是默认,便也附和了一回。
“何兄所言正是。”
“此人当真不该现身于诗会当中。”
“趁着刘大人未到,赶紧清走了他,莫要到时候,场面乱了。”
“正是此礼。”
……
不远处阁楼上。
这几位大人物,见得那边颇有几分动静,不禁纷纷侧目。
苏家老家主,眼力还好,远远便见得苏庭,当下眉头一皱,暗道怪异,这苏庭如何来了这诗会?而且,若没有请帖,又怎么能来这诗会?
丁业也是略感诧异,然而这时,他身后家丁眼神一凝,认出了苏庭,便凑近前来,在丁业耳旁低语两声。
刹那之间,这位丁大人神色有异,看了苏家老家主一眼,却没有多说,只是略微摆了手势。
家丁会意,退了一步,不再多说。
而那位刘大人,不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已有人上来禀报,便道:“据说是个寒门子弟,进了诗会,衣着寒酸了些,举止也不妥当,还未作诗,先取食物了。”
刘大人皱眉道:“寒门士子,衣着寒酸,也情有可原,这样的人只是出身不好,只要他才学足够,诗会又怎能阻他?但他先取食物,便未免太过失礼了些,便是饿着了也不该这样……没有礼数,不成方圆。”
然而这时,他背后的少女倒是说道:“礼数就是束缚,人活得自在,怎么都好……他虽然随性了些,但往往随性的人,都有自傲的本事,这种人其实自傲,才能看淡别人的目光。”
“再者说,他又哪里失了礼数了?”
“衣服虽然不大好看,但也没有衣不蔽体,还算衣着得当。”
“至于食物,他面前那堆食物,本意不就是在诗会上,供人吃喝的么?只是别人都自恃身份,故作高贵,不愿在众人面前吃东西,可他愿意吃了这原本为众人准备的礼物,怎么就失礼了?”
少女语气之间,倒是充满赞赏,看向自家父亲的目光,略带挑衅。
显然这一番话,未必是心里话,但却是为了跟自家父亲抬杠。
侍女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悄声道:“小姐,这又不是在家里呢,不要总想着落老爷的脸面。”
那少女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刘大人满是无奈,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没有回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适才禀报那人下去。
丁业看着那人群中的少年,露出几分惊异神色。
他本担忧,下面的士子们,因为苏庭衣着寒酸,便孤立了他,导致刘大人对于坎凌年轻一辈读书人,落下偏见,觉得这些年轻士子过于肤浅。
但未有想到,刘大人却是不大喜好无礼之人,也有着跟下方士子一样的想法。
“看样子,下面的人,似乎想要把这人驱走?”
丁业看了一眼,旋即看向苏家老家主,道:“这据说是苏家的客人罢?”
苏家老家主微微皱眉,他看不透苏庭,他也觉得不能招惹苏庭,但眼下的状况,倒有些麻烦,他本要命人下去,但却不知如何吩咐,再想起苏庭的种种神秘,如何解去当下的局面,他也颇为好奇,于是只是皱眉,道:“且先看看。”
丁业点了点头,心中大约猜测,这苏庭来到坎凌走亲戚,似乎不怎么受到亲戚待见。
这般想着,丁业看了身后家丁一眼,家丁会意,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然而那刘大人,却看着下方的动静,来了兴趣,想看看接下来,情况是如何发展。
……
众人之中。
不少目光投在苏庭身上,不乏议论声音。
苏庭微微皱眉。
原本他这身装扮,虽然跟其他人格格不入,但也不至于这般显眼。
显然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让他存在感升高一些。
然后,再加上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几句话,挑动旁人情绪,他苏某人就犯了众怒了?
对于这些所谓的士子的态度,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他发现有人似乎想要赶走自己?
“不错嘛。”
苏庭咬了一口西瓜,看向前方不远处。
他修行之后,五感敏锐,能听得众人所言,能见得许多场景。
在前方不远处,那几个家伙里头,有人叫何云方,有人叫苏立,有人叫周什么来着……而他们这些人,似乎是这群士子中,身份地位较高的?
而此时此刻,那几个家伙,正在商量要把自己驱赶出去。
“嘿?”
苏庭略微侧头,眉宇微挑,只觉有趣。
想我苏某这等不凡,身为堂堂修道人,未来的神仙,将来的道祖,还能让你们这群只懂得吟诗作对无病呻吟的酸腐货色凡夫俗子给嘲讽了?
苏庭觉得自己此刻是鹤立鸡群。
结果这群公鸡居然还想欺负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闲人庸才妄论我
诗会之上。
苏庭才刚进来,便在苏立的人稍微挑拨之下,莫名其妙犯了众怒。
周边这群家伙,离苏庭远了三步,不愿近前,正是羞于此人为伍。
“人云亦云,没点主见。”
苏庭咬了一口香蕉,看也没看身边这群年轻书生,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那几个家伙。
那些家伙似乎已经商定,要将他赶出诗会,还美曰其名“君子动口不动手”,正要招来一群下人赶走他。
“让人赶我?”
“真让你们把苏某人赶出去,苏某人这张俊脸往哪儿搁?”
“回去了怎么跟表姐提?”
苏庭嚼了口黄瓜,心头暗想,这事要是传回落越郡,别说青平那面貌忠厚,心头腹黑的家伙,就算是松老,怕也要把自己冷嘲热讽一顿。
随着他这般想着,已经有一名年轻人,领来了四五个家丁。
这四五个家丁,只是下人,武艺都不曾练过,苏庭自然不惧。
但这是诗会,若是动手,便落入下乘了。
何况众目睽睽,运用道术,影响太大。
苏庭从一开始也没想动手。
“不是诗会么?”
“武的不用,那就来文的。”
“唐诗宋词,随便扔出来一首,都能亮瞎你们的眼,哭着喊着求我当文坛魁首。”
苏庭把一块猕猴桃塞进嘴里,然后擦了擦手,准备大展文采。
但东西入肚,他砸吧砸吧嘴,僵了一下。
满肚子唐诗宋词,哪一首的寓意,是适合在这个场合打脸的?
一时间才学过于丰富,选择太多,居然挑不出来?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刚吃完水果的嘴里,忽然觉得还有点儿口干舌燥了。
“难不成要凭借苏某人的聪明才智,现作一首,技惊四座?”
……
阁楼之上。
众人俱都看向下方的场景。
独有这刘小姐,看到了旁人没有仔细注意的细节。
“这个家伙……”
刘小姐看着那个少年,在人群之中,受人鄙夷,却仿若不觉,满是悠哉,毫不在意,仿佛没有把人放眼里,目光倒多是放在矮桌的食物上。
就在他进门之后,到了现在,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下,就先吃了十七八种瓜果。
“这厮倒是真能吃。”
刘小姐觉得愈发有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丁业微微皱眉,看着似乎处在危局之中的苏庭,略有沉吟,又看了苏家老家主一眼。
这位老家主,一言不发,皱眉不语。
倒是那刘大人发出一声惊咦。
“怪了。”
刘大人道:“众目睽睽,受得众人不喜,换做旁人,难免要是坐立难安,心生窘迫,但这少年未免太平静了些。”
何止是平静,压根就是目中无人,仿佛场中只他一人,根本没有在意其他,随性到了极点。
“刘大人看出什么了?”丁业笑问道。
“这样的人,要么心中慌乱,但故作平淡,要么则真是没有把这场面看在眼里。”刘大人说道:“便是老夫,若是受众人指责,难免都要辩解又或是怎样,他却是没有理会……除非他是迟钝,否则,他就真是有些底气。”
刘小姐撇了撇嘴,道:“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底气?”
刘大人微微摇头,道:“老夫不认识他,自然不知道。”
苏家老家主想起初次见得苏庭时,心头便觉这少年不妥,如今不知怎地,愈发期待。
丁业倒是笑道:“看他衣着虽然普通,但气度不凡,底气大约是有的。但眼下状况,无非就是身份、或是本事。”
说着,他看向苏家老家主,道:“他莫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刘小姐心中忽然闪过无数念头。
例如有哪家大人物的公子,故意衣着简朴,游历江湖,来到这儿,扮作常人,然后被人鄙夷,最后掀出身份,结果众人纳头就拜。
这么想想,心头竟然有些激动与期待。
“身份?”
苏家老家主微微摇头,他也还没查清苏庭的底细。
但老家主摇头,落在众人眼里,也就只是在否认这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刘大人沉吟道:“没有显赫的身份,就只有依靠本事……看他少有刚烈冷峻气态,只像个养尊处优的,倒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刘小姐说道:“这是诗会,指不定人家才学旷世,准备吟诗一首,技压全场呢?”
身后的侍女,忽然扑哧一声,禁不住笑。
但刘大人却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
丁业忽然一指,道:“那几个家丁,过去赶人了。”
众人目光看去,便见几个家丁,朝着那个少年所在走去。
而那个即将被赶出去的少年,依然平淡,然后,似乎呆了一下?
……
在诸位士子眼里,只见有人过来,要把这寒门子弟驱逐出去,避免拉低了这诗会的层次。
而那少年见了这个场景,忽然就僵了一下,仿佛吓傻了一样。
可当几个家丁临近之时,却见那少年忽然想到什么,旋即松了口气,冷笑了一声,随手拿个瓜果,啃了一口,便抛了出去。
他神采飞扬,仿佛换了一人。
他往前迈步,笑着看向众人,道了一句:“落越清风拂衣裳。”
这一声响起,众人俱感错愕,才明白他忽然开口作诗了。
而苏庭目光扫过,转向众人,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接着悠悠说道:“狐朋狗友聚一堂。”
场面之中,陡然寂静下来。
落针可闻。
狐朋狗友聚一堂?
诸位士子尽都怔住。
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品错了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苏庭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闲人庸才妄论我……”
话音才起,众皆哗然。
狐朋狗友?
闲人庸才?
这是在侮辱在场众人?
这厮未免太过猖狂了!
苏立脸色阴沉。
何云方陡然近前,喝道:“安敢出口伤人!”
苏庭却只是斜着眼睛瞥他一眼,又取了根香蕉,咬了一口,含糊道:“斜眼视之……人何方?”
何云方如受重击,脸色铁青。
斜眼视之人何方?
他明显觉得这句话,指的是他何云方。
而在场中,僵了片刻,陡然群情涌动,怒意冲霄。
“你敢辱骂我等?”
“好生猖狂?”
“哪来的乡下小子?如此不开眼,竟然得罪满堂众位才子?”
第一百三十章 威慑全场
落越清风拂衣裳。
狐朋狗友聚一堂。
闲人庸才妄论我。
斜眼视之人何方。
阁楼之上,诸位俱都沉默。
苏家老家主面无表情,只是眉眼抽搐了一下。
丁业口干舌燥,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刘大人若有所思,皱着眉头道:“这一首诗,未有真正圆融如意,以文采论,不能冠压全场,只是……”
不待他说完,刘小姐便是开怀笑道:“只是仇恨结得好,意思也都明朗了。”
刘大人却点头道:“这话倒也是,能让众人共怒,也是一种本事。”
说着,他沉吟道:“落越清风拂衣裳,这第一句明显指的是自己,只是这落越……”
顿了一下,刘大人看向苏家老家主。
老家主叹道:“他来自于落越郡。”
刘小姐闻言,面色古怪,道:“自己夸自己?”
刘大人咳了一声,道:“第二句是狐朋狗友聚一堂,这句倒是……”
说到这里,刘大人没有继续多说。
但字面上的意思,就已经足够明朗。
“闲人庸才妄论我?”
刘大人不知怎地,竟满是感慨,叹道:“这一句倒真是令人感慨万千,令老夫想起古时先贤及今日贤臣,面对世间庸人的诸般论道,堪称佳句。”
丁业脸色有些不甚好看。
前面那句也罢了,后面两句,“狐朋狗友聚一堂”,“闲人庸才妄论我”,竟是把坎凌的诸位年轻士子,都贬低到了尘埃里去。
而更是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刘大人对后面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竟然满是感慨,对苏庭也有所改观。
也即是说,苏庭对坎凌士子的评价,已让刘大人心头,若有若无地产生了几分认同感。
“丁某经营坎凌多年,士子资质良好,倍受佳誉,莫不是要毁在这两句诗的上边?”
丁业才这般想着,却听刘小姐又说起最后一句。
“斜眼视之人何方。”刘小姐笑道:“这句话没甚文采风采可言,但意思倒是明白得很,他压根没想正眼看人,就是斜着眼睛看人,也都没看见人……场中这些人,全都没让他放在眼里。”
说着,刘小姐拍手道:“好,够猖狂,本小姐喜欢他,今后本小姐行走江湖,看见不顺眼的,就借用他的诗,来个目中无人。”
众人神色怪异,那侍女连忙拉扯小姐衣袖。
刘大人面色不甚好看,哼了一声。
刘小姐瞪了自家老子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对,这小子这么嚣张,一首诗骂了一群人,犯了众怒,他就不怕被人被打么?”
刘小姐这一声出去,众人才连忙看去。
只见那名为苏庭的少年,已经被诸位士子围在中间。
若不是这些读书人自认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怕就要把这少年围殴,闹出人命来。
但眼下群情涌动,众人俱都愤怒,任由事态发展,若再有人挑拨,只怕难免还是动手。
可刘大人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这个少年,在人群围困之中,依然不惊不惧,还是悠闲得很。
苏家老家主眼神之中,忽然惊疑不定,其他的且不论,但这个苏庭,落在这个境地里,倒还真有几分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稳重。
刘小姐也发出一声笑,嘻嘻道:“文采没有冠压当场,没有让人心悦诚服,反而成功拉动了众人的愤怒。眼下他又没有武艺在身,这样的处境之下,看似淡然平静,实则显得嚣张猖狂,他这欠打的模样,当真不怕被人打死么?”
……
苏庭将瓜果放下,看向围拢过来的众人。
几乎人人面带怒色。
包括所谓自恃身份的何云方等才子,无不震怒。
若是苏庭用污言秽语骂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吟诗作对,用着“同道中人”的方式,更是让人倍感屈辱。
“干什么?”
苏庭缓缓说道:“先前还说什么狗屁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现在动口斗不过苏少爷,想要动手?”
诗会上的这些人中,也有几个算是习武之辈,只是谈不上多么精深,多数仅能略通拳脚。
稍高的是何云方,勉强得以搬运气血,已能算是文武双全。
但苏庭也不理会,随手拿了个雪梨,便往前走。
前头尽是围拢着他的士子。
苏庭仿若不觉,他真气荡动,眼睛仿佛有神,凛冽到了极点,扫了过去。
但凡前头拦路之人,在他这凛冽森寒的目光之中,俱都不由得心头一悸,不自禁退开。
苏庭便在让出来的道路上,缓缓走过。
待他走过,那些被他所惊的士子,才醒悟过来,不禁一阵羞恼。
苏庭走到门前,回望过来,略微摇头,满面失望。
他想了想,终于想起了几句大概也许应该适合在这个场合里说出来的诗句。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往前走去。
众人俱都错愕,接着才恍然明白,这厮竟然又把他们比作了一摊淤泥,把这诗会比作了泥潭,而把他自己比作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士。
苏庭迈步过去,到了门外。
又有声音传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哈哈哈……”
满场寂静,气氛凝滞。
……
阁楼之上。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刘大人眼神一亮,又听到了后面那句,不禁念着重复了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篙人。”
他的才学,要比众人都高,浸淫此道大半生,造诣不极高,当下便品出了其中几分意味。
“这几句,倒真是令人为之惊叹。”
刘大人沉吟道:“只不过,用在这个场合,怎么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拼凑的味道……”
刘小姐哼了声,道:“意思到了,也就成了,人家可是洒脱随性得很,跟你一样老古板么?”
其他人闻言,俱都不敢接话。
只是刘大人倒是点头道:“这么说了,倒也不差。”
他看向大门方向,不禁说道:“真是个桀骜不驯的,临危不乱,气态昂然,原本老夫还可惜他文采不能冠压全场,但这几句来,真是佳句,尽显神采……尤其是这句‘闲人庸才妄论我’,甚合老夫心意。”
“临危不乱?”刘小姐道:“我看他压根就不觉得身陷险境,他眼里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嘛。”
听到这里,苏家老家主想起从初次见面至今,苏庭的诸般表现,让他心中竟是有些郁闷。
丁业一言不发,稍微垂首,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大人也没有被女儿拆了台面的恼怒,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得是,此人有傲气,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但从这个场面来看,老夫先前是小觑他了。”
想到这里,刘大人眼神有着几分惊异。
这个少年,不仅目中无人,也还目中无礼,在场士子眼中在意的种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衣着简朴,却如此倨傲,气态之昂然,老夫生平仅见。”
刘大人心中暗道:“坎凌满堂士子,竟然都被一人压住?此人放在京城,也能胜过各家俊彦,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他这般念着,看向苏家老家主。
丁业眉头微挑,也看了过去。
却见这位古稀老者,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也有着相似的茫然。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首好诗压坎凌的苏某人
诗会之事,对苏庭而言,不过一场游戏而已,无关紧要,权且当作走走看看,增点儿对这个世界的见识阅历。
至于诗会上的诸位士子,无论是什么何云方,什么苏立,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路人甲。
如今他在修道路上,已算是登堂入室,走在人世凡夫俗子当中,本就是鹤立鸡群,隐时平凡无奇,展露时便是仙鹤临尘。
这随口念了几句诗,出了点儿风头,苏庭心中畅快,又觉得吟诗作对之后,这所谓诗会的后续也着实无趣,无意继续留下。
一路回来,哼着曲儿,入了苏家。
回到院里,表姐还在等侯,似有期待,只是见得苏庭回来,稍有愕然。
“小庭,你不是去诗会了么?”
“去过了,现在大概散场了,也就回来了。”
“坎凌的诗会,这么快便结束了么?”
“差不多罢。”
苏庭说道:“咱们要不然出去逛逛?”
苏悦颦却对他去诗会的事情,更有兴趣,又追问道:“这诗会好玩么?”
苏庭摸了摸下巴,说道:“勉强还算好玩罢。”
苏悦颦又问了几声关于诗会的状况,例如场面布置如何,诸位士子如何,摆设如何,气氛如何。
问罢这些,她悄然看了苏庭一眼,欲言又止。
苏庭看出她的意思,笑着说道:“咱们姐弟有什么不好问的?姐,我告诉你,我在诗会上作诗了。”
苏悦颦闻言,又惊又喜,道:“你作诗了?”
苏庭点点头,认真说道:“我这一首诗,技压全场,理所应当的魁首。”
说完这个,他想起当时诗会的场面与气氛,又看向苏悦颦,补充道:“不仅如此,你是不知道,我这首诗甩出来,当下便是四座无声,所有人都用满是震惊敬畏崇拜的目光看着我,简直是万众瞩目,镇压众人。”
苏悦颦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怪异,她知道苏庭早年识字,但后来卧病在床多年,荒废了不少。但她对苏庭向来寄予厚望,加上如今苏庭已是神仙中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差错,只是不免对苏庭这等出色文采,感到惊喜,喜出望外。
须知,她本也只是想让苏庭多走走看看,见见世面,在那个场合里,若是能够肆意挥洒,作出诗句来,便是更好了。
未有想到,苏庭的诗句,竟能技压全场?
“何止是技压全场。”
苏庭想起当时的场面,认真说道:“日后若有人称‘一首好诗压坎凌’,那就是我苏某人了。”
苏悦颦又惊又喜,道:“你作的什么诗?”
苏庭咳了一声,道:“这个,应该过两天就传出来了。”
苏悦颦蹙着眉头道:“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苏庭挠了挠头,迟疑了下,才念诗出来。
……
苏家前堂。
老家主从外头回来,只是脸色不甚好看。
今日苏庭的表现,让他愈发感到这个少年充满了神秘姿态,让他这数十年的阅历也看不透。
但他也知道,这个苏庭,过于随性,且太能招惹仇恨,不是那桩事情的合适人选。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真心要让苏庭接手这桩事情,原本也就拉过来当作是拖延苏立与苏越两个人选的挡箭牌。
但苏庭怎么就出现在诗会上?
而且就算到了诗会上,衣着再是简朴,也不至于就让人贬低了,哪怕吃些东西,本也属寻常。
这一次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将事情放大了,想要苏庭出丑。
却未有想到,苏庭竟能压迫得一众士子哑口无言,更是不敢拦阻,大摇大摆,走出了诗会。
“查一下,苏庭怎么到了诗会里面?”
老家主低沉道:“先查苏立。”
若说苏家之内,谁要对付这个苏庭,那么不是老七,就一定是老七的孙子。
这场诗会是苏立发起的,就算不是苏立的手法,但从他这里入手,也不算有错。
这位老人,脸色不甚好看。
“刚从京城回来,便不安生了?”
“没有半点沉稳,怎么是个带领家族的材料?”
……
苏家后院。
苏悦颦怔了半晌。
第一句那颇有自夸味道的“落越清风拂衣裳”,这也罢了。
但后面的狐朋狗友聚一堂,闲人庸才妄论我,还有那句斜眼视之人何方……虽然苏悦颦识字不多,但这首诗从字面上,便能轻易解出意思。
“你……”
苏悦颦怔然道:“你就凭一首诗,把坎凌的所有士子,全都得罪了?”
这才出去了多久时候?
一首诗的工夫,整个坎凌,就全得罪了么?
这就是技压全场,四座无声?
这就是万众瞩目的原因?
苏庭咳了一声,呐呐道:“这不能怪我,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
苏悦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他。
苏庭劝慰道:“没事,所谓忠言逆耳,他们里头岁数最高也的也就三十来岁,还算年轻,再过些年,四十不惑,等他们悟到了,指不定还把我当人生导师,见了我还得行半师之礼。”
“你自己才几岁……”苏悦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物,这次也没指望你去结交什么大人物,可也没想到你一出去,就招惹了这么些事。”
苏庭忙是道:“没事没事,这能有什么事?”
苏悦颦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
若是以往,莫名得罪了许多人,难免惶然不安,但如今苏庭再非常人,倒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只是这与她原先的想法,真是大相径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悦颦轻出口气,道:“你也不至于一到诗会上,就诗兴大发,接着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罢?”
苏庭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回想一遍,进诗会里头,也没多久似的。
他本不愿表姐担忧,想要推说没什么事,但表姐向来聪慧,如今知道他是修行人,若不说得清楚,反而更是让她多想。
思索片刻,斟酌言语,苏庭才道:“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这身衣衫惹的祸,被人当成了混进去的穷鬼。”
苏悦颦微微蹙眉。
苏庭稍微说了一遍,也不敢说得详细。
但苏悦颦已是颇为不喜,她觉得自己让小庭赶赴诗会,却被人看轻,微微抿唇。
“他们骂你,你回骂过去,咱们没有错。”
她咬着唇,难抑愤怒,道:“狐朋狗友,闲人庸才,也没有说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丁业来访
是日。
晨曦初起。
苏庭功行圆满,只觉精气神愈发饱满,体内一团雷光,愈发壮大,距离二重天巅峰,更近了一步。
而神刀受他日渐温养,火候渐盛。
原本化作刀光,能环绕身周三步,眼下却也多出了小半步。
短短时日,这已经是极为明显的进境,殊为难得。
“这两日里,也差不多了罢?”
苏庭收了神刀,将木盒放入怀中,心中暗道:“只是查知列元火木是为何物,又不是让人直接送来列元火木,按道理说,以苏家的能耐,早该查清楚了。”
苏家至今没有给他答复。
若在原本时候,他倒也不急,多等两日也就是了。
但莫名其妙出现了诗会那事,显然有人对他不满。
那么这列元火木一事,便该多上心些。
“总不至于打算把所谓的玉牌隐秘,取到手之后,再把玉牌还我?”
苏庭撇了撇嘴,颇觉无言,“这不是逼我翻脸么?苏某人一向和气生财,为人低调内敛,可从来不欺负人的……”
他看向院门,然后转身回去,准备吃早饭。
今日若是这苏氏还没有答复,便真该催一催了。
……
老家主的书房中。
苏家这几位最为年老的长辈,俱都齐聚在此。
老家主沉默不语。
那排在老七的花甲老者,露出不屑之色,看向家主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异色。
“列元火木……”排在第九的老者,比其他人稍显年轻,他沉吟着道:“根据京城的消息,这是极为珍贵的一种药材,那是北域贡品,哪怕是咱们苏家在京城的能耐,要取列元火木,也十分不易。”
说到这儿,他又说道:“当然,真要取得,也是并非不能,但要花费不小的代价,那个苏庭倒也有自知之明,所以用银两换算列元火木时,打了个折扣。”
老七嘿然笑了声,道:“乡下小子,能有什么自知之明?这多半就是偶然听见了,打算用列元火木发一笔财。”
说着,他目光看向了家主。
老家主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封信,沉吟不语。
列元火木的消息,昨日便已经清楚。
但昨日没有决断,是因为今日便能知晓落越郡苏庭的底细。
若查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是无法查知,显得神秘,那么这笔交易,也就认了。
但眼下查出来的……过于平凡无奇了。
老家主捏着这封信,眸光闪烁。
父母双亡,穷困潦倒,期间卧病多年,病好之后不久,便进了牢狱。在出狱之后,不久前接手店铺,却又租出了店铺,来到坎凌。
这是个平凡无奇的少年。
来到坎凌的诸般作态,似乎是他故作高深扮出来的模样。
但真是如此么?
这样一个少年,能让他也看不透,甚至让那京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也看不透?
想起这少年初见时的一番言谈,再想起他在诗会上的表现,那种气度风采,那一首诗,那一番姿态,真是扮得出来的么?而他又真的有必要在诗会上扮出这番姿态么?
诗会上的苏庭,应该是他的本性!
而这样的苏庭,触犯众怒之下,言谈举止,压服众人……这绝不应该出现在寒门贫家子弟身上,哪怕是京城王公将相之家的公子,也没有几个,能有这等风采。
可这信上所言,确实事实。
老家主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而七长老则是冷笑道:“真是不错,一个贫家小子,来坎凌投亲,还能扮得这么厉害,连我们几个加起来活了好几百岁的老骨头,都看不穿他……别的不谈,这番本领,不去戏台上,当真可惜了。”
另有一位老者,眼神浑浊,语气迟缓,不似其他几位那般精神,他缓慢低声道:“老七说的,不无道理,列元火木过于珍贵,一车银两也着实太重……能省则省。”
一位古稀老者沉吟道:“能够先解出玉牌的奥秘,再还给他,也无不可。这样一来,饶他一回,免造杀孽,也算给他个下台的机会……这也算是回报他这次送来玉牌的报酬。”
七长老恼怒道:“直接埋了不就是了,废什么话?”
话音落下,他便看向家主。
老家主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只是在他心中,难免又想起跟前两日初次会面时的苏庭,又想起诗会之上那个令人侧目的苏庭。
他掌权多年,阅历深厚,人已至古稀之年,今七十余岁。
他不相信,这个苏庭,真如信纸上的那么简单。
“诗会上的事情,你们大约都听过了。”
老家主深吸口气,道:“若他真有本事……”
七长老道:“能有多少本事?他又不是武道大宗师,咱们苏家的护卫众多,怕他不成?至于身份,现在已经查实,他来自落越郡,孤儿一个,又不是什么显贵之家……”
老家主仍显迟疑。
然而就在这时,大管事匆匆进来。
七长老正要说服家主,就见大管事来了,恼道:“大管事,你来干什么?”
大管事忙是见礼,道:“不是我来了,是丁大人来了。”
七长老道:“丁业?”
大管事道:“就是丁大人。”
七长老顿时不说话,只是看向家主。
“丁大人上门来访,可有说要寻我商量什么事?”老家主这般问道。
“这……”管事语气怪异,斟酌言语,才迟疑道:“他不是来见家主的。”
“不是来见家主的?”
众位族老,俱都感到惊讶。
每次丁业上门来访,无不都是寻家主商量事情。
毕竟他这坎凌的父母官,许多时候也是要跟坎凌最大的家族,稍微通气一些的。
“不是找我的?”
老家主问道:“那他又是来干什么的?”
大管事低声道:“他来寻苏先生。”
老家主道:“苏氏族内,除了下人和女眷,其他的都是姓苏,他找哪个苏先生?”
大管事道:“苏庭,苏先生。”
而随着大管事这一声,诸位族老都仿佛听错了一样,互相对视,一时茫然。
老家主神色微变,心中蓦地一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借势
这一日,坎凌县官丁业来访苏家,访的是苏先生,却不是苏家人。
当苏庭接到这消息时,稍感讶然,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丁业是个有名的孝子,前次苏庭救了他老母亲,那家丁早已来报信,后来老夫人又修书一封,让他好生照看。
只要这孝子不是徒有虚名,那么苏庭在这坎凌的地面上,他迟早会来见上一面。只是让苏庭稍感惊讶的是,丁业来的时日,与他所想的,要早了一些。
……
丁业面貌清正,胡须墨黑,身高中等偏下,略感瘦小。
看他年纪,也有四十多岁,将近五十,为官多年,颇有气度。
只是在苏庭眼前,他倒没有拿捏县太爷的架子,显得稍微温和亲近了些。
“苏先生来到坎凌,丁某昨日才知,真是失礼了。”
“丁大人客气。”苏庭笑道。
“老母亲重病,丁某未能回家探望,心中尽是牵挂,生恐出现生离死别一事,日夜不能安寝。”
丁业感叹说道:“若非苏先生出手相救,只怕丁业便要抱憾终生了。”
苏庭道:“丁大人未免客气了些,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略尽绵力罢了。”
虽然对这位丁大人的话,心底十分受用,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丁业与他又谈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才说道:“其实昨日诗会上,丁某也在那里。”
苏庭笑着说道:“这倒让人意外了。”
其实他并不意外,当日虽然不知是谁,但他知道诗会上,那阁楼之上,有着几道目光注视下来,显然是身份地位,都要高于这些坎凌士子。
如今看来,苏家老家主是一个,这丁大人也是一个,此外,阁楼上还有一个让苏庭在意的,那人目光炽烈,血气收敛而仍显余热,武学造诣不低。
“昨日诗会,苏先生文采斐然,随口成诗……”
丁业看了他一眼,语气之中,满带深意,道:“一首诗句,压倒众位士子,真是令人惊叹。”
苏庭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深意,只是含笑道:“献丑献丑,这诗做得仓促了些,未曾提早准备,所以仅能压着坎凌士子,没能冠压大周当代读书人,惭愧惭愧。”
丁业脸色阵青阵红,不知如何接话,神色愈渐怪异。
……
二人闲坐片刻。
丁业忽然说道:“其实今日,丁某本也事忙,要改日再来,但得知诗会之事,才决定今日前来。”
苏庭说道:“诗会何事?”
丁业说道:“据丁某命人所查,诗会之上,先生受人所恶,致使犯下众怒,皆是有人幕后指使。”
他顿了一下,似是斟酌,又似犹疑,片刻后,才朝着苏庭说道:“这人是苏氏族人。”
苏庭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当时的场面,丁某已命人准备给先生解围,期间也多次打量苏家老家主,但他未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想静观其变,而没有相助先生的意思。”
“所以,丁某人猜测,先生来坎凌投亲,只怕这远亲上门,在坎凌这种大家族里,处境未必多好。”
丁业笑道:“今日上门,丁某不好跟苏氏明说,但与先生这一番闲坐,他们多半也看在眼里,今后看在丁某的份上,想来不会为难先生。”
苏庭闻言,笑着说道:“丁大人有心了。”
丁业说道:“小事一桩,应该的。”
……
午后。
丁业与苏庭“谈笑甚欢”,足有大半个时辰后,才离开苏家。
而落在苏氏众人眼里,这个原本家世查得清清楚楚的苏庭,却又变得神秘了。
“这回怎么说?”
老家主看向诸位族老,说道:“这个少年,是怎么能让丁业如此看重的?”
丁业是坎凌的父母官。
论起官职,苏氏族中,不乏在京城当值的,倒也不会畏惧丁业。
但坎凌的一亩三分地上,丁业的分量,还是极重的。
而眼下让人沉默的,不是丁业,而是苏庭。
从落越郡来的贫家少年,或许能够扮出各种气度不凡的姿态,但又是怎么能让丁业如此敬畏于他?
“兴许是诗会……”
“诗会又怎样?”
老家主说道:“苏庭恶了坎凌诸位士子,跟各方士子俱都结怨,哪怕他才学再高,丁业又怎么会于他过于亲近?更何况,对那少年喊出这一声‘先生’,以丁业的身份,需要这少年是怎样的身份及分量,才能喊得出来?”
九长老沉默了一下,才道:“他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之前那古稀老者问道:“需要查一下么?”
老家主点头道:“查。”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诸位族老,道:“但列元火木一事,你们还有话说么?或者说,还想再拖延拖延?”
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是七长老,也无话可说了。
“既然是做生意,就做正当生意好了。”
那岁数最大,精神最为萎靡的老者,眼神已是浑浊,心中却还清楚,他语气缓慢,含糊不清,道:“这笔钱财,不必省了……至于我们这些老骨头,既然早就把族中的各种生意和门路,各种权势都交到下一辈手中了,那么家中这些琐事,其实也不该商量得太多,也不该干涉太多。”
“以后再有这种事,都由下一辈人处置罢……”九长老若有所思,叹道:“咱们还是老了,不适合再作决策。”
“此次若不是家主,真要动手,也不知会闹出什么来,至少现在看来,在丁业这关,怕是不好过。”
“行了。”
老家主也不免意兴阑珊,道:“我修书一封,让京城那边,准备列元火木,过两日得了答复,再给苏庭一个满意的说法。”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与其总想着昧了良心,省下这笔钱财,还不如多想想咱们祖上留下的隐秘,究竟是给后人留了什么。”
……
而在院中。
苏庭送走了丁业,目光有意无意,朝着某个方向瞧了过去。
那里有人窥探,他已察觉。
窥探之人,大多气血枯败,年岁不小。
无须多想,便知是谁。
“若是如此,还不能给我答复,那也不能怪苏某人耐性差些。”
他笑了声,转身入内。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苏家至宝,借刀杀人
丁业来了之后,第二日,老家主便命人将苏庭找去,给了他关于列元火木的答复。
二十株列元火木,已在尽力搜寻,但要取到手中,再从京城运回,少说也须两三个月。
苏庭盘算了一下,两三个月虽然久了一些,但人形何首乌省着些用,每次切成薄片,加上何首乌的血浆,倒也坚持得住。
他答应了一声,也就在众位族老充满复杂的眼神里,走出了这书房。
但还没走几步,他便听闻内中传来声音。
声音较低,寻常人若离了这几步,再隔一扇门,倒也听不清楚。
但苏庭终究不是寻常人。
“至今不知这少年深浅。”
“本以为探清了底细,未想又出现个丁业,更让他显得神秘了些。”
“罢了,这一车银两,就不必省了。”
“只是,分明就是个少年,怎么比哪些老狐狸,还棘手得多?”
“既然认了,也就不必理会这些了,倒是咱们那玉牌所代表的隐秘,怎么还没有头绪?”
苏庭听到这里,微微挑眉。
看来坎凌苏家,可不是做正经生意的,此前还想省下这笔银两?
只是也不知道,可是想要杀人灭口,还是想要解出玉牌隐秘,再归还于玉牌?
苏庭倒是不怕这些把戏,但如今只是丁业一个露面,就消去了这点麻烦,却也挺好。
他听到这里,本想离开,但但接下来,这群苏家年岁最高的老头儿,便在商量所谓的苏家隐秘。
苏庭稍微停步,细听了一下,神色愈渐怪异。
“族中有传,得了六面玉牌,再与原先两面玉牌结合,能获苏家自古相传的一桩隐秘。”
老家主低沉道:“后来我接过两面玉牌之时,两面玉牌放在盒中,内中有些纸张,略有记载,只说那是一种宝物,能获六面玉牌,一切明朗……但现在看来,似乎缺失了什么。”
“莫不是这苏庭留下了六面玉牌那边的纸张记载?”
“玉牌都在这儿,他要纸张记载有什么用?”
“那是怎么回事?”
“我细想一番,大约是咱们这边,与两面玉牌放在一起的纸张,有所缺失。”老家主道。
“缺失?”有族老惊异道。
“不错,前后记载,似有空缺,应是缺失了两篇。”老家主答道。
“怎么会缺失?”
“这该是多代以前,便缺失的了。”老家主语气复杂。
“还能找得回来么?”
“应该还在苏家,细细搜寻一遍罢。”
老家主的声音,充满了几分低沉。
苏庭听到这儿,大约明白了一些。
坎凌苏家之内的两面玉牌,其中篇章的记载,多半就是指向了落越郡。但不知怎地,多代之前,缺失了重要的两篇,兴许是被人盗了,兴许是有谁另怀心思……
但到了前些年,这不知失落在哪儿的篇章,便被曾经与坎凌苏家十分亲近的孙家所获。
不知孙家是早有预谋,还是偶然得手?
但这也不重要,但最终的结果,那两篇记载,应该就落在孙家。
所以才有苏家店铺的一场风波。
“两面玉牌指向了六面玉牌的所在,而得了六面玉牌,也就凑足了八面,内中神刀自然也就得手。”
苏庭神色异样,心道:“这么说来,坎凌世代相传的隐秘,这几个老头儿要找的,应该是……神刀?”
这几个老头儿费尽心思所求的隐秘,此时此刻就在自己怀里。
他用玉牌,换了价值足有一车银两的列元火木。
而玉牌背后代表的宝贝,也还在自己怀中。
没有了背后蕴藏的隐秘,这玉牌仅仅是玉牌。
所以,这坎凌苏家,这次似乎被自己在无意间……坑了一笔?
“我不是故意的。”
苏庭摸着脸,低声自语道:“像我这么正直诚信的人,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真不是故意的。”
说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
晴天白日,没有阴云,没有雷声。
他松了口气。
……
红颜楼。
从京城归来的大才子苏立,已在这里饮了一夜的酒,烂醉如泥。
哪怕昨夜陪伴他的两个女子,他都无力去触碰。
就在前日,本想在诗会上,略施小计,让人排斥苏庭,让对方惊慌失措,在家主面前出丑。
却未有想到,这人如此猖狂,出尽了风头。
而稍微用些手段的他,也不免被人查出。
老家主严厉呵斥了一遍,对他充满了失望。
多年以来,他都是苏家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倍受赞誉,甚至在老家主心底,也不无将他当作未来家主培养的意思。
但如今一桩小事,竟是引得老家主对他无比失望。
并且,就在昨日,县官丁业上门,竟是拜访苏庭,此事过后,原本怂恿他去对付的苏庭的爷爷,竟也把他臭骂了一顿。
前两日从京城归来,还是意气风发,然而这才过了几日,只因一个无法称得是亲戚的少年,便让他一败涂地?
“混账……”
苏立举起酒壶,怒摔在地。
嘭地一声,酒壶立时粉碎。
碎瓷片伴随着酒水,溅射四方。
苏立喘息了片刻,脸色愈发难看。
这两日他受到家主怒斥,受到爷爷指责,甚至影响了他在家主心中的分量,影响了他的未来。
不仅如此,当日县官丁业,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再结合他上门拜访苏庭一事,他隐约觉得丁业那一眼,不算寻常。
至于天章阁学士刘大人,更不必说。
原本当日他举办的诗会,便是为了在刘大人面前,尽展文采,顺便在家主面前踩了苏庭,一举两得。
然而诗会不欢而散。
家主怒斥于他。
而刘大人离开诗会时,一言不发,如今也离了坎凌。
“一切心血,全都白费了啊。”
苏立仰着头,吐出口气。
然而嘭地一声。
房门陡然打开。
苏立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头,看向来人,赫然便是老对手何云方。
“你来干什么?”
苏立喘息了声,收回目光,道:“看我笑话么?”
“何某不至于来看一个废物的笑话。”
何云方冷声道:“只是不曾想,与我斗了多年的苏家才子,竟然如此不堪,小小挫折,借酒消愁,成了一摊烂泥……也好在你们家主眼睛明白,否则日后把你立为家主,那就是害了苏家。”
苏立冷笑道:“关你屁事?”
何云方哼了声,道:“念在老对手的份上,本想劝你一番,莫要让我少了个有趣的对手,但未有想到,你如此不堪造就……不就是个寒门子弟么,他恶了你,你杀了他,不就是了?事情过了,你还是你的苏家才子,过了几年,你家老家主还能记得这么一个小子?”
苏立哈哈笑道:“说得简单,他真是普通小子?这寒门子弟,不也是压了咱们一头?我对他略施小计,家主已经恼怒,若要杀他,岂非自绝未来道路?”
“更何况,丁业丁大人,都对他十分尊敬,谁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杀人?我杀了他之后,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就算只是丁业,他多半也得我抓进去?”
他看向何云方,冷笑道:“帮我?你是自己被人当场侮辱,又被他震慑,没有讨回颜面,所以想要借刀杀人吧?苏某可不是你的刀……”
何云方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我是想杀人,但也想帮你,而你,不是那把刀,何况何某杀人,也不用刀。”
苏立目光一闪,道:“你是什么意思?”
何云方说道:“我们虽是读书人,多是不敬鬼神,但也知道,有很多东西,着实不能细言……你只要知道,杀人不一定用刀。”
他走近前来,道:“更何况,杀人之后,能让自己留下证据,还被抓进牢狱的,只有蠢货。”
苏立微微皱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衣,画卷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又有清风吹拂,略感凉爽。
这是个好天气。
苏悦颦有些兴致,想要外出逛逛这坎凌风光,但苏庭随着她出门之后,才知道表姐的真正想法。
因在表姐看来,当日苏庭在诗会之上,衣着过于简朴,受人嘲讽,才有后边的一番事情。所以今日借口外出游玩,实则是要给苏庭准备两套上好的衣服。
而苏庭直到跟着表姐来到了店里,才发现她的本意。
这店里在坎凌略有名气,价格却也不低。
面对两个衣着寻常的男女,店里掌柜神色间有些异常,但他也算有眼力,见这男子气度昂然,女子面相姣好,也没有冷嘲热讽得罪人,让苏庭错失了一场装逼打脸的机会。
苏庭瞥了他一眼,便带着表姐,直奔最上等的位置,经过一番挑选,表姐给他选了两套衣服。
一件淡黄,一件紫蓝,布料俱都上等,做工也算精细,款式样式颇为新颖,复杂却也细致,显得十分好看。
苏庭穿上之后,仿佛人也精神了一些,自觉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苏悦颦看着他,赞赏道:“这套好看。”
苏庭笑道:“姐说好看就好看。”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衣着,其实并不怎么上心。
尽管早已有了大笔钱财,却也不曾想过要换身衣衫,反正也觉得就是这样。
常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是在苏庭眼里,自己如此俊帅,便无须衣着来衬托……且看表姐,如此朴素简洁,不也一样美丽难以掩饰么?
如今只是表姐坚持,他也觉得有钱在手,锦上添花并无不妥,于是又顺手挑了些布料上等的,好不好看还是一回事,但贴身柔滑,比这些粗布衣衫好了一些。
想到这里,苏庭打量了表姐一眼,道:“既然来了,那么姐也挑几身衣裳好了。”
苏悦颦吓了一跳,低声道:“我问过了,这里的衣服,用料上等,做工精细,价格颇贵,给你买两套也就是了,姐又不去参与什么大场面,就不必了。”
苏庭摊了摊手,道:“你若是不要,我也不要。”
苏悦颦微微摇头,还待说话。
然而苏庭未等她开口,便神色坚定,道:“咱们不缺钱了。”
在苏庭的坚持下,还是给苏悦颦买了两套衣裳。
结账之时,苏悦颦倒是颇为心疼,但苏庭不缺钱财,那五灵搬运术便是源源不断的银两,倒也没有多少在意。
结账之后,在掌柜满面堆笑之下,走出了店外。
苏悦颦手中的包袱,有着苏庭的新衣服,也有着苏庭方才换下来的旧衣衫,舍不得扔掉,在家中可以穿些。
她看着此刻衣衫华丽,精神气爽的苏庭,不禁叹了一声,道:“早知如此,该让你换一身新衣衫,也就没那些事儿了。”
苏庭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笑道:“鸡毛蒜皮的小事,理会这么多作甚么?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该看出我气态高雅,超凡脱俗,只是内秀于心,不拘泥于衣装……他们既然是看衣衫,看扁了人,也就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喽啰罢了。”
才说到这里,他便看向前方那人,咦了一声。
那人三十余岁,身着白衣,颇有文雅气态,身边领着女眷,也要朝这店里来。
而这人苏庭认识,就是最先开口嫌弃苏庭的那个士子。
苏庭心中顿生期待,想起了十七八种场景。
例如这厮认出自己,看自己也在买衣服,于是冷嘲热讽,自寻死路,最后被自己成功打得脸肿,让自己再出一回风头。
但万万没想到,这厮远远就认出苏庭,面色大变,转身拉着女眷,便去了另外一间。
“这……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苏庭纳闷道:“难道我最近气场越来越强,都开始在无声之间展现王霸之气,镇住这些家伙了么?”
……
游玩半日,回了苏家。
苏庭本想让表姐今日开始,换上新买的衣裳,尽展美丽,但才回到苏家,却发现他住的院子里,竟是多了两套衣服。
“这是谁送的?”
“回公子,是丁大人派人送来的,只是不见公子,所以留在这儿,让小人看管,等侯公子回来。”
“呃……”
苏庭摸了摸脸,也明白了丁业的想法,基本跟表姐差不多。
尽管丁业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也知道苏立定会让人不断挑事,但毕竟自己当日的事情开端,都源自于一身衣衫。
“有心了。”
苏庭收了衣服,却发现旁边还有一幅画,看向这苏家的家丁。
家丁稍微垂首,道:“这幅画是跟着衣衫,一并送来的。”
苏庭点了点头,挥手道:“行了,我收下了,你回去罢。”
家丁告退离去。
苏悦颦看着丁大人送来的两身衣衫,不禁说道:“这两身衣衫,不比咱们买的差,也是值钱得很,你怎么就收了?”
苏庭笑道:“收了也就收了,对于他而言,对于我而言,都谈不上贵重礼物,算是心意罢了。”
苏悦颦道:“早知如此,咱们先前出去,就该省一些,不该多买几套衣服。”
苏庭哈哈大笑,道:“只怕不是给我省,是想给你自己省罢?”
苏悦颦没有回话,也算默认了些。
苏庭笑道:“咱们不再是以前柴米油盐都要苦恼的姐弟了,今后这个念头,你可要改改。”
苏悦颦瞪了他一眼,便匆匆回屋了去。
苏庭哑然失笑,旋即看向手中这幅画。
他倒不知丁业为什么要送来一幅画,当下将画展开。
只见画上,却是一个红衣女子,面貌精致,身段高挑。
这一身红色衣裳,不显艳丽,反而显得高冷贵气。
“这是谁的画?”
苏庭虽然不大懂画,却也觉得这画太过不凡,定是大师手笔。
因为这画上的女子,眉目神态,竟是栩栩如生。
他前世见过不少古时画卷,从未见过这等仿佛直接印下来一样的画像,清晰得几乎是如同照片一样,可却还更胜一筹,因为画像上,还附有一层难言的生动韵味。
“丁业没事给我这么一幅画,是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庭回了屋内。
而表姐却是换好了一身装扮,盈盈走了出来。
她本就貌美,尽管衣着朴素,却也显得清静。
如今盛装之下,愈发清丽,令人眼前不禁一亮。
苏庭赞道:“这钱花得值。”
……
入夜。
月光明亮。
画卷挂在壁上。
表姐在隔间已经熟睡。
而苏庭先是教导五怪,又把白色小蛇喂了一番,才开始修行,又温养神刀。
等他功行圆满,已是后半夜。
他看向窗外,月光明亮,不禁略有思乡之情,心中稍几分惆怅。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躺在床上,渐渐睡去。
夜风清凉,吹动云层,遮住了月光。
这个深夜,变得黑暗了些。
有阴风吹拂,冷得渗人。
苏庭恍恍惚惚,睡梦之间,身子渐渐沉重,喘不过气来。
他睁开眼睛,朦胧之间,似乎发现一个红衣影子,压在自己身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衣女鬼
深夜阴风,寒凉入骨。
苏庭本是修行中人,真气随身,尽管还不能说水火无伤,但也已是寒暑不侵。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不知怎地,有些阴凉。
紧接着,身子渐渐沉重,呼吸逐渐凝滞,也无法翻身过来。
苏庭要挣扎起身,却是觉得身上仿佛压了一座山。
勉强睁开眼,睡眼朦胧,却发现眼前有一抹红色身影。
“草!”
苏庭陡然一惊!
刹那之间,清醒过来!
他真气一转,浑身气息迸发,顿时消去沉重之意,跃了起来。
他手中一招,木盒破碎,一道乌光穿破木盒,绕身而飞。
他神色惊疑不定,扫视房中,竟然一无所获,不见任何异状。
但他可以断定,先前绝对不是错觉!
他呼吸微凛,视线略低,发现自己新买的衣服上,色泽淡了许多,仿佛泡过了水,颇是显眼。
这是先前留下的痕迹?
苏庭脸色微变,又惊又怒,心中暗骂道:“哪个女鬼,没有知会一声,打好商量,就想要来采补我?”
他积蓄真气,神刀随身,跃下床来,推开门去。
他目光一扫,看向那壁上的画卷。
只见那画卷之上,赫然已是一张白纸,没有了那个红衣明媚的女子。
“果然是你……”
苏庭脸色阴沉。
此前总觉得这画卷女子过于逼真,但却没有发觉异处,也就未有多想,果然今夜险些着了数。
他近前去看,只见白纸一张,全无痕迹。
他脸色渐变,握住了神刀。
适才这红衣女鬼想要采补他,被他惊走,按道理说,该回到这画卷之上。
此刻画卷还是空的,那么红衣女子哪儿去了?
无须多想!
“该死……”
他来不及思索,心头一凛,转身便朝表姐房中而去。
奔走两步,一手推开房门。
房中阴暗,但窗外月光皎洁,隐约能见房中场景。
只见表姐已经熟睡。
然而在表姐身上,还有一个虚影,红光闪烁,正伏在表姐身上。
苏庭露出寒色,喝道:“妖孽!”
他神刀一挥,陡然化作一道乌光,顷刻而至。
然而这红衣虚影蓦地一闪,如风吹开,竟是避过了这一刀。
刀光折返。
苏庭伸手接回,旋即往前迈步,真气运转,挥去数道灵符。
那红衣虚影一退再退。
苏庭一进再进,来到表姐身边,看了表姐一眼,尽管表姐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缓,未有伤及性命。
苏庭心中松了口气。
好在来得快,赶得及。
他看向那红色虚影,杀机凛冽,森然道:“哪来的鬼怪,招惹到苏某人的头上,今日教你烟消云散!”
说话的工夫,他已取出灵符,以雷部真气,根据松老簿册符纸图案,绘画而成。
当下真气运转,雷符仿若暗器,迸射出去。
然而那红色虚影,也只是再飘退一步,静静看着苏庭。
这红色虚影,与画上之时,一般无二,她面貌精致,显得高冷清丽,在月光之下,朦胧梦幻。
雷符落地,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似有几分不屑。
“该死!”
苏庭见状,心头大怒。
这女鬼居然还鄙夷苏某人亲制的灵符?
他低喝一声,灵符再度出手,仿佛疾风相随,刹那而至。
这灵符是他亲制,尽管绘符造诣,比松老数十年积累显得稚嫩了些,但他有雷部真传功法修成的真气,因此这雷符的用处,也不比松老亲制的雷符逊色。
松老的雷符,能伤及修行中人。
而雷霆是天威,最克阴邪鬼物。
眼前这个红衣女鬼,便是个没有肉身,没有血气,没有阳性的阴灵鬼物。
雷符最克此类!
“瞧不起苏大仙的雷符,有本事你别躲啊!”
苏庭厉喝一声。
就见那红衣虚影,伸手一挥。
阴风鼓荡,将数道雷符,尽数拘禁在风中,然后雷光闪烁,沉闷低响,雷火燃尽了符纸,化作了灰烬。
而她笑意吟吟,看着苏庭,充满了戏谑之色。
“你……”
苏庭倒吸口气,露出骇然之色。
这是什么鬼?
寻常阴灵鬼物,便是普通的庙祝,都能用一纸符文镇住。
而以他如今的道行,可算登堂入室,一般来说,捉拿鬼怪,轻而易举,只须一记雷符,就能让鬼魂烟消云散。
然而刚才出手,数道灵符过去,这女鬼还没真正出手,只是挥出一股阴风,就把他的雷符毁去了。
这个红衣女鬼,道行高得可怕,莫非是传说中的厉鬼?
才这般想着,却见这红衣虚影,目光转向了侧躺在床上的表姐。
苏庭见她又对表姐展现出兴趣来,不禁怒道:“你的对手在这儿!”
他不用灵符,只是脚步迈出,一身真气鼓荡。
顿时劲风滚滚,房中家具摆设,尽数吹倒。
他今非昔比,再非初入二重天之时,这七步迈出,不过顷刻之间,旋即手掌并指成剑,点了过去。
轰地一声!
一道雷光,在夜间显得无比刺目!
红衣虚影露出惊色,退避不及,只将衣袖一摆!
雷光打在她的衣袖上!
刺目光华,耀眼无比。
苏庭目光一凝,仔细看去。
雷光闪后,灼烟袅袅。
而那红衣虚影,依然在月光下,没有消散,仅仅是虚幻了一些。
尽管没有被雷法打灭,但这红衣虚影的神色,已经是显得十分凝重,显然受创不小,不敢轻视。
接着,她抬起手来,似要施展什么本领。
然而她手掌才抬了起来,月色下便见一道乌光闪过。
刀光一闪!
穿透红衣虚影!
伴随着闷哼一声,红衣虚影蹙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显得极为诧异。
“不知死活!”
苏庭脸色冰冷,道:“天雷剑指威能浩大,能伤三重天之辈,但在我眼中,也不过幌子……你再是厉害,中了我真正的杀招,怎么样?”
红衣虚影静静看了他一眼,旋即散作了一阵风,消无声息。
感应到这红衣虚影,受不住他神刀,确实烟消云散,苏庭忽地松了口气,只觉真气虚耗,十分疲乏。
他看向表姐,便要上前,查看表姐是否受伤。
“你这是什么飞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清冷声音。
苏庭陡然一震,浑身泛起寒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上人阴神
“你这是什么飞剑?”
这一声女音,清冷而悦耳。
只是落在苏庭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他浑身一震,只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沿着脊骨,直至脑后,扩散全身。
他身子稍显僵硬,然而意念一动,神刀化作一道乌光,绕身飞舞,如同一条黑龙,护卫身周。
他深吸口气,缓缓向后看去。
只见那红色身影,就在房门之前,相貌精致,神色冷淡。
这红衣虚影,虽无半分阳气,但却不显阴森恐怖,只是虚幻朦胧,显得十分清冷。
但苏庭却惊异到了极点,他分明感应到,这红衣虚影,被他神刀穿透,比中了一记雷法更为厉害,当场便已烟消云散。
如何还能再现出来?
苏庭脸色惊疑不定。
红衣虚影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只是徐徐说道:“雷法之后,暗藏飞剑,你在斗法之中的这点意识,倒是难得,是我大意了。”
停顿一下,她又说道:“你道行尚未凝法,飞剑尚未大成,按道理说,飞剑纵然神异,可以我的道行,便是站着任你飞剑来杀,你也伤不了我。”
苏庭脸色阴晴不定。
他未有想到,这个厉鬼道行高得可怕,已非寻常鬼物,既不怕雷符,也不怕雷法,更可怕的是,似乎还能不惧尚未大成的道家飞剑。
但好在苏庭此时也有依仗。
这个厉鬼,至少还是被他神刀所伤。
毕竟这是苏家八百年祖传至宝,传闻昔年乃是仙人所赐。
他深吸口气,退后一步,神刀护在身前,看向那个女鬼,未有答话。
在来到这世界之后,他自修行以来,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却还是第一次如此凝重,也是第一次如此不安。
“这是把刀?”
红衣虚影看着那乌光,讶异道:“你将一把刀,当作了飞剑来练?”
说着,还不待苏庭答话,她便自语道:“你修炼飞剑的法门,乃是道家正统,所学又是雷部真气,显然是有完整道家传承。但飞剑不炼,转而炼刀,是这把刀有什么神异么?”
苏庭低沉道:“你是什么鬼?为何对我出手?”
红衣虚影微微蹙眉,没有回话,只是沉吟道:“这刀上有一股难言的韵道,适才斩了我一缕神魂的,就是这柄刀。你这是什么刀?从何而来?是何材质?”
苏庭脸色难看,沉声道:“好个目中无人的女鬼,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苏爷爷问你话呢!”
这红衣虚影没有恼怒,只是抬起头来,淡淡道:“我没想对你出手,先前不过是发觉你是修行中人,近前查一查你的身份罢了。至于那个女子,我在救她……”
苏庭冷笑道:“满口胡说八道!试图采补,还是救人了?”
说到这里,苏庭心中震怒,道:“采补我也就罢了,你个女鬼,男女不分,又采个女孩儿作甚么?”
那红衣虚影脸色变了又变,渐生冰冷,道:“臭小子,你敢消遣我,我何等人物,须得采补?再者说,就凭你这点儿道行,在人间行走也就罢了,真要在我这儿,不值一提……就算是你的雷法,都伤不了我,真正能够让我忌惮的,不过是你手中那一柄神刀罢了。”
苏庭手中一握,神刀往前一指,道:“你忌惮了,也就怕了,这就够了。”
红衣虚影闻言,忽然沉默下来,道:“你说得是。”
苏庭冷笑了声,没有开口。
若不是忌惮,若不是害怕,就凭这女鬼先前的作风,只怕早已动手杀他,还会与他说话?
而苏庭也是一样,若不是对这女鬼“重生”的本事,感到惊异与忌惮,也早就出手灭了她了。
没有对等的本事,就不足以有对等的谈话!
尽管这女鬼如此高昂作态,但苏庭也只当她是虚张声势。
红衣虚影看向苏庭,已不是那般轻视,只是说道:“我不是采补于你,只是辨别你的身份,至于你这姐姐,我不过见她寒鼎之身发作,好心帮她一把而已。”
苏庭震了一下,道:“你知道寒鼎身?”
红衣虚影淡然道:“世上我不知晓的事情,没有多少,这寒鼎身我也曾见过……她寒气迸发,好在你用宝物给她服下,互相抵消,没了寒气,也没了药效。”
“我见如此,浪费药效,也浪费寒气,也就帮她一把,汲取了寒气,一来补益于我,二来,也对你姐姐有益。”
“没了寒气,药效发挥出来,不信你看,明日一早,她身子便会有十分明显的益处。”
她徐徐说来,语气平淡,声音悦耳,没有半点森然阴气,没有让人心生不安,反而如同沐浴在溪涧之中,十分舒适。
这样的声音,让她一番话,令人心生信服,根本兴不起怀疑的念头。
但苏某人终究不是为美色所惑的人物。
所以他看着那红衣虚影,道:“你说是就是?我凭什么信你?”
红衣虚影道:“就凭你道行太低,还斗不过我。”
苏庭嘿了一声,道:“斗了一场,苏某毫发无伤,你受我所伤,还敢口出狂言?你这番话,在我眼中,不过就是另类的求饶之言罢了。”
红衣虚影也不恼怒,只说道:“你的本领,确实少见,让我心中忌惮,尽管道行仅有二重天,但斗法十分厉害,已不逊色于三重天的人物,想来,若让你踏足三重天,我不见得能胜你。但我的道行,远非三重天之人可比,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哪怕有这一柄神刀,你能灭我,但我若不大意,你也伤不了我。”
苏庭冷笑道:“没灭了你,你怎么知道?”
红衣虚影道:“十二年前,我杀了一个凝法巅峰的修道人,他临死之前伤了我,但他还没你这柄刀伤我伤得重。你虽然只是二重天,但世间三重天之内的修道人中,也足以自傲,可在我面前,你自负不了。”
“……”
凝法巅峰?
三重天巅峰?
几乎超凡脱俗,越过人间极限,凝就阴神,成就上人的人物?
哪怕正面对敌,武道大宗师也不见得是对手。
这样的人物,在十二年前,被这红衣女鬼灭了?
苏庭目光微凝,沉声道:“你在吓我么?”
红衣虚影说道:“三重天之内的修行人,魂魄未凝,在我辈眼里,虚弱不堪。我若潜入你识海之中,便能轻易灭你魂魄。”
苏庭闻言,精神一振,道:“你来试试?”
他识海之内,有个葫芦,乃是陆压传承显化的形象,能作为斩仙飞刀来用,无所不侵。
凝法巅峰的修行人,或许都会被她灭去魂魄。
但苏庭则没有这等危险。
“你不怕我灭你魂魄?”
红衣女子沉吟道:“你有什么依仗?”
苏庭冷笑道:“你来试试?”
看他模样,似乎还充满期待,就差脱光衣服,仰面躺在床上,等着人家来了。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我杀人也不一定要入你识海,你也发现得到,我最先出现时,探查你的来历,你没有发觉我,只因为我封锁了自身气息。而咱们适才斗了一场,动静不小,但外头依然没有人来,也只是我封锁了这里。这样的本事,需要比你高深的道行,你能有么?”
苏庭微微皱眉,类似的法门,他自然不少,但道行尚未凝法,如今能够施展出来的诸般玄妙法术,倒也不多。
苏庭心中沉吟,心知这女鬼所言不假,道行确实高得可怕,本事也多得可怕。
“你是什么鬼?当真如此厉害?”
“我不是鬼。”
红衣虚影蹙眉道:“世间生灵,肉身消亡,魂魄存留,即是鬼魂,但几乎都被地府拘走,只有极少数,因为各类原因,存留在世,成为鬼物。但我不是鬼,我乃上人,魂魄凝成阴神,只是肉身消亡,仅存阴神,落在画卷之上。”
上人?
阴神?
这竟是一位超脱人世,到了三重天之上的人物?
苏庭目光微凝,细看之下,这确实不该是鬼物所应有的本事。
“原来如此。”
苏庭吐出口气,道:“说到底还是鬼,不是普通的鬼,是个‘上人鬼’。”
红衣虚影脸色冷到了极点,道:“你再说一遍?”
这一声中,满是寒意。
一瞬之间,仿佛让房中气息都凝滞了下来。
苏庭摸了摸脸,状若无事,道:“没什么……话说回来,说开了之后,咱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罢?虽然我砍了你一刀,但你也吓了我一跳,扯平了哈。”
“你灭我一缕阴神,让我折损大半修为,我吓你一跳,倒是扯平了?你这账算得还真不错。”红衣女子冷笑道。
“不用夸我,我这人一向大度,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好心善人。反正,既然你没伤我姐,咱们什么话都好说!”苏庭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地道:“这次饶你一命。”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简直虐主!
红衣虚影,曾为上人,不知何故,肉身消亡,只余阴神。
但她阴神并未被地府勾魂使拘走,而是化入了那画卷当中,依附在此。
尽管肉身已灭,本领所存不多,但她早年绝非寻常上人,底蕴之沉厚,依然不是普通修道人所能胜过的。
就连三重天巅峰的人物,都被她以阴神状态所灭。
苏庭仅在二重天,斗法本事堪敌三重天,而其余诸般传承本领,还不到可以施展的境界,眼下他唯一能伤这红衣虚影的,只有神刀!
也正是有了神刀,他才有本领被这个红衣虚影重视,才有这场谈话。
所谓交谈,绝大多数,还是建立在对等的情形下。
如若不是互相忌惮,苏庭早已灭了她,或者她也灭了苏庭。
“你的飞剑,尚未凝法,只是初过温养的境界,按道理说,伤不了我。”
红衣虚影说道:“但你若是凝法,飞剑上依附法力,还能伤得阴神,我也须得重视少许……”
苏庭说道:“可我这不是普通飞剑,而是神刀,材质不凡,来历不凡,神秘无比,可以伤你。”
红衣虚影满是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但终究没有否认,道:“你这是什么刀?”
苏庭神色认真,道:“我这是祖传的宝贝,千年传家之宝,昔年神仙所传。据我祖上记载,这神刀来历,极可能是道门祖师、天庭帝君、各方大仙、诸天神灵、群星列宿、地府十殿阎王等等各家人物,联手打造而成,沉寂多年,才等来我这有缘人。”
说着,他看了那红衣虚影一眼,道:“话说回来,我砍了你一刀,你居然没死……呃,居然没有烟消云散?”
“已经烟消云散了。”
红衣虚影平淡说道:“我阴神分化,这一缕阴神,去封锁这座院落,回援不及,适才那道阴神已经被你斩了。现在,这是另外一缕阴神了。”
苏庭讪讪一笑,却不敢多说。
他如今也算知晓,阴神损伤,伤害不小,严重了说,甚至危及性命。
不过,不知为何,这红衣虚影,仿佛不以为意。
“你也莫要以为我当真会轻易饶你。”
红衣虚影说道:“我之所以不跟你斗,是因为你姐姐身上的寒鼎之气,与我有用。”
苏庭闻言,当即怒道:“咱们俩的事,要牵扯我姐,苏大少爷跟你拼了!当心我再砍你这一缕阴神,让你彻底烟消云散!”
红衣虚影道:“你这神刀,可以灭我阴神,但你运使的手法,还不熟练,若不是先前我大意了,你纵然有神刀,伤不到我。我不跟你拼,更何况,这事对你姐来说,有着无穷益处。”
闻言,苏庭顿时有些思索,片刻后,才皱眉道:“什么益处?”
这红衣虚影说道:“寒鼎之身,据传她只要活着,便会源源不断,制造寒气,冰寒彻骨,伤及本身。我汲取她的寒气,助我修行,而她没了寒气,不必受苦。”
“另外,你给她服下的药物,极为不凡,没有了寒气抵消,药效对她而言,便有大用。”
“这段时日,我替她收取寒气,任由药效滋养,增长体质。日后,哪怕我没有继续替她收取寒气,她凭借自身体质,在寒气侵害之时,也会稍减痛苦。”
苏庭微微皱眉,一时不语。
红衣虚影说道:“我不跟你纠缠,你可以考虑一下。”
苏庭说道:“若真如你所言,我便答应,但你若是骗我……”
红衣虚影缓缓说道:“你姐获益如何,明日醒来,就见分晓。”
苏庭看了这红衣虚影一眼,神色古怪,饱含深意,心中闪过了万八千个念头。
他之所以放弃动手,倒不是自认为这红衣虚影就稳胜于他,而是因为这个红衣虚影,是个宝藏。
这座宝藏,无论是对表姐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苏庭目光古怪,思绪微转。
这还是苏某人来到这方天地之后,第一次吃了个“小亏”。
虽然自己毫发无伤,虽然对方损了一缕阴神。
但更重要的是,苏某人今次居然威风受挫。
这简直虐主!
“这次吃的亏,迟早得从她身上挖回来!”
苏庭暗骂了一声。
……
“话说回来。”
苏庭说道:“谁把你送来的?”
“送?”
红衣虚影眉宇轻挑,瞟了他一眼,眼眸黑白两色,充满了寒冷,道:“说人话。”
苏庭咳了声,道:“是谁把这幅画送过来的?”
红衣虚影淡淡道:“自然是杀你的人,原本我还对你们之间的恩怨,略有好奇,但现在看来,若是没有人想要杀你,倒还真是稀奇了。”
苏庭面色如常,说道:“这是当然,杰出如我,总有嫉妒的,毕竟不遭人嫉是庸才。”
说着,他又有好奇之色,道:“可究竟是谁要杀我?能够拥有这等画卷,驱使得了你的,少说也是上人,何必送我画卷?”
“世上没有人能够驱使得了我。”
红衣虚影冷声道:“只不过是我近些年来,从画中苏醒,杀掉了几个厌恶的恶类,让这画变成了所谓的凶物罢了。”
“凶物?”
苏庭眼神中充满光芒,问道:“怎么回事?”
红衣虚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苏庭仿佛没有问过话,神色深沉,思索道:“不是上人,也不能驱使于你,只是听闻这画卷是凶物,便不知从哪儿得来,连同衣服,送到我这里,想要借凶物害我?”
他目光微凝,心中暗道古怪。
他跟丁业也无仇怨,还有些恩情,丁业不至于害他。
更何况,丁业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作为县官,真要害人,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落个罪名也就是了。
“害我的人,什么模样?”
苏庭问道。
红衣虚影未有回话。
苏庭神色严肃,正色道:“咱们现在好歹也算合作了,日后同在一间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至于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报酬罢?”
“好。”
红衣虚影伸手一挥,阴风拂动,勾勒轨迹,顿时化作两张人脸。
苏庭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只是说道:“我知道了。”
红衣虚影点了点头,道:“天亮了。”
她忽地化作一阵风,投入了画卷之上。
空白的画卷,再度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栩栩如生。
若不是适才的经历,哪怕是苏庭这样的修行人,都难以相信,这看似寻常的画卷,实则乃是一位上人阴神的藏身之所,堪称法宝。
苏庭看着那画卷,看着天色,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些许痕迹,沉默了一下。
“天亮了就要藏着,还说不是鬼?”
“以后谁再跟我说封建迷信,世上没鬼,我打不死他。”
苏庭这般念了两声,看着熟睡得几乎封闭五感的表姐,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房中狼藉,略感头疼。
收拾了一番,他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而那壁上画卷里的红衣女子,依然如旧。
“谢了。”
苏庭道了一声,往外走去。
迟疑了一下,他朝着表姐房中看了一眼,心中不大放心,便上前把画卷解下,准备一并带走。
这时便听画卷上传来声音,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苏庭笑道:“适才那两个书生,喜好龙阳,恋奸情热,在湖边上脱光了衣服,偷偷亲热,结果一个不慎,跌入水中,双双溺亡。我去看看热闹……”
话音才落,他便发现画卷上红衣女子仿佛活了过来,那一双眼神之中,充满了嫌恶之色。
然后,画卷便自行卷起。
苏庭满面无辜,道:“他们互生感情,又不关我的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命案
苏家之内。
何家公子何云方,从灵溪过来,今日暂住苏家。
此时此刻,就在苏立房中,二人点着烛火,谈话半宿。
在其他人眼中,便是这两位才子,彻夜长谈,要较量诗词才学。
但内中的两人,却并非这般平静。
“不过只是一幅画卷,真能杀人么?”苏立心中略有忐忑。
“那画卷几经易手,前几次主人俱都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到了后头几次,接手之人,无不毙命,全是死得凄凉。”
何云方说道:“这画卷闹出多次人命,最终被定为凶物,送上了无生禅寺,镇封至今,两年之久。”
“我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了这一幅画卷。”
“那禅师说过,那画卷凶悍,白日如凡物,而夜晚便会作恶,只因受了上代禅师舍利镇封,夜间才能压住。”
“我匆匆买来,夜晚都不敢取走舍利,如今天色已晚,没有舍利镇封,那画卷作恶,他必死无疑。”
见得何云方这般自信,苏立也松了口气,道:“希望如此。”
但想起什么,他又低声道:“只是害死了他,我们两人,岂非有罪?”
何云方哈哈笑道:“有什么罪?你拿刀宰了他么?此事根本与你我无关!”
他挥了挥手,浑不在意,倒是想起一事,说道:“只是,话说回来,我替你除了这心魔,让你不再颓丧,重拾信心,实如赐你重生,你可有何说法?”
“我……”
“感激的话,只是苍白无力。不如……”
“不如让他给你以身相许?”
一声笑音,从窗口传来。
窗外有个人,把半个身子探进房中,笑意吟吟,看着二人。
苏立跟何云方,陡然大惊,浑身冒着寒气。
来人赫然是苏庭!
苏庭没死?
还是死了之后,变成厉鬼索命?
“好久不见,挺想念两位的。”
苏庭微微一笑,目光转过,落在了何云方手中的舍利之上,眼前一亮,道:“看来还有意外惊喜,多谢二位。”
……
天刚明亮。
苏家池塘之内,浮起两具尸首,赤身裸体,未着衣物。
一个是苏立,一个是何云方。
这两位正是坎凌最上层的才子,出身不凡,才学颇高,名誉甚佳。
随着发现池塘异状的侍女一声尖叫,传遍了整个苏家。
然后在这午时,传遍了坎凌。
而坎凌官府,经过一番勘查,得出的结论,只是两人溺亡。
没过多久,又有不可靠小道消息称,苏立与何云方,互斗多年,渐生情谊,逐渐发展成不为人知的关系。
此次意外,只因二人过于激动,失足落水,导致一人溺亡,而另一人不愿独活,才有了这场悲剧。
这话说得绘声绘色,最终传出这消息的那人,还感叹了一声,此二位的感情,可歌可泣,却又令人叹息。
……
苏家之内,几乎沉浸在阴霾当中。
毕竟苏立算是族中嫡系血脉里,年轻一代的翘楚,甚至有望在未来接管家族大权。
这让许多人都为之伤感,包括对苏立略有失望的老家主,也难抑悲伤,至于苏立的爷爷,更如发疯的狮子一般,暴怒无比。
如今消息早已传开,也传到了别处的苏家族人耳中。
想来苏立的父母,京城的苏越,都会在过些时日,接到这个消息。
“何家的人要来讨公道。”
“让他们去找丁业。”
老家主说道:“苏家也死了一个,没心思理会他们。”
大管事低声道:“毕竟昨日何云方借宿在苏家,还是需要有个解释的。”
老家主摆手道:“再说。”
尽管这样的举动,不甚理智,但许多时候,他也有不必理智行事的底气。
毕竟坎凌第一大族,还是苏家,势力遍布,远至京城。
至于何家,不过灵溪镇上的地方小族罢了。
“下去罢,老夫再静静。”
老家主挥了挥手,将大管事挥退了下去,躺在椅上,微微闭目。
他曾对苏立抱有厚望,尽管苏立的才能,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高,但至少在嫡系族人里,年轻一辈中,算是不差。
眼下苏立死了,他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悲哀伤感。
尤其是外头开始风传,苏立与何云方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更让苏家蒙羞。
可在老家主心中,却升起了另一种念头。
苏庭此人,十分神秘。
他这数十年阅历,阅人无数,却看不透那个少年,至今心头茫然。
可今日之后,他仿佛有了几分明悟。
“老庙祝?”
他想起了松老。
松老的本事,他略知一二。
如今想来,苏庭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对于这一条道路,他隐约知晓一二,但却朦胧难清,只听说祖上跟神仙有所牵连,但也只是传说。
哪怕退一步说,真有这一条道路,但苏庭年纪轻轻,能有几分本事?
老家主微微闭目,暗道:“真是如此么?”
他忽然之间,竟是想起了许多事情。
信纸上记载,落越郡苏家,曾被孙家所害,但不久之前,孙家家主,疾病暴毙,论起时日,就在苏庭离开落越郡不久。
此外,苏庭离开落越郡当日,还有另外两个家族,死了不少人,俱都溺亡。
如今苏立跟何云方,也都溺亡。
而他们二人,也都跟苏庭,在诗会上,有所冲突。
老家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恐惧。
“难怪是真的……”
他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思绪沉浮不定。
若真是如此,这个少年,便愈发不可招惹。
因为这样一个少年,哪怕没有武艺,哪怕不是权贵,但他本人,就可以比拟一切。
“若真是如此,便是我害了苏立。”
老家主微微闭目,心生悔意。
若真是如此,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于他要摆脱诸位族老的逼迫,随手将苏庭拉过来,当作那桩事情的挡箭牌。
因此,苏立才对苏庭发难。
也是因此,苏庭才灭了苏立。
“早些准备列元火木,让他离开便是了。”
……
与此同时。
县衙之中。
县官丁业,看着从落越郡传来的消息,也沉默了下去。
在一些方面上,他的能耐,不必苏家老家主逊色。
苏家老家主查到的,他也查到了。
苏家老家主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这个人……”
丁业微微皱眉,只是沉吟思索,未有开口。
苏庭对他而言,也是十分神秘。
论皮肤根骨,没有锤炼的痕迹,也没有习武之人的阳刚烈性,只是气质不凡,出尘脱俗。
在他面前,这少年能谈笑自如。
在诗会之上,似乎俯视众人。
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像是寒门之中养出来的少年。
但他身份存疑,不似来自于大族。
而他没有习武,也无藐视众人的本事。
那文采虽然不差,却以此得罪了众人。
没有武艺,没有身份,那么当日他在诗会上,凭什么如此淡定?
再联系起落越郡的几桩案件,丁大人心中微沉,思虑甚多。
而在丁业身后,那个家丁,也看见了这消息。
比起丁业,他似乎想得更多。
这家丁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低下头来,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心中念头急转。
他有一个念头,在心中不断升起。
神仙中人!
机缘!
第一百四十章 请教!
这日。
苏庭心情甚好,十分欢快。
因为表姐一觉醒来,精神焕发,并且在何首乌滋养下,身体也有明显改善。
今日的苏悦颦,少了分柔弱怜惜的气息,多了些清净娴静的味道。
再换上一身新衣裳,更是赏心悦目。
而除了表姐之外,也是因为他自身得了益处。
诛杀苏立跟何云方,对苏庭而言,只是碾死两只蚂蚁,不足挂齿,无须高兴……真正高兴的是,他得了佛家舍利。
他本觉得,有了佛家舍利,或许能镇压得住这红衣女子,让自己扬眉吐气。
结果那红衣女子只是不屑一笑。
“你将舍利镇压我试试?”
“我可没想镇压你。”
“你不想试试?”
“不大妥当罢?”
话音未落,苏庭骤然抬手,运起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时将舍利镇压下去。
画卷之上,依然如故。
但没了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苏庭心中喜道:“看来成功了?”
才这般想着,便听画卷上传来那个清冷悦耳的声音,道:“没用。”
苏庭怔了一下,才讪讪一笑,收了回来,道:“试了一试,看来是假货。”
画卷上忽然飘起一阵风,化作一个清冷高挑的红衣女子。
她看向苏庭手中舍利,道:“谈不上虚假,只是这舍利的前身,修为不高罢了,镇压不住我。”
苏庭说道:“那他们怎么说镇压着你?”
红衣女子说道:“无生禅寺,哪有什么高深佛法的人物?当代禅师,连佛法第一重都不曾踏足,只摸着个门槛,至于这舍利,也根本镇压不住我……只不过当年修建这禅寺的,是个高人,内中佛像确实不凡,充满禅意,我虽然不怕,但也无意多事,便顺势沉睡了一段时日。”
苏庭哦了一声,也不知信是不信,但好歹知道这舍利子不假,便顺手收了起来。
……
接下来这日。
苏庭倒也没闲着。
外头的事情他也不去理会,就缠着这个红衣女子,旁敲侧击,不断问话。
毕竟是一位修成阴神的上人,在修行上堪称经验丰富,在斗法上也颇厉害。
苏庭虽然有陆压传承,并有雷部真传,而且还有绝顶天赋,身上积累了无穷底蕴,但无奈自身是凡身来修行,又无前人带路,也总是摸索,少有名师指点,全凭满腹智慧。
正如同上辈子,若只是捧着一本教科书,自己在家摸索钻研,而没有学校老师教导,就算自己聪明,可真要自学成才,也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比如陆压传承中的某一种法术,他自己哪怕悟性再高,摸索修行,兴许要三两个月,才修炼得成。但若有走在前头的修行人,替他指路,点明诀窍,解析关隘,兴许不足一月,即刻修成。
苏庭知晓此中分别,对这红衣女子,显得十分热情。
……
“你真气纯正,刚烈霸道,乃是雷部真传。”
“用飞剑之法炼出来的神刀,也是不凡。”
“而你斗法的意识,也不算差。”
“只是缺了些指点而已。”
红衣虚影缓缓道:“你虽在二重天,但本领堪比三重天,可要是能尽数发挥出来,或能再上一层。”
苏庭受她指点一番,深以为然,道:“我已是得益不少。”
难怪说宗门弟子,跟散学修士,不可相提并论。
功法是一回事,宗门福地是一回事,宗门资源也是一回事……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宗门之内,有着走在前头的长辈,能给自己指点迷津,能少走许多弯路。
须知,许多散修,就是困在某一个难处里,思考不通,修行不畅,甚至终此一生,不得寸进。
而这种难处,也许在宗门之内,受长辈指点,只在一瞬之间,只在片刻之内,便能勘破虚实,就此踏破桎梏。
这就是名师的好处。
而眼前这一位,已经堪称名师。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起自己名义上的授业恩师,也颇是无言。
陆压道君的传承,不知为何,究竟有何深意,竟是缺了应该属于核心的功法,险些让他坐拥宝山,却活活穷死。
这也罢了,可陆压道君在修行之上,也不大负责。
虽然传承之中,不乏各种法门,千般万种,不乏有世间闻名的,但这些法门,却都要他一步一步修行,连本详细点儿的“修炼说明书”都没有!
“这个水货!”
苏庭暗骂道:“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你这事情,也不是这么干的……而且,还未经同意,就把我扔到了另一个世界,就不考虑一下我淳朴的思乡之情?”
……
又是一日。
仍是苏庭请教,红衣女子解答。
这一番解惑,让苏庭心中愈发震撼。
“法侣财地之中,侣之一字,即是道侣……同道之伴侣,指的是同道中人,更指的是在道上走得更远的人。”
苏庭心中不免升起敬意。
但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对他则更是吃惊。
她本就只是稍微指点一番,随便应付一些,也是这些年来困在画卷之中,过于枯燥烦闷,如今也算消遣。
但她未有想到,这个满口轻挑的少年,着实是有不凡的悟性,往往能够举一反三。
而让她更为心惊的是,这个少年修行的是雷部真传,明显有着完整传承,可从他请教的只言片语之中,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这令她也看不透,只能大致猜测,是属于另外的传承,且方式极为古怪奇异,是她闻所未闻的。
此外,苏庭本身,也让她愈发吃惊。
她原本出身不凡,见过不知多少杰出俊彦。
那些个杰出俊彦,也同样是有仙家传承,甚至不乏道门祖庭的道人,身怀传自于道祖的至高仙法。
但她所见过的人当中,论起悟性资质,能比这个少年的,竟也不过一掌之数。
“着实堪称天才。”
红衣女子心道:“放在我道门圣地中,也是难得的资质。”
……
接连两日。
苏庭请教了不少东西。
例如道术,例如风水,例如符法,例如阵法。
红衣女子对他渐生兴趣,倒也没有拒绝指点,尽管不会传授法门,但讲述一些,提点一些,也是无关紧要。
“你对道术,造诣不差,只是局限于道行还浅。”
“这个言语说得太过浅薄,还须自己领悟磨练。”
“至于风水……”
红衣女子沉吟道:“你看我手上吹出一阵风,本是直接往前,但你若是在前方建了一堵墙,那么风就阻住了,或许朝两边吹开,也会折返吹回来。所以,这堵墙壁,便改变了风水……”
苏庭想起了当日黑袍人阴九来袭神庙,之前他在松老吩咐下,把神庙摆设改了一遍。
然后到后来,有风吹过,恰好让树枝划过了阴九的眼睛,阻了他逃走的道路。
那就是松老的风水造诣。
如今红衣女子说来,似乎更为清晰了些。
“风也一样,水也一样,运势也一样。”
“最根本的风水,就是这种宅院建造的方式,墙壁坐落的方位,而细微之处,可以依靠各种摆设,可以稍作改变。”
“再更深一层,就是衍化阵法了。”
“而你的符法,其实跟阵法,也有相似的……都是一条又一条的痕迹,都是与天地大道贴合的轨迹。”
红衣女子思索着道:“这个说法,源自于八百年前蜀国相爷葛尚明,他曾有一部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后来便失传了。不过我这一门的祖师,对于葛尚明的说法,也无异议,十分赞赏。”
苏庭略感恍然,便要再度请教。
然而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打断了苏庭的请教。
“苏先生可在?”那声音恭敬问道:
“不在。”勤奋好学的苏庭当即恼怒道。
然后门外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先生,小人乃是丁大人府上的家丁,今日有事来寻先生,事关重大,想来先生必有兴趣。”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显异象!
来的是丁业的家丁。
这个家丁,似乎在丁家听过姓名,若是记得不错,似乎名为丁言。
“怎么?”
苏庭说道:“丁大人可有何话说?”
丁言低声道:“不是丁大人之事,乃是小人私自来见先生。”
“哦?”
苏庭眉宇一挑,倒有几分意外,道:“不是丁大人来找我,是你找我,又是何事?”
丁言低声道:“小人先问一声,苏立与何云方一事,与先生可有干系?”
苏庭负手而立,似笑非笑。
丁言心头一凛,神色微变。
苏庭笑道:“反客为主?看来你在丁业身边,也学会了官场上那一套?只不过,丁业在我面前,都没有玩弄这些权术小技,你倒是敢在我面前,引导谈话方向,本事不小,胆量更不小。”
丁言面色骤变,跪伏下来,道:“小人不敢。”
苏庭道破了他的心思,略作震慑,也就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说道:“但我倒也好奇,除却丁业这一层关系外,你这个家丁随从,又有什么事情,需要绕过他,来直接与我对话?”
丁言深吸口气,道:“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但这次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苏庭笑着说道:“求我就该有求我的态度,而不是让我跟着你的话走,你要知道,苏某人最厌恶有人牵着我的鼻子走。”
丁言叩了个头,道:“小人不敢,只是听闻苏立与何云方溺亡,而苏先生与他们又有不合,故而难免猜测。”
“无端的猜测,这可是诽谤。”
苏庭淡淡说道:“凡事不要想太多才好……苏某人一向奉公守法,在落越郡时,方庆方大人曾夸赞我乃大周最安分守己之人。”
丁言忙是说道:“小人胡乱猜测,先生恕罪。”
苏庭摆手道:“苏某向来大度,有话直说。”
丁言顿时摒弃了原本的说话技巧,直接说道:“其实是我家老爷,见了落越郡的卷宗,知晓孙家家主暴毙,且王家老爷,唐家公子,数人溺死,都跟苏立何云方死法相似,故而有些不着调的猜测。”
苏庭嘿了一声,说道:“确实不着调,但这又跟我什么关系?你想以此敲诈我一笔?”
丁言心中惧怕,惶然道:“我家老爷猜测,先生绝非凡人,以往对先生是感激救母恩情,如今是有敬畏之意。眼下,以先生在我家老爷心中的分量,可以相助小人……”
苏庭道:“助你什么?”
丁言低沉道:“小人有意,脱去奴籍,获得自由之身。”
苏庭眉宇一挑,打量了这家丁一眼。
这家丁年纪不大,二十来岁,他相貌清秀,眼中黑白分明,显得有神,确实要比寻常年轻人,显得出众一些。
这是个聪明人,也正是因此,他想要脱去奴籍。
仅是这点,倒比其他的家丁,要多了让人另眼相待的一面。
但苏庭未有应话,只是打量。
而丁言低下头,说道:“其实,也并非老爷对小人不好,只是,小人不甘一世为奴。”
他说到这里,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道:“小人自幼卖与丁家,由小到大,俱是奴仆,虽不曾受人欺凌,虽也受主家看重,但身份在此,下人终究是下人。”
苏庭微微皱眉,却没有开口。
丁言继续说道:“我知先生于丁家有恩,此次显露本事,又在老爷心中,地位提了一截。若是先生愿助小人脱去奴籍,不过一句话的工夫罢了。”
苏庭看了他一眼,道:“这就是所谓的事关重大?对你而言,确实关乎一生,但对我而言,有什么干系?”
“我凭什么帮你?尤其是你先前在我面前,卖弄把戏,眼下我对你十分不喜。”
说到这里,苏庭心中默默加了一句,没事打扰我刻苦学习,更对你不喜。
丁言深吸口气,脸色变了又变,才开口说道:“小人来求先生,自然是有些对先生有益的消息……”
苏庭道:“这么说来,算是找我做生意的?”
丁言低下头,道:“小人不敢,只是献上这一条消息。”
说到这里,他便想要开口说出这事。
“慢着。”苏庭伸手一拦,道:“苏某从来正直诚信,童叟无欺,我可没想要跟你做生意,而且,你这消息也未必能打动我……到时你说了消息,我不替你开口,反而像是欺你一把。”
丁言微微咬牙,道:“小人自然不敢要求先生,也不敢要先生立下诺言,更不敢让先生听得消息后,便定要替小人说话。只是,先生听了这事,若觉有用,并且能够从中获益,那么,还请念在小人告知的份上,替小人稍微提上一句,小人仅是作此想罢了。”
他看向苏庭,目光之中,已有哀求。
以苏庭如今的分量,只须与丁业一句话,大约便能换他自由身。
对苏庭而言,只是一句。
对他而言,就是一生。
苏庭静静看着他,道:“什么消息?”
丁言低声道:“坎凌县共有七镇,其中有个白石镇,镇上有座山……”
闻言,苏庭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熟悉之感,若是照丁言这般说下去,岂非成了他听过的那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里又讲,从前有座山……
苏庭赶忙打断他话,道:“直说重点!”
丁言不敢多言,立即便道:“镇上山中,前日出现异象。”
苏庭略有沉吟,道:“什么异象?”
丁言答道:“镇上之人,见山间云层,有着霞光蕴藏,并有异样的吼声及长吟。而在昨日,住在山下的一个老翁,四处与人说,他见山间云里,有一龙一虎,缠斗不休,互相争斗,坠落于山中。”
苏庭怔了一下。
天空之上,霞光之内,云层之间,龙虎相争,坠于山里。
在他前世,四处行走时,在各地却也听过了不少类似故事,只是当时全是当作故事来听,心中猜测着或是古人虚构杜撰,又或是视觉幻象。
可如今他已是修行人,心态及见识都已截然不同,自是不会再与之前那般想法。
但他微微皱眉,一时未有答话。
而就在这时,内中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传入苏庭耳中。
“龙虎玄丹。”
第一百四十二章 龙虎玄丹
龙虎玄丹!
四字入耳!
苏庭瞳孔一缩,然而不动声色,只是朝着丁言,问了一番细节。
丁言不敢隐瞒,但凡所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数说来。
苏庭听过之后,只是稍作沉吟,道:“事情我知晓了。”
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又见丁言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你的事情……”
苏庭说道:“我暂且记着,这龙虎消息一事,你尽力封锁,我还须考虑一番。”
丁言心中暗喜,叩头道:“多谢先生。”
苏庭似笑非笑,道:“又在我面前耍手段?我还没答应你,你也不要以为称了声谢,我便不好推托了。”
丁言心中凛然,低声道:“不敢。”
他低下头去,神色复杂,心中却也充满遗憾叹息。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乃是逐步逐步,让这位苏先生陷入自己的方向,最终才放出龙虎消息,请求苏先生相助。
照他原先想法,便是顺理成章,既不显得突兀,也不显得迫人,更不会显得过于低下,从而被苏先生看得太轻,忽略过去。
但未有想到,这位在诗会上目中无人,嚣张狂妄的苏先生,竟是心思如此细腻,一言道破了他心中想法。
于是,他便失了主动,显得十分被动,到了最后,更是将作为最后本钱的“龙虎消息”,提早送给了苏先生。
如今还只盼消息对苏先生有用,甚至还要等着苏先生从中得益,且益处不小,才能让苏先生把自己的请求放在心上。
而这,还只能寄望于苏先生为人诚信,能够信守承诺,得益之后,不忘此事,愿意开口帮助。
若苏先生得益之后,也不理会他这小人物,他却也无可奈何。
他叹了一声,告退而去。
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被人道破了一些小把戏后,也就只能把命脉送出去,任由他人掌握。
眼下,只有听天由命,等侯苏先生一句金口玉言,如同等侯施舍。
丁言离开了院子里,心中充满了复杂而低沉的思绪。
……
而苏庭等着丁言离去之后,面色渐变。
他回了房中,看向画像之上的红衣女子。
“何为龙虎玄丹?”
苏庭语气之中,满是凝重,大约有些猜测。
红衣女子的声音,从画卷中传来,道:“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丹药,乃是丹道高人,以真龙、妖虎二种异兽,炼就而成,极为不凡。”
停顿一下,女子声音迟疑道:“我听过这种丹药,乃是上品之流,能助人踏破仙凡壁障,成就仙家之位。”
“什么?”苏庭蓦然一震。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但这一枚龙虎玄丹,只怕不同。”红衣女子继续说道。
“如何不同?”苏庭沉吟道。
“龙虎相争,便是不能相融,药性相冲。”红衣女子道。
“莫不是丹药炼废了?”苏庭低声道。
“不,丹药若是废了,那么不该出现龙虎异象。既然出现了龙虎,也就代表丹药炼成了,已到最后一步,而这丹药的最后一步,十分简单,只须得调和气息,就能大成。”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说道:“但出现龙虎相争的异象,代表炼药之人,没有调和气息,没有完成最简单的最后一步……”
苏庭皱眉问道:“这有什么讲究?”
“三种可能。”
红衣女子徐徐说道:“第一种,炼丹之人力竭,无力再度调和。”
“第二种,炼丹之人最后关头时,不知何故,弃药而去,任由龙虎冲突,没有理会。”
“第三种,其实跟前两种相似,也是炼丹之人无力顾及,或许他是因为某种原因,就此仙逝了。”
随着她说来,目光看向了苏庭,道:“但不论如何,那位炼丹高人,极可能弃了这一枚丹药,无暇理会。所以,你这未凝阴神的修道人,或许会有天大的机缘。”
苏庭眉宇一挑,道:“我怎么听来,你在怂恿我去?”
红衣女子没有否认,说道:“我想看看,这龙虎玄丹的炼制之人,是否与我有旧。”
苏庭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红衣女子道:“你不要故作姿态,我看得出来,你这厮心头想得很……不过我也与你直言,此药全盛之时,能助人成仙,但眼下龙虎相争,消耗不少,药效损失甚多,只怕没有助人得道的大用。”
说着,她又说道:“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是世间罕见的奇药,位列上等之物,哪怕修成阳神的真人得知,也不会无动于衷。”
苏庭面色微变,心中念头急转。
红衣女子又道:“这龙虎玄丹,于修行有大用,益于修行,胜于任何天材地宝,会胜过于你的人形何首乌。”
苏庭瞳孔微缩,这人形何首乌,尽管绝大多数都用在表姐身上,但实际上,炖汤之时,表姐喝了,也给他留着一些。
人形何首乌的用处,他再是明白不过。
那便是极为难得的天材地宝,已非所谓百年人参可以相提并论。
而这仅仅火候小成的龙虎玄丹,药效大失之后,依然能胜那人形何首乌?
苏庭目光微沉,但过了片刻,才听他嘿然一笑,道:“苏某人天纵奇才,日后必将修炼成仙……多一枚丹药,不过省两年修行罢了,大不了我就多闭关两年。”
红衣女子说道:“龙虎玄丹,何止顶你两年修行?”
苏庭道:“那又如何?”
红衣女子说道:“龙虎玄丹,其中虎骨之气,能壮人身,可以让你表姐,进一步受益,减少寒鼎身的伤害。”
苏庭闻言,面色一变。
红衣女子这话,正中他心头所想。
“行了,你也不要老想着在我身上讨好处。”
红衣女子说道:“这次我本就要传你一道印记,能给你保命。”
苏庭闻言,笑道:“这印记可不止保命罢?”
红衣女子未有否认,道:“是于我有用,也是我想让你去的真正原因。”
苏庭摊了摊手,道:“说到底,还是被你指使了,而且还只用你本就要用的东西给我当报酬,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红衣女子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话。
“咱们现在好歹也算合作了,日后同在一间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至于这么点儿小事,就要报酬罢?”
苏庭怔了一下。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好像是前两天,他对这红衣女子说的。
现在被原话奉还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道门圣地,元丰山印记
“这场经历,于你而言,不是坏事。”
“你传承完整,并且极为上等,不比任何门派逊色,本身天赋也高,且本领在同等境界下,也是少见。”
“但你缺了与修道人争斗的历练。”
“而这次龙虎玄丹,多半亦是无主,全靠本事争夺。”
红衣女子这般说来。
苏庭摸着下巴,道:“让我去斗法?”
红衣女子平静道:“在坎凌之中,修行人虽有不少,而上了台面的,不过两掌之数,你道行比他们也不差,本领更胜许多,怕什么?”
“而他们得知异象,不会无动于衷。”
“你要龙虎玄丹,绕不过他们的。”
“所以,你这一去,还须面对坎凌的许多位修道人。”
红衣女子看向苏庭,神色淡然,似有些许审视。
苏庭微微皱眉,道:“只怕不止坎凌……周边修道人,未必没有见得这龙虎异象,哪怕没有亲眼所见,至少也应听到了风声。”
红衣女子说道:“所以,这是你的一场争夺,也是一场难得的历练,你也可以当做是我对你的考验。”
苏庭看她一眼,道:“考验什么?”
红衣女子道:“考验你除了依靠神刀,除了依靠传承,除了这点天赋之外,余下的心性毅力本事,能否足够与我平起平坐。若是不够,咱们现在的谈话方式,相当对等的地位,可要改一改,不能再平等了……”
苏庭怒极而笑,说道:“考验个屁!我要什么考验?”
红衣女子淡淡道:“怕了?”
苏庭道:“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也就你被封了这么些年,才能用得出来……”
红衣女子道:“既然不怕,你退缩作甚么?修行中人,与天争命,这一份机缘你若不争,也就只是个隐士,隐在世间,当个苦修士罢了。”
还不待苏庭继续开口,她便说道:“异象已经有了两日,现在或许已经花落哪家,你再迟疑,这世所罕见的丹药,也就没了。”
苏庭沉默下来。
良久,才听他道:“此去乃是争夺,危险必然会有,我绝不能带着我姐去,但留她孤身在苏家,也不放心。”
红衣女子平静道:“可我不去,我替你护着你姐,总比你那正仙道的五行甲有用……”
苏庭微微沉吟,没有即刻开口。
这红衣女子的本事,高深莫测,比他眼下用五行甲施展出来的五行力士,还要厉害许多。
“五行甲能应付的,我也能应付。”
“五行甲应付不来的,我未必应付不来。”
顿了一下,红衣女子说道:“更何况,你姐孤身一人,要施展五行甲,便要用符纸裹住。若真有我都应付不来的高人,你就算留下也应付不来,至于五行甲,哪怕你在这儿,在这等层次的高人面前,都施展不出来。”
苏庭点头道:“你留下护住我姐,确实能让我无后顾之忧,还能带走五行甲,当做帮手。但是,我怎么信你?”
红衣女子平静道:“我真要对你姐不利,你也未必阻拦得住我。”
苏庭冷笑道:“可你一道阴神,也不见得能在我手下存活下来。”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立誓。”
苏庭闻言,倒有几分讶异,终于还是点头,道:“看来你对我去这山中求药,着实是十分上心。”
红衣女子道:“这关系到我自己。”
苏庭点头道:“那么现在,咱们可以诚信一些了罢?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给我的印记,有什么作用?”
红衣女子略微沉吟,道:“今夜,我再与你细说。”
……
入夜。
寒霜凝结,化作一道印记。
这是一道十分繁复的印记。
一眼看去,难以看清。
然而这印记之上,却散发出这种韵味。
这种韵味,十分独特,能让人轻易记住,但却记不得那其中的构造。
“这是元丰山的印记。”
红衣女子说道:“我肉身已亡,独剩阴神,原本是施展不来的,但你姐身上的寒气,暂且当了法力,我才能施展开来……”
苏庭沉吟道:“元丰山?”
红衣女子道:“世间道家祖庭,有守正道门,有正仙道,但除却这两家祖庭之外,世间道统之中,还有几家圣地,如南方浣花阁,如东方先秦山海界,又如元丰山。”
“你是元丰山的修行人?”
“正是!”
红衣女子说道:“世间正统道家之人,在中土境内行走的,除却守正道门及正仙道,便是元丰山。我给你的印记,就是元丰山的印记。”
苏庭闻言,目光微亮,说道:“我有了这印记,那么遇上危险,便可当作保命?”
红衣女子点头道:“按道理说,是这样的。”
苏庭忽然觉得不大靠谱,迟疑道:“按道理说?”
红衣女子认真说道:“世间总有例外的,比如仇视元丰山的,比如利欲熏心,觉得龙虎玄丹更重要的,再比如直接想要杀你灭口的。”
苏庭捂着胸口,心情复杂,咽了咽口水。
红衣女子悠悠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不谈外界来的修行人,只论坎凌之内,你的道行也算是上层,而本领更是顶层,只要没有意外,你必能得手。”
苏庭闻言,笑得十分难看,道:“你知不知道,但凡立下口号的,多数都要扑在尘埃里……找你说的这句话,我总觉得这次极可能有意外发生。”
“……”
红衣女子说道:“你胆子有些小?”
苏庭怒道:“老子胆大包天!”
红衣女子说道:“那你又忌惮个什么?你是坎凌最有希望的得到龙虎玄丹的……”
苏庭忙伸手制止,道:“等会儿……你别再立口号,咱们好好说话。”
红衣女子沉默了下,道:“我怀疑炼丹之人,或许没走,还在丹药附近,兴许是出了意外,没有调和龙虎气息,但未必弃药而走。”
“你想坑我?”
苏庭惊了一下,道:“炼出龙虎玄丹的那位,可不会是寻常人物,他只要不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夺得过他?更何况,人家炼的丹,他若还活着,我这种心性正直,为人忠厚的,也下不了手去夺……”
红衣女子说道:“所以说,你是最有可能的得到龙虎玄丹的,因为我给你的印记,是元丰山的印记。”
苏庭说道:“所以炼丹之人还在,那么,元丰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