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焊大梁的牛人又出现了


  调查组有很大的权力,他们提出要考核电焊工们的技术,康水明等人也只能乖乖地去接受考试。北化机安排了一辆卡车,拉着康水明电焊班的十几名电焊工,来到了市里的第二机械厂。这是一家山北省本地的企业,与北化机这种国家级企业没法比,在平常,北化机的工人们是不会把第二机械厂放在眼里的。
  调查组选择让电焊工们到第二机械厂来接受考核,估计是担心他们在本厂考核会有作弊的机会。康水明等人对于这个安排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没法说什么了。
  “到了,就是这里。”
  在二机厂的一处空地上,带队的冯啸辰向大家招呼一声,自己先从卡车的车斗跳到了地上,康水明等人也跟着一个一个地跳了下来。大家对冯啸辰没有特别地放在心上,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而且自称是社科院的研究生,这一次是跟着导师过来开眼界的。大家只是对京城来的领导心存敬畏,这个小年轻是一个学生,大家有什么必要害怕呢?
  “各位师傅,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是接受一些基本的电焊工技能测试。大家是知道的,这一次北化机承建的分馏塔,被秋间会社认定存在严重的焊接质量问题。其中,电焊工的技能也是被怀疑的项目之一,所以需要对大家做一个测试,请大家理解。”
  冯啸辰站在众人面前,用谦恭的口吻说道。
  “冯同学,你们领导脑子进水了吧?我们康师傅干了30多年电焊,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康师傅就已经是四级工了,你怀疑他的技术有问题,这不是笑话吗?”
  一个电焊工没好气地对冯啸辰斥道。他自己也是一名高级焊工,觉得这种测试简直就是侮辱他的能力,所以忍不住要发句牢骚。反正冯啸辰也是个学生,骂了也就骂了,他还能怎的?
  郭建新倒是拽了那个焊工一把,低声道:“李师傅,别说了,咱们惹不起他们呢。”
  “惹不起怎的?惹不起就能这样寒碜人吗?”那姓李的焊工愤愤地说道,不过声音倒是低了几度,显然郭建新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的。
  冯啸辰还是一副笑嘻嘻的嘴脸,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李姓焊工的冒犯。他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名穿着印有“二机厂”字样工作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傲慢。冯啸辰向他点点头,然后对康水明等人介绍道:
  “各位师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考官,这是二机厂的王建国师傅,在咱们山北省电焊方面技术是数一数二的。前几年咱们省里体育馆的大梁出了问题,就是这位王师傅给焊上的。他还参加过全国的电焊工大比武,拿过一个名次的呢。”
  这位王建国,也算是冯啸辰的老熟人了。三年前,冯啸辰在大营指挥钳夹车抢修,王建国也是参与抢修的电焊工之一,当时还颇闹了一些笑话。后来,冯啸辰又有几次阴差阳错地与王建国打过照面,慢慢便熟悉起来了。王建国其人在电焊上倒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另外就是有一个好吹牛的毛病。他给省体育馆焊过一次大梁,便逢人就说,恨不得把自己说成是全山北省最好的电焊工。冯啸辰这次到山北来调查分馏塔质量事故的事情,无意中想到此人,便信手拈过来当了个道具。
  冯啸辰对王建国的介绍,让王建国颇为得意,康水明等人却是直接就炸了。尼玛,一个地方小厂的电焊工,年纪轻轻的,就敢自称是山北省数一数二,你把我们北化机放到哪去了?他们不会对冯啸辰有什么意见,觉得冯啸辰肯定是不懂电焊,被王建国给忽悠了。他们想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同行,让他知道啥叫国家重点企业的职工。
  “你能当我们的考官?”康水明用轻蔑的目光看着王建国,问道。
  “当然能。”王建国那是啥人啊,一向都是吹牛不上税的,哪会把康水明的蔑视放在眼里,他说道:“这次中央的领导让我给你们当考官,就证明我有这个能力。我这个人不太会谦虚,我说句大话,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会焊的东西。”
  “会焊有啥了不起?焊得好才是本事呢。”先前那位李焊工斥道,“姓王的,你敢跟我比比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王建国道,“我如果跟你比了,谁来当裁判?”
  李焊工道:“当然是我们康师傅当裁判了,他干了30多年电焊呢,不比你个小年轻强?”
  王建国还了康水明一个轻蔑的眼神,道:“干的时间长就了不起了?电焊讲究的是眼力、手法。不说别的,我只要看一眼电弧,就能够判断出用的是什么焊丝,你们谁能做到?”
  “噗!这特喵也算本事?”李焊工道,“我们都是天天干这个的,连小侯这种年轻女娃都能做到。”
  “你们就吹吧。”王建国冷笑道。
  “什么叫吹?你们这有什么焊丝,拿出来试试,猜错一种,我认你为师。”李焊工的傲气被彻底激起来了,他气冲冲地向王建国说道。
  侯彩云、郭建新等人也都跟着起哄,他们实在是被王建国的狂妄给激怒了。康水明站在一旁,总觉得这事有点什么蹊跷,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这些天他的心理压力有点大,睡觉也不安生,所以脑子不太灵光了。
  听到北化机的一干焊工要说比试,王建国也不耽搁,迅速地找来了电焊机,还搬来了不同类型的一堆焊丝。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二机厂焊接车间的室外场地,周围堆了不少边角料,都是可以拿来做焊接试验的。王建国背着大家选了一根焊丝,夹在焊钳上,然后找了块废铁便开始焊接了。
  电弧光飞溅起来,电焊工们都掏出电焊眼镜戴上。李焊工看了两眼电弧光,淡淡地说道:“这是506号焊丝,没错吧?”
  “算你蒙对了。”王建国显得有些窘,他扔掉手里的焊丝,另换了一根,再次操作起来。
  “172号!”
  “48号!”
  “75号!”
  “……”
  众焊工们争先恐后地报着焊丝的型号,像是做游戏一般。电焊丝表面敷有一层焊剂,其中包括了用于除氧的锰、硅等元素,用于形成焊渣的钙、钾、钠等元素,用于改善熔填金属性能的钼、铬、镍、钒等合金元素。不同型号的焊丝有不同的焊剂,在电焊时焊弧的颜色、形状等都会有些差异,有经验的电焊工的确能够从电弧光中判断出焊丝的型号。
  “好吧,算你们赢了。”
  在连续更换了十几种焊丝之后,王建国颓然地放下了焊钳,向众人说道。没有人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了一丝狡黠之色。
  “小子,以后记住,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别在我们面前显摆。”李焊工牛烘烘地向王建国说道。
  “王师傅,考核完了吗?”冯啸辰走上前去,向王建国问道。
  “考核完了,北化机的师傅们技术完全合格。”王建国应道。
  听到王建国这样说,一干北化机的电焊工倒有些懵圈了,什么,这就算考核完了?难道不应当是考核我们的电焊手法吗?认个电弧算什么考核?
  冯啸辰向众人笑笑,然后说道:“各位师傅,既然考核完了,请大家到二机厂的会议室坐一坐,我们领导有一些关于青东化肥厂分馏塔焊接方面的问题要问大家。”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调查组唱的是什么戏。大老远把大家拉到二机厂来,说是考核电焊技术,结果却虎头蛇尾,啥正经的内容也没考,只是玩了个游戏就算过关了。可过了关又不放大家走,还说要去会议室谈什么问题,这些问题难道不能回北化机再问吗?
  带着满腹疑惑,众人来到了二机厂的会议室。这个会议室也不知道原来就是如此,还是临时改造的,看起来有点像个课堂,又像是一个审讯室。在前面,摆了几张桌子,形成一个主席台的样子,对面则是一排椅子,说是学生听课的样子也行,说是法庭上的被告席也行。电焊工们被安排坐在这排椅子上,对面的主席台已经坐上了人。
  冯啸辰招呼众人坐好之后,自己也来到了主席台上。他用手指了指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一位老者,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社科院战略所的研究员沈荣儒同志,是咱们国家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之一,经常参加国家的重大决策,中央领导同志见了他的面,都要尊称一句沈老师。”
  被冯啸辰骗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沈荣儒哭笑不得,他连连摆着手,道:“哈哈,小冯太捧我了,我哪是什么著名经济学家,只是提出过一些经济上的意见罢了。至于说某某同志曾经称呼我为沈老师,那是某某同志尊重知识分子的表现,我实在不敢说自己能在中央领导同志面前称一句老师的。”
  他说这话本是一种自谦,但却有点不打自招的味道。康水明等人看向他的目光,明显带上了几分敬意。这可是中央某某领导称过老师的人,那不就是国师吗?


第四百零一章 不是这样的
  把沈荣儒请出来吓唬人,是冯啸辰的无奈之举。
  面对北化机布置的攻守同盟,他只能利用人员的恐惧心理去进行分化瓦解。华菊仙是个普通临时工,她最大的软肋就是两个孩子的前途,所以冯啸辰放出风声,说华菊仙这次惹了大事,孩子的前程也会受到影响,果不其然,华菊仙一下子就是崩溃了。
  对康水明这些人,冯啸辰要故伎重演,但一时还找不出他们害怕的事情,于是就把沈荣儒推上了前台,并把他的身份浮夸了一通。沈荣儒的确是那种能够与中央领导谈笑风生的人,但要说他会直接找中央领导去告康水明他们这样一群普通工人的黑状,那就天大的笑话了。可是,康水明他们并不了解这些事情,别说沈荣儒被中央领导称过老师,就算他只是给中央领导沏过茶,这个身份也足够让他们害怕了。
  “各位师傅,大家不用紧张,我这次到北化机来呢,主要是来做一些研究的。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了解一些有关分馏塔焊接过程中的问题。我本人是学经济学的,不懂工业技术,我的这位学生小冯同志,接触过一些工业上的事情,所以我就委托他来向大家发问了。”
  沈荣儒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然后便把说话权交给了冯啸辰。
  “各位师傅,大家刚才已经听沈教授说了,我们是来做一些研究的,未来的研究报告,可能会直接作为内参送到中央领导那里去。所以,请大家一定要严肃地对待这次谈话,不能说假话,否则的话,那就是欺骗中央领导了。”冯啸辰一改此前那温和的神情,沉着脸向众人警告道。他分明看到,坐在对面的那些电焊工脸色也都变了,有好几个人的腿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中间有谁参加那座分馏塔的焊接工作?”冯啸辰问道。坐在一旁的祁瑞仓和丁士宽二人各自摊着一本工作日记,在飞快地记录着。没办法,这二位也是学经济出身,对于工业技术了解不多,如果让他们来问话,肯定是问不下去的,于是他们就只能当当会议记录了。
  电焊工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康水明替大家回答道:“冯同志,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参加了焊接工作,各人完成的工作量不一样,在台账上都有记录。”
  “嗯,是这份台账吧?”冯啸辰扬起一份资料,向康水明晃了一下。康水明认得那正是他们班组的工作台账,封面上还有他的签名,便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在焊接之前,你们有没有看过工艺文件?”
  “看过。”
  “是否充分了解文件上的内容?”
  “是的。”
  二人一问一答,不觉便谈过了十几个问题。冯啸辰翻开从北化机带来的工艺文件,选出其中一段念了一遍,然后问道:“康师傅,工艺文件上说明这些编号的焊接作业需要使用75号焊丝,你们是否清楚?”
  康水明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工友们,众人也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他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回答道:“当然……是清楚的。”
  “75号焊丝和43号焊丝之间的区别,你们了解吗?”
  “这个倒是不太了解。”
  “那么从操作规程上说,用43号焊丝替代75号焊丝,是不是允许?”
  “这当然不允许。”康水明知道这些问题都非常犀利,他的每一个回答都可能是在向一个深坑里前进,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一句一句地回答着,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提出什么致命的问题。
  “然而,根据秋间会社的检测,北化机提供的这座分馏塔,指定的这些焊缝都是使用43号焊丝焊接的,违反了工艺要求,你们如何解释呢?”冯啸辰盯着康水明的眼睛问道。
  康水明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他挪开目光,支吾着说道:“这是因为仓库发错了材料,我们去领75号焊丝,结果仓库送来的是43号焊丝,这两种焊丝看起来差不多少,所以我们就弄错了。”
  “是吗,大家都没看出区别来?”冯啸辰把目光转向众人,冷笑着问道。
  “没有!”
  “我们怎么看得出来?”
  “这两种焊丝本来就差不多嘛……”
  众人纷纷回答道,不过所有的回答都有些犹豫不决,显然是底气不太足。
  冯啸辰呵呵笑道:“不会吧,你们各位都是有经验的电焊工,康师傅有30多年的工龄,李师傅也是行业里排得上号的电焊技师,你们就算从外观上看不出焊丝的差异,只要一打着火,焊上一条焊缝,还能分辨不出两种焊丝的不同?”
  “这个很难,呃……”
  李焊工随口回答了一句,没等说完就卡住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事,不由得脸色骤变。与此同时,其他电焊工也都陆续反应过来了,脸上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尼玛呀,合着这帮京城来的领导是在这等着我们呢!刚才那个傻乎乎的什么王建国,分明就是人家派出的“托儿”好不好,我们被他的激将法骗了,说自己只要一看电弧光就能分辨得出焊丝的型号。一伙人试了半天,现在说分不清焊丝型号的差异,这不是当面撒谎吗?
  “怎么,不说了?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你们不是很能干的吗?”冯啸辰把眼睛一立,气势汹汹地喝问道。
  “太不像话了!”王根基也狐假虎威地一拍桌子,转头对沈荣儒道:“沈教授,您看到了吧,这些工人就是这样欺上瞒下的,他们明知焊丝型号不同,却故意不说出来,这就是有意拆国家的墙角,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王处长……”祁瑞仓听不下去了,咱们不带这样上纲上线的好不好?
  “祁同学!”冯啸辰大声地打断了祁瑞仓的话,说道:“我知道你心肠软,但你不用替他们说情,这一次的损失如此重大,任何人说情都没用。沈教授,这种明目张胆欺骗国家、欺骗领导、欺骗中央的行为,您一定要向中央进行汇报,要严厉地惩处!”
  “我明白,我会这样做的……”沈荣儒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冯啸辰和王根基都是在演戏,看着眼前这群工人吓得脸如土色的样子,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明白,这个时候只要稍稍松一下口,对方就会反应过来,届时冯啸辰他们布的局就满盘皆输了。
  唉,谁让我招了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关门弟子呢,那就陪他疯一回好了,真是晚节不保啊。
  沈荣儒在心里哀叹道。
  他们这样一番做作,还真起了作用,电焊工们一下子都慌神了,哪里还有余暇去分析冯啸辰话里的漏洞。欺骗国家、欺骗领导、欺骗中央,这些大帽子可是会砸死人的,大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而且这一回的事情还真的和他们无关,他们有什么必要去背这个黑锅呢?
  侯彩云首先就扛不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地说道:“领导,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被厂长骗的!”
  “彩云!”康水明喊了一声,想制止徒弟的曝料。
  侯彩云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断没有再否认的可能。她对康水明说道:“师傅,咱们也帮边广连他们瞒着了,到时候他们没事,咱们都坐牢去了。”
  说罢,她又转向冯啸辰,像是怕被别人抢了话头一般,一口气都不歇地说道:
  “领导,那个43号焊丝,分明就是生产处让我们用的,厂里压根就没有75号焊丝。我们在烧电焊的时候都知道用的是43号焊丝,根本不是仓库弄错了。”
  “是这样吗,康师傅?”
  听到侯彩云揭开了内幕,冯啸辰心里踏实了。他收起刚才那凶恶的嘴脸,对康水明淡淡地问道。
  康水明像是被抽掉了元气一般,颓然地点点头,道:“彩云说的都是真的,从一开始,生产处就是通知我们用43号焊丝。我们看过日本拿过来的原始工艺文件,上面说的是75号焊丝。我们还问过生产处是不是弄错了,生产处说,两种焊丝差不多,厂里积压了不少43号焊丝,赶紧用完了才好重新采购。”
  “可是你们向调查组递交的情况说明上并不是这样写的。”冯啸辰道。
  康水明道:“那都是边厂长让我那样写的,他说让华菊仙一个人担责任就好了,如果说是生产处的责任,对厂里的影响太大。我也是出于为厂子考虑的想法,所以才欺骗了各位领导。这都是我的错,和他们几个没有关系。”
  “康师傅,你也是为我们好,这怎么能怪你呢?”侯彩云辩解道。
  郭建新道:“领导,这事不能怨康师傅,那都是程元定和边广连他们的事。你们是不知道,这个程元定非常霸道,在厂里搞一言堂,说一不二。他让康师傅这样编,康师傅哪敢不照着做?如果不照着他的话做,他明天就会让康师傅到三产公司去坐冷板凳的。”
  “就是,程元定可厉害了!”
  “我们现在说了实话,回头肯定会被他报复!”
  “领导,你们一定要把程元定撤掉,要不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第四百零二章 雪崩了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的人也都跟上了,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事到如今,如果不能把程元定扳倒,他们就完蛋了。
  这两天,电焊工们一直都在纠结于说真话还是说假话的问题。说假话,万一被上级领导识破,自己就要担天大的责任。说真话,等到调查组走了,程元定肯定饶不了他们。在刚才那会,他们还慑于程元定的淫威,不敢说真话。谁曾想,眼前这帮上级领导腹黑得很,三绕两绕就把大家给绕晕了,让他们不得不说出实话以求自保。
  捅出了焊丝的真相,他们也就算是把程元定、边广连等人给出卖了。到这个时候,如果不把程元定的劣迹抖出来,让上级领导把程元定撤掉,以后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吗?
  “我说一件事,厂里分房,有资格的都是程元定的亲信,有些是喜欢对他吹牛拍马的,有些是经常给他送礼的,我们这些普通工人哪怕家里再困难,都轮不上。”
  “程元定就是一个土匪,机修车间的张师傅,就是因为跟他顶了一句嘴,就被他打发去看大门了,一个月少了30多块钱的工资。”
  “边广连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就是程元定的走狗……”
  得罪群众的后果是很可怕的,别看你在台上得势的时候大家都不敢说什么,可一旦你有了点事情,那就是墙倒众人推的节奏。平日里对你唯唯诺诺的那些人,心里都给你记着小黑账呢,陈元帅说过啥来着?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调查一个焊丝的问题,牵出来这么多有关程元定的腐败问题,这可是连冯啸辰都始料未及的。沈荣儒、王根基、祁瑞仓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画风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沈荣儒是个老夫子,学问做得不错,基层斗争的经验却有些欠缺,在这个时候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冯啸辰反应极快,他当即安排道:
  “各位师傅,大家先静一静。大家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但这样乱哄哄地说,不利于我们记录。这样吧,王处长,你去联系一下二机厂的厂办,让他们腾几个房间出来,让师傅们分别休息。老祁、老丁,你们准备一下,咱们分头进行调查,要让每位师傅都有反映情况的机会,务必要把他们反映的情况一件不漏地记录下来。”
  冯啸辰最初安排把电焊工们带到二机厂来问话,是想利用一个陌生环境增加他们的焦虑感,从而诱使他们说错话,泄露出实情。现在看来,他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如果是在北化机,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调查程元定的问题,还真是不太方便。
  电焊工们被分开安置在几个房间里,还有调查组的人在旁边守着,防备他们互相交流。徐晓娟等人也被紧急召唤过来了,听说康水明他们要举报程元定的问题,大家都压抑不住地欢喜,马上让二机厂协助安排了房间,开始逐个地进行问话。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发生了很短的时间里的,大家被冯啸辰唬住了,出于自保,说出了实情,又牵扯进了程元定。如果给电焊工们更多一点时间,再让他们有一个充分沟通的机会,他们或许就会做出其他的选择。冯啸辰及时地把众人分开,不让他们再有沟通的机会,大家的集体智慧就无法形成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做事。
  每个人都在想,自己刚才已经开口了,其他人也都说了一些话,这个时候再隐瞒恐怕也来不及。再说了,即便自己不说,别人难道不会说吗?别人说了,自己不说,岂不显得态度不好,京城来的领导会不会对自己有看法?
  这就是所谓的囚徒悖论,大家如果进行串谋,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但因为失去了串谋的机会,所以大家只能明哲保身了。
  在二机厂进行的讯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电焊工们都被安排在二机厂的招待所里住下,不能回家,甚至也不能与家人联系。次日上午,察觉出情况不妙的边广连去向程元定汇报此事,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一个新的调查组已经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过来了。这一回,带队的是经委和化工部的两名纪检负责人,一到北化机,便把程元定、边广连二人控制起来了。
  雪崩了!
  攻守同盟这种事情,需要有一个坚强的核心,而这个核心一旦崩溃了,整个同盟也就不复存在了。在此前,大家都照着程元定、边广连他们的交代,统一口径来应付调查组,现在知道谎言已经被戳穿,程元定他们凶多吉少,还有谁会乐意替他们背锅呢?
  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被查清了,这根本不是一起临时工无意犯错导致的事故,而是在厂长程元定的默许下,故意违背工艺规范要求而造成的人为事故。
  程元定从一开始就对分包项目这件事存有怨言。日方提供的工艺文件有很多要求,如果照着这些要求去做,北化机会增加很多麻烦。程元定等人没有想过,其实重装办力促国内企业分包日方的项目,目的就是为了引进国外先进的管理规范以及工艺要求,以便全面提高国内企业的技术和管理水平。
  日方这些工艺文件里的要求,看似繁琐,但环环相扣,能够保证产品质量不发生偏离。如果严格执行文件中的要求,即便真的出现保管员发错焊丝的事情,这个错误也会在随后的几个环节被发现并且得到纠正,根本不存在错误焊丝被一线操作人员误用的情况。
  程元定做了几十年的企业管理,习惯了“人治”的方式,对于从国外引进的全面质量管理体系有很强的抵触情绪。这次分包秋间会社的设备,面对秋间会社提出的一系列质量保证要求,程元定嗤之以鼻,非但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存着几分故意对着干的心态。
  有关分馏塔焊接需要使用75号焊丝的事情,程元定是知道的。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并不需要程元定这个级别的领导去关心。但在一次开会的时候,采购处的处长发了一句牢骚,说原来采购了一批43号焊丝,放在库房里还没有用完,现在又要采购75号焊丝,实在是太麻烦了。程元定当即就回了一句,说既然还有43号焊丝,那就用43号焊丝好了,反正这两种焊丝其实差别也不大。
  这也就是懂行的领导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程元定在北化机工作了30多年,也是从车间主任、生产处长这些岗位做起的,对于电焊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这两种焊丝有些差异,但在一些主要指标上差别并不大。早些年,国内的物质供应紧张,有时候某些特殊型号的焊丝采购不到,而生产任务又比较紧,厂里用相近型号的焊丝进行替代也是常有的事情。程元定正是带着这样的观念,下达了用43号焊丝替代75号的命令。
  用一种材料替代另一种材料,在工业生产中并不罕见。工业生产是讲究经济性要求的,比如说,一个零件可以用A钢材,也可以用B钢材。从理论上说,B钢材比A钢材更合适,但采购起来很困难,会导致成本上升一倍,这个时候,用A钢材来替代B钢材,就是许多企业的理性选择,对于用户方来说,也是愿意接受的。
  在与国际市场联系比较少的年代里,中国很多工业产品很难找到最合适的材料或者配件,往往会用一些其他材料和配件来替代,与国外产品相比,性能上自然就会逊色几分。随着国际化程度的提高,许多产品的配件可以进行全球采购,厂家自然愿意选择那些更为适合的进口配件,结果就换来一个“某某配件不得不依赖进口”的指责。其实这种指责是没有根据的,某些配件来自于进口不假,但说是“依赖进口”,就言过其实了。如果无法进口,或者国外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那么企业也完全可以使用国内的替代品。
  这就如同你喜欢吃进口的车厘子,但要说你“不得不依赖于进口车厘子”,那就是扯淡了,咱们国产的樱桃味道也不错,谁说非得吃进口的不可?
  但焊丝的这件事情,与上述所说的不同。75号焊丝并不是什么稀缺材料,秋间会社在工艺文件中要求使用75号焊丝而非43号焊丝,也是有其道理的,那就是75号焊丝的耐酸蚀性能更优。在这种情况下,北化机违背工艺文件要求,用43号焊丝进行替代,就毫无道理了,只能被认定为一起人为造成的质量事故。
  这样一起事故,从上到下涉及到的责任人是很多的,技术处、生产处、质检处、容器车间,都有责任。为了洗清自己,大家自然要把责任往厂长那里推,声称自己曾经提出过质疑,是程元定、边广连他们搞一言堂、瞎指挥,这才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与电焊工们的心态一样,涉事的中层干部们为了避免程元定对他们秋后算账,纷纷翻出自己的黑账本,把程元定这些年干过的坏事说了个底儿掉,只盼着上级领导能够严惩程元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第四百零三章 他已经不在这个办公室了
  “总算是不辱使命。”
  在从山北返回京城的火车上,徐晓娟向沈荣儒和冯啸辰说道。她脸上带着微笑,但那笑容之中分明夹杂着几分苦涩。
  程元定这一回的确是万劫不复了。分馏塔的质量问题只是一个引子而已,群众反映的那些干部作风问题更为严重,或者说,在纪检部门看来是更为严重的。在徐晓娟他们离开的时候,纪检部门对程元定的调查还没有结束,不过据经委纪检组的干部向徐晓娟透露,程元定最轻的处分也是撤职,如果查出什么经济问题,没准还会有牢狱之灾。
  边广连在关键时候抛弃了程元定,交出了一些足以证明程元定渎职的材料,算是在程元定这条破船上又扎了几个窟窿。因为举报有功,他受到的处分比较轻,被降职担任后勤处的副处长,这是个闲差,估计未来也就在这个位置上直接退休了。
  化工部从其他地方给北化机调来了新厂长,又从中层干部里提拔了新的副厂长,北化机很快恢复了正常,这也是各级部门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徐晓娟到山北省来调查分馏塔质量事故,罗翔飞虽然没有向她明说,但她也能猜得出,罗翔飞是希望能够敲打一下程元定的,以维护重装办的权威。徐晓娟说不辱使命,指的正是这一点。
  但她心里依然存着一个疙瘩,明明可以凭着质量事故的问题来处分程元定,到最后却不得不依靠挖出程元定的其他劣迹来达到目的,这未免有些不够光彩。但她又能怎么办呢,按时下的企业干部管理模式,程元定给国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都不重要,要想让程元定受到处罚,只能是找其他的借口。
  “这就是管理体制上的毛病啊。”徐晓娟忍不住向沈荣儒吐槽道。
  沈荣儒点点头,道:“是啊,企业负责人的权力和责任不对等,凭着个人好恶就可以肆意地浪费国家财产,而出了事仅仅是做个检讨就了事了。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甚至连撤职都办不到。”
  “正因为他们不需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所以他们才会越来越任性。”冯啸辰评论道。
  “任性,这个词用得好。”沈荣儒夸了弟子一句,“程元定这些人的行为,的确只能用任性来描述。”
  祁瑞仓在旁边插话道:“用西方经济学的概念来说,他们犯错误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太低,而能够获得的收益却很高,所以就无法阻止他们犯错误了。”
  丁士宽道:“必须要提高企业负责人犯错误的成本,应当建立一套企业负责人的责任书制度,如果因为他们管理上的问题造成了国家的经济损失,他们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可以判刑。”
  “我觉得这都只是隔靴搔痒,要解决问题只能是搞私有化。如果这一千多万是程元定私人的,你看他会不会这样任性胡来。”祁瑞仓说道。
  听祁瑞仓讲到私有化,徐晓娟不敢听了。她装出头疼的样子,爬到自己的铺位上蒙着头睡觉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是祁瑞仓敢说了。他的立场倒是很坚定的,那就是坚决地主张走私有化的道路。
  沈荣儒没有斥责祁瑞仓的大胆,他只是摆了摆手,说道:“小祁,私有化是不可能的,我们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可能的问题上。我想,北化机的这个案例非常典型,暴露出来的问题也是很有代表性的。我们国家目前正在搞扩大企业自主权,在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大背景下,如何约束企业负责人的‘任性’行为,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课题。怎么样,小祁,小丁,小冯,你们三个回去以后,就这个问题写一个调研报告,我争取帮你们递到中央领导那里去,你们看如何?”
  “让我们写?”丁士宽有些惊愕,“沈老师,我们行吗?”
  沈荣儒笑道:“你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放心吧,我和艾老师会给你们把关的,你们尽管放开了写,把你们的聪明才智和想象力都发挥出来。”
  艾存祥叮嘱道:“沈老师让你们放开了写,可不是让你们违反原则去写。基本的原则还要坚守的,那就是公有制这一点不容改变。小祁,你刚才那些言论很危险,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可绝对不能写到调研报告里去。”
  “我明白!”祁瑞仓应道,他好歹也是奔三的人了,智商情商都不算低,哪里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落在白纸黑字上的。
  “这一次,小冯的表现实在让我们开眼界了,难怪沈老师好几年没招研究生,这一次还破例招了你呢。”艾存祥把头转向冯啸辰,用赞叹的口吻说道。冯啸辰在处理这次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社科院的师生们都是清楚的,对他不禁都有了一些佩服之意。
  以师生们的智商,要想出一些歪招损招来对付程元定,倒也不是做不到。但这些人都是在象牙塔里呆着的,本能地抵触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招术。可看到冯啸辰这样做之后,他们又觉得非如此便无法解决问题,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似乎也是对的。
  丁士宽道:“小冯,你过去在重装办的时候,也是这样做事的吗?”
  冯啸辰道:“只能说有时候会这样做吧。在实践部门工作,接触的是不同的人,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所以有时候也得动点歪脑子,否则就做不成事情。”
  “老幺是个聪明人,这一次的事情干得漂亮。”祁瑞仓赞了一句,随后又说道:“唉,这就是咱们中国人的悲哀啊,老幺这样的聪明才智,却不得不用到这些左道旁门的地方。如果是人家西方国家,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冯啸辰无语了,这位祁兄算是被西方学说给彻底洗了脑了,言必称西方,而且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够归于中国人的劣根性。不过,时下这种人还真不算少,冯啸辰如果碰上这种事都要去计较一番,恐怕早就累死了。
  丁士宽反驳道:“老祁,你这扯得也太远了。我倒觉得,随机应变是咱们中国人的优良传统,兵法里不是说过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仗要奇正相生,搞经济建设也是如此。其实西方人在商场上搞阴谋诡计也不少,商场如战场,哪有一切都按规矩做的。”
  这样的话题一旦扯起来,可就是无边无际的。还好,因为沈荣儒、艾存祥他们在场,研究生们也不便太过于肆无忌惮,随便聊了几句,就转到其他话题上去了。
  分馏塔事件的结局,震惊了整个化工行业。早在听说北化机的分馏塔被日方退货的时候,各家签过保证书的企业便把目光都投向了重装办,想看看重装办会不会拿着保证书去与北化机算账。大家有一个共识,那就是重装办肯定不可能兑现保证书的条款,因为如果这样做,北化机就会背上一千多万的债务,这些债务足以把北化机压垮。
  国家能让北化机垮台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那么,在不可能让北化机垮台的情况下,重装办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新阳二化机的厂长奚生贵与程元定的私交不错,在诸多事情上都颇有一些共识。两年前重装办要求各家企业分包大化肥设备,并与重装办签订保证书的时候,奚生贵原本也是打算消极抵抗的,后来迫于压力,不得不签。在私底下,奚生贵与程元定嘀咕过不止一次,说这份保证书其实也就是一张废纸,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国家还能让他们这些特大型企业破产吗?如果不能让企业破产,你签这个保证书当个小蔡啊?
  分馏塔的事情发生后,奚生贵第一时间就和程元定通了电话。程元定在电话里信心满满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就等着重装办的调查组过来走个过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老程,你可小心点,重装办那个罗翔飞一直都惦着要找咱们的麻烦呢。”当时,奚生贵用开玩笑的口吻提醒道。
  “我还巴不得他来找麻烦呢。他要找麻烦,我就把全厂4000多人都交给他,让他管去。”程元定牛烘烘地应道。
  自那次通过电话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奚生贵忙着处理一些厂子里的事情,也没顾上问一问北化机的事情。今天,他总算是闲下来一点,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随手抄起电话,让厂里的总机帮他接通长途,联系北化机的厂长办公室。
  “喂,老程吗,我是老奚啊。”
  电话接通,听到对面传来“喂”的一声时,奚生贵大大咧咧地说道。
  “请问你找哪位?”对方用平静的口气问道,声音是奚生贵所不熟悉的。
  “咦,这不是老程的办公室吗?”奚生贵诧异道,“我让总机接的就是北化机的厂长办公室啊。”
  对方似乎听明白了奚生贵的意思,淡淡地应道:
  “哦,你是找程元定同志吧?他已经不在这个办公室了。”


第四百零四章 杀鸡儆猴的效果
  “老邓,邓宗白!”
  奚生贵的办公室里传出来一个凄厉的声音,办公楼里的工作人员们都打了个寒战:这大白天的,厂长办公室里怎么闹起狼来了?
  副厂长邓宗白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奚生贵的办公室,见奚生贵满脸惊惶之色,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老邓,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邓宗白问道。
  “北化机的程元定,被拿下了。我刚才打电话问过海东的马伟祥,老马消息灵通,据他说,是重装办下的手,而且下手很重,老程没准得判十年以上了。”
  “判刑?就因为分馏塔那事?”
  邓宗白的脸也白了,这个圈子没多大,随便一点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前两天,他还和奚生贵讨论过这件事,还笑话罗翔飞只能吃个哑巴亏。谁曾想,事情居然会翻转成这个样子,不就是焊坏了一座分馏塔吗,10年徒刑,这特喵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罪名当然不仅仅是分馏塔的事情,玩忽职守只是罪名之一而已。重装办的调查组去北化机,把老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了,这就是秋后算账啊。没看出来,这个罗翔飞居然会这么狠,我们是欠了他钱了,还是把他家孩子抱井里去了?”
  “奚厂长,现在不是操心程厂长的时候。咱们应当操心的是,咱们分包的那些设备,有没有问题?”邓宗白提醒道。
  奚生贵跺脚道:“我这不就是担心这事吗?老邓,你是管生产的,你跟我交个底,咱们厂分包的这些设备,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邓宗白道:“总的来说,应当还好吧?北化机那边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程厂长和他们那个叫边广连的副厂长,玩得有些大了。咱们厂倒基本上是照着日本人的规范做的,至于个别的瑕疵……”
  “个别也不行!”奚生贵道,“谁知道重装办这帮人会怎么从鸡蛋里挑骨头。对了,北化机那座分馏塔的毛病,也不是重装办挑出来的,是特喵的日本人挑的。日本人做事精细得很,现在正是风头上,咱们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老邓,你马上去安排,生产处、技术处、质检处全部上,把准备发运的设备全部重新检查一遍,有问题马上返工,绝对不能出一点毛病!”
  类似的对话,在湖西石油化工机械厂、海东化工设备厂等等企业都在进行着。罗翔飞设想的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经呈现出来了。这一次向各家企业分包任务的是日本企业,这些日本企业是不会跟大家讲情面的。送过来的设备,合格就是合格,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一旦出现不合格,日方就要启动索赔程序,而重装办则会拿着各家企业签的保证书,找各家企业的麻烦。
  原先,各家企业还抱着一个幻想,那就是国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因为他们就是国家企业,自家的孩子,你舍得打吗?可程元定这件事让大家的心寒到了冰点,没错,重装办不会拿这些特大型企业开刀,可人家可以拿厂长开刀啊。企业是国家的,但厂长不是国家的,谁想去和程元定做伴,那就来试试吧。
  “活该!”
  在冯家的小四合院里,杜晓迪一边给冯啸辰削着苹果,一边恨恨地评论道。她是电焊工出身,听说程元定擅自决定更换焊丝型号,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与程元定并不认识,但既然是冯啸辰去收拾的人,杜晓迪便认定此人是坏人,坏人得到严惩,不是一个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局吗?
  “你们厂里有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冯啸辰问道。
  杜晓迪想了想,说道:“也有,不过一般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才会凑和一下。像这种涉及到设备使用寿命的事情,我们厂是不会这样做的。我们厂领导经常说,做事要凭良心,不能让用户戳我们的脊梁骨。”
  “这就是市场经济意识薄弱的表现啊。”冯啸辰叹道,“大家不是靠契约来合作,而是凭着良心来合作。有良心的企业也就罢了,能够保证质量,碰上不讲良心的企业怎么办呢?”
  杜晓迪道:“我在日本培训的时候,见到他们的工厂里每个环节都是有责任制度的。哪个工序出了问题,就要负责任。咱们国家的厂子里这方面管得太松了,就算是出了很严重的质量问题,也就是厂子里批评批评,扣点奖金。有些小年轻,不好好学技术,上班的时候吊儿郎当,厂里也拿他们没办法。”
  冯啸辰笑道:“你还说人家小年轻,你不也是小年轻吗?”
  杜晓迪也笑了起来:“我可不像他们那些人,我一直都听我师傅的话的。还有,这一年在蔡老师这里,蔡老师也说我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一些得意之色。在杜晓迪心目中,工业大学的蔡兴泉是一位地位很高的学者,能够得到蔡兴泉的夸奖,其意义又远甚于得到自己师傅的夸奖了,这说明她已经得到了更高层次的承认。
  前年年底,京城工业大学专门研究焊接的教授蔡兴泉承接重装办委托的研究课题之后,冯啸辰去找他开了个“后门”,让他接收杜晓迪作为课题组的实验员。蔡兴泉原来就认识杜晓迪,对她颇为欣赏,听说冯啸辰推荐的人是杜晓迪,他自然是欣然应允。
  这一年多时间,杜晓迪呆在蔡兴泉的课题组里,专门负责做焊接工艺的实验操作,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与蔡兴泉带的那些研究生、本科生相比,杜晓迪的理论知识不够,但实践能力却是无法能比的。她原本就是一个很勤快的人,加上对这个机会非常珍惜,因此在工作中兢兢业业,表现远比那些学生要好。
  除了做好自己份内的实验工作之外,她还会抢着打扫实验室和办公室,帮大家整理资料,时不时还会从家里做点好吃的带到实验室去,慰劳一下那些生活苦哈哈的学生们。这样一来,她就在师生中博得了一致的好评。
  按照冯啸辰与蔡兴泉的约定,蔡兴泉指派了几名学生负责指导杜晓迪的学习,帮助她掌握焊接专业的基础理论。杜晓迪学历不高,但非常聪明,又非常用功,加上还有冯啸辰的课外辅导,所以进步非常快。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周,她参加了工业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据她自己的估计,成绩不会太差。
  冯啸辰听到她这样说就放心了,只要她的成绩不是特别差,蔡兴泉就有足够的理由把她招进去。要知道,这个年代里研究生招生的随意性是很大的,考试成绩不公开,不允许查卷,考试卷由导师批改。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导师相中的学生,基本上就能够内定了。
  “哈哈,到9月份,你也成了研究生了。你们整个通原锅炉厂,你是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吧?”冯啸辰笑嘻嘻地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蔡老师照顾我。”杜晓迪红着脸说道。蔡兴泉已经向她打过招呼,说今年肯定会招她进去,所以杜晓迪自己也就把自己定位为未来的研究生了。
  冯啸辰道:“老蔡照顾你,也是因为你是个可造之才啊。工业大学的应届本科生也不少吧,老蔡怎么不照顾他们呢?”
  “什么老蔡老蔡的,蔡老师是长辈,你不能这样说。”杜晓迪纠正着冯啸辰的用词,然后又说道:“蔡老师说,我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耽误了学习,能力上不会比大学生差。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基本功不行,入学以后,没准会学得很吃力的。”
  “没关系,到时候不还有你老公我吗?学习上的事情,我完全可以给你指导的。”冯啸辰牛烘烘地说道。
  杜晓迪道:“啸辰,我真有点不明白,你也就是初中学历,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像微积分,还有什么力学、材料学之类的,我看我们学校的本科生都不如你懂得多,你是跟谁学的?”
  “我就是一个自学成才的模范啊,怎么样,快来崇拜我吧?”冯啸辰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他前一世是工科博士,要论这些基础知识,工业大学的本科生当然没法和他比。不过,这事他没法向杜晓迪解释,只能含糊其辞了。
  幸好,杜晓迪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这一年时间,她和冯啸辰生活在一起,见到冯啸辰的各种神奇之处已经无法胜数,慢慢也就习惯了。
  我的男友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谁也比不上他……
  这是杜晓迪在心里的想法,不过她很谨慎地没有把这话当着冯啸辰的面说出来,主要是担心冯啸辰会骄傲。冯啸辰一旦骄傲起来,往往会做出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比如说……呃,还是不比如了,儿童不宜。
  “对了,啸辰,陈姐和海帆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前些天忙着复习考试,也没顾上问你。他们的关系确定了吗?”杜晓迪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向冯啸辰问道。
  听杜晓迪问起陈抒涵和杨海帆的事,冯啸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们俩岂止是确定关系啊。半个月前,他们已经在新岭领证了,这会估计小两口正在浦江度蜜月呢。”


第四百零五章 大城市来了个乡下姑娘
  杨海帆和陈抒涵这对剩男剩女其实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因为冯啸辰把春天酒楼确定为辰宇公司的驻新岭办事处,每次杨海帆到新岭出差,都会住在春天酒楼,一来二去,便与陈抒涵混熟了。这俩人岁数相当,性格上也颇有一些投缘之处,接触了几回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两个人都是大龄青年,在外人眼里颇有一些另类的感觉。出于自尊的心理,两人都向对方撒了谎,说自己已经成了家,因为某种原因而与另一半两地分居。在这样一种互相不知情的状态下,两个人都把与对方的友谊当成了一种纯洁的革命友谊,把心里对对方的那一丝朦胧好感当成了不应有的非分之想。
  冯啸辰在感情方面颇为迟钝,每次回南江,与这二位相处,丝毫没有动过撮合一下他们的念头。倒是杜晓迪心思细腻,看出这俩人很有些般配,向冯啸辰提起此事,冯啸辰这才恍然大悟。
  在出访欧洲的途中,冯啸辰向杨海帆挑破了陈抒涵依然是单身的秘密,杨海帆果然激动起来。在港岛和在欧洲期间,杨海帆忙里偷闲地逛了几回商场,给陈抒涵买了一大堆衣服和女孩子喜欢的其他东西。
  在杨海帆买衣服的时候,冯啸辰还好心好意地提醒他,说衣服是有尺码要求的,千万别买错了。杨海帆颇为自信地告诉冯啸辰,自己的眼力不会差,买的衣服绝对适合。冯啸辰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暗骂:这个老不正经的杨海帆,谁知道他拿眼睛丈量过陈姐多少回了……
  杨海帆回国之后,是如何去向陈抒涵表白的,冯啸辰就不得而知了。他只是知道陈抒涵在一开始有些迟疑,还专门写信到京城征求过冯啸辰的意见。不过,没过多久,这俩人的事情就不需要冯啸辰再操心了。那段时间,杨海帆正好呆在新岭联系辰宇工程机械公司的建设事宜,白天在各个厅局洽谈工作,晚上住在春天酒楼,与陈抒涵彻夜长谈,关系进展神速。
  冯啸辰曾经不怀好意地与杜晓迪探讨那俩人会谈些什么内容,以及用什么样的姿势谈,结果被杜晓迪红着脸狠狠地收拾了一通。顺便说一句,冯啸辰与杜晓迪现在在探讨某些问题的时候,姿势也是颇为不雅的,这也就难怪他会以小人之心,度另外两位小人之腹了。
  陈抒涵和杨海帆都是50年代初出生的,现在都已经是30多岁,在这个年代里算是很成问题的大男大女了。两人关系确定下来之后,杨海帆的父母专程从浦江赶过来,见了陈抒涵,又见了陈抒涵的母亲,敲定了两边孩子的婚事。赶在85年的春节前,二人在新岭领了证,杨海帆便志得意满地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回浦江过年去了。
  “海帆,这是你在南江找的爱人啊?长得倒是挺漂亮的……”
  “老杨,不错啊,我看你找的这个爱人一点也不土气嘛,不像是南江人。”
  “小陈过去来过浦江没有,这次来,让海帆带你到处多走走,开开眼界……”
  这是在浦江一家小有名气的餐厅的大宴会厅里,一场西式风格的酒会正在举行。参加酒会的人年龄清一色都在30出头,这些人全都是杨海帆的高中同学及其家属。当杨海帆带着陈抒涵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时,众人纷纷上前,对二人评头论足。那些话似乎是在祝贺或者恭维,可听在二人的耳朵里,就有些味道不对了。
  “抒涵,你别介意,这些人……唉!”
  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杨海帆把陈抒涵拽到一边,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
  陈抒涵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介意的,过去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在浦江的这些朋友挺势利的,今天倒是见识了。”
  杨海帆叹道:“唉,可不是吗。每年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腔调,总觉得自己是浦江人,高人一头。我原来以为有你在场,他们会收敛一些,谁知道会是这样……早知如此,今天我就不来了。”
  陈抒涵温柔地捏了捏杨海帆的手,说道:“海帆,你不用在意的。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在乎他们说什么,和他们相比,咱们生活得很充实。”
  “对对,咱们不比他们差,他们那种感觉,真是井底之蛙。”杨海帆附和道。
  说话间,一个衣着时髦,脑袋上烫着大波浪卷的女子端着红酒杯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杨海帆犹豫了一下,想避开却又避不掉,只得领着陈抒涵硬着头皮迎上去,给双方做着介绍:“抒涵,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曹香梅,我的高中同学。小曹,这是陈抒涵,我爱人。”
  “我和海帆可不仅仅是高中同学,我们俩还是同桌哦,你说是不是,海帆?”曹香梅笑靥如花地向陈抒涵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向杨海帆抛了一个媚眼。
  陈抒涵便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了。这半年多时间,杨海帆跟她聊过很多自己的事情,其中也谈到了过去在浦江读书的时候那些同学的情况。在杨海帆讲的故事中间,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与他同过桌的女同学,而且据说那个女同学一度对他颇有好感,还给他写过情书。不过在杨海帆到南江当知青之后,这个女同学便与他断了联系。杨海帆当时是当作一桩轶事说给陈抒涵听的,因此也没说这个女同学的名字。此时听到曹香梅自报家门,又见她当着自己的面对杨海帆眉来眼去,陈抒涵岂能猜不出她的身份,又岂能想象不出她想干什么。
  “是吗,同桌可真是挺难得的。”陈抒涵淡淡地笑着应了一句,她颇有一些好奇,这个与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情敌,到底打算如何表演呢?
  “小陈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果然,曹香梅开始进行火力侦察了。
  “我是个小个体户,因为没工作,自己开了个小饭馆,混碗饭吃。”陈抒涵故意含糊其辞地说道。
  “个体户啊?嗯嗯,也蛮好的,自食其力嘛,现在国家政策也是鼓励的哦。唉,其实我原来也想去做个体户的,后来人家给介绍一个到外企工作的机会,我想想到外企也蛮好的,就去了。”曹香梅不无卖弄地说道。
  杨海帆插话道:“小曹,我记得你原来不是仪表厂当保管员的吗,怎么不做了?”
  曹香梅一撇嘴,道:“仪表厂有什么出息嘛,一个月才赚40多块钱,吃顿像样的西餐都不够。我现在这家单位是日本企业,一个月工资有80多块,虽然比不上美资公司,马马虎虎也还算不错了。”
  “那你爱人呢?我听同学说,你爱人是仪表厂的技术员,他有没有离开仪表厂?”杨海帆又问道。
  “早离了。”曹香梅像是说一棵被她扔掉的烂白菜一样说道,“要钱没钱,要情调没情调,谁和他过得下去啊?孩子判给他了,现在我是一身轻松。”
  杨海帆无语了,这属于能够把天给聊死的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才好。幸好曹香梅的兴趣点也并不在此,她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陈抒涵,啧啧连声道:“不简单啊,小陈,你身上这件衣服,是个法国牌子吧,我看我们公司里的总监也穿过这个牌子的。”
  陈抒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吧,这是海帆出国给我带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啧啧啧,我都听说了,海帆现在是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里做事,也有出国机会的。小陈,你这也算是嫁给伪军了。”曹香梅说道。
  “伪军?什么意思?”陈抒涵真有些懵了,眼前这位长舌妇的用词,还真让她有些摸门不着啊。
  “伪军你都不知道是啥意思啊?”曹香梅得意地说道,“现在浦江都时兴这样说的,一流的姑娘嫁美军,也就是美国人啦;二流姑娘嫁皇军,就是日本人啦;三流姑娘嫁国军,就是指台商、港商这些。四流姑娘嫁伪军,就是在中外合资企业里做事的人,像海帆就是这种,你能嫁一个伪军,也算不错了。”
  陈抒涵听着有些齿冷,她带着几分嘲讽地问道:“是吗?那谁嫁八路军呢?”
  “当然就是最不入流的姑娘罗,不入流的嫁共军。现在浦江那些机关里的,还有国有企业里的小伙子,都很难找到对象的,要么只能找浦江乡下的,要么就是找没工作的,像做个体户的那种……”
  这话说得就很露骨了,陈抒涵还没怎么在意,杨海帆的脸已经沉下去了。他当然知道陈抒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个体户,最起码,陈抒涵一天挣的钱,比眼前这位以在外企工作而自矜的女人一年挣的还多。可饶是如此,听到曹香梅这样指着陈抒涵的鼻子说个体户如何如何,杨海帆还是有些怒不可遏了。
  “香梅,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没等杨海帆暴起,一个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杨海帆和陈抒涵同时扭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剪着短发,衣着朴素的女同学。
  “范英,你怎么来了?”
  杨海帆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激动。


第四百零六章 靠劳动赚钱不丢人
  听杨海帆称呼那女子的名字,陈抒涵也是心里一动。
  在杨海帆的同学里,范英是杨海帆向陈抒涵说起次数最多的。范英和杨海帆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在经济困难的年代里,范英没少省下自己的早餐给杨海帆吃,两个人算是有些青梅竹马的交情了。杨海帆到南江当知青期间,范英是在浦江郊区当知青,生活条件比杨海帆略好一些,还曾经给杨海帆寄过几回浦江的饼干奶糖之类,虽然那点东西并不足以解决饥饿问题,但却让杨海帆深深感觉到来自于同学的温暖。
  在当知青期间,范英就结了婚,丈夫是同一个知青点的浦江知青。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夫妻俩都回到了浦江,她的丈夫招工进厂成了一名工人,而她却一直待业在家。杨海帆早些年回浦江探亲,曾见过范英一次,知道她的生活颇有一些困窘。再后来,杨海帆就没有见过范英了,只是从同学那里偶尔听说她丈夫出了事,好像是工伤致残了,家里的生活益发困难。
  杨海帆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范英,给她一些帮助。但因为辰宇公司这边的事情很忙,杨海帆每次回浦江都是来去匆匆,也腾不出时间去找范英。这一回,他是回浦江来度蜜月的,时间比较充裕。他还专门向陈抒涵说起过要去看看范英的事情,却不料今天在这个场合遇上她了。
  来参加聚会之前,杨海帆问过其他同学,范英是否会来参加。几个同学都表示,虽然已经通知了范英,但范英来参加的可能性极小。此前的同学聚会,范英也是从不参加的,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自己生活状况不好,不想在同学面前丢人,另一方面也许就是舍不得拿出参加聚会的费用。像今天这个西式的酒会,每个同学都要交20元钱的,如果带家属出席,则还要另交家属的费用。这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范英如果家里经济困难,自然是不会来参加的。
  正因为如此,当范英出现在杨海帆面前的时候,他才会脱口而出,问范英怎么来了。
  范英听出了杨海帆话里的潜台词,她浅浅地一笑,说道:“我听说你带你爱人回浦江来了,所以必须来见见,要不太失礼了。海帆,你可是咱们班上结婚最晚的呢?这位就是你爱人吧,真年轻,气质又好,不知道怎么称呼啊。”
  “范英,我叫陈抒涵。我也不年轻了,比海帆只小一岁。”陈抒涵客气地应道。范英的话里满是善意,陈抒涵是识好歹的人,当然会礼貌相待。
  范英笑道:“哦,我比海帆大几个月,在你面前也可以称一句姐了。”
  “范姐,我听海帆说过,你过去挺照顾他的。”陈抒涵说道。
  “同学之间,哪说得上照顾不照顾的。”
  “海帆还说过一两天要带我专门去看望你呢,不知道范姐方便吗。”
  范英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些尴尬之色,讷讷地说道:“这不就已经见过了吗,你们回一趟浦江不容易,就不用专程去我那里了。”
  “哦,是吗?”陈抒涵是开饭馆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何其厉害,一听范英的话,便知道对方是在婉拒自己的登门了。想到杨海帆向她说起过的范英的家庭情况,又看到范英那一身已经有些老旧的衣服,陈抒涵已经能够猜出范英拒绝的理由了。
  曹香梅刚才正准备为难一下陈抒涵,不想被范英打了岔,一口气憋在肚子里出不来。现在见有机可乘,便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小陈,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范英是当大老板的人了,每天忙得很呢,平时连见我们这些在浦江的同学都没时间的。”
  范英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曹香梅,说道:“香梅,你没必要这样讲。我只是开个馄饨摊子,不是什么大老板。我靠劳动赚钱养家,也不丢人,是不是?”
  “我又没说你丢人啦,我只是……”曹香梅有些语塞了。她其实不是什么有战斗力的人,只是习惯于仗着一个外企雇员的身份鄙视一下那些她认为地位不及自己的熟人罢了。她本以为范英以及陈抒涵会为自己的个体户身份而自惭形秽,从而在她面前说不出话来,谁曾想范英直接就曝出了自己的职业,而且那冷冷的表情,也分明带着几分敌意。
  曹香梅有些吃不准,如果自己再说点什么刻薄的话,对方会不会冲上来和自己厮打,或者至少与大家大吵一架。与人打架或者吵架,都会破坏她一个外企白领的形象,这是她所不敢去尝试的。
  杨海帆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场景,在陈抒涵面前觉得有些丢人了。陈抒涵却是灿烂地一笑,上前挽着范英的胳膊,说道:“范姐,原来你也是做餐饮的,咱们还是同行呢。我的小饭馆也卖馄饨的,可是我手艺不好,做出来的馄饨不受欢迎呢,你有什么经验可以教教我吗?”
  “是吗?这个我倒是有点经验……”范英把陈抒涵的话当真了。她此前已经听陈抒涵说过自己也是个体户,对陈抒涵本能地有了些亲近感,现在见陈抒涵上来挽着她虚心求教,分明就是故意要在曹香梅面前挺她,心里对陈抒涵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她认真地说道:“其实馄饨最难的就是擀皮和调馅,小陈你如果真的想学,过两天到我那个摊子去,我教你。”
  “咱们可说定了,不过,我不付学费的哦。”陈抒涵笑着说道。
  看这两个女人亲亲热热地聊开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个体户在自己这个白领面前的自卑感,曹香梅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端着酒杯便去找其他同学继续显摆去了。
  杨海帆看曹香梅走开,这才走上前来,和陈抒涵一道拉着范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问道:“范英,我给你写过几封信,你都没回。我听人说,你家里有点困难,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跟我这个老同学说说吗?”
  范英笑了笑,点点头道:“其实也没啥,好多同学都知道的。我回城以后,一直待业,就是在街道的大集体企业里打点零工。我爱人在工厂里当电工,我们两个人的收入基本上也够生活。大前年,我爱人出了工伤,一条腿没了,只能办了内退。工资倒是全发的,但奖金、福利之类都没有了。现在浦江的生活成本,你们可能也听说过吧,企业里的双职工家庭,如果没有一点外快,生活都很困难的,更何况我们这种……”
  “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杨海帆抱怨道。他现在也的确有底气这样说话了,别说陈抒涵是个十万元级别的富婆,就是杨海帆自己,在辰宇公司拿的也是几百元的高薪,年终还有一两万的奖金,要资助一下昔日的朋友,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范英摇摇头道:“跟你说又能怎么样?人总得靠自己的。没办法,我就办了一个个体户执照,在家门口摆了个摊子,卖馄饨,还卖一些点心之类的,生意倒也还可以。我爱人是电工,就在我旁边摆了个摊,帮人家修修电视机、录音机啥的,也有一份收入。现在我们也就是稍微忙一点,经济上也还可以的。”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意思大致是让杨海帆不用替她担心的意思吧。
  “你们有孩子了吗?”陈抒涵问道。
  “有一个女孩,八岁了,上小学二年组。”范英说道,接着又自嘲地叹了一声,道:“唉,其实现在也就是养孩子花钱太多了,买衣服,上兴趣班,参加学校里组织的课外活动,都要花钱,你们可不知道,浦江人都说养不起孩子呢。”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范英抬起手腕看看表,说道:“哎呀,八点多了,我得回去了,我女儿特别粘我,天天睡觉之前都要我给她讲故事的。我今天来就是专门为了来见你们两个的,现在见到了,真好。小陈,海帆很聪明的,做人也很诚实,你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
  “谢谢范姐。”陈抒涵由衷地说道,“对了,范姐,我们刚才说好的事情,明天我就想去你那里学技术,你不反对吧。”
  “没关系的,你随时来我都欢迎。”范英说道,“我的摊子就开在我家住的那条里弄口,海帆应当还记得我家的位置吧?”
  “记得,我们明天一定去。”杨海帆说道。
  两个人把范英一直送出了餐厅大门,再返回宴会厅时,却听到宴会厅一角吵吵嚷嚷地,分明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争执,其中声音最大的似乎就是曹香梅。杨海帆皱了皱眉头,向旁边的一个同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同学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说道:“还不是曹香梅,觉得自己在外企工作,就要玩点洋派,非要上法国葡萄酒。结果两瓶酒就要800多块钱,大家交的钱不够了,现在吵起来了。”


第四百零七章 给我一个面子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严格地说,和杨海帆两口子还有一点点的关系。刚才,曹香梅跑去向陈抒涵炫耀自己的地位,没能得逞,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她便跑到其他同学那里继续她的表演,吹嘘她所在的外企如何如何牛叉。
  要表演自然就需要找到道具,不知怎的,曹香梅就谈起大家正在喝的葡萄酒了,非说国产葡萄酒又涩又腻,没有人家法国人的葡萄酒好喝,并当场要求服务员拿两瓶法国葡萄酒来给大家开开眼界。
  负责操办这次聚会的班长赶紧阻止,说这次大家交的钱有限,菜肴和酒水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如果加两瓶酒,费用就超支了。曹香梅也是多喝了两杯,脑子有点晕,当即拍着胸脯说道:“这有什么,不够的地方我多出一点就是了,不就是两瓶酒吗,我们公司光年终奖就发了200多块的,就当请老同学喝点洋酒,开开洋荤好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班长也没法说啥了。服务员递上酒水单,曹香梅看着一串洋文也分不清楚谁跟谁是怎么回事,便说道:“我上次喝过一种叫雷米马丁的法国葡萄酒,蛮爽口的,就上那种好了。”
  “雷米马丁……”服务员有些犹豫,“女士,那酒比较贵。”
  “我当然知道贵啦,法国葡萄酒当然贵的啦!”曹香梅骄傲地说道,“要两瓶!”
  于是,两瓶雷米马丁便被送来了,别致的酒瓶和满瓶子的洋文让一干见过一些世面的浦江人也都啧啧连声。每个同学,包括那些不太喝酒的同学,都品尝了一小杯,虽然大多数人并不能分辨出洋酒和国产葡萄酒之间的区别,但还是很给了曹香梅一些恭维。
  临到要结账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账单上一下子多出来800多块钱,让班长傻了眼。这次聚会,连同学带家属,来了60多人,每人交20元,也就是不到1300元的样子。班长是个精细人,点酒点菜都是做过计算的,确保不会超支。谁曾想,最终的账单却达到了2100多元,这就要了亲命了。
  聚会超支,一般的规矩就是让大家再补交一点钱。如果是差个一块两块的,大家补一补也无所谓,但800多块钱摊到每人头上就是10几块,谁平白无故乐意这么交?尤其是那些带了老婆或者老公来的,原本交的钱就多,这一下还要追回20多块,肯定不能接受的。
  班长一查账单,便发现问题所在了。其他的酒水菜品都没问题,唯一出问题的,就是曹香梅点的那两瓶洋酒,每瓶酒的价格居然高达400多块钱,合着一小杯就是10几块。也就是说,超支的部分,就是大家每人喝的那一小杯洋酒。
  最傻眼的自然就是曹香梅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装叉点的那两瓶酒,居然会贵到这个程度,这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力了。她分明记得,公司里有一位日本派过来的职员为了泡她,曾带她去过一家馆子吃饭,点了一种法国葡萄酒,据说就是什么雷米马丁公司出产的,一瓶才10几块钱,这里的雷米马丁怎么会贵成这个样子?其实,服务员把酒送上来的时候,她也闪过一点疑虑,因为这两瓶酒的酒瓶子和她上次喝的那种差异挺大的,看着就像是很高档的样子,可再高档,价钱也不能差这么多吧?
  “你们宰人!”曹香梅指着服务员的鼻子怒斥道,事情是她惹起来的,而且她还放出了豪言,说超支部分由她承担,可谁知道会超这么多呢?她原本只想拍30块钱出来装个叉,结果装成傻叉了。现在赖账也来不及了,让同学再交钱恐怕也做不到,这可让她怎么办呢。
  服务员哭笑不得,同时也暗暗懊悔自己刚才没有多说一句。作为一家高档餐厅的服务员,他见过的大款多了,能够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在这些大款面前,你是不能随便说酒水价格的,充其量提醒一下价格比较贵,对方如果不介意,你就不能再说啥了,否则就会让客人不高兴。刚才这位女士气焰嚣张,显然是不差钱的样子,自己也不便说出价格来。谁曾想是对方摆了个乌龙,现在没法收场了。
  “女士,人头马就是这个价钱,我们店里的价钱,比别家店还低一些呢。”
  “人头马?我要的是雷米马丁啊。”
  “是的,这是雷米马丁葡萄酒的俗称。”
  “可是,我过去喝过一种法国葡萄酒,人家说是雷米马丁公司出产的,一瓶只要十几块钱……”
  曹香梅慌了,她可以不知道雷米马丁是怎么回事,可人头马她是听说过的啊,那可是时下土豪装叉的专属奢侈品牌,那价钱高得根本不是她这个级别的白领能够问津的。可上次那个她傍上的“皇军”请她喝的,分明就是雷米马丁公司产的,那小鬼子还专门向她吹嘘过一番这家公司如何如何牛,她怎么可能记错呢?
  这时候,餐厅的大堂经理也被惊动了,过来了解情况。曹香梅和服务员各自说了一遍,大堂经理也是一脸无奈,心说这是哪来的一个土鳖,明明囊中羞涩,还要点人头马,而且一点就是两瓶,真把自己当成大款了?
  “现在怎么办?”
  杨海帆听同学说过原委,问道。
  同学冷笑道:“曹香梅想装阔气,那就让她装好啦,反正我的20块钱已经交过了,要让我加钱是做不到的。现在曹香梅拉着大家说每个人都喝了那酒,不能让她一个人出钱,我看班长也是两头为难了。”
  “呵呵,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杨海帆幸灾乐祸地说道。
  “海帆,咱们过去看看吧。”陈抒涵拽了一下杨海帆,说道。
  杨海帆诧异道:“咱们去干什么?反正如果班长说要大家加钱,咱们也加就是了。事情是曹香梅惹出来的,让她自己收拾去。”
  陈抒涵摇头道:“毕竟是同学聚会,搞得不欢而散也不好。”
  “唉,我就知道你心软。”杨海帆假意叹了口气,带着陈抒涵向正在争吵的那个地方走去。其实,杨海帆自己也不希望看到这次聚会闹得不愉快,他刚才那样说,纯粹是顾虑到陈抒涵的想法,他觉得,陈抒涵或许是希望看到曹香梅出丑的,岂料陈抒涵会有这样的胸怀。
  二人来到人群里,见曹香梅已经两眼发红了,声音也有些嘶哑,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式。班长和大堂经理站在旁边,都是满脸苦相,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至于三三两两聚在旁边的同学,则是眼里都带着鄙夷之色,同时多少还有一些忐忑。大家都担心,如果这个装叉的娘们掏不出钱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得再交一笔钱了。大家毕竟也都是有身份的人,总不能真的吃霸王餐吧。
  “班长,怎么回事?”杨海帆挤上前,向班长问道。
  班长简单地说了两句,曹香梅抢着说道:“明明就是餐厅宰人,我过去也喝过雷米马丁的,根本就没这么贵!我喝的那种,一瓶也就是十几块钱。”
  “这不可能,雷米马丁绝对不可能这么便宜。”大堂经理说道。
  陈抒涵笑了笑,问道:“小曹,你喝的那种,是不是那种普通的葡萄酒瓶子装的?”
  “是啊,可我朋友说了,那就是法国葡萄酒,是雷米马丁公司生产的。”曹香梅应道。
  陈抒涵转头向大堂经理说道:“经理,我们这位同学说的,可能是王朝干白。”
  “王朝干白?”大堂经理愣了一下,嘿嘿地冷笑起来:“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啧啧,原来是这么个法国葡萄酒。”
  能够把王朝干红说成雷米马丁,也就是曹香梅的那位“皇军”男友才干得出来的事情了。要严格地说起来,他也还真没撒谎,因为国内市场价8元一瓶的王朝牌半干型白葡萄酒,的确是由津门市和法国雷米马丁公司合资生产的,原料是国内引种的法国葡萄,用的设备也是国外进口的,品质颇为不错,还得过莱比锡金奖,在国内市场上也算是高档葡萄酒之列了。估计那位“皇军”也没打算在曹香梅身上花太多的本钱,请她吃饭的时候点了一瓶王朝干白,然后愣说是法国雷米马丁的葡萄酒,把这个傻娘们给忽悠了。
  “原来她喝过的是王朝干白?我还以为是什么真的法国葡萄酒呢。”
  “切,喝过一回王朝干白都拿出来吹牛,真是个乡下人。”
  “这还在外企上班呢,不知道是哪家外企,不要太丢人哦……”
  周围的同学纷纷议论了起来,大家特意也没有控制住音量,就是想让曹香梅听到。曹香梅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站在那里脸胀得通红,恨不得都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可是,刚才这位女士并没有说是王朝干白,她说的就是雷米马丁,而且要法国原装的……这个错误,并不在我们这方。”大堂经理向陈抒涵说道。
  陈抒涵点点头,道:“是的,是我们同学弄错了。现在酒已经喝了,我们肯定不能不认账。不过,经理,能不能麻烦你向你们领导请示一下,给我一个面子,我们今天的消费,给我们算个成本价?”


第四百零八章 把零头抹掉了
  给我一个面子?
  一个面子?
  面子?
  ……
  陈抒涵刚才那话是对大堂经理说的,声音也不大,可听到所有同学的耳朵里,却如打雷一般震撼。有没有搞错,一个南江来的个体户,一个大家眼里的乡下妞,居然跟浦江一家高档餐厅的大堂经理说什么“给我一个面子”,妹妹,这是浦江好不好,你得有多大的面子才够用啊?
  大堂经理也是一愕,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这帮人都疯了,前面一个人敢随便点人头马来装叉,后面这位刚开始还像个正常人,可随即却表现得比前一个还疯,居然敢要求按成本价来给他们结算,还说给她一个面子,你是谁呀?
  可大餐厅就是大餐厅,尤其是做到大堂经理这一级的,多少都有点眼力价,不会随随便便地去得罪客人,尤其是装得来头挺大的客人。他露出一个谦恭的表情,说道:“女士,不好意思,我真没这么大的权力,需要请示一下领导。女士,您能说一下您怎么称呼吗?”
  “你们朱总在吗?麻烦你向他请示一下,就说我叫陈抒涵,是从南江省来的,这是我的名片。”
  陈抒涵从小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大堂经理的手里。此举又让旁边的同学们惊得掉了一地的眼镜和假牙。时下国内已经有名片这种东西了,但只有大型私营企业的老板才会印名片,普通人哪用得着这东西,又哪里用得起这东西。印一盒名片的价格是十块钱,也就是100张小卡片而已。如果自己找张信纸裁一裁,写上名字、单位啥的,五毛钱都用不了,谁舍得花这种冤枉钱。
  大堂经理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脸色就有些不对了。他向陈抒涵恭敬地笑了笑,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应当是去向领导报信吧。看到大堂经理离开,周围的同学都围了上来,看向杨海帆以及陈抒涵的目光分明没有了先前的傲慢。
  “海帆,你爱人是开公司的?”
  “老杨,你还跟我们保密呢,快说说,你爱人是个大老板吧?”
  “小陈,你跟他们领导真的认识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抒涵对大家嫣然一笑,说道:“大家别误会,其实我就是一个开个体饭馆的,因为都是做餐饮行业,所以和他们总经理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肯定会给的,小陈,多亏你了,要不小曹可就惨了。”一个女生大声地说道,同时用眼睛瞟了曹香梅一眼。
  “哼,这可是在浦江,她以为……”曹香梅低声嘟囔道。她此时心里是羊驼狂奔,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她一方面希望陈抒涵的面子能够起作用,让对方免掉一些费用,这样就能够解了她的围。但另一方面,她又希望陈抒涵被打脸,人家根本不认她的面子,这样丢人的就不限于她曹香梅一个人了。可如果真的是后一种结果,她除了丢人之外,还要蒙受一笔巨款的损失,要不就是拼着得罪全班同学,让大家帮她凑钱,这将使她从此无法在班上抬头。
  大家没等到五分钟的时间,餐厅经理朱晓声便在大堂经理的陪同下匆匆地赶过来了。大家让开通道,陈抒涵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朱晓声一看到陈抒涵,脸上就布满了笑容,连忙伸出手去和陈抒涵握手,嘴里说道:“还真的是陈总啊,稀客稀客,哎呀,你到浦江来,怎么不打个招呼呢,是不是看不起老哥我啊?”
  “哪能啊,我不是怕打扰朱总的工作吗?”陈抒涵笑着说道。
  朱晓声道:“太见外了,太见外了!说好了到浦江来一定要来找我的,陈总教了我们那么多东西,我请陈总吃一顿饭总是应该的吧?”
  “吃饭就不好意思了。朱总,现在有这么一点事,这是我爱人杨海帆,今天是他们高中同学聚会,大家玩得挺开心的。因为有点误会,大家错点了两瓶人头马,费用上有些超支了。虽然说大家也都不是出不起这点钱,但在这之前班长已经把钱收过了,再让大家追回,未免有点扫兴,所以我想请朱总开个后门,给我们打个折扣,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陈抒涵说道。
  “陈总发话了,那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就算是不合适,那也得合适啊!”朱晓声像说绕口令一般地说道。有关这里的事情,他刚才已经听大堂经理说过了,也知道中间出了一点乌龙。他装模作样地从大堂经理手上接过账单,看了看,问道:“小王啊,你看这个账单上的酒菜,如果我们按成本价算,该收多少钱?”
  大堂经理岂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答道:“朱总,我刚才算过了,如果菜品按咱们餐厅内部价计算,酒水按进价计算,总数是1650块钱。”
  “哦,这是成本价了哈?”朱晓声道,“这样吧,陈总都发话了,咱们就把零头抹掉吧,算1000块钱好了。”
  “1000块钱!”
  所有的同学都听傻了,尼玛,1650块钱,抹个零头就抹成了1000块,你这也叫零头?餐饮业的利润之高,大家当然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些年,各家餐厅都在搞自主经营,价格方面比过去零活了许多,吃饭打个折,或者走个所谓“内部价”,都是可能的,但前提是你有足够硬的关系。朱晓声把2100块钱的账单生生压到了1000块钱,其实还是有利可图的,但这得有面子啊。
  杨海帆的这个老婆,到底有多大的来头,能够让这位朱总如此恭敬?
  大家当然不知道,陈抒涵的春天酒楼,现在国内的餐饮行业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是商业系统里的一个模范。浦江商业局曾经组织过浦江的一些餐厅到南江去参观取经,朱晓声也是“取经团”的一员。在亲眼目睹了春天酒楼的内部装修、菜品设计、服务体系之后,取经团的成员们都被折服了,对这个年轻的女老总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参观完毕离开新岭之际,大家纷纷给陈抒涵留下联系方法,请陈抒涵去浦江的时候务必要赏光去自己单位走走,吃顿便饭啥的,还许下了一些诸如免费、打折之类的空头支票。陈抒涵刚才敢于向朱晓声提出打折的要求,也就是因为朱晓声曾经有过这样的承诺。
  都是干餐饮行业的,陈抒涵自然知道餐饮业的利润有多高,也知道一个经理能够有多大的权限。她深信,只要自己开了口,朱晓声是肯定会给这个面子的。当然,如果没有曹香梅惹出的乌龙,陈抒涵自然不会去滥用自己的关系,毕竟她也不差这点钱。
  陈抒涵亮出朱晓声这块牌子,当然也有她的用意,这不仅仅是能省下几百块钱的事情,而是能够在一干像曹香梅这样狗眼看人低的同学脸上狠狠地搧上一巴掌。你们不是说我是南江来的乡下人吗?你们不是觉得我是个个体户吗?你们不是看不起我家海帆吗?现在看看,人家大餐厅的老总在我面前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张嘴就给打了折扣,你们能他更牛?
  陈抒涵平常还是挺低调的,即便是个富婆,在人前还是以个体户自居。可遇到想在她面前显摆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给她老公递过情书的高中同学,她可就没这么好的涵养了。她出面给曹香梅解围,其实并没安什么好心,她要把曹香梅给过她的羞辱,翻着倍地还回去。
  听到朱晓声把账单折到了1000块钱,班长的脸上也挂不住了。他赶紧上前向朱晓声道谢,又说班上同学本来已经凑了1300多块钱,也不便让餐厅吃亏,要不就照着1300块钱付账好了。双方互相推辞了一阵,最终餐厅方面还是收下了1300元钱,算是让这些同学的面子得以顾全了。
  照这个算法,大家并没有占陈抒涵的便宜,陈抒涵只是帮曹香梅抹掉了两瓶人头马的费用,丢人的是曹香梅而已。
  “海帆,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海帆,你夫人不要太能干哦,你不会得妻管严吧?”
  “小陈,今天多亏你了,要不大家都要出丑的啦。”
  “也不是大家,反正是有人要出丑就是了。”
  “哈哈,以后咱们班多了个故事哟,王朝干白……”
  众同学愉快地离开了餐厅,大家都觉得今天的聚会实在是太有趣了,而且还品尝了传说中的人头马,嘻嘻,还是免费的哟。临分手之前,每个人都去向杨海帆、陈抒涵说了一些热情的话。当然啦,这其中要除了曹香梅在外,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就掩面而走了,估计在未来的若干年内也不会再有脸来参加同学会了。
  离开同学们,杨海帆拉着陈抒涵的手向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抒涵,今天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
  “故意让朱总出来给大家打折啊。”
  “我不是怕你们同学尴尬吗?”
  “你想过没有,这样一来,大家就更尴尬了。一群浦江人,连两瓶人头马的钱都凑不出来,还让咱们两个南江来的乡下人帮着解围。”
  “你也是浦江人哦。”
  “你以为你不是?嫁鸡随鸡,你以后也是浦江人了。”


第四百零九章 范英的好手艺
  杨海帆此前也想过解决这件事的办法,那就是拍一笔钱出来把单买了。可如果他这样做,未免显得太露富了,在同学中的影响并不好。陈抒涵用的这个方法,润物无声,既装了叉,又不显得太高调。大家只会说陈抒涵有本事,却无法说他们俩是暴发户,有两个钱就牛叉烘烘。
  杨海帆自从留在南江工作,就没少在浦江的这些同学那里遭受歧视,心里也早就窝着一股火了。今天这一下,算是把过去六七年的账都给还了,而且帮他撑面子的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这种爽快的感觉,实在是无法言表。
  既然无法言表,那只能是在行动上努力了,其中的细节也不必详说。不过,到年底的时候,杨海帆成功晋升为奶爸,军功章里是不是也有曹姑娘的一点点贡献呢?
  同学聚会时候出的这段插曲,并没有传到范英的耳朵里去。所以,当第二天上午杨海帆、陈抒涵二人出现在范英的馄饨摊子跟前时,范英依然天真地相信陈抒涵是来学做馄饨的,给予了他们热情的接待。
  “这是我爱人杜俊彬,这是我女儿燕子。燕子,叫叔叔阿姨好。”
  范英的馄饨摊子就摆在她家门口,陈抒涵掐好了时间,赶在早餐时间过后再来拜访,这样就不会影响范英做生意了。范英没有请客人进家里坐,因为她家总共也只有20几平米的面积,住着她一家三口以及公公婆婆,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只能搬过来几把供客人们吃饭时候坐的竹椅子,招呼杨海帆他们坐在门口。她丈夫杜俊彬也撑着一支拐杖过来坐下陪客,杨海帆和陈抒涵都注意到,杜俊彬的一条裤管下半截是空空荡荡的。
  “你们吃早饭了吗?”给客人倒上茶水之后,范英问道。
  陈抒涵笑道:“范姐,我今天是专门来向你学做馄饨的,所以特意没有吃早饭呢,就是想看看范姐的手艺。”
  范英很是高兴,陈抒涵能够有这个表示,说明她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时下社会上对个体户还是有些歧视的,范英对此也有些敏感。陈抒涵留着肚子来吃范英的馄饨,这是很给面子的表现了。当然了,在范英想来,陈抒涵也是个做餐饮的个体户,想必也是与自己同命相怜吧。
  “是吗,那正好,我这就给你们俩下馄饨去。”范英说着便开始系围裙。
  “范姐,也给我一个围裙,我给你搭把手吧。”陈抒涵说道。
  两个男人坐在原处聊着天,范英带着陈抒涵来到了馄饨摊子前,开始做馄饨。其实做两个人分量的馄饨,根本用不着什么帮手,范英知道陈抒涵是想学手艺,便给了她几块馄饨皮,自己另外拿了一块,开始给她讲解包馄饨的技巧,又详细说了调馅的一些诀窍。
  陈抒涵其实也是会包馄饨的,听了范英的介绍,当下也不藏拙,手脚麻利地包了起来。范英看着她的动作,笑道:“小陈原来也是个行家呢。”
  陈抒涵道:“我那个小店也卖馄饨的,我也是慢慢练出来的。我们江南省的馄饨包法和浦江的不太一样,我觉得范姐包的方法更好一些。”
  “嗯嗯,其实是各有千秋吧。”范英谦虚地说道。
  不一会,20几个馄饨就包好了,范英把馄饨下锅煮好,用两个碗盛出来,摆到小桌上。杨海帆和陈抒涵也不客气,各自抄起汤匙吃了起来。
  “嗯嗯,好吃,好吃!”
  杨海帆刚吃了一个,便忙不迭地夸奖起来。
  “真的很好吃,这个馅调得真好,面也擀得好,劲道。”陈抒涵从专业的角度评价道。
  “比你们店里的好吃。”杨海帆说道。
  “是吗?”陈抒涵眉毛一扬,给了杨海帆一个白眼。
  范英打着圆场道:“海帆,你怎么说话的?”
  杨海帆倒似乎是没有惧内的毛病,他笑着说道:“实事求是嘛,抒涵,你们店里的馄饨真的不如范英做的好吃。我刚才和老杜聊天,听他说,范英的手艺是在知青点里学的,是有过名师指点的。”
  范英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确是跟一个师傅学过,他是德月楼的面点师,水平很高的。他那时候下放在农村,在知青点的食堂里当大厨,我这些手艺都是他教的。”
  “是吗?”陈抒涵有些惊讶,她说道:“对了,范姐,我记得你说过你这里还卖糕点的,能不能拿几块让我和海帆解解馋?”
  范英觉得有些意外,几块面点当然不算个啥,陈抒涵想吃也说得过去。但双方毕竟只是第二次见面,这样直截了当地讨东西吃,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自来熟了?陈抒涵给她的印象,并不是那种大大咧咧、不知进退的人,所以这样的要求就愈发让人觉得奇怪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范英还是很热情地回屋里用盘子装来了几块做好的糕点,放在陈抒涵面前,抱歉地说道:“你看,你不提我都忘了。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怕放坏了,所以做得不多。”
  陈抒涵没有一点客气的表现,她把每种点心都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杨海帆,一半自己慢慢地品着。吃着吃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抒涵,我看范英比大餐厅里的专业面点师也不差啊。”杨海帆看出了陈抒涵的意思,对她说道。
  陈抒涵道:“岂止是不差,我们店里那两个面点师,和范姐一比,简直就是学徒的水平了。”
  “瞧你们说的……咦,你说你店里有两个面点师?”范英刚想谦虚一句,忽然觉得陈抒涵话里透出的味道不对,不是说好是个个体户的吗?怎么店里光是面点师就有两个?那这个店,怕不得有一两百平的面积?这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个体户了。
  “范姐,昨天太匆忙了,也没顾得上和你聊一下我的情况。”陈抒涵道,“我是80年的时候在南江新岭开了一个小饭馆,那个饭馆是我当知青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投的资,我在里面占了一点股份。这两年,饭馆做得还不错,现在在新岭有一家总店和一家分店,加起来有2000平米的面积。”
  “2000平米!”范英眼都直了,自己这个馄饨摊子,连10平米都没有,人家居然有2000平米的面积,亏自己还觉得人家是和自己一样的小个体户。再联想到昨天晚上曹香梅在陈抒涵面前颐指气使的嘴脸,范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离谱了。
  “范姐,其实我和海帆今天到你家来,是有事想求你。原来不知道范姐的面点做得这么好,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我就更得拜托范姐了。”陈抒涵用真诚的口吻说道。
  范英懵懵懂懂地问道:“小陈,你这是哪里话,你这么大的一个老板,怎么可能会有事要求我呢?我和我家俊彬,啥本事也没有啊。”
  陈抒涵指了指面前的点心,说道:“谁说范姐没本事,光这些点心,范姐就可以当一个面点经理,专门负责面点制作。”
  范英苦笑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小陈太夸我了。再说,你那个店如果是在浦江就好了,我或许可以去当个面点师。可你们是在新岭,离得太远了。”
  陈抒涵笑道:“范姐,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了。我那个春天酒楼,今年就打算在浦江开一个分店,地方都已经初步选好了,只等着过完年,我就去和对方谈租楼的事情。那幢楼在淮海路边上,有2000多平米,差不多符合我们的要求。”
  “你要在浦江开一个2000多平米的分店?那……那得花多少钱啊。”范英失声道。
  “前期的租金,加上装修,再加上雇人,差不多要花200万的样子吧。”陈抒涵道。
  范英和杜俊彬两口子的眼睛都直了,200多万,这是他们难以想象的一个数字。这些年,随着政策逐步放开,社会上也出现了不少大款,家产几百万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一些,但那些土豪与他们的生活圈子离得太远了,让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可现在,一个土豪就坐在他们面前,吃着他们的馄饨和糕点,轻描淡写地说着200多万这样的生意。
  “这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范英只觉得自己已经矮了一大截,说话都有些怯意了。她在曹香梅面前没有什么自卑感,那是因为曹香梅虽说在外企工作,工资高一点,但与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落差。可陈抒涵这种情况完全不同啊,有个词怎么说的,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陈抒涵道:“范姐,我原来的打算,是想请你到我们的浦江分店去当一个行政经理,其实主要的任务就是监督一下分店的经营。你是海帆的同学,海帆说你是个可信任的朋友,有你在店里盯着,我就能够放心了。刚才吃了你做的馄饨和糕点,我改了主意,想聘你当这个分店的面点经理,同时还要分管整个店的后厨,前面说的监督整个店的经营的事情也不变。这些事情比较多,也比较辛苦,我初步开个价,一个月工资500块钱,范姐觉得能接受吗?”


齐橙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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