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压缩外汇指标
作者:齐橙|发布时间:2024-06-29 11:16:14|字数:32767
“什么,外汇指标削减1/3,开什么玩笑!”
江城钢铁厂厂长办公室,阎德林听到财务处长赵振浩的汇报,腾地一下就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了。也许是起得太猛,他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两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收到的通知?”阎德林问。
“就是刚才。”赵振浩说,“是省经贸委直接打电话通知我们的,他们说正式的文件随后就发到我们厂。”
“是什么原因?”阎德林又问。
赵振浩说:“我问了,经贸委的老陈说这是从国家经贸委下来的通知,全国各系统的外汇指标都要严格控制。咱们进口铁矿石,是用汇大户,国家的要求是让咱们在未来两年里削减一半的进口用汇,省里担心会影响到咱们的生产,和国家经贸委争取了很久,最后国家经贸委才答应对咱们只压缩1/3。”
“狗屁!省经贸委那帮祖宗能对我们这么好?”阎德林骂了一句,心里却知道赵振浩说的情况是有几分可信的。江城钢铁厂是省里的利税大户,省经贸委也不愿意看到江钢的生产受到影响,所以主动出面向国家经贸委求情是可能的。但即便是只削减1/3的外汇额度,对于江城钢铁厂来说也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这意味着江钢进口铁矿石的数量必须大幅度减少,而这就会直接影响到江钢今年的钢铁产量。
这几年,中国经济进入了快车道,房地产和城市建设规模不断扩大,钢材需求不断攀升,钢铁行业算是迎来了春天。在时下,市场上钢材根本就不愁销售,你能生产出多少,人家就会买走多少。阎德林每天琢磨的只是如何提高产能,看着大把大把的钱挣不到,实在是让人窝火。
早些年,中国的冶金装备制造能力差,大型高炉、炼钢炉、连铸设备、轧钢设备等都要依赖进口,企业想扩能的难度很大。这几年,秦重、浦重等一干装备制造企业通过引进日本三立制钢所、德国克林兹公司的技术,逐渐实现了冶金装备的国产化,钢铁企业新增和更新设备不再需要花费外汇从国外购买,产能迅速得到了提高。
然而,随着大批国产冶金装备的投产,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就是中国国内的铁矿石供应根本无法满足这么多钢铁厂的需要。各家铁矿都是开足了马力加班加点地生产,但铁矿石供应依然十分紧张。各地政府以及一些民营钢铁企业拿出大笔的资金,雇佣地质队大范围找矿,而且也的确找到了不少新矿。原来特别不招人待见的地勘工程师如今成了香饽饽,连带着原来需要国家补贴学费才有人报考的大学地质专业也变得红火起来。
国内的铁矿不够用,大家自然就把目光转向了国外。中国是个铁矿资源相对贫乏的国家,而南美、澳洲等地却有大片大片的铁矿,而且矿石品位高,开采条件好,产能充沛,只要你能够拿得出外汇,想要多少铁矿石都能买到。
江钢作为国家重点钢铁企业,受到了特别的照顾,每年都可以获得几亿美元的外汇额度,用于进口澳洲铁矿石。这一船一船飘洋过海运过来的,又何止是铁矿石,简直就是黄金。无数基建企业的采购员天天堵在江钢门外,就等着钢材轧制出来,赵振浩收钱收得手都软了。钢铁销售红火,企业利润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一年多,江钢光是职工宿舍就建了几十幢,都是带电梯的小高层建筑,分布在江城的东湖边上,看上去像是一座小城市一般。
销售形势好,设备也足够先进,唯一限制江钢产量的就是铁矿石。阎德林成天想着如何向经贸委申请到更多的外汇额度,以便进口更多的铁矿石,扩大产量。可没等他向省经贸委递交关于增加外汇额度的申请,经贸委却直接把原来的外汇额度削减了1/3,这不是要了阎德林的老命吗?
“国家经贸委为什么要削减我们的外汇额度?对了,你是说全国各系统的用汇指标都被压缩了,难道是国家出了什么问题吗?好像没听人说起啊。”阎德林皱着眉头说道。
这时候,副厂长曹广山、生产处长滕兆良、供销处长张琳等人都闻讯过来了,听赵振浩说完情况,大家也都是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钢原来也曾经历过生产不景气的时候,甚至还出现过职工工资只能发放70%的情况,那时候大家也是能够过得下去的。但这几年钢铁市场火爆,厂子的日子变得好过了,无论是厂集体还是每一户职工家庭,都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突然要减少铁矿石的供应,进而影响到企业利润和职工收入,大家可真是没法适应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压缩用汇指标呢?”
“报纸上不是说整顿经济取得重大成效,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吗?”
“难道是美国又要制裁我们了?”
“不会吧,克林顿人挺好的……”
几位干部胡乱地猜测着,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阎德林听了几句,不耐烦地打断众人,说:“行了,都别瞎猜了。我让你们平时要多看报,多研究国内外形势,你们可好,除了眼前那点事情之外,其他都是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国家都已经在压缩外汇指标了,咱们作为国家重点企业,连个原因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是啊是啊,唉,的确是平时学习太少了!以后一定要加强学习。”
滕兆良拍着自己的脑门,显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附和着阎德林的话。在他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他心想,你阎德林是厂长,是抓全局的,你不也不知道国家为什么要削减外汇指标吗?你还有脸指责我们。
张琳试探着说:“阎厂长,我前几天倒是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文章,说是防范金融风险什么的,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看不太懂。那里面好像说到了咱们国家的外汇储备太少,说是按照联合国的什么标准,算是外汇风险很高的国家。经贸委要求压缩用汇指标,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呢?”
“咱们国家啥时候外汇不紧张了?可再紧张也得炼钢吧?你说压缩点进口小汽车之类的,也就算了,压咱们的进口铁矿石,这算个什么事?”滕兆良嘟囔道。
曹广山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觉得,国家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咱们反正也猜不着,也就没必要猜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考虑一下咱们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外汇指标减少了1/3,咱们进口铁矿石的数量最起码要压缩20%,甚至更多,咱们得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把这个缺口补上。”
他这一说,倒是把大家的思路都给拉回到现实中了。其实,国家为什么压缩用汇指标,这事和江钢还真没啥关系,大家猜也白猜,反而是江钢如何应对这个变故,才是大家最应当关心的。
“我觉得,咱们应当想办法向省经贸委说明咱们的困难,争取让经贸委不要减少咱们的外汇指标,甚至还能再增加一点,那就更好了。”滕兆良说。
赵振浩撇了撇嘴,说:“老滕,这种梦就别做了。我刚才和经贸委的老陈已经说了半天,他说压缩1/3的事情是不可能改变的,如果上头的压力大,省经贸委再进一步压咱们指标的可能性都是有的,你还想着让他们给咱们增加额度,你也太乐观主义了。”
“一会我给经贸委打个电话再问问吧。”阎德林说。滕兆良的话和赵振浩的话,都有一些道理,阎德林打算一会自己再试试,看看有没有可能让省经贸委网开一面。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所以还是要预做准备的。
“如果经贸委那边的工作做不通,咱们的外汇指标的确被减少了,大家觉得咱们该怎么办?”阎德林问。
张琳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想办法从国内补了,我马上安排采购员到几个矿山去联系,争取能够让他们给咱们增加一些矿石供应。”
滕兆良大摇其头,说:“这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了。咱们国内的铁矿大多数都是低品位矿,炼铁成本高,就算能够弄到铁矿石,生产出钢材来也没啥利润。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到高品位矿,这才能够保证厂里的利润。”
“高品位矿,那就只有进口了。没有外汇,你让我上哪给你弄高品位矿去?”张琳不客气地呛声道。
“我怎么听说,霞光钢铁厂用的也是高品位矿。他们可是民营钢铁厂,没有外汇指标,他们的矿石是从哪弄来的?”赵振浩在旁边问道。
“霞光钢铁厂?”
阎德林、曹广山和滕兆良几乎是同时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第七百零一章 他不会早就料到了吧?
“特喵的,你们说,这个冯啸辰不会是早就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了吧?”
赵振浩提到霞光钢铁厂,一下子就点醒了众人。阎德林蓦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冯啸辰上门来游说江钢投资皮特西格铁矿的事情。那一回,冯啸辰并没有死乞白咧地要求江钢必须出多少钱,反而暗示说这是给江钢的机会,江钢不要坐失时机。在当时,大家都认为冯啸辰是在危言耸听地吓唬自己,目的就是让江钢拿出更多的资金来投向皮特西格铁矿。可结合今天的情形,大家突然意识到,冯啸辰的提示或许真是未雨绸缪。
“那一次,我私下去找冯啸辰谈,他并没有说我们必须多出钱,但他话里话外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我们如果不投资,未来肯定会后悔的。对了,他当时还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曹广山回忆着一年多以前与冯啸辰的谈话,后背开始有些发凉了。
“他问了你什么问题?”滕兆良问。
曹广山咧了一下嘴,说:“他问我,江钢能不能用中低品位球团矿炼铁,我说稍微修改一下工艺就可以,然后他说他就放心了。”
“中低品位球团矿,什么意思?”滕兆良一时没明白过来。
张琳却是反应极快,她瞪了滕兆良一眼,说:“这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就是说万一有朝一日咱们没法从澳大利亚进口高品位矿的时候,咱们就得准备用中低品位的国产矿石来炼铁了。”
“我特喵……”滕兆良脱口便欲骂句脏话,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恨恨地说:“这个姓冯的,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回的事情,不会是他弄出来的吧?”赵振浩问道。
曹广山断然地摇摇头,说:“以我对冯啸辰的了解,他不会公报私仇的。再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国家经贸委下的通知,全国所有的单位都要压缩用汇额度,冯啸辰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了整治咱们一个江钢,就让全国的单位都来陪绑。”
阎德林说:“今天这件事,肯定不是冯啸辰搞的。但冯啸辰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况了。这家伙我了解过,他是沈荣儒的学生,对宏观经济有很深的了解,能够预见到今天的情况也不奇怪。从他问老曹的这句话来看,他当时就准备着在国家外汇紧张的时候给咱们穿穿小鞋了,否则他不会问老曹中低品位球团矿的事情。”
曹广山说:“我也觉得,冯啸辰应当是对今天的局面有所预见的。他力主经贸委牵头投资皮特西格铁矿,应当就是担心万一有一天国家外汇紧张,拿不出钱来进口澳洲矿石的时候,皮特西格铁矿能够派上点用场。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次投资皮特西格铁矿,霞钢、东钢等一些私营钢铁厂是出资的主力。去年年底皮特西格铁矿的扩建完成,这半年来累计运往中国的铁矿石有2000多万吨,主要都分配给了霞钢、东钢他们。霞钢今年上半年又添了一座高炉,今年的钢材产量估计要破千万吨大关了。”
“也就是说,如果分配给咱们的外汇真的减少了,那么咱们的铁矿石供应就会减少,而霞钢他们的铁矿石供应反而会增加,咱们就相当于把市场白白送给这帮暴发户了?”阎德林黑着脸问。
曹广山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其实这个情况是明摆着的,皮特西格铁矿是中资控股,进口皮特西格铁矿的矿石只需要支付很少的外汇,大部分都可以用中国生产的机器设备或者消费品去冲抵,因此并不会受到这次外汇指标严控政策的影响。江钢的铁矿石进口减少了,钢材产量自然也要相应减少。霞钢原先是拿不到进口铁矿石的,主要采用国产矿石炼铁,产能有限,现在得到皮特西格铁矿的高品位矿石,产能能够迅速得到提高。
自己的产量下降,竞争对手的产量上升,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市场拱手送给对方了。外汇严控的政策如果持续上两年,霞钢用赚来的钱继续太大生产规模,江钢就真的要被边缘化了。时下钢材市场的确是卖方市场,供不应求,但谁知道过两年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呢?如果届时市场陷入疲软,客户都在霞钢这边,江钢拿什么去和霞钢竞争?
“这不合理!”滕兆良跳了起来,“既然有进口铁矿石,凭什么私营钢铁厂能够拿到,我们国营大厂反而拿不到?咱们承担的都是为国家重点工程提供钢材的任务,并不是为咱们江钢自己生产。霞光钢铁厂算个屁啊,不就是生产点劣质的地条钢卖给那些不合规的房地产公司吗,国家凭什么把宝贵的进口铁矿石分给他们?”
“滕处长这话……嗯,也有道理。”张琳迟疑着附和道。
“倒也说得通。”赵振浩也跟着点了点头,同时用心虚的目光看了看两位厂领导。
滕兆良的话,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耍赖了。江钢承担着一些国家重点项目的钢材供应不假,但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因为越是高级的钢材,需求量也是越少的。江钢的主要产品,与霞光钢铁厂并无差异,都是普通的建筑用线材、板材。霞光钢铁厂是一家规模很大的民营钢铁企业,与那些乡镇小钢铁厂不同,后者的确有生产地条钢的劣迹,而霞光钢铁厂的产品质量是过硬的,在市场上的声誉并不亚于江钢。
关于从皮特西格进口的铁矿石的分配问题,早在一年多以前国家经贸委就已经定下调子了,那就是谁出钱、谁受益。各企业按照向皮特西格铁矿投资的额度,获得进口铁矿石的分配权,江钢因为出了1800万美元,所以也分到了一部分铁矿石,只是所占比例远远不及霞钢、东钢这些出钱的大户。
更早一些,国家进口澳洲和巴西铁矿石的时候,是完全向江钢等国营钢铁企业倾斜的,霞钢几乎连一点汤汤水水都分不到,人家不也没话说吗?现在可好,国家外汇紧张,减少了澳洲矿石的进口,你江钢就跑出来要分人家投资赚来的矿石,你还要脸不要?
张琳、赵振浩等人都是企业里的中层干部,这点道理是不可能不懂的。但他们却都点头赞成滕兆良的话,说穿了就是帮亲不帮理。滕兆良的意思很明白,江钢是国营大厂,是政府的亲儿子,霞钢、东钢这些都是民营企业,充其量算是政府的干儿子。碰上这种时候,能闹的孩子就有奶吃,而亲生儿子无疑是应当先吃为敬的。只要江钢肯拉下脸去找经贸委闹,经贸委就得掂量掂量远近亲疏,就算不把分配给霞钢的铁矿石全部转给江钢,分出一半来总是应该的吧?
“老曹,你的看法呢?”阎德林转头去看曹广山。
曹广山苦笑道:“这个……未免太不讲究了吧?”
“讲究有什么用?”滕兆良反驳道。别看曹广山是副厂长,滕兆良只是一个生产处长,但滕兆良真没把曹广山当成一个需要尊重的厂领导。曹广山为人比较老实,这个副厂长也是熬资历熬出来的,在中层干部中间没有太大的威信。
“老曹,我跟你说,咱们江钢过去就是太讲究了,这才让霞钢这样的乡镇企业爬到了咱们头上。我看那个冯啸辰也不是什么好鸟,没准收了霞钢多少好处,这才设了个局来坑咱们。”滕兆良愤愤地说。
“老滕,这种话不能乱说。”阎德林打断了滕兆良的话,这种话的确是有些出格了,如果传出去,可以算是诽谤了。冯啸辰这个人,阎德林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双方存在着一些理念上的冲突,但阎德林也不得不承认,冯啸辰有能力、有热情,他或许对江钢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要说他收过霞钢多少好处,阎德林是不相信的。
“老曹,如果咱们想拿到一些非洲的矿石,你觉得找冯啸辰有用没有?”阎德林问。
曹广山说:“入股皮特西格铁矿的事情,是冯啸辰牵头搞的,他说话肯定管用。但具体到咱们去找冯啸辰,我还真没什么信心。人家给过咱们机会的,是咱们自己没抓住,这个时候再去找他,唉……”
这一声叹息,可谓是百感交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是冯啸辰在临河钢铁厂说的,后来经临河钢铁厂的厂长郭沛洪转告给了江城钢铁厂,在场的这几位厂长和中层干部都知道冯啸辰说过这句话。大家没有想到的,只是这句话应验得这么快。到了这个时候,江钢再去找冯啸辰,能怎么说呢?是去求他,还是扯个什么旗号去吓唬他?
冯啸辰其人在行业里可是素有恶名的,想拿什么东西来吓唬他,恐怕只能自取其辱。那么,就只剩下求他这一条路了。
求,用什么方式求呢?还有,江钢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来求得冯啸辰的支持呢?
“老曹,还是你先跑一趟吧。”
阎德林沉思良久,向曹广山下达了命令。
第七百零二章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阎德林安排曹广山去见冯啸辰,当然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冯啸辰身上。面对这个新的变故,江钢必须多管齐下,想各种办法去化解危机,比如与省经贸委进行沟通,以争取更多的外汇指标,还有向国家经贸委打报告,要求把进口的非洲铁矿石分配一部分给江钢。当然,与国内几家矿山联系,准备采购国产矿石,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万一进口铁矿石无法得到,用国产矿石来替代也是聊胜于无了。
不过,在阎德林的心里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冯啸辰这边或许是最关键的一个因素。如果曹广山能够走通冯啸辰的门路,让冯啸辰答应对江钢网开一面,那么其他环节的事情就都好办了。反之,如果冯啸辰记恨当初江钢不给他面子的事情,坚决要看江钢的笑话,那么阎德林就算能够走通省经贸委的路子,恐怕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曹广山接到这个任务,真有一种与狗狗发生了什么亲密接触的郁闷感。他原本就不是会拉关系的人,在与冯啸辰的交往中,也一直都是处于很被动的地位,总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这位年轻总经理。上次冯啸辰去江钢化缘,阎德林便派了曹广山去探冯啸辰的口风,结果冯啸辰三两句话就把曹广山的底给问出来了,弄得曹广山像是上门去投案自首的。
这一回,阎德林又让曹广山出马,曹广山再三推辞,说自己没这个本事,无奈阎德林是厂长,平常又足够强势,曹广山哪里拗得过他,最后只能悻悻然地接受了任务,买火车票前往京城去了。
曹广山抵达京城的时候,报纸上的消息已经出来了,泰国政府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采取浮动汇率,泰铢在一天之内便贬值17%,引起了东南亚金融市场的激烈震荡。一个名叫索罗斯的美国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为整个亚洲都家喻户晓的名字。
“原来是这么回事。”
在装备工业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曹广山端着冯啸辰亲手递过来的茶杯,坐在沙发上,喃喃地念叨着。
“泰国的危机仅仅是一个开始,专家预测,下一步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甚至日本、韩国都会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中国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冯啸辰在曹广山旁边的沙发坐下,脸色凝重地介绍道。
早在年初,中国的经济决策部门便意识到了国际金融市场上的异动,大批国际游资涌向东南亚各国,反复炒作各国货币,制造出一番虚假的繁荣。这些国家缺乏足够的外汇储备,却又因为信奉了自由市场原理,而早早地开放了本国的资本市场,导致本币处于巨大的汇率风险之中。
7月初,由国际金融大鳄索罗斯为首的一干国际炒家突然向泰铢发难,泰国政府仓促应战,终因储备不足而败下阵来,泰铢大幅度贬值,引爆了后来被称为亚洲金融危机的一场巨大风暴。
为了储存足够的弹药以应对随时可以烧到中国来的金融战争,国家开始大幅度压缩外汇支出,增加外汇储备。江钢所收到的通知,正是源于国家的这一政策。
对于这件事,冯啸辰的确是在几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这当然是得益于他的穿越者身份。相比宏观决策部门的那些专家,冯啸辰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一些。他知道,索罗斯在先后洗劫了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之后,便把魔爪伸向了港岛,开始大规模炒作港元,希望制造出港岛汇市、股市和期指的剧烈波动,以便从中营利。
刚刚组建不久的特区政府发起了港元保卫战,中央政府成为特区政府最坚实的后盾。索罗斯等人对港岛进行了三轮猛烈狙击,最终都铩羽而归。在这个过程中,中央政府手里掌握的1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这场金融战争中的定海神针。
正因为预知这些后事,冯啸辰非常理解经贸委提出的增加出口创汇、压缩外汇支出的政策,并积极着手组织各家装备企业落实政策要求。听到曹广山上门拜访的消息,冯啸辰立马就猜出了曹广山的来意,心里忍不住还涌起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们向东南亚各国的出国恐怕会受到严重影响,进而影响到出口创汇任务的完成。届时,国家应当会进一步压缩进口用汇指标,你们江钢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冯啸辰笑呵呵地向曹广山说道。
“我们已经接到通知,说用于进口铁矿石的外汇额度被压缩了1/3,这不,厂里就派我到冯总这里来打探一下消息了。”曹广山木木讷讷地说。他原本准备了一套更委婉的说辞,但听到冯啸辰的话,他就知道没必要绕这种弯子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人家冯啸辰能不知道吗?自己在冯啸辰面前兜心眼,不是惹人笑话吗?
冯啸辰明知故问:“曹厂长,你说你来打探消息,我这里能有什么消息呢?”
“刚才冯总说,国家还会进一步压缩进口用汇指标,这是真的吗?”
“这是我的猜测,不过,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估计会是真的。”
“可是,我们是国家重点生产企业,我们使用外汇是为了进口铁矿石,这也是保证咱们国家钢材自给自足的关键一环,国家就不能对我们网开一面?”
冯啸辰打着官腔:“最近国内铁矿勘探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前两天临河省刚发现一个储量数十亿吨的大铁矿。我觉得,江钢完全可以考虑立足于国内解决铁矿石供应的问题,并不一定要使用进口铁矿石嘛。”
曹广山无语了,好半天才说:“冯总,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进口矿石和国产矿石,品位差出三成。有进口铁矿石,谁乐意用国产矿石啊。”
“我记得我上次问过你,你说你们厂的工艺也能够用于冶炼中低品位球团矿。”
“……”曹广山被噎住,冯啸辰上次问他的话,果然是这个意思。其实哪家钢铁厂都能够使用中低品位矿石来炼铁,只是用中低品位矿石炼铁的成本太高,利润就无法保证了。江钢这些年使用进口铁矿石,已经尝到了甜头,现在让他们转回去使用国产铁矿石,他们哪能受得了。
“冯总,这件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吗?”曹广山决定不跟着冯啸辰的节奏走了,否则不知道啥时候又被他带到坑里去了。
冯啸辰摇着头,说:“减少进口用汇,这是国家已经定下的,甚至经贸委都做不了主,而是更高层的领导拍板定下的事情。你们江钢只压缩了1/3,其他很多企业压缩的幅度更大。现在国家提出的要求是,各企业要自行消化压力,要准备过两年苦日子。”
“可是,就算澳大利亚铁矿石的进口要压缩,我听说非洲那边的铁矿石供应还会增加,这部分铁矿石是可以不占用外汇的,国家是不是可以在这部分铁矿石里给我们划拨一部分?”曹广山问。
冯啸辰偏过头,盯着曹广山,好半晌才说:“老曹,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一句话直接就把曹广山给说窘了。要求参与非洲铁矿石的分配,这本来就是一个非分之想,曹广山是个老实人,对这种事情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也实在是被阎德林逼得没办法,才卖了这张老脸来向冯啸辰提出此事,冯啸辰说他是在开玩笑,这就是不给他留情面了。
“冯总,这事我知道不合适,不过,这不是特殊时期吗?如果不是国家压缩了我们的用汇额度,我们也不会打这些非洲铁矿石的主意啊。”曹广山说。
冯啸辰冷笑说:“老曹,皮特西格铁矿是怎么回事,你应当是很清楚的,我想你们阎厂长也应当是很清楚的。也就是一年前,我到江钢去劝说你们拿出一些资金,参与皮特西格铁矿的开发,你们以种种借口,拒绝参与。最后我们还是找到霞钢、东钢这些民营企业,才凑够了资金,获得了皮特西格铁矿的股权。人家种树的时候,你们连帮着浇浇水都不乐意。现在树上结了果子,你们就来要求给你们分几个,你们觉得这样合适吗?”
“这个……”曹广山张口结舌,迟疑了半天,这才讷讷地说:“冯总,过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没想到长远。现在进口铁矿石出了问题,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其实我们也了解过,国内几家铁矿的产量有限,要想完全替代澳大利亚进口的铁矿石,恐怕是办不到的。这就意味着我们下半年可能要出现严重的开工不足,全厂上万职工,弄不好就要饿肚子了。”
冯啸辰说:“老曹,咱们是老朋友,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太重的话。我只说一句,要想吃水,就得帮着挖井。否则谁都可以说一句鼠目寸光,就用不着对过去的事情负责了。人家霞钢、东钢都是拿出了几亿资金,才获得这些铁矿石的,你们江钢打算就靠你老曹到我这里来走一趟就行了?”
第七百零三章 那就算了吧
“冯总,你的意思是说……”
饶是曹广山生性木讷,此时也能听出冯啸辰话里的潜台词了。冯啸辰并没有把门关死,而是指责江钢仅仅派了个曹广山来,与别人拿出几亿真金白银的举动不对等。这就意味着铁矿石的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关键在于江钢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冯啸辰没有绕弯子,只是伸出一个巴掌,对曹广山说:“五亿人民币,江钢如果能够拿出来,未来两年,我可以帮着协调一下,每年可以给江钢提供不少于1000万吨非洲的高品位铁矿石。这五亿人民币是用来投资铁矿的,不会让你们白付,未来将转化为你们拥有的铁矿股权,不但能够优先获得矿山出产的矿石,还能够参与矿山的分红。”
曹广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怎么,皮特西格铁矿还要扩大规模吗?”
冯啸辰摇摇头:“皮特西格铁矿的规模,暂时就维持现状了。他们那里的交通条件有限,熟练的矿工也不好找,再扩大规模的话,很多方面都会出现瓶颈。”
“可你刚才不是说这五亿人民币是用来投资铁矿的吗?”曹广山问。
冯啸辰笑道:“老曹,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加贝国才有铁矿,其他很多国家同样也有铁矿。这次与外方合作开发皮特西格铁矿的经验,也可以移植到其他国家去。我们要保证铁矿石供应的安全,就不能把希望光寄托在一个皮特西格铁矿上,而是要四面开花。”
“你是说,经贸委打算与其他国家合作开发新的铁矿,有具体的目标没有?”曹广山着急地问。
冯啸辰却是讳莫如深地笑笑,说:“老曹,这个现在还得保密。你先回去问问阎厂长,愿不愿意拿出五亿人民币来,如果他愿意,我再详细跟你们介绍投资的问题。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我想,投资的事情,厂里肯定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五个亿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怕我们厂一时拿不出来啊。”曹广山打着马虎眼。他其实没底的是不知道阎德林是不是愿意拿出五个亿来投资铁矿,至于说钱,厂里如果要想办法挤一挤,还是能够挤出这些钱来的。
冯啸辰淡淡一笑,说:“是吗,那就麻烦老曹你把这个情况向阎厂长汇报一下,让他抓紧时间摸摸家底,看看能不能拿得出五个亿。我们这边时间也比较紧张,如果耽误的时间太多,我们可就不等你们了。”
冯啸辰既然敢开口向江钢要五个亿,自然也是知道江钢的实力的。曹广山说的是托辞,冯啸辰也不会挑破。如果江钢在这种情况下还不愿意在铁矿上投资,那冯啸辰也就懒得去管他们了,就让现实来教育他们好了。
曹广山向冯啸辰道了谢,又聊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他一回到江钢的驻京办,便立即给阎德林打去了电话,向他汇报了冯啸辰的开价。
“五个亿!”阎德林在电话那头就炸了,“他怎么不去抢啊!我们辛辛苦苦干一年下来,也赚不到五个亿,他把嘴一张,就让咱们出五个亿,这不是讹人吗?”
曹广山说:“听冯总的意思,上次投资皮特西格铁矿,霞钢、东钢它们都掏了好几个亿的。”
“咱们出了1800万美元,差不多也是1.5个亿了。这回他居然就敢开口跟咱们要5个亿?”阎德林愤愤地说。
曹广山不吭声,等着阎德林把脾气发完。果然,阎德林在骂了几句之后,证据便变得缓和了,他说:“老曹,依你的判断,冯啸辰说五个亿,是真的要这么多,还是先开一个价钱,等着咱们还价?”
曹广山想了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地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从上次的事情来看,我觉得他的开价是认真的。咱们如果还跟他讨价还价,恐怕会给他留下一个很坏的印象,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阎德林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说:“这样吧,我先问问其他方面的情况,然后再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条件。老曹,你这几天就呆在京城,哪也别去。最好能够打听一下,看看他说的要投资的铁矿是哪个国家的,咱们可以先摸摸底。”
“好吧。”曹广山无奈地答应了。
这一等就是七八天时间。阎德林、滕兆良等人在省里上下活动,结果非但没有争取到更多的外汇额度,还得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那就是国家发现金融危机的严重程度超出了原来的预想,因此不得不加大压缩外汇支出的力度,江钢的外汇额度由原来通知的只压缩1/3,增加到了压缩整整一半。
“这不是逼着我们上吊吗?如果是这样,这个厂长我干不了,省里还是别找高明吧!”阎德林在省经贸委发了飚,直接以辞职相要挟。
“老阎,你这不就是气话了吗?”省经贸委主任高力安抚着他说:“金融危机,这是咱们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国家说了,这个时候尤其要稳住阵脚,保障生产,我们自己不乱,外面那些妖魔鬼怪就奈何不了我们。你是江钢的老领导,在这种困难的时候,就需要你来掌舵,省里才能放心,你怎么能撂挑子呢?”
“省里不帮我解决外汇的问题,我没有铁矿石,还能掌什么舵?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铁矿石的问题解决不了,我这个厂长是没法干的。”阎德林说。
“外汇是绝对没有的。”高力说,“没有外汇,不能进口矿石,你们难道不能用国产矿石吗?咱们省不也有好几个大铁矿吗,过去你们也是用省里的矿石的,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生产工艺不同了。我们现在用的高炉是秦州重型机械厂引进日本三立技术建的,是按使用高品位矿石设计的。省里那几个铁矿出产的都是低品位的矿石,在我们的高炉里根本就没法炼。”阎德林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这也就是欺负高力不懂冶金了,换成冯啸辰在这,阎德林是不敢这样胡说八道的。
高力皱着眉头说:“是这样啊?那可真不好办了。老阎,我跟你说,外汇的问题是绝对没有余地的,这涉及到国家金融安全。说难听点,国家就是看着你江钢破产,也不可能给你更多的外汇额度,你明白了吗?”
话说到这个程度,阎德林也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法通融的,他说:“高主任,外汇的问题,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就不争了。我跟你说个信息,咱们国家去年在非洲投资了一个铁矿,是加贝国的皮特西格铁矿。那里的铁矿石品位和澳矿差不多,而且进口他们的铁矿石,只需要支付很少的一些外汇,大部分可以用咱们国家的商品进行交换。”
“有这样的好事?那你们为什么不用他们的铁矿石呢?”高力问。
阎德林说:“这就是我要找经贸委协调的事情了。牵头投资皮特西格铁矿的,是国家装备工业公司,矿石的分配也是由他们负责的。可装备公司宁可把这些进口的非洲铁矿石卖给霞光钢铁厂等一些私营钢企,也不愿意卖给我们这样的大国企,你说气人不气人?”
“是吗?那我帮你们问问。”高力大包大揽地说。
也不知道高力是找谁打听的,等到第二天阎德林再次来到他办公室的时候,高力满脸都是无奈之色,对阎德林说:“老阎,这件事情我已经打听过了。人家说,皮特西格铁矿是股份制经营的,铁矿石的分配要按照各家企业的占股来决定。人家还说,当初装备公司是先找了你们,结果你们不感兴趣,只出了1800万美元。你们出钱少,进口的非洲铁矿石自然也就没法多分给你们,这种事情,省里出面也没用啊。”
阎德林一听就明白了,显然是装备公司已经把口径定下了,省经贸委出面去交涉,人家也不在乎。一番道理说得有理有据,省经贸委又能说啥呢?
于是,曹广山便再次来到了冯啸辰的办公室,坐下之后,满怀歉意地说:“冯总,我们厂已经认真核算过了,现在能拿出来的资金,大概也就是3亿左右,5个亿是万万拿不出来的,你看……”
“只有3个亿啊?”冯啸辰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然后说:“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吧,3个亿派不上什么用场。”
“什么叫算了?”曹广山愕然了。谈判难道不该是讨价还价的吗?自己说3个亿,对方应当要求涨到4个亿,然后自己再打个折扣,最后在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额度上成交。可冯啸辰居然说“算了吧”。这个“算了吧”是什么意思,难道3亿就不是钱吗?
“老曹,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3亿实在是太少了,远远不够用,我们还要为你们单独立一个户头,太麻烦了。要不,江钢入股新铁矿的事情,就算了。”冯啸辰平静地说。
曹广山都快崩溃了,因为嫌开立一个户头太麻烦,所以就不要这3亿元了,你还能找出比这更荒唐的理由吗?
曹广山腹诽着,却也不便说出来。他问道:“冯总,那照你的意思,觉得我们江钢要出多少钱才合适呢?”
“8个亿吧。”冯啸辰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淡淡地说道。
第七百零四章 不带你玩了
“不是说好五个亿的吗?怎么变成八个亿了!”
曹广山再老实巴交,这会也蹦起来了。阎德林给他交代的是找冯啸辰还还价,看能不能从五亿降到三亿,或者三亿五之类,能省一点就算一点。阎德林给他的上限,也就是答应出四亿,按照阎德林的说法,开出来的价钱总是有点余地的,冯啸辰说要五亿,自己这边降到四亿,应当是符合冯啸辰的心理预期的。
可谁知道,冯啸辰压根就不是按预期做事的人,他非但没有在原来的开价基础上给曹广山打个折扣,反而还变本加厉,从五亿直接跳到了八亿。这简直就是挑战曹广山的智商了。
“我原来的确说的是五亿。”冯啸辰沉着脸说,“不过那好像是一周前的事情吧?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了,我们准备筹集资金的额度也增加了,所以如果江钢拿不出八个亿,那就算了,我们会找其他企业凑一凑。”
“八个亿,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曹广山断然地说,“冯总,江钢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们前两年的确赚了点钱,但都投入到扩大再生产去了。嗯嗯,另外最多也就是盖了几幢职工宿舍,也没花多少钱。现在就算是要拿出四个亿,我们都要找银行贷款支持一下,这突然就变成八个亿,我们怎么可能拿得出来呢?”
冯啸辰微微一笑,说:“老曹,你是个老实人,就别跟着阎德林说瞎话了。我了解过了,江钢账上至少能拿出十个亿,留下两亿维持生产也就足够了,余下的钱用来投资,一点难度都没有。”
曹广山的脸红了,他其实又哪里不知道厂子有多少钱呢?冯啸辰说江钢起码能拿出十个亿,这个数字和曹广山掌握的情况是差不多的。不过,这些钱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拿来投资的,厂务会对这笔钱已经有了安排,其中包括盖一幢极其豪华的新办公楼,建一个宾馆,扩建礼堂,修缮道路以及建几十幢职工宿舍等等,至于说发奖金、搞福利之类,都只能算是小钱了。
依着阎德林原来的想法,江钢是连一分钱都不愿意拿出来用于投资什么铁矿。但现在进口铁矿石的渠道被卡住了,江钢如果不有所表示,就无法分到从非洲进口的铁矿石,下半年乃至未来一两年的生产都要受到严重影响。在这种情况下,阎德林才不得不同意拨出四个亿参与装备公司组织的海外铁矿投资,对外当然是要声称这四个亿是江钢节衣缩食挤出来的,再多就别想了。
江钢与装备公司之间,是在进行一场谈判。作为谈判,当然要挑对自己最有利的话来说,其中也难免要说些瞎话。说瞎话被人当然戳穿,对于老江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曹广山却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冯总,你这真是……唉,明察秋毫啊。”曹广山变相地承认了冯啸辰的话,然后说:“我们厂挖挖潜力,挤出八九个亿的资金,估计还可以吧。但这样一来,我们厂可就一点流动资金都没有了,后面的生产该怎么办?你上次不是说希望我们出五个亿吗,我觉得,还是维持原来的额度吧,我找阎厂长好好说说,争取能够拿出五个亿,你看如何?”
冯啸辰摇摇头,说:“老曹,我也不让你为难,你就直接去向阎厂长说,我们希望江钢参与的额度是八亿,如果少于这个数字,我们也就是不勉强了。不瞒老曹你说,临河钢铁厂、浦江钢铁厂、南江钢铁厂都对投资海外矿山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区区八个亿的投资,他们凑一凑,肯定是能凑得出来的。”
“不会吧,他们总共打算出多少钱?”曹广山问。
冯啸辰说:“我们现在是一视同仁,每家都是8亿,浦江钢铁厂的经营状况更好一些,经过协调,我们同意他们出12亿。你们这8亿的额度,是我从他们嘴里夺过来的,如果你们不想要,我可就还给他们了。”
“呃……”
曹广山无语了。听冯啸辰的意思,投资铁矿这件事,居然还成了一种福利,以至于大家都在抢着出钱。冯啸辰是出于好心,才给江钢留了8亿的额度,江钢如果不愿意出这笔钱,还真挺对不起冯啸辰的。
“冯总,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一次国家是打算投资什么地方的铁矿?这桩投资,到底有多大的利润?”曹广山问道。他现在也分不清冯啸辰说的话是真是假,总之,以他的情商是无法和冯啸辰耍心眼的,还不如打打感情牌,让冯啸辰给他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啸辰笑了,他说:“老曹,这一次亚洲金融危机,既是危机,也就必然包含着机遇。据社科院的专家预测,印尼、菲律宾等国恐怕都要受到危机的波及,经济将会陷入严重的困难。在这个时候,咱们国家作为一个负责任大国,又是东南亚国家的睦邻友好国,能见死不救吗?”
“当然不能。”曹广山顺着冯啸辰的话应道,心里却在嘀咕着:我们为什么不能见死不救呢?还有,这和铁矿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啸辰继续说:“这些国家的经济出了问题,工农业生产肯定都要受到影响,它们境内的工厂、矿山肯定都会陷入开工不足的困境,有些企业甚至可能会破产倒闭。我们和国内一些大型钢铁企业的领导们探讨过,在这个时候,我们应当积极地伸出援手,去接管他们的铁矿,帮助他们恢复生产,实行自救。而要接管铁矿,就需要有足够的资金。国家财政是拿不出这些钱的,就算能够拿出来,以国家的名义去收购他们的铁矿,也不太合适。而如果以钢铁企业的名义去收购,这就是正常的企业行为,谁也说不出什么了。”
“你是说,咱们要收购的,是印尼和菲律宾的铁矿?”曹广山恍然大悟。作为一名大型钢铁企业的副厂长,他对钢铁的整个产业链都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也知道印尼和菲律宾都有一些储量丰富而且品位很高的优质铁矿。在此前,江钢也曾进口过这些国家的铁矿石,其品质比国产矿石是要强出不少的。
印尼和菲律宾的铁矿,还有一个好处就在于离中国更近,能够大量节省铁矿石的运输成本,省下来的钱都是可以转化为企业利润的。
过去,国家的有关部门也曾动过收购几家印尼、菲律宾铁矿的念头,但当时这些铁矿的所有者并没有出售铁矿的想法,报出来的价格也高得离谱,所以收购的事情也就被搁置下来了。
现在可好,金融风波正向印尼、菲律宾袭来,这些国家的货币已经开始贬值,距离全面崩盘也就是差着索罗斯的临门一脚了。在经济崩溃的时候,资产价值是会大幅缩水的,原来捂在手上不愿意出售的铁矿,在债务压力之下,恐怕也只能挥泪甩卖。
对于中国来说,现在就是一个极好的抄底机会,花不多的钱,就能够拿下若干个优质的铁矿,这种好事情,即便不说是千载难逢,至少也得十几年才能遇到一回吧?对于一家企业来说,十几年时间可不算短了,现在错过了这个机会,未来十几年都得后悔。
君不见,去年冯啸辰推荐大家入股皮特西格铁矿,大家推三推四,总觉得这样的投资没有意义。也就是一年多时间,现实就出来打脸了,国家把外汇额度一卡,这些国营大型钢铁企业都抓了瞎。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已经被教育过一回了,现在有一个新的机会,大家还能不赶紧抓住?
“原来是这样!”曹广山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也理解了为什么冯啸辰说给江钢留出8亿的额度是为江钢好。现在花8个亿,买到的铁矿价值可绝对不止8亿,而完全可能是原来十几亿、几十亿的资产。再考虑到未来中国的钢铁需求还会上升,铁矿石价格必然是有升无降,这笔8亿元的投资可就是一本万利了。
冯啸辰说临钢、浦钢、南钢这些企业都想多出一点钱,以便获得更多的股份,这话看起来真不是说谎。冯啸辰有这样的底气,也就难怪敢和江钢叫板,声称江钢如果不同意出8个亿,他就不带江钢玩了。
“冯总,我马上向阎厂长汇报,这件事情,我们江钢是必须全力配合的。资金方面,我们的确有些压力,不过我们会想办法克服压力,一定把八亿元的资金拿出来。”曹广山对着冯啸辰赌咒发誓道。
冯啸辰摆摆手,说:“老曹,你也不用给我做什么保证,投资这种事情,还是讲究自愿吧,我们不会强迫哪家企业出钱。”
“不是强迫,这是冯总给我们的机会,我们一定会珍惜的。”
“你们能这样想就最好了。老曹,你去和阎厂长商量一下吧,看看打算如何参与。不过,你们可得赶快,我现在说的是八亿,说不定过几天就变成十亿了呢。”
曹广山的脸又黑了,尼玛,你还来劲了!
第七百零五章 故人来访
不管心里怎么骂,曹广山还是客客气气地向冯啸辰道了谢,回办事处给阎德林打电话汇报去了。听说金额从5亿涨到了8亿,阎德林的第一反应也是破口大骂,然而骂完之后,还是回到了现实,开始认真审视自己面对的情况了。
亚洲金融危机的范围正在进一步扩大,港岛的港元保卫战已经打响,媒体上出现了专家们的分析文章,虽然其中不乏豪言壮语,但以阎德林的经验,知道专家们喊得越响,说明形势越严峻。在这种情况下,指望通过找找关系来恢复铁矿石进口,恐怕是很困难的,江钢必须要做第二手准备。
冯啸辰组织国内钢铁企业联手去印尼、菲律宾等国家收购铁矿,一方面是想利用这些国家面临经济危机之际,进行抄底,另一方面也是化解国家外汇资金不足情况下铁矿石进口困境的一种手段。在印尼等国家经济陷入困难的时候,中国可以与他们进行易货贸易,用中国出产的工业品换他们的农产品和矿产品,这对于这些国家来说,也不啻于雪中送炭,而中国则可以省下大批的外汇,以防不测。
冯啸辰说临河钢铁厂、浦江钢铁厂等企业都已经积极参与,阎德林也专门打电话向这几家钢铁厂的领导求证了一下,得到的回答与冯啸辰所说并无二致。临钢的厂长郭沛洪与阎德林的私交不错,在电话里向阎德林大倒苦水,说自己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接受冯啸辰的讹诈。但阎德林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味道,那就是郭沛洪已经认识到收购矿山的好处,这一回是上赶着去与装备公司合作的。
认真想想,其实自己当初不想入股皮特西格铁矿,就是因为觉得进口澳洲铁矿能够有一些附带的好处,比如经常有出国的机会,还可以借着接待外宾的名义,买点高档小轿车,建个高档招待所之类。现在想来,这些东西都是浮云,企业的业绩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关系到自己能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的事情。
趁着印尼等国的危机,低价收购一座矿山,日后亚洲经济回暖,矿山必然会升值,自己麾下的产业规模不就扩大了吗?跟省里说起来,自己不仅管着一座大型钢铁厂,在海外还有若干座矿山的股份,省领导对自己不也得刮目相看吗?
唉,自己真是个猪脑子,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权衡清楚了利弊,阎德林也就不再犹豫了。他召开厂务会,认真讨论了关于投资海外矿山的事情,得到了与会厂领导的一致认同。于是,阎德林亲自赶往京城,求见冯啸辰,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确定了合作框架,那就是由装备公司幕后策划,几家大型钢铁企业联合出资,前往遭受金融危机肆虐的亚洲国家投资收购当地的铁矿,当然,如果遇到便宜的铜矿、铝矿,大家也是不会拒绝的。就算钢铁厂本身并不会炼铜、炼铝,先把矿山买下来,还愁在国内找不到矿石的销路吗?
收购铁矿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去了,冯啸辰相信,十年后这些钢铁企业的老总们会更加理解他的苦心的。他刚刚喘了口气,秘书蒙洋便进来通报,说有个人想求见他,此人的名字叫作郭培元。
“郭培元?”冯啸辰一惊,“哪个郭培元?”
“我问过了,就是曾经诬告过你和杜教授的那个郭培元。”蒙洋说道。郭培元诬告冯啸辰的时候,蒙洋还没有给冯啸辰当秘书。再往后,冯啸辰就没有和郭培元有过什么瓜葛了。但作为秘书,对于领导的事情怎么会不了解呢?郭培元其人,在蒙洋那里自然也是挂了个号的,只是没有直接接触过。这一回,郭培元直接上门来求见冯啸辰,蒙洋仔细一问,确认他就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郭培元,惊讶之下,倒也没有直接挡驾,而是进来向冯啸辰请示了。
冯啸辰其实并没有见过郭培元,但的确算是“神交已久”,知道这位仁兄是一位职业掮客,精神日本人。上一回冯啸辰派赵辛未去与池谷制作所谈判,赵辛未与郭培元也有过勾搭,冯啸辰通过其他渠道早了解到了这一点。让他觉得意外的是,郭培元在那件事里除了替池谷制作所传过几次话之外,并没有参与太深,似乎有些改邪归正的意思。
“他来找我干什么?”冯啸辰问。
蒙洋说:“我问过了,他说有些事情想向冯总你汇报。他还说,这些事情只有冯总你才能做主,如果你不愿意见他,他就不说了。”
“呵呵,还跟我抖这个机灵呢。”冯啸辰呵呵笑了一声,随后问道:“那么,小蒙,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见他呢?”
“我觉得应该。”蒙洋答道。
“为什么?”冯啸辰有些诧异。他向蒙洋发问,其实并不指望蒙洋能够给出一个回答。领导是经常喜欢这样说话的,凡事都会习惯性地问一句“元芳,你怎么看”,其实元芳的看法并不重要,领导问他,只是为了找个道具证明自己的睿智。可谁知道,蒙洋居然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这就让冯啸辰感到奇怪了。
蒙洋笑着说:“冯总,我只是觉得,每次你和郭培元打交道,最后都有一些惊喜的结果,说明这个人是你的福星。这次他主动找到门上来,肯定会有更大的好事。”
一席话直接让冯啸辰笑喷了。这就是年轻领导的特点了,蒙洋和冯啸辰的年龄相差不大,加上冯啸辰平日里也喜欢开开玩笑,所以蒙洋偶尔也会在冯啸辰面前说点俏皮话,逗逗乐子。冯啸辰细想一下,发现蒙洋说的还真不错,郭培元其人给冯啸辰捣乱也不止一次了,但每次的结果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冯啸辰反而能够利用郭培元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郭培元还真是冯啸辰的福星,是属于自带干粮来送福利的那种国产白求恩。
两个人一起笑过,冯啸辰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郭培元上门来找我,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许会是我们的机会。再说,就算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跟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也该见面叙叙旧了,你就请他进来吧。”
蒙洋出了门,不一会便带着郭培元进来了。冯啸辰没有给郭培元脸色,而是亲自走上前与他握了一下手,又招呼他坐在沙发上,吩咐蒙洋给他倒水,然后自己才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来等着郭培元开口。
“冯总,其实一直都想来拜访您的,我对您,实在是仰慕已久了。”郭培元赔着笑脸,怯怯地对冯啸辰说。他也是个经历过一些场面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在冯啸辰的面前,他就是感觉到有一种压迫感,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郭总,我对你也是久仰大名了。”冯啸辰淡淡地说,倒也没有过分地与对方套瓷。
郭培元继续说:“冯总,我知道,您对我一直都有一些不好的看法,我也做过对不起您,还有对不起杜教授的事情,那都是我一时糊涂,难得冯总不计前嫌。”
冯啸辰说:“郭总言重了,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自己误了自己,连累着你的秘书张小姐也陪你进了看守所。这件事,你如果都不记在心上,我又有什么不可释怀的呢?”
“呃……”郭培元被噎住了。冯啸辰这话可是够直率的,简直就是当面打脸了。当然,对于冯啸辰的表现,郭培元也是有心理准备的,自己与冯啸辰可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了,人家能答应见自己一面,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人家真的客客气气跟自己说什么误会吗?
“郭总这次来,不会是专门来和我叙旧的吧?”冯啸辰决定不和郭培元扯闲天了,还是直接进入主题为好。两个人的价值观完全相悖,聊天能不聊死才怪呢。
郭培元沉默了一会,苦涩地点点头,说:“冯总真是快人快语,我这次来拜访冯总,的确是有事想和冯总商量一下。”
“还是关于日本人的?”
“是的……冯总也知道的,我自己原来倒也是有个专业,可是已经荒废很久了。现在除了帮日本企业做点公关宣传之类的事情,别无所长,这也是没办法啊。”
“帮日本做公关宣传,这是国家政策允许的,也是鼓励的。但郭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要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吧?每次都帮着日本人坑中国人,你也不怕被过去的同学、同事戳脊梁骨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请冯总批评。其实,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去年冯总和池谷制作所谈判的时候,我就两不相帮,没有给冯总增加麻烦。”
你倒是得有给我增加麻烦的能耐啊,冯啸辰在心里冷笑着。不过,老郭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自承错误,冯啸辰再死追猛打,就没啥意思了。于是,冯啸辰摆了摆手,说:“郭总,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你这回找我,具体是什么事情呢?”
第七百零六章 太君家也没余粮了
“我想问问冯总,有没有兴趣收购一些日本的制造业企业呢?”
郭培元一张嘴,就把冯啸辰给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收购日本的制造业企业?”冯啸辰盯着郭培元问。
郭培元点点头:“是的。冯总应该知道,日本经济这些年都很不景气,很多过去和我联系过的企业,都处于经营困难之中。这次亚洲金融危机,已经波及到了日本,日元大幅度贬值,股市也受了影响。我认识的几位日本……呃,日本朋友,都想把他们的企业转让出去,这不,就托到我头上了。”
“托你转卖企业?可是你又为什么来找我呢?”冯啸辰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和郭培元有这么好的交情吗?
郭培元支吾了一会,这才说:“冯总,其实在这之前,我也联系过一些单位,还有一些私人老板啥的,可他们对我不信任,不愿意接这件事。所以嘛……”
冯啸辰有些不确信地问:“郭总,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很信任?”
郭培元的脸难得地红了一下,他说:“这倒不是,我知道冯总一向对我有一些成见的。”
“成见?”冯啸辰拖着长腔说。
“不不不,不是成见,是……是了解。”郭培元连忙改口。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冯总,我知道,我过去做的一些事情,的确不是人事,冯总对我的看法是正确的,我不敢有什么怨言。不过,冯总,人总是会变的嘛,我郭培元也有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愿望,这一次的事情,我的确是为咱们国家考虑的,我觉得这件事对咱们中国应当是有好处的,所以才来找您,我可丝毫没有替日本人坑中国人的想法。”
冯啸辰在心里想了想,问:“郭总,你说这件事对中国有好处,你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冯啸辰这样问,郭培元立马就轻松了,他知道冯啸辰此问意味着是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了。要说起来,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敌人。郭培元在很长时间都把冯啸辰当成自己的敌人,所以对冯啸辰其人进行过认真的研究。他知道冯啸辰思想开放,敢接受各种新鲜事物,不会墨守陈规。也正因为此,即便是他郭培元这样一个在冯啸辰心目中十恶不赦的人,冯啸辰也会给他机会。
“冯总,我知道装备工业公司一直都在致力于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提高咱们中国自己的技术水平。日本人的技术是比咱们强得多的,而且这些年中国引进的日本技术也非常多。有些日本企业出于和中国竞争的考虑,不愿意向中国转让最先进的技术,使得咱们想学都学不到,您说是不是这样?”郭培元问。
“你继续说吧。”冯啸辰不置可否,淡淡地说。
郭培元接着说:“但现在机会来了。日本国内经济不景气,很多制造业企业前些年一门心思做股票和房地产,把钱都套住了。现在股市一下跌,房地产市场也崩盘了,这些企业资不抵债,只能卖掉。您别看它们都是破产企业,可它们的技术还在啊。如果咱们能够把这些企业买过来,它们的技术不也跟着被买过来了吗?这相当于咱们出了很少的一点钱,就能够买到我们原来想买都买不到的技术,这不是对咱们有好处的事情吗?”
“可是,这些破产的日本企业,为什么不找日本国内的其他企业接手呢?”蒙洋在旁边问道。
郭培元道:“这是因为日本国内的其他企业也不景气,拿不出钱来收购它们。”
“我看不仅如此吧?”冯啸辰说。
郭培元愣了一下,问:“冯总的意思是什么呢?”
冯啸辰笑笑,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是哪些企业委托你到中国来找买家。不过,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些企业唯一的价值也就是它们手上掌握的一些技术。这些技术对中国来说是很先进的,值一些钱。但如果想卖给其他日本企业,那些日本企业对这些技术可没什么兴趣,所以也就卖不出价钱了。郭总,你说是不是?”
郭培元脸色有些僵,他讪笑着说:“冯总果然是睿智过人。不瞒冯总说,托我联系中国买家的那几位日本企业家,的确是有一点这样的想法。他们的企业如果在日本国内出售,不说没人接手,就算是有人接手,也给不出一个好价钱,所以他们想到中国来碰碰运气。”
“于是你就想到我这个冤大头了?”冯啸辰问。
“不是不是。”郭培元连声说,“冯总,我可从来没觉得您是冤大头,每次和您打交道,最后吃亏倒霉的都是我,我哪敢小看您的眼界。我是觉得,您或许也对这些企业感兴趣的,毕竟他们手上的有些专利,对咱们的确有用,就像上回阿根廷那四套大化肥的事情一样,如果咱们能掌握池谷专利,不就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去另搞一套了吗?”
冯啸辰眉毛一扬,问:“你是说,想出卖的企业里,也包括了池谷制作所吗?”
“这倒没有。”郭培元说,“我只是举个例子。在这些企业里,倒的确有一家日本的化工设备企业,名叫日本秋间化工机株式会社,咱们过去引进大化肥设备的时候,也曾引进过他们的技术。”
“秋间会社,我对这家企业倒的确有点兴趣。”冯啸辰点了点头。他对这家企业并不陌生,也知道它手里拥有一大批化工设备方面的专利,这些专利对于中国提升自己的化工设备技术水平是很有帮助的。此外,秋间会社是一家大型企业,它的生产设备也是非常先进的,收购这家企业就意味着能够获得这些设备,如果价钱不太高的话,这笔交易倒是挺合适的。
“秋间会社方面打算出售哪些资产,米内隆吉又希望我们用多少资金来收购它?”冯啸辰问。米内隆吉是现在秋间会社的总裁,冯啸辰在过去也曾与他打过交道。
“米内隆吉让他的手下联系我,说是打算把整个秋间会社都打包卖掉,价格大约是500到600亿日元之间。”郭培元说。他可不敢在冯啸辰面前抖机灵了,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与冯啸辰和睦交流的机会,万一说错点什么,惹恼了冯啸辰,后面可就没法再谈下去了。
郭培元硬着头皮来找冯啸辰推销那些日本的破产企业,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爱国心,而是因为那些企业给他许下了一笔不菲的中介提成。像秋间会社这样一家企业,如果真的能够通过他的手,以500亿日元销售给中国,他能拿到的中介费有2亿日元之多,即便是现在日元正在贬值,这笔钱也相当于1000多万元人民币,这足够他后半辈子过得像个土豪一样了。
好吧,郭培元毕竟不是穿越者,不知道这笔钱在后世的京城也就够买一套五环边上的大三居,连装修的钱都剩不下。上世纪90年代后期,在中国拥有1000多万人民币的确可以算是土豪了。更何况,秋间会社只是委托他销售的其中一家企业,如果他能促成更多的交易,那么提成不就翻着倍地增加了吗?
有着这么丰厚的利润,别说让他上门来给冯啸辰陪笑脸,就算让他对冯啸辰跪下,喊句爹之类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
“500至600亿日元?”冯啸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实在的,这个价钱也还真算是良心价了。500至600亿日元,相当于4至5亿美元,而秋间会社在日本拥有四家工厂和一个研究院,加上各种无形资产,粗略估算一下也能值10亿美元,现在差不多是拦腰打了一个对折,买下来还是挺合算的。
不过,冯啸辰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趁你病,要你命,这是冯啸辰的做人原则,当然了,这是指在对外交往的时候,小冯对于国人一向是如春天般温暖的。
“老郭,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日本国内的企业给秋间会社的报价是多少?”冯啸辰直截了当地问道,他把对郭培元的称呼改成了“老郭”,这其中的暗示意味就很强了。如果郭培元愿意站在装备公司这边,把日本人的底牌透露出来,那么冯啸辰不介意把他当成朋友,以后以“老郭”相称。而如果郭培元不这样做,说什么不了解,或者不便透露之类,则冯啸辰就会重新称呼他为“郭总”,至于后面的事情是否还与他合作,就只有天知道了。
郭培元也是个聪明人,乍听到冯啸辰对他的称呼,他便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平心而论,他还真没打算和冯啸辰交朋友,这次上门来求冯啸辰,也是在商言商,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可冯啸辰却是在强迫他站队了,要么当朋友,要么当敌人,你自己选吧。
“冯总,日本国内的报价,秋间会社那边没有告诉过我……”郭培元迟疑着说,没等冯啸辰说什么,他又赶紧抢着补充道:“不过,我倒是托人去打听过,好像日本国内的企业对秋间会社不是特别感兴趣,有一家企业报过一个收购价,大约也就是180亿日元吧。”
第七百零七章 严禁收购
其实郭培元说不说这个信息,冯啸辰也都是能够打听到的。资本市场上的事情,能有多高的密级呢?再说,包成明的辰宇信息公司现在业务已经遍及全球,在日本也有若干信息员,成天就是打听各种家长里短的八卦,要了解一下日本国内企业对秋间会社的报价,实在没什么难度。
冯啸辰让郭培元透露这个信息,就是要让他明确表态站在哪一边,这颇有些古代土匪逼着人纳投名状的味道。郭培元说出了这个价格,就相当于入伙了,未来如果冯啸辰真的想收购日本企业,郭培元这个中介就必须要站在冯啸辰这边的。他这一次向冯啸辰透露了一个半公开的信息,下一次冯啸辰要让他刺探点什么内部消息,他还能拒绝吗?
这个小年轻,手腕真是厉害啊。
郭培元在心里感慨着,许多往事纷纷涌上心头。唉,要不就归顺这个小年轻吧,替他鞍前马后的当好鹰犬,没准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吧。说真的,自己和日本人又有什么交情呢?就算自己是个精神日本人,可肉体还是中国人,只要有钱赚,帮谁不是帮呢?帮中国人做事,是不是还显得挺光荣的。
这时候,冯啸辰开口了,说:“老郭,你看,日本国内对秋间会社的报价只有180亿,他们对中国人的报价却是500至600亿,这不是坑人吗?你回去给米内隆吉带个话,就说中国方面对收购秋间会社很感兴趣,也很有诚意,但他必须拿出一个同样有诚意的报价,否则大家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冯总认为的有诚意的报价,应该是多少呢?”
“这个我目前还没有进行过认真的测算,但以你刚才说的情况,他们至少应当把报价压缩60%,报到200亿至240亿,也就差不多了。毕竟双方还要谈判,总得留一点价钱到谈判的时候砍一砍吧?”
郭培元愕然了,报200亿,还要等谈判的时候再砍一点,这是打算直接往底价谈啊。他沉默了片刻,说:“冯总,这样一来,咱们能够出的价钱,岂不也就是180亿了?”
“你说得很对。”冯啸辰耸耸肩,认可了郭培元的猜测。
“这个恐怕有点困难吧。”郭培元怯生生地反驳道,“如果咱们只能出180亿,秋间会社为什么不卖给日本国内的买家呢?”
冯啸辰反问道:“你觉得,日本国内的买家真的会出180亿吗?”
郭培元又语塞了,他发现与冯啸辰聊天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冯啸辰说的其实是个常识,人家只是初步接触的时候报出了180亿的价格,未来肯定会找各种理由再压价。毕竟日本企业对秋间会社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属于可买可不买的状态,随随便便压个20亿日元太正常不过了。
“冯总,你说的有道理,可日本人跟我说的是500到600亿,想来他们是觉得中国人对他们的企业会有很大兴趣的。现在咱们把价钱压到和日本国内差不多,他们恐怕就不会想卖给中国人了。”郭培元做着最后的努力。
冯啸辰笑着说:“老郭,这件事,就拜托你去和日本人商量了,你们之间的共同语言应当会更多一些吧?你放心,如果你在这件事情里能够发挥作用,我也会给你提成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呃,好吧,那我就先谢谢冯总了。”郭培元万般无奈地答应了。
蒙洋把郭培元送出公司,又回到冯啸辰的办公室,看到冯啸辰正在电脑前打字,似乎是在写什么报告的样子。冯啸辰的文字功底很是不错,许多报告都是自己亲自写,用不着蒙洋这个秘书代劳。蒙洋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帮冯啸辰找找资料,有时当个参谋之类的。
“小蒙,对郭培元说的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看到蒙洋回来,冯啸辰停下敲键盘的手,笑呵呵地问。
蒙洋想了想,说:“我觉得他说的事情是真的,而且,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也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
冯啸辰说:“的确,我倒是忽略了这件事。我光盯着东南亚那些国家的资源了,忘了亚洲金融危机对日本、韩国也同样是有影响的,现在同样是个去日韩抄底的好时候。”
“您是说,您觉得金融危机对日韩会有重大打击吗?”蒙洋纠正着冯啸辰的话。
冯啸辰哂然一笑,穿越者的尴尬之处就在于此,每次认认真真说的话,总有人觉得你话里有语病。就像他说自己忘了日韩会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对于时下的人来说,这充其量算是一个预测,而不是什么事实。
“日韩的经济底子比东南亚各国要好,但经济的外向性程度同样很高,亚洲金融危机同样会对它们产生严重的冲击。事实上,日元和韩元都已经开始贬值了,日韩国内的股市也受到了波及,我估计未来一年内日韩的经济状况会非常紧张,像秋间会社这样濒临破产的企业绝非个案,我们应当早做准备,到日韩抄底去。”冯啸辰说。
蒙洋说:“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是不是应当给全国的装备企业发个通知,让他们准备一些资金,以便及时收购日本和韩国那些有价值的破产企业,就像前一段时间咱们组织钢企去收购印尼的矿山一样。”
冯啸辰用手指指自己面前的显示器,说:“我正在给经贸委打报告呢,让经贸委协调外经贸部、财政部、人民银行、外汇管理局,向全国发出紧急通知,严禁国内企业盲目收购海外破产企业。”
“什么,严禁?”蒙洋一怔,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说要去日韩抄底,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严禁去抄底了,领导真的没有说错吗?
“怎么,不对吗?”冯啸辰笑呵呵地问。
“哦,我明白了!”蒙洋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忘了领导是出了名的腹黑之辈。在这个时候,如果国家出台政策,鼓励国内企业去海外抄底,那么如秋间会社这样的国外企业就会坐地起价,等着人傻钱多的中国企业来竞价。反之,如果几部委联合下文严禁企业进行海外收购,秋间会社就得慌了神,上赶着找中国企业挥泪大甩卖了。
这一手,叫做欲擒故纵,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招术了。
招术虽然普通,但却是日本企业无法破解的。秋间会社资不抵债,急于出手,但日本本国企业对它不感兴趣,欧美发达国家的投资者就更不会对一家日本企业有兴趣。至于技术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有志向追赶国际技术潮流的就不多,能够有实力去收购日本企业的国家就更少了。数来数去,可以说秋间会社除了卖给中国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出路,它就算知道中国人在耍“阳谋”,又能如何?
“我让经贸委下这样一个通知,可不仅仅是为了吓唬日本人,还有规范国内企业行为的意思。”冯啸辰解释说,“郭培元能够找到我的门上,也同样可以找到其他人门上。此外,还有张培元、李培元的,不知道有多少掮客正在国内游说。秋间会社这么一家企业,花500亿日元买下,也仍然是有利可图的,如果放开国内企业去竞价,最终说不定真的会竞到500亿甚至更多,那咱们可就亏大了。”
“所以,咱们就先禁止国内企业去收购,然后再由咱们牵头,组织一些企业去收。因为咱们只是一个单一的投资者,日方就没法和咱们讨价还价了,咱们就能够以最低的价格把日本的这些企业买下。”蒙洋总结着冯啸辰的用意。
冯啸辰说:“大致是这样的意思,不过,倒不一定非要由咱们牵头不可。装备工业公司的目标太大,如果由咱们牵头去海外进行收购,说不定会触动到外国政府的敏感神经,给收购案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困扰。我的想法是,咱们还是做幕后英雄,私下里组织企业去收购就可以了。”
“明白!”蒙洋响亮地答应道,接着又问:“那么,冯总,要不要让协作部王部长他们那边现在就开始联系各家企业,大家准备资金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呢。”
冯啸辰说:“可以,你去请王部长过来吧。对了,请吴部长也一起过来,日本、韩国有哪些企业值得我们收购,得请吴部长把一下关。有些企业手上的技术专利已经过时了,咱们再花钱买回来就不值得了。”
“好的。”蒙洋应了一声,便出去找王根基和吴仕灿去了。
冯啸辰把手里正在写的文档保存了一下,然后抄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包成明的号码:
“老包吗,有这样一件事情,你马上组织人手,调查一下日本和韩国有哪些企业经营陷入困难,是否有出售的意向,大致的价格如何。另外,你还要让人了解一下日韩高技术企业裁员的情况,看看有哪些掌握了核心技术的人被裁掉了,然后尽快地与他们取得联系,问问他们是否有兴趣到中国来工作……”
第七百零八章 你们愿意接手吗
冯啸辰在紧锣密鼓布置去日本收购破产企业,而在日本化工设备协会的小会议室里,一场口水战也正打得如火如荼。
“米内君,你绝对不能把企业卖给中国人!”
“中国人现在已经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了,如果他们得到秋间会社掌握的专利,将会对我们构成更大的威胁!”
“米内君,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秋间会社经营不下去,你不能让我们也跟着倒霉吧?”
一干人围着秋间化工机株式会社总裁米内隆吉,有慷慨陈词的,有大打感情牌的,一个个都说得唾沫横飞,鞠躬如油田里的磕头机一般,上上下下的,晃得人眼晕。
米内隆吉黑着脸,坐在正中间,冷眼看着昔日的同行们在对他进行规劝,心里一阵阵地冷笑。
由于大量的流动资金被套在股市和房地产上,秋间会社从前年开始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面对着来自中国企业的竞争,日本化工设备企业在国际市场上处境日益困难,有些项目直接被中国人劫胡了,有些项目虽然最终还是由日本企业中标,但价格上也往往会被拦腰砍下一大截,利润微薄到让人齿冷。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国内的化工设备企业相互之间也展开了恶性竞争,秋间会社之所以会走到破产的境地,与池谷制作所、森茂铁工所的压迫也不无关系。
在确定公司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之后,秋间会社的股东们做出了出售公司的决定。米内隆吉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化工设备协会的理事长乾贵武志,请他帮忙在同行间询询价,看看哪家企业愿意收购秋间会社。结果,大多数同行对此都表现漠然,只有两家不入流的企业表示愿意收购秋间会社的一部分优质资产,开出来的价格也就比买废铁高出那么一点点,与其说是收购,还不如是说在羞辱米内隆吉。
于是,米内隆吉把目光转向了海外,试图寻找海外的收购者。他先是在欧美各国问了一圈,最终大失所望,欧美国家的化工设备企业已是产能过剩,哪还有兴趣收购一家技术上已经落伍的日本企业。接着,他又让人到巴西、南非等一些发展中国家去了解了一下,这些国家的企业和政府同样没有收购秋间会社的意向。
最后,有人向米内隆吉提了个建议,让他找中国人问问。米内隆吉找到了过去曾经为自己服务过的职业掮客郭培元,郭培元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半是兴奋半是郁闷。兴奋的地方,在于郭培元声称中国国内的确能找到买主,中国企业对于获得秋间会社拥有的技术是非常感兴趣的。至于郁闷之处,就是他先前报的价钱让郭培元委婉地否定了,据郭培元说,中方的开价最多也就是200亿日元的样子,即便是这个价格,人家也要考察了秋间会社的现状,才能决定。
米内隆吉把中国企业有意收购秋间会社的消息透露给了乾贵武志,而隐瞒了中方的出价,声称中国人愿意不惜代价地获得秋间会社的技术专利与生产设备,请各位日本同行斟酌。
米内隆吉在业内浸淫多年,当然知道这个消息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中国的化工设备工业是整个西方工业界的徒弟,在诸多老师中间,日本企业的贡献是首屈一指的。但这位徒弟成长起来之后,便开始挑战老师的权威了。欧美企业的产品线更高端,中国人一时还不敢觊觎,日本一向是高中低端通吃,中国人便欲争夺日本人霸占着的中低端化工设备市场,并且已经屡屡得手。
日本人能够把欧美企业从中低端市场上赶走,靠的是低廉的生产成本。而中国人抢日本人的市场,靠的是比日本人还要低廉的成本。日本已经是一个发达国家,要想把劳动力成本以及管理成本等压到如中国企业一般的水平,完全是做不到的。日本企业只能靠着技术上的优势来压制中国企业,维持自己的市场份额。
80年代的时候,日本企业对中国企业的技术实力存在着严重的低估,为了获得中国市场,经常会答应“技术换市场”的要求,向中方转让一些技术。等发现中方凭借这些技术发展起来之后,日本企业向中国转让技术就变得谨慎多了,尤其是一些核心技术,几乎就是千金不换。
秋间会社是一家老牌化工设备企业,手里掌握着大量技术专利,还有很多秘而不宣的技术诀窍,如果这些技术落到中国企业手里,中国企业就会如虎添翼,在市场竞争中给日本企业以更大的压力。秋间会社已经濒临破产了,国际竞争之类的事情,与米内隆吉及其他股东都没有关系。但池谷制作所、森茂铁工所等等企业还要混下去,他们怎么可能坐视秋间会社的技术落到中国人手上去呢?
如果不希望我的技术落到中国人手上,那么诸君就开个价吧。
这就是米内隆吉的想法,他要让日本企业和中国企业互相竞价,以便把秋间会社卖出一个好价钱。至于说与其他日本企业的香火之情,那就呵呵了,日本人啥时候在乎香火之情了?
“各位,我并不想把企业卖给中国人,秋间会社有着辉煌的过去,我不希望它落到中国人手上。”米内隆吉发话了。
“可是,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你已经在和中国人接触了。”森茂铁工所董事长川端弘嗣反驳道。
米内隆吉点点头,说:“川端君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在与中国人接触,而且我们双方已经就价格问题进行过比较深入的探讨,对方流露出了很强的收购意向。”
“可是,你没想过这样做会对日本化工设备产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川端弘嗣问道。
米内隆吉咧开缺了牙的嘴冲众人狰狞地一笑,说:“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如果诸位愿意接手秋间会社,哪怕价格比中国人的开价低20%,我也会接受的。”
“中国人的开价是多少?”池谷制作所销售总监内田悠沉声问道。
“600亿日元。”米内隆吉大言不惭地说,其实这个价格是他向郭培元开的价,郭培元还的价只有这个数字的1/3。
“这不可能!”川端弘嗣第一个跳起来了,“秋间会社现在的价值,连100亿日元都不到,中国人除非昏了头,否则他们出到200亿日元都是失败的。”
“谁跟你说的!”米内隆吉把脸一沉,“秋间会社虽然经营上出了点问题,但我们的固定资产还在,还有我们的无形资产。我们请评估事务所做过估价,光是无形资产的部分,就价值300亿日元以上,而这些无形资产,中国人是极其看重的。”
“你说的无形资产,也包括了共享专利池里属于我们的那些专利吧?”内田悠问。
“当然。难道池谷公司打算撤出专利池吗?”米内隆吉反问道。
现代化的工业生产,可以说每个环节都涉及到专利的应用。一家企业要生产一台设备,可能要用到几十家企业的专利,如果每个专利都要通过谈判来获得授权,那企业就别干活了,光是起草授权文书就能把企业拖死。为了减少专利上的交易成本,一些企业会联合起来,各自拿出自己的一部分专利,形成一个共享的专利池,大家都可以用池子里的专利,只要支付一个统一的专利使用费即可,不需要逐个地进行专利谈判。
秋间会社与池谷制作所、森茂铁工所等一干化工设备企业之间,就有若干个这样的专利池,秋间会社可以通过这个机制,使用池谷、森茂等企业手里的许多专利。如果秋间会社被中国企业收购了,那么就意味着收购方也可以使用这个专利池里的专利,池谷、森茂对于中国企业的技术优势就会消失殆尽。
“不,这是不可能的!”川端弘嗣咆哮起来,“如果秋间会社被中国人收购了,那么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把秋间会社从专利联盟中踢出去,我们绝对不会允许中国企业使用我们的专利。”
米内隆吉呵呵一笑:“川端君,你们打算如何弥补秋间会社离开后的专利缺口呢?”
“这……”川端弘嗣无语了。专利池是一个共享机制,秋间会社用了森茂铁工所的专利,反过来森茂铁工所也用了秋间会社的专利。如果把秋间会社踢出去,那么属于秋间会社的那些专利也就被踢走了,森茂铁工所拿什么来替代这些专利呢?
森茂铁工所的产品设计,都是默认了能够使用秋间会社专利的。如果突然宣布这些专利不能用了,森茂铁工所的许多产品都要重新设计,这其中还涉及到了模具、夹具、生产工艺等等的改变,可真不是撂一句硬话就能够解决的。
“米内君,你能不能给我们大家一个真实的报价。恕我直言,600亿日元的价格,我相信中国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愿意以什么样的价格,把秋间会社转让给我们大家。”内田悠说道。
第七百零九章 太便宜了
“400亿。”
“这不可能,我们最多能够出100亿。”
“350亿,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120亿,如果我们能够联系到五家企业共同出资的话。”
“320亿!”
“125亿!”
“……”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讨价还价,一方存着讹诈的心理,想让自己的同行多出钱,而另一方则是一盘散沙,虽然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有影响,却又想着它对其他企业同样有影响,为什么自己要出头来解决。两边都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这种谈判还能有什么用处?
乾贵武志是会议的召集人,但同时又是这个会场上最透明的。因为协会这种组织本身就是一块擦桌布,人家需要你的时候,还能把你拿起来当一回事,人家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只能乖乖呆在桌子底下,没准还会被谁踩上一脚。看到会场重新陷入了口水战,乾贵武志只能长叹一声,宣布暂时休会,大家回去思考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内田君,我们必须想个办法,绝对不能秋间会社落到中国人手里去。”
走出会场的时候,川端弘嗣拉着内田悠商量道。
“能有什么办法?”内田悠问。
“也许,我们应当多联合几家企业,把秋间会社买下来。”川端弘嗣说。
内田悠冷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凑出300亿日元,买下秋间会社?”
“300亿肯定是不行的,我觉得努力一下,150亿,应当能够打动米内隆吉。”
“可是,我们花150亿买下秋间会社有什么用?仅仅为了它的那几个专利吗?”
“如果这些专利落到中国人手上,对我们造成的损失可就不止150亿了。”
“在损失发生之前,我们能说服我们的股东吗?”
“……我觉得,或许能吧。”
川端弘嗣的声音已经弱得听不见了。股东们是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吗?如果是为了森茂自己的事情,让公司出点钱,在数量不大的情况下,股东们或许是能够同意的。收购秋间会社,对森茂来说看不到任何直接的利益,而中国人收购秋间会社,对森茂的威胁也是潜在的,并没有变成现实。在这种情况下,让股东掏出真金白银来止损,川端弘嗣自认没有这样的能力。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米内隆吉是不会接受150亿的开价的。他所以要让我们开价,不过是想拿这个价钱去作为与中国人谈判的砝码。你别听他说愿意接受一个比中国人出价低20%的价格,我敢打赌,真到大家竞价的时候,哪怕中国人愿意比我们多出1日元,米内隆吉也会毫不犹豫地把秋间会社卖给中国人。”内田悠冷冷地说。
川端弘嗣回忆了一下米内隆吉一贯的为人,不由也黯然地点了点头。日本人讲规则,重合同,凡事一板一眼,背后所隐藏的是一种动物性。西方国家称日本为经济动物,不是没有道理的。所谓动物,就是一切都以利益为导向,不存在任何伦理、道德以及人情方面的考量。在出售秋间会社这个问题上,米内隆吉追求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卖出一个高价,至于是中国人收购,还是日本人收购,并不在米内隆吉思考的范围之内。内田悠作为与米内隆吉合作多年的老伙计,对他的了解是非常深入的。
“这么说,我们绝对没有办法了?”川端弘嗣问。
内田悠摇摇头,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一手是秋间会社真的被中国人收购了,我们要及时建立起新的专利壁垒,不能让中国人打进我们的大酬劳。另外一手,那就是请通产省出面来阻止这桩交易,最起码,要阻止中国人获得秋间会社所拥有的关键专利。”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那就拜托内田君了。”川端弘嗣向内田悠深鞠一躬道。
“我能做的,也只是延缓一下日本的衰落罢了。”内田悠凄凉地说。
米内隆吉离开化工设备协会,回到公司,马上就给郭培元打了电话,告诉他说日本的几家化工设备厂商已经答应联手收购秋间会社,出价达到了400亿日元,中国人如果想要得到秋间会社,至少要拿出450亿,否则免谈。
郭培元又岂是好骗的人,他先是哼哼哈哈地向米内隆吉表示了祝贺,接着便说自己联系的中方买家经济实力有限,要拿出这么多钱恐怕不现实,如果价钱能够低一些,倒还有希望。
两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隔着大海在长途电话里打起了机锋,最近达成了一个初步意向,即双方都认可250亿日元左右的收购价格,郭培元应当在这个价格基础上,为秋间会社找到接盘侠。
“250亿日元?”
在装备工业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冯啸辰笑呵呵地看着前来通报情况的郭培元,用略带调侃的口吻重复着米内隆吉的出价。
“是啊,我觉得这个价格应当是对方的心理底线了。冯总,米内隆吉跟我说,日本的那些化工设备企业,像池谷啊,森茂啊,都不希望中国企业接手秋间会社,所以他们准备联合收购秋间会社。具体出价我不太清楚,但米内隆吉报出的250亿日元,应当是有一些底气的,咱们如果不答应,他或许就会把公司卖给日本国内的企业了。”郭培元规劝道。
冯啸辰笑笑,说:“老郭,你有一点搞错了,那就是我们其实并不是很想买下秋间会社。他的那些专利倒是值几个钱,但要让我们花大价钱就没必要了。更何况,现在正在搞金融危机,咱们国内的资金非常紧张,在这个时候花200亿日元去买一家破产的日本公司,经贸委那边也是很难通过的。”
“您是说……200亿?”郭培元咂舌道。
“对,就是200亿。”冯啸辰说,“250亿是想都别想的事情,有这些钱,我砸给化工设计院,他们也能把这些专利给开发出来了。200亿是最多的,就算是这个价钱,我还得让人去评估一下才行呢。”
“好吧,那我再去和米内隆吉说说吧。”郭培元郁闷地应道。唉,掮客这个职业真不是人干的,两边的出价差得这么大,让自己怎么去说呢?
送走郭培元,冯啸辰来到了公司小会议室,在那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都是冯啸辰的老熟人,分别是包成明、阮福根、姚伟强、韩江月、杨海帆等。这一次赴日本去收购破产企业,冯啸辰没有让大型国企参与,而是联络了一批私营企业家,打算让他们以民间的身份去进行收购,以避免国际政治上的敏感性。
“郭培元来了,他说米内隆吉的开价是250亿日元。”冯啸辰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着向众人通报道。
“这个姓郭的,果然还是个汉奸!”阮福根一听就恼了,他是险些被郭培元坑过的人,最初一听说郭培元掺和进了这件事,他就浑身不痛快。
冯啸辰向阮福根笑了笑,说:“阮老板也别拿老眼光看人,我估摸着,郭培元恐怕也是不知情,想必米内隆吉也把他骗了吧。”
包成明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样看的。日本化工设备协会的那些企业,向秋间会社只开出了130亿日元的收购价,这件事米内隆吉肯定是不会向郭培元说的。这个姓郭的也就是一个传话的人,不见得是真的想骗冯总。”
原来,日本化工设备协会的会议刚刚开完,包成明这头就已经得到了有关会议上主要议题的信息,至于是什么人向他泄露了这个消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郭培元跑来报信,却不知道冯啸辰掌握的情报比他更准确。
“130亿,能够拿下秋间会社的全部设备和专利,实在是太便宜了!”阮福根绕开了关于郭培元人品的话题,搓着手兴奋地说。
姚伟强却是笑道:“阮老板现在真是财大气粗,130亿日元,也合着快9亿人民币呢,我想都不敢想这么大的数目,阮老板居然还说太便宜了。”
“是啊,咱们这些小厂子真是没法和阮老板的全福公司比啊。”韩江月也调侃地说道。
“你们说啥呢?干嘛笑话我这个农民。”阮福根的脸涨得通红。他现在的确是有钱了,拿出两三个亿应当是不在话下的。不过,姚伟强卖轴承,现在已经做成一个跨国连锁贸易公司,韩江月的新民液压公司也是年产值好几亿的大企业,与他的全福公司不相上下。再至于说杨海帆,那就不是阮福根能够仰视的对象了,杨海帆的辰宇工程机械公司,一年的产值做到了20多亿,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长。在这个场合里被人说是财大气粗,和当场打脸也没啥区别了。
“老阮说的是实话。”冯啸辰出来替阮福根打圆场了,他看看众人,说:“秋间会社的固定资产原值不下300亿日元,还有专利和品牌等无形资产,如果能够以150亿至180亿日元拿下,的确是非常划算的。另外,你们各位看中的日本新永轴承公司、武知减速机公司、石前工程机械公司,市场的出价也都远远低于它们的实际价值,咱们这次去抄底,的确是大有可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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