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哪来的钱
作者:齐橙|发布时间:2024-06-29 11:16:14|字数:32635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海外关系,我奶奶会补贴我一点钱,起码够我吃饭了。”冯啸辰轻松地说道。他和杜晓迪还没有熟到可以把一切秘密都说出来的程度,有关辰宇公司之类的问题,他是不会说的,即便不必怀疑杜晓迪的人品,万一她嘴不严,漏出一些风声,对冯啸辰也是很不利的。有关晏乐琴的情况,是公开的事情,冯啸辰一贯都是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的财产做解释的。
杜晓迪点了点头,说道:“嗯,你是跟我说过。对了,啸辰,我一直没顾上问你,你那次在日本的时候,是不是偷偷给了我和师兄的房东多田太太一笔钱,让她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
“这也是组织对你们的关心嘛。”冯啸辰敷衍道。
杜晓迪却是认真地说道:“我问过到其他公司培训的那些师傅了,他们都没说有这样的待遇。高师兄当时就跟我说了,肯定是你私人掏的钱。”
冯啸辰没法再抵赖了,他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道:“其实也没多少钱,穷家富路嘛,你们在外面这么辛苦,我看着怎么能够忍心。”
杜晓迪低下头,又伸出筷子挟了一口菜放在自己碗里,然后缓缓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也不许瞒我。”
“你说吧。”
“我去日本培训的名额,是不是你私人赞助的?”
“这个……”冯啸辰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才讪笑着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安司长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一家德国企业赞助的,我只是帮着牵了一下线而已。”
“我不信。”杜晓迪还是低着头,不去看冯啸辰的眼睛,而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拨拉着面前的米饭,说道:“机械部一直都没说过这件事,到刘师兄去找你的时候,才有了这么一回事。这么仓促的时间,要去找一家德国企业,还要让人家愿意出钱资助,而且只资助一个名额,这太奇怪了。而你奶奶正好是在德国,你又有外汇,所以,我认定,这笔钱肯定是你个人出的,只是找了一家德国企业做掩护罢了。”
“这不会是你刚刚分析出来的吧?”冯啸辰惊愕道。这件事情里的破绽的确是太多了,旁人要想看出毛病的确不难。关键之处在于,大家很难想象冯啸辰自己能够拿出这么多钱,同时也不敢相信冯啸辰会为了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工人拿出这笔钱,即便这个工人是个漂亮姑娘。足足2000马克,而且还是外汇,如果拿到手上招摇过市,还愁没有漂亮姑娘上赶着贴上来吗?冯啸辰花了钱,还不肯承认,这种事谁能相信?
杜晓迪道:“其实我也是猜的。一开始我没往这想,后来知道你个人掏钱让多田太太补贴我们的伙食,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仅仅是奇怪,不是感动吗?”冯啸辰笑嘻嘻地问道。
“感动还用跟你说啊!”杜晓迪抬起头,羞恼地瞪了冯啸辰一眼,然后又红着脸低下头去,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突然想到了名额赞助这件事,越想越觉得里面有蹊跷。在写信的时候我不方便说,怕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现在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的?”
“这事吧,说来话长。”冯啸辰知道再隐瞒就是歧视人家的智商了,能够在电焊上表现出天才的人,智商丝毫不会比后世清北人师的高材生们差,只是术业有专攻而已。杜晓迪琢磨了这么久的事情,绝对不是他几句话就能够糊弄过去的。
不过,如果要承认这件事,那么更多的事情就解释不清了。拿出2000马克,藏头缩尾地资助一个漂亮女工,动机何在?你说你是学雷锋,人家能信吗?
可我真的是在学雷锋好不好!冯啸辰在心里大声地喊着冤。
“资助那个名额的德国菲洛公司,和我有一些关系,我让他们出点钱,他们也就出了。其实也就是区区2000马克而已,对于一家德国大公司来说,算不上什么。”冯啸辰道。
杜晓迪问道:“你有没有拿什么原则性的事情和他们做交易?”
“当然没有!”冯啸辰断然否认,看到杜晓迪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说道:“好吧,我承认,这家公司里面,有我奶奶的股份,我叫他们出钱,其实是用了我奶奶的钱,这个解释你总相信了吧?”
“唔。”杜晓迪对于这个解释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得到了答案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冯啸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啸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冯啸辰无语了,傻妹纸啊,这种问题能当面问吗?你让我怎么回答呢。迟疑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大营抢修,你是为国家做事,国家不能给你补偿,我作为当事人,补偿你一下,也是应该的吧?再说,以你的能力,本来也应当有这个机会的。”
“可是,你花了2000马克啊。我听人说了,2000马克差不多要抵我们2000人民币呢,如果是在黑市换,换3000人民币都能换到。”杜晓迪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奶奶的钱。”冯啸辰道。
杜晓迪正色道:“那就更不应该乱花了,我们做晚辈的人,怎么能够这样乱花长辈的钱呢?”
说到这个程度,冯啸辰想不露富也不成了,再遮掩下去,说不定自己在杜晓迪的心目中就成了一个啃老的纨绔。他说道:“算了,不瞒你说吧,其实我奶奶也不是什么富人,我花的钱并不是她给我的,而是我自己赚的。”
“你自己赚的?”杜晓迪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天天在饭馆里吃饭,随便资助个路人就是2000马克,这么多钱居然是自己赚的?
“啸辰,你不会是贪污了吧?”杜晓迪压低声音问道,同时眼睛里闪出了惊恐和痛心的神情。
“你想哪去了。”冯啸辰叹道,“我过去当知青的时候,有一个跟我关系很好的大姐,叫陈抒涵。我在南江时,和她一起开了一个饭馆,现在这个饭馆已经是南江省会新岭市最知名的私人的饭馆,一个月就有2万多块钱的利润,分到我名下也有1万多。你说说看,2000马克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杜晓迪瞪圆了眼睛,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你自己去打听吧。”冯啸辰道,“我相信你们厂里也有去南江出过差的,最好是那种经常跑南江的采购员,你问问他是不是知道南江的春天酒楼,那家酒楼有一半的股份是我的。你放心,我冯啸辰绝对不是那种贪赃枉法的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
“原来是这样……”杜晓迪喃喃地说道,冯啸辰的这个解释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但从冯啸辰的语气中,她能够感觉得到这件事应当是真实的。通原锅炉厂的业务遍及全国各地,杜晓迪要找到一个去过南江省的业务员并不难,冯啸辰如果要说谎,是很容易被戳穿的。
然而,得到了答案,却不能让杜晓迪心里轻松下来,反而让她有了一种沉重的感觉。在此前,她就一直觉得自己与冯啸辰不般配,对方是个年轻的处长,自己只是一个工厂里的工人,身份上差异太大了。现在,她又知道了冯啸辰居然是一个隐藏很深的万元户,或者说是十万元户、百万元户,而自己的家庭却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两个人的落差又大了几分。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上赶着往对方身上贴,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存着攀附之心呢?
“怎么啦,晓迪,怎么不说话了?”
冯啸辰感觉到了杜晓迪的沉默,不禁奇怪地问道。
“哦,没什么。”杜晓迪讷讷地答道。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太庸俗了?”冯啸辰半开玩笑地问道。
杜晓迪愣了一下,又赶紧摇头道:“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挺有本事的,又能当处长,又会赚钱,我……”
说起赚钱,冯啸辰想起一事,收敛起笑容对杜晓迪问道:“对了,晓迪,有件事在火车上不好问你,现在没有旁人在场,我想问你一下,你给阮福根的厂子帮忙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情?比如说,透露了你们厂里的什么技术秘密之类。”
“这怎么可能!”杜晓迪有些恼怒地否认道,“我怎么会是这种人?”
“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
“那就好。”冯啸辰点点头,然后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杜晓迪的面前,说道:“如果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情,那么,这些就是你应得的报酬,你收下吧。”
“这是什么?”杜晓迪有些诧异地接过信封,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把信封扔回了桌上,“怎么有这么多钱,哪来的?”
冯啸辰笑着说道:“你不是说我会赚钱吗?这些钱是你自己赚的。这是阮厂长付给你这些天的报酬,一共是两千块钱。”
第三百零一章 想办法拿个文凭
这厚厚的一叠钱,的确是阮福根付给杜晓迪的报酬。整整两扎大团结,抵得上杜晓迪三年的工资,但阮福根拿出这些钱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杜晓迪帮阮福根解了燃眉之急,这当然是阮福根愿意掏出重金的理由之一。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杜晓迪那令人惊艳的技术,彻底折服了阮福根,让他觉得自己如果给的钱太少,简直就是污辱了一个天才焊工。
这些钱,在会安的时候阮福根就已经拿出来了,但却被杜晓迪坚决地拒绝了。这也就是老阮弄巧成拙了,如果他只是给杜晓迪一百、两百的劳务费,杜晓迪没准也就收了。他一出手就是两千,让杜晓迪怎么敢拿?
阮福根把杜晓迪送到建陆火车站,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如何让杜晓迪把钱收下。及至遇到冯啸辰,他才算是找着机会了,直接把钱给了冯啸辰,让冯啸辰想办法劝说杜晓迪接受。阮福根知道,冯啸辰不是那种拘泥的人,否则就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解救董岩了。冯啸辰明确向阮福根表示过,董岩利用业余时间给阮福根帮忙,收取报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既然董岩能收,杜晓迪当然也能收。
果然,在他向冯啸辰提出这个要求时,冯啸辰二话不说就把钱收下来。不过,冯啸辰并没有急于把钱交给杜晓迪,而是直到现在,确认杜晓迪在阮福根那里只是帮忙做了电焊,没有出卖什么国家利益,这才把钱掏出来,交给了杜晓迪。
“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为什么不能收下?”冯啸辰笑嘻嘻地问道。
“这么多钱,我怎么能收?”杜晓迪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同时左顾右盼,生怕被什么人听见。还好,惠明餐厅的老板齐林华颇有一些眼色,见冯啸辰带了一位姑娘来吃饭,便非常自觉地与他们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还把其他的客人也安排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给这两个年轻人留出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阮厂长是个私人老板,他觉得你的劳动对他有价值,愿意给你这么多钱,这是合情合理的,你有什么理由不收?”
“我只干了五天时间,就算一天按10块钱算,有50块钱也就够了,可是这里有2000块钱呢。”
“你觉得以你的技术,一天只值10块钱吗?”
“当然,10块钱都算多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才60多块钱呢,合一天也就是2块钱。”
“这个……”冯啸辰不知道说啥好了。可不是吗,就算是李青山这样的八级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120块钱,算上奖金、加班费之类,一个月能到200块钱就不错了,这样摊到每个工作日,也就是6、7块钱的样子。就算是私营企业里给钱给得多,翻上两番,也就是20几块钱一天吧。杜晓迪给阮福根帮了5天的忙,阮福根给100块钱,杜晓迪就已经能够高兴得跳起来了,可现在一给就是2000,让杜晓迪怎么敢收呢?
“这件事,也要区分情况吧。”冯啸辰只好耐下心来给杜晓迪做工作了,“按照正常的情况,阮厂长的确不应该给你这么多钱。但这一回不同,因为你给他救了急,正如你告诉我的,阮厂长跑遍了整个海东省,到最后甚至给浦江锅炉厂的孙厂长下跪了,也没找到能够帮助他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你挺身而出,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出多少钱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这也太多了……”杜晓迪道,她话虽这样说,眼睛却是盯着那个信封,怎么也挪不开。在她的心里,也是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一方面觉得拿这么多钱不合适,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够拿到这些钱,这样就可以极大地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了。
杜晓迪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父亲原来是厂里的工人,因为受伤致残,已经办了病退,她是顶父亲的班进厂当工人的。一家人靠着父亲的退休金、她的工资以及母亲做家属工的收入生活,只是说算不上拮据,要说有多宽裕就谈不上了。这几年,各家各户流行买电视机,她家也在存钱准备买一台,为此父亲把烟酒都戒了,嘴上说是出于健康考虑,其实就是为了省钱。
除了眼前的经济压力之外,杜晓迪作为老大,还知道家里的隐忧。弟弟妹妹都在读中学,未来如果能够考上大学,必然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再往后,她自己和弟弟、妹妹都面临着成家的问题,这也是需要花钱的。父母嘴里不说,心里如何忧虑,她是非常清楚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能够一下子带回去2000块钱,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这些钱能够让父母一下子就有了底气,不再需要节衣缩食去存钱了。父亲可以偶尔喝点小酒,母亲可以添一件心仪的衣服,弟弟、妹妹也都是小伙子、大姑娘了,也该打扮打扮,有了钱,这些愿望都可以实现……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杜晓迪心里不敢承认的,那就是这些钱能够让她刚才涌起的失落感得到缓解,她突然觉得自己与冯啸辰之间的差距缩小了一些。
不错,你在新岭和别人合作开了一个酒楼,一个月能够赚到上万块钱。可是我杜晓迪也不需要眼红你,你看,我也能赚到钱,虽然比你赚得少,但也能够丰衣足食了。
想啥呢,我为什么要跟他比这个呢?杜晓迪在心里对自己骂道,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冯啸辰可不知道杜晓迪这一刻的心思,他只是把信封向杜晓迪那边推了推,说道:“晓迪,你就收着吧,不偷不抢,你是凭自己的本事挣到这些钱的,拿着是你的光荣。你在日本培训过,应当知道在日本的一个高级技工是什么样的收入。我们国家还很穷,不可能给你这么高的工资,但通过私人老板给你这样的高级工人一些补贴,也是应当的。”
有了冯啸辰这些花言巧语,加上杜晓迪自己也没那么坚定的信念,她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笔钱。两个人吃过饭,离开餐厅顺着大街走回冯啸辰住的那个四合院。杜晓迪心里充满了喜悦,早忘了什么男女大防的事情,她与冯啸辰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只觉得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啸辰,我一直想问你呢,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杜晓迪问道。
“华青……”冯啸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罢才想起这只是自己前一世的学历,不由得尴尬地笑笑,说道:“跟你开玩笑呢,我也就是个初中学历而已。”
“你骗我。”杜晓迪不满地说道,“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是初中毕业?”
“你没听说过自学成才这种事情吗?”冯啸辰道。
杜晓迪扭头看看冯啸辰,见他脸上没有戏谑之色,这才认真起来,问道:“你真的是初中毕业?”
“这还能有假?我初中毕业就去当知青了,运动之后才返城,当了几个月临时工就被我们罗主任看中,调到京城来了。你算算看,我哪有时间上大学?”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杜晓迪用不无崇拜的口吻说道,“你才初中毕业的文凭,就能够懂这么多东西。我记得你说日语,对了,你说你还会德语。大营抢修那次,我听你和机械部的那位司长讨论抢修方案,那几个工程师都很服你呢。”
“这不算什么。”冯啸辰难得地谦虚了一句,又反问道:“晓迪,你呢,你是什么学历?”
“我也是初中毕业。”杜晓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本来打算上高中的,结果我爸出了工伤,残疾了,我只好顶我爸的班进了厂。”
“嗯嗯,也是苦孩子啊。”冯啸辰发着悲天悯人的感慨。
“啸辰,你有没有想过要去读个大学?”杜晓迪怯怯地问道。
“读大学?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读什么大学?”冯啸辰反问道。
“你怎么就大了?”杜晓迪没好气地斥道,“你不是说你才22岁吗?22岁上大学的多了。我听我们厂里的干部说,现在中央要求年轻化、知识化,以后没有文凭就不能当干部了。你现在这么年轻,怎么不去想办法拿个文凭?”
“呃……”冯啸辰被杜晓迪给说懵了,这番话,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罗翔飞、冯立等等都这样劝过他,只是他总能找出借口推托。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也这样劝他,而且似乎还带着一些命令的感觉,小姑娘不会是已经把自己代入到贤内助的角色里了吧?
“你光说我,你不是比我还小吗?你有没有想去上大学的想法?”无言以对的冯啸辰只能是以进为退了,反过来对杜晓迪问道。
一句话让杜晓迪顿时就哑了,她显出一副窘态,好半晌才低声地说道:“啸辰,你觉得我去上个电视大学好不好?”
第三百零二章 阿瓦雷项目的变故
一夜无话,也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故事。次日一早,冯啸辰给杜晓迪画了一张京城的交通草图,让她先去几个景点游玩,自己则回单位去报到销假了。他虽然承诺过要陪杜晓迪在京城逛逛,给杜晓迪当导游,但他毕竟是有单位的人,又在海东晃悠了这么久,如果不回去报到,罗翔飞是不会放过他的。
“回来了?怎么,对象也过来了?”
罗翔飞见到冯啸辰的第一句话,就让冯啸辰无语了。
“罗主任,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冯啸辰道。
罗翔飞这会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作为一个奔六的大领导,一见下属就谈这种话题,的确有些不合适。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是我消息灵通,是刘处长一早就在单位替你做宣传了,据说女孩子长得还挺漂亮的。”
“讹传,讹传。”冯啸辰连连摆手,同时对刘燕萍的八卦能力深感佩服,他解释道:“不是我对象,只是在回来的火车上遇到的一位熟人而已。对了,您也知道她的,就是上次大营抢修的时候那位通原锅炉厂的女电焊工。她刚从日本培训回来,还利用单位给她的假期,去帮全福机械厂解决了一些技术问题呢。”
“哦,是她呀,我有印象。”罗翔飞倒也想起来了。那一次杜晓迪因为抢修劳累,在电焊工大比武中发挥失常,失去了去日本培训的机会,还是罗翔飞给冯啸辰出了主意,让他去机械部协调的。
见罗翔飞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冯啸辰连忙开始汇报自己此次海东之行的成果,罗翔飞听得很认真,不时还记录几句什么。听冯啸辰说完,罗翔飞点点头,道:“不错,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咱们要搞大装备,也不能忽视标准件的生产。标准件是大装备的基础,要建立完整的装备制造体系,这些小小的标准件也是至关重要的。”
“罗主任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冯啸辰连忙附和道。
“金南那边的事情,你还要继续保持关注,有问题随时帮助他们协调解决,解决不了的,你就及时向我汇报,我来想办法。”罗翔飞叮嘱了一句,接着问道:“怎么样,昨天刚回来,辛苦不辛苦?”
冯啸辰明白罗翔飞的意思,他坐直身体,摇摇头道:“不辛苦,有什么工作您就安排吧。”
“那好。”罗翔飞也不客气,他说道:“非洲阿瓦雷共和国,有意向咱们订购一条1700毫米热轧机生产线,这件事情你了解吧?”
“我了解,这事当初还是我和王处长一起促成的呢。”冯啸辰回答道。这是前年的事,当时他与王根基去秦重协调引进德国克林兹技术的事宜,为了说服胥文良放弃敝帚自珍的念头,他请王根基去了解了一下亚非拉国家的轧机需求情况,结果联系上了这个阿瓦雷共和国,对方表示希望从中国引进一条年产80万吨成品钢材的热轧生产线。
这一年多时间里,机械部、冶金部、机械进出口总公司等机构一直都在与阿瓦雷共和国工业部进行谈判,秦重作为设备提供商,也是谈判成员之一。冯啸辰不时能够从胥文良、崔永峰那里了解到一些谈判的细节,知道双方谈得非常融洽,秦重也已经提供了初步的设计,只差最终的签约了。按照原来的计划,签约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事情。
“没错。”听冯啸辰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情况之后,罗翔飞点点头道,“原本双方应当是在上星期就签约的。可是就在签约前几天,对方突然提出一个要求,希望我们把合同价格下调15%,而且声称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个要求,他们就将去寻找其他的供应商。”
“价格下调15%?”冯啸辰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买大白菜,说打折就能打折?这也太儿戏了。”
罗翔飞道:“是啊,秦重这边当然无法答应,所以事情就僵在那里了。”
冯啸辰道:“这个情况我了解。秦重承接这个项目的主要目的,是想通过这个项目验证一下自己的轧机设计能力,同时也为了做一个样板工程,在亚非拉市场上创出牌子。所以,他们在报价的时候本身就没有留太多的利润。如果降价15%,秦重基本上就是在赔钱做生意了,咱们可赔不起这些钱。”
“我也听小田跟我说过,秦重那边的底价最多能够有5%的浮动。要降低15%,是绝对办不到的。可对方对价格咬得非常死,坚持就是要降15%,否则他们就不肯签约。”罗翔飞说道。他说的小田,正是他从前的秘书田文健。冶金局撤销后,田文健没有跟罗翔飞一道来重装办,而是去了冶金部,当了一名处长。这一次与阿瓦雷工业部的谈判,田文健是作为冶金部的代表出席的,这一点冯啸辰也早就知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呢?”冯啸辰大惑不解,“阿瓦雷当初找到咱们,就是因为咱们的报价低。相比克林兹、三立这些国际大牌企业,咱们的轧机报价能够低出20%以上,他们没理由要求我们再降价啊。”
“会不会是有其他企业报出了更低的价格呢?”罗翔飞猜测道。
冯啸辰道:“除非是咱们国内的同行在压价,比如浦海重机。”
“这不可能!”罗翔飞断然否定道,“浦海重机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拆台,而且机械部方面也已经了解过了,国内其他企业没有和阿瓦雷接触过,更谈不上向他们报价。”
“那就奇怪了。”冯啸辰道,“除了咱们中国企业,还有谁能够把价格压得这么低?克林兹、三立他们的人工成本都很高,如果把价格压到比我们更低的水平上,他们只怕会赔得更多的。”
罗翔飞道:“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秦重的贡厂长、胥总工、崔总工他们都已经到京城来了,原本是来参加签约仪式的,现在都被晾在那里了。还有机械部、冶金部、机械进出口总公司的同志们,也都在商量对策。咱们这边,因为你没回来,所以我派王根基去了,他和阿瓦雷方面有过接触,但他不太了解冶金行业,鬼点子也没你多,所以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辛苦一下,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能够给大家想想办法。”
冯啸辰哑然失笑,道:“罗主任,我怎么就成了一个鬼点子专家了?每次遇到这种需要搞阴谋诡计的事情,你就第一个想到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罗翔飞也笑了起来:“谁让你给大家就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呢?其实也不是我要点你的将,是秦重那边的同志集体要求你出马。上次和三立谈判专利互换的事情,你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可不错呢。”
“我看是恶名吧。”冯啸辰开着玩笑说道。他话虽这样说,但这件事他还是打算去看看的,毕竟阿瓦雷的事情是由他而起,他无法袖手旁观。
“你那个对象……哪不,那个女焊工,你要不要陪着?如果你要陪她在京城玩几天,我可以给你批假。”罗翔飞半开玩笑地问道。
“呃……算了吧,我知道您没这么好心。”冯啸辰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他心里明白,如果他要说杜晓迪是自己的对象,自己又打算陪杜晓迪到京城转转,罗翔飞没准真的会给他批几天假期。但他真要这样做,就属于恃宠而骄了,会给罗翔飞留下极其糟糕的印象。冯啸辰本身也不是这种人,所以也就把罗翔飞的好意看成是一种客套了。
从罗翔飞办公室出来,冯啸辰先回了综合处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被吴浦、周梦诗等人给围上了,嘻嘻哈哈地叫他去买糖吃。一打听,才知道刘燕萍一大早就来散布了一圈消息,说冯啸辰找了一个漂亮无比的女朋友,昨天带着一块吃饭去了。
冯啸辰虽然是个副处长,是吴浦等人的领导,但年龄是他的硬伤,大家在工作之余都是把他当成小老弟的,而且也经常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听说他找了女朋友,大家岂有不起哄的道理。这也是机关里的常态了,冯啸辰只能是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轮攻势给化解掉了。
接下来,冯啸辰便进了旁边的小屋子,那是处长谢皓亚的专用办公室。他向谢皓亚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工作,又说罗翔飞安排自己去处理阿瓦雷热轧机的事情。谢皓亚道:“你去吧。这一段处里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西南红水河输变电示范项目那边出了一些小问题,我已经安排小冷带着赵静凯去协调了,问题不大。阿瓦雷热轧机的事情本身就是你联系的,你就善始善终地帮着处理完吧。”
“我明白。”冯啸辰点头道,接着又说道:“谢处长,这次我在金南,当地的朋友送了我一些鱿鱼,品质不错,我给你带了两只,下班的时候拿给你。”
谢皓亚笑道:“那我就谢谢了。对了,刚才大家都在传,说你新处了一个对象,长得挺漂亮的,啥时候带着一块到我家吃饭去。”
“还早,八字还没一撇呢,如果有眉目了,一定请老大哥帮我参谋参谋。”冯啸辰打着马虎眼地说道。
第三百零三章 叫我冯叔叔
重装办是个小机构,业务头绪却很多,有些事情罗翔飞是直接插手管理的,用后世的概念来说,就是扁平化管理,不需要太多的层级。谢皓亚在名义上是冯啸辰的直接上司,但大多数时候冯啸辰都是向罗翔飞请示工作的,对此谢皓亚也没啥话可说。不过冯啸辰也是个懂规矩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向谢皓亚汇报一下,至少要让处长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
和大家都打过了招呼,冯啸辰没有耽搁,出门坐上公共汽车,来到了贡振兴、胥文良他们住的冶金部招待所。正巧,他去的时候众人正在贡振兴的房间里开会,参会的除了秦重的一干人等之外,还有重装办的王根基和冶金部的田文健。冯啸辰闯进去,立马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冯处长!”
“小冯!”
“啸辰!”
大家用各种各样的称呼和冯啸辰打着招呼,冯啸辰也挨个地与大家握着手,一个一个地叫着对方的官衔:“贡厂长、胥总工、王处长,田处长……”
“啸辰,你这样叫我可就见外了,咱们俩谁跟谁啊?”田文健装出嗔怪的样子说道,“你过去怎么称呼我,现在还是照旧,要不我可不认你这个小老弟了。”
冯啸辰知道田文健就喜欢玩这一套,当下便呵呵笑着改口道:“哈哈,那我就冒昧了。田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是不是冶金部的伙食比过去咱们冶金局更好啊。”
“对嘛,叫田哥多亲切!”田文健用力地拍着冯啸辰的胳膊,用力之猛,让冯啸辰觉得对方没准是打算把自己的胳膊废掉。
这时候,一个冯啸辰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凑上前来,她上三路下三路地看了冯啸辰好一会,然后才扭转头对田文健说道:“田叔叔,这位莫非就是……”
“没错。”田文健接过女孩子的话,然后对冯啸辰说道:“啸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罗雨彤,燕京大学经济管理系三年级的学生,这次是专门来参加咱们和阿瓦雷工业部的谈判的,算是专业实习吧。”
“冯叔叔好!”罗雨彤向冯啸辰微微一欠身,向他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叫罗雨彤,是学经济管理的,请多指教。”
“冯叔叔……”冯啸辰只觉得一阵恶寒,眼前这位姑娘,和自己岁数相当,一米六几的个头,眉目清秀,婷婷玉立,却一本正经地管自己叫叔叔,这算是哪门子的辈分啊,难道自己长得这么老相吗?
“罗同学好。”冯啸辰和罗雨彤握了一下手,同时说道:“罗同学,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们还是……呃,你还是叫我小冯吧。”
冯啸辰原本是想说大家以兄妹相称的,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时下的社会还没那么开放,兄妹这种称谓,容易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暧昧,万一对方觉得自己太轻佻,就不太合适了。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罗雨彤这个名字,仓皇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确切地说,你比我大一岁零九个月。你是61年9月出生的,对不对?”罗雨彤一脸调侃的神色,对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傻眼了,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知道,可自己偏偏想不起对方是谁,这可太被动了。他把头转向田文健,露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田文健看出了冯啸辰的窘态,他笑着上前解开了谜底,说道:“啸辰,你还没想起来呢?雨彤就是罗主任的女儿啊,咱们冶金局的同志们都知道的。”
“原来是你啊!”冯啸辰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原来她正是罗翔飞的女儿。冯啸辰此前还在罗翔飞办公室看过罗雨彤与罗翔飞的合影,只是那张合影是前几年拍的,那时候罗雨彤还是一个高中生,看起来挺青涩的样子,哪有现在这副天之娇子的自信模样。
“我爸成天在我面前夸你,把你夸得像朵花似的,今天见了真人,也不过如此嘛!”罗雨彤被拆穿了身份,刚才装出来的那副矜持模样便一下子消失掉了,露出几分京城干部子女的刁蛮。她撅着嘴道:“冯啸辰,一会你得请我吃饭。你知道吗,自从我爸认识你以后,在我面前夸了你起码有100回,每次夸你的时候,都不忘贬我一通。你得弥补我的精神损失。”
“应该的,应该的!”田文健在旁边起着哄。罗雨彤说的这种感觉,他也同样有。自从罗翔飞把冯啸辰从南江省带回京城之后,他这个罗翔飞的大秘承受的心理压力一点都不比罗雨彤少。就说这回吧,听罗翔飞说要把冯啸辰派过来帮忙,田文健当时就觉得天上飘来五个字:压力山大……好吧,就算是四个字,可造成的阴影面积有多大,你知道呢?
知道了罗雨彤的身份,冯啸辰就轻松了,他装出一副长者风范,对罗雨彤说道:“雨彤啊,罗主任那是在鞭策你,鼓励你进步,你应当理解。还有,在本叔叔面前,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修养,怎么能直呼叔叔的名字呢?这不像是一个好孩子的作为嘛!”
“冯啸辰!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是不是!”罗雨彤杏眼圆翻,怒斥道。她倒忘了刚才是她自己搞怪,非要叫冯啸辰为叔叔,原以为冯啸辰会觉得尴尬,谁曾想这家伙脸皮真是够厚,居然还占上自己的便宜了。
“就是!小冯也太不像话了,小小年纪就敢装叔叔,让我们这些当叔叔伯伯的怎么办?”
贡振兴也上来打趣,大家一时都哄笑了起来。
闹过这段,大家各自坐下,说起了正事。冯啸辰道:“贡厂长,老王,田哥,阿瓦雷这事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谁知道啊。”贡振兴叹道:“我们和对方谈了一年多,一直都谈得挺好的,他们还总是说咱们的产品便宜,物美价廉。一转眼就改了口,非说我们的性价比不如别人,要我们降价。”
“他们说的别人,是指哪家?”冯啸辰又问道。
“不清楚。”王根基道,“我托了外贸部的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个结果来。田处长猜测,对方可能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逼我们降价。”
田文健道:“我了解过国际市场的行情,西方国家的同类产品,价格起码比我们高出20%,而且后期的维护成本也比我们高得多。阿瓦雷方面声称能够找到性价比更好的产品,我觉得是一种讹诈。”
说到这,他把头转向罗雨彤,说道:“雨彤,你说呢?”
作为领导的秘书,与领导的家长一向都是比较熟悉的。田文健最早跟着罗翔飞的时候,罗雨彤还是个初中生,赶上罗翔飞工作忙的时候,田文健甚至还代表罗翔飞去给罗雨彤开过家长会。这一回,罗雨彤跟罗翔飞说想找个地方参加点社会实践,正好遇到阿瓦雷项目谈判,罗翔飞便把罗雨彤托付给了田文健,让田文健带她一块去见识见识。
罗雨彤参加过几次谈判会,在旁边做些记录、翻译之类的工作。在谈判会上,田文健当然不敢让罗雨彤发言,怕她口无遮拦,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但在私底下的会上,田文健总是要给罗雨彤创造一点说话的机会,这也是为了完成罗翔飞的托付吧。
听田文健问到自己头上,罗雨彤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然后说道:“我同意田叔叔的判断,阿瓦雷的人肯定是在讹诈,并不是真的想换另外的一家。”
“理由呢?”冯啸辰平静地问道。
“理由很简单,我们已经明确表示了降价15%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他们并没有退出谈判,这就说明他们不想退出。”罗雨彤说道。
“这的确是一个理由。”冯啸辰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我感觉他们的几个谈判代表态度上有差异,那个叫盖詹的副部长态度最坚决,一口咬定不降价就要换其他的供应商;而另外一个叫甘达尔的家伙好像没那么坚决,总是在强调他们是希望和我们合作的。”罗雨彤道。
“甘达尔是阿瓦雷巴廷钢铁厂的总工程师,这一次引进的轧机,就是他们厂使用的。”胥文良在旁边解释了一句。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不奇怪了。”王根基在旁边插话道。
罗雨彤道:“我倒是觉得他们不像是串通好的,更像是有些意见分歧。”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冯啸辰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管这个姑娘的判断是对是错,有这种意识就非常难得了。看来真是虎父无犬女,罗翔飞的这个女儿多少还继承了一些罗翔飞的基因。
罗雨彤道:“我从他们在会场上的表情能够看得出来。你们可能都在关注发言的人,我却在关注其他人。我注意过了,盖詹和你们讨价还价的时候,甘达尔脸上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气。因为当时也没别人注意他,所以他不可能是在故意伪装。”
第三百零四章 盖詹爱占小便宜
“老甘这个人我知道,是个老实人。”
崔永峰在旁边补充道。他说的老甘,自然就是指甘达尔了,至于甘达尔是不是姓甘,大家是不在乎的。甘达尔作为巴廷钢铁厂的总工程师,是这一次轧机引进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与胥文良、崔永峰他们接触很多,有一些共同语言,崔永峰出来给他作证,倒也是够资格的。
冯啸辰道:“既然如此,你们有没有去向老甘了解过情况,问问他姓盖的为什么硬要我们降价,另外,声称能够给他们更低价格的厂商,又是哪一家。”
崔永峰摇了摇头,道:“我私底下问过他了,他只是叹气,说自己是搞技术的,管不了采购上的事情,让我们还是和盖詹去谈。这个也好理解吧,搞技术的人没啥地位,这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田文健和王根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王根基直接便反驳道:“老崔,你说这话可得凭良心,我老王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呃……失言,失言。”崔永峰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着笑脸向王根基和田文健道歉。其实技术人员没地位的事情,还真不算是啥诽谤,但你当着行政官员的面说出来,就未免有些指桑骂槐之嫌了。
田文健在这个时候也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王处长,崔总工这也是无心之语吧,他说的是有些单位的不合理现象。不过,胥总工、崔总工,我们这次和阿瓦雷方面的谈判,我和王处长可没有不尊重你们两位技术人员的意思哦,这一点我得澄清。”
“哈哈,田处长平易近人,对我们是非常尊重的。”胥文良给田文健戴了顶高帽子,算是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了。
冯啸辰没有参与这段小插曲,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对众人问道:“这一次阿瓦雷引进轧机,是工业部出钱,还是巴廷钢铁厂出钱?”
“是工业部吧?”田文健猜测道。
“我倒觉得应当是巴廷钢铁厂,阿瓦雷是资本主义国家吧?企业是属于个人的。”王根基道。
罗雨彤道:“这个问题我了解过了,阿瓦雷是一种混合的社会制度,有私营企业,允许自由竞争,同时国家又拥有大量的国有企业,类似于社会主义的性质。巴廷钢铁厂是阿瓦雷最大的钢铁企业,是属于国有的,所以阿瓦雷工业部能够决定他们的引进项目。”
“不错,雨彤,不愧是燕大的高材生啊!”田文健翘起一个大拇指,毫不吝啬地给了罗雨彤一个夸奖。
罗雨彤轻描淡写地说道:“田叔叔过奖了,有小冯同志在这里,我哪敢自称是高材生啊。按我爸的话说,我连给小冯同志当个秘书都不够格。”
“我怎么又中枪了?”冯啸辰笑呵呵地抱怨道,“罗同学,成天打击你自尊心的人,是我的领导罗翔飞同志,你应当找他抗议,而不是拿我这个无辜群众出气。我也就是一个初中生,连毕业证都是作弊混来的,你这个燕大高材生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OK?”
“冯处长过谦了,小女子不敢当。”罗雨彤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搁在平常,其实罗雨彤还是挺低调的,这些天与胥文良、崔永峰他们相处,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但就是在冯啸辰面前,她总忍不住要显摆一下,和冯啸辰比一比高低上下,看到自己能够压过冯啸辰一头,她便觉得好生得意。
说到底,根源还是在罗翔飞那里,换成任何一个人,父亲成天在自己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同龄人,自己也是受不了的,更何况罗翔飞夸的那个人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而自己却是堂堂的燕大学生。罗雨彤早就盼着要找机会和冯啸辰过过招,现在得到机会了,她怎么能够放弃。
她那点小心思,在两世为人的冯啸辰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的。冯啸辰实在没心情去和她较劲,一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中二病还没痊愈的那种人,冯啸辰何必去计较?其次,她毕竟是罗翔飞的女儿,真把她给气哭了,罗翔飞心里也会有疙瘩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冯啸辰自然是能躲就躲,听罗雨彤自谦,他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而是继续问道:“盖詹这个人,你们对他是什么印象?”
“官僚,和冯……呃,和我爸爸一样。”罗雨彤本打算说和冯啸辰一样,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只好赶紧改口,让罗翔飞也挨了一枪。人家冯啸辰在她面前一味低头,她如果再咄咄逼人,就显得太没修养了,别人对她也会有看法的。她虽然很想拉着冯啸辰唇枪舌剑地斗上300合,非要斗得对方丢盔弃甲不可,但她也毕竟是有良好家教的人,知道啥叫影响,她如果真这样做了,大家都会瞧不起她了。
对于罗雨彤的这个类比,在场的众人都是不太赞同的。罗翔飞虽然的确是官僚,但却并不是“官僚主义”里面的那个官僚,相反,他还是一个非常勤政、非常专业的官僚,用官方语言来说,应当叫作“好干部”。而这个盖詹,与罗翔飞根本就没法比。
“这个人嘛,专业方面很差,说是狗屁不通也不为过。”
“能力的确不太强,谈判的时候反应很慢,有些时候甚至无法理解我们的意思。”
“外强中干吧,态度上表现得很强硬,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软。”
“……”
众人纷纷说着自己对盖詹的印象,在冯啸辰的面前勾勒出一个庸碌官员的形象。后世的冯啸辰与发展中国家的官员打交道不少,对于这种官员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你们还有一点没说,这个人……贪财吗?”冯啸辰问道。
“贪财?”胥文良一愣,“这个我倒是没注意。”
“看不出来。”崔永峰也说道,他和老胥都是技术人员,平时的关注点也都在技术上,哪会去了解对方贪不贪财的问题。
“贪财不贪财不好说,但他比较喜欢占小便宜,倒是真的。”田文健说道。
“有什么证据吗?”冯啸辰道。
田文健道:“这种证据就太多了。比如说吧,上次我代表冶金部请他们几位外宾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用了餐巾是真丝的,非常漂亮。他吃完饭,就把餐巾偷偷揣兜里带回宾馆去了。”
冯啸辰笑了起来,说道:“哈哈,田处长观察真仔细。”
田文健拽了一句文,道:“不是观察仔细,而是心有戚戚焉。”
王根基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过来了,指着田文健的鼻子说道:“原来你也偷了一条餐巾!”
田文健笑道:“我倒是没偷,不过主要是不好意思。那餐巾真的很漂亮,带回家去盖个电视机啥的,都挺合适的。”
众人一起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人觉得田文健有这种想法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换成其他人,如果不考虑面子问题,估计也会把真丝餐巾带回家去的,在物资紧缺的年代里,能够拿一条免费的丝巾回家,也是挺高兴的事情。
不过,连田文健都知道把餐桌上的餐巾带走是不合适的,盖詹作为一名出访国外的官员,这样做就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田文健说他喜欢占小便宜,这个评价还真没错。
“如果是这样,那我大概明白一些了。”冯啸辰点了点头,说道。
“怎么,冯处长的意思是说……这个盖詹是想捞点个人的好处?”胥文良瞪大了眼睛问道。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吧。”冯啸辰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胥文良忧心忡忡地说道,“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能给他们什么个人好处呢?还有,刚才小罗不是说阿瓦雷也是搞类似于社会主义的吗,他们怎么能够容许官员捞个人的好处呢?”
听他这样说,非但田文健、王根基嗤之以鼻,连崔永峰都轻轻叹了口气,估计是觉得老爷子太迂腐了,惹人笑话。罗雨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怯生生地问道:“怎么,你们都觉得这个盖詹故意刁难我们,是为了给个人捞好处?”
众人无语,胥文良沉默了片刻,说道:“还真不好说。我原来没往这想,光琢磨着价格的问题呢,听小冯处长这样一提,没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那,我们不能去举报他吗?我们可以通过大使馆,向阿瓦雷政府举报他呀。”罗雨彤热心地出着主意。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这个问题还是从长计议吧。毕竟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中间隔着一个国家,我们非要说人家是什么想法,不太合适。胥总工、崔总工,你们俩下来以后和老甘聊一聊,从侧面了解一下有没有这种情况。我们这边也想办法去打听一下。”
“明白!”胥文良和崔永峰同时答道,脸上则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让两个老实人去刺探这种情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第三百零五章 入乡随俗
因为没有更多可以参照的信息,所以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讨论也就到此为止了。冯啸辰留下来和胥文良他们又商量了一下谈判中的其他问题,并且共进了午餐之后,与王根基一起离开了冶金招待所,返回重装办。
出了门,王根基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地对冯啸辰问道:“小冯,你今天上午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哪个问题?”冯啸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问盖詹是不是贪财啊。”
“这不是很明白的问题吗?我怀疑盖詹这样刁难我们,是想要一些好处。”冯啸辰答道。这一点其实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不宜公开讨论。王根基选择在私底下和冯啸辰谈这个话题,冯啸辰当然不会隐瞒什么。
国际贸易中间,这种收取好处的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其中又尤以我们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最为谙熟。欧美国家在这方面做得更绅士一些,他们建立了各种各样的制度,诸如“道德委员会”、“反不正当竞争法”等等,用以防止这种商业贿赂行为。然而,熟练的商人们还是能够找出其中的破绽,或者说是制度建立者故意留给他们的破绽,来实现利益的输送。
80年代初,中国刚刚打开国门,大多数官员对于国际贸易中的这些伎俩还不了解,甚至一些人还带着若干美好的想象,觉得国外肯定不会像国内那样讲究“走后门”,人家外国人肯定都是非常清廉、非常讲规则、非常那啥啥啥的。田文健、王根基这些官员眼界稍微开阔一点,但也只限于知道这种现象的存在,而没有太多直观的认识。
冯啸辰就不同了,他来自于后世,那时候中国人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对于世界上的这些潜规则也都了如指掌。21世纪的中国人也不再带有先前那种强烈的自卑心态,不会觉得外国人就有什么神圣的。网络上流行的说法是:没有什么是一顿撸串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串。
最初听到阿瓦雷项目受到影响的时候,冯啸辰还真没有往商业贿赂这个方面去想。待到罗雨彤提到盖詹和甘达尔存在意见分歧的时候,他才猛然想到这一点,同时深深懊恼自己融入这个时代太久,许多后世的知识都有些淡忘了。
亚非拉的许多发展中国家,腐败现象都是非常严重的。政府官员在国际合作中捞取好处的事情,可谓是司空见惯,遇上个别不想捞好处的官员,反倒是让人奇怪的事情。当年日本厂商到中国来开展商业活动的时候,也屡屡把这种做法带进来,用各种好处收买中国的各级官员,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此,王根基也是早有耳闻的。
听冯啸辰坦承自己的想法,王根基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依你看,咱们应当如何处置呢?”
“当然是入乡随俗了。”冯啸辰说道,说完,又觉得这个成语不太准确,于是笑着解释道:“我说的是,我们既然要和阿瓦雷做生意,也就需要考虑到阿瓦雷的国情。不能以我们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他们的官员,该有所表示的时候,就得有所表示。”
“你是说,咱们应当给他们回扣?”王根基有些犹豫地问道。
冯啸辰肯定地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否则我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可是,咱们这样做,合适吗?”
冯啸辰笑道:“没啥不合适的。咱们不去做,自然也会有人做。我敢打包票,拆咱们台的,肯定是日本企业,说不定就是三立制钢所。他们不希望我们抢走他们的传统市场,肯定会使各种阴谋。而据我所知,日本人搞这种名堂是最为擅长的。”
“这个我倒是听人说起过。”王根基道,接着,他又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小冯,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够去给外商送回扣呢?这钱由谁出?以什么名义送?反正我是不敢送的,要不光一个财经纪律,就得让我说不清楚了。”
冯啸辰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现在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盖詹是不是想要好处,阿瓦雷政府的风气如何。如果要给回扣,大致是什么样的标准。不搞清楚这些问题,我们是没法进一步开展工作的。”
“这个我倒有些办法。”王根基道,“我回去找一下我家老爷子,让他帮忙联系一下咱们驻阿瓦雷的大使馆,了解一下有关情况。”
“这样也好。”冯啸辰道,“知己知彼,掌握了对方的情况,我们就主动了。”
说完这些,王根基又嘻嘻笑着说道:“小冯,你今天过来,是罗主任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求过来的?”
“当然是罗主任让我来的。”冯啸辰道,“如果没有领导安排,我怎么会擅自跑过来呢?怎么,老王,你觉得我不该来吗?”
王根基连连摆手,笑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你应该来,实在是太应该来了。”
“此话乍讲?”冯啸辰有些不明白。
王根基道:“你刚才见到了罗主任的女儿,就没什么感想吗?”
“感想?什么感想?”
“你真的不知道?”王根基做出惊讶的样子,道:“重装办谁不知道,罗主任是把你默认为未来的女婿的,他今天安排你过来,不就是给你创造和他女儿的见面机会吗?”
“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冯啸辰哭笑不得,“老王,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罗主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再怎么也不会让她下嫁给我这样一个初中生吧?”
“怎么不可能?”王根基认真地说道,“你是初中生不假,可你的本事,重装办哪个不服气?你会好几门外语,机械、冶金都懂,办事能力又强,咱们重装办那么多大学生,哪个敢和你比?”
冯啸辰道:“那也不可能,老王,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回头弄得我在罗主任面前不好做人了。我告诉你说,我和这个罗雨彤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看不上我,我嘛……也看不上她。”
“你还来劲了?罗雨彤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家境又好,你凭什么看不上她?”王根基有些急眼了,好像罗雨彤是他家妹妹似的,深为冯啸辰的不识好歹而恼火。
冯啸辰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他其实早就知道罗翔飞有一个女儿,但因为素未谋面,所以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路人甲的角色,从来没想过这个姑娘会与自己有什么交集。这一次罗翔飞派他过来处理阿瓦雷项目的事情,一半原因是秦重的各位向罗翔飞提出了要求,希望他出马来破局,与罗雨彤没啥关系。
不过,机关干部平常工作太过严肃,因此很喜欢扯一点桃色新闻,用以调济一下神经。罗翔飞有个出色的女儿,而重装办又有冯啸辰这么一个出色的小伙子,再加上罗翔飞对冯啸辰青睐有加,因此有关罗翔飞想把冯啸辰收为女婿的传言,自然就不胫而走了。如果硬要去究其源头,估计就是在刘燕萍那里,这位老大姐可一向都是热衷于当红娘的。
“老王,这事到此打住。我就是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出来的,又是个初中生,实在不敢高攀这种天之骄子,而且还是高干子弟。我觉得,我还是找个普通工人比较合适,比如说……咦?”
冯啸辰正准备随便在街上找个什么中年大妈之类的当个例子,目光所及,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明正是杜晓迪。只见她一只手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了一些瓶瓶罐罐,好像是油盐酱醋之类,另一只手则扶着肩上的一个面口袋,那口袋看起来就显得沉甸甸的。
“晓迪,你这是干什么呢!”冯啸辰甩开王根基,大步走上前去,伸手便欲去接杜晓迪肩上的口袋。
“啸辰,这么巧?”杜晓迪也有些惊喜的样子,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冯啸辰帮忙,说道:“没几步路了,我自己来吧,省得把你的衣服又弄脏了。”
“我帮你拎篮子吧。”冯啸辰伸手接过杜晓迪手里的篮子,诧异地问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是给谁买的?”
“当然是给家里买的。”杜晓迪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连忙又红着脸纠正道:“就是给你买的呀!你那里啥东西都没有,哪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你不能天天出去吃饭,得学着自己做饭了。”
“我一年难得在京城呆几天,弄不好过几天又要出差,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冯啸辰报怨道。其实刚刚分到那个四合院的时候,冯啸辰是想过要自己开伙做饭的,还买了一些米面油盐之类的东西,后来觉得实在太麻烦,也就放弃了。没想到杜晓迪看不过眼,居然越俎代庖地又帮他采购了一批回来。
这时候,王根基也走过来了,他狐疑地看了杜晓迪好几眼,又转头看看冯啸辰,脸上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说道:“难怪,小冯,原来你早就有对象了!”
第三百零六章 有你才有家的感觉
“不是不是!”
冯啸辰和杜晓迪异口同声地否认道,随后又都做贼心虚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一对视不要紧,冯啸辰倒没什么,杜晓迪的脸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瞧瞧,还跟我保密呢!”王根基洞若观火,一下子就看出了二人的言不由衷,他笑着对冯啸辰问道:“弟妹怎么称呼啊,在哪工作?”
冯啸辰无奈地应道:“老王,现在这样叫还太早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叫杜晓迪,在通原锅炉厂工作。”
“通原锅炉厂?我知道。咦,上次你在大营帮着抢修钳夹车,是不是就有一位通原锅炉厂的电焊工,我好像听冷飞云说起过呢。”王根基问道。
“就是这位杜师傅。”冯啸辰道,见王根基兴致勃勃,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样子,冯啸辰赶紧打岔道:“老王,你先回单位吧,我帮小杜把买的东西送回家去。你看,人家一个女同志,扛着一袋面粉站在这跟你聊天,你看合适吗?”
“对对,赶紧回去吧。对了,小杜同志,需要我帮你扛吗?”
“不用了,谢谢王哥。”杜晓迪应道,她不知道王根基的身份,听冯啸辰叫他老王,于是就索性称他一句王哥了。
王根基自己回重装办去了,冯啸辰帮杜晓迪拎着东西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心里暗暗叫苦,万一这位仁兄回去说点什么,加上刘燕萍早上传的消息,估计自己与杜晓迪在搞对象的传闻,在重装办就会被坐实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这一年多来,重装办的同事们可真没少琢磨着给他介绍对象的事情,甚至还有关于罗翔飞要招他当上门女婿的传闻,有杜晓迪当个挡箭牌,他倒是可以少受点骚扰了。
他在那里想着心思,杜晓迪先开口了。她没有转过头来,而是眼睛看着前头的地面,低声地说道:“刚才这位老王,是你们同事吗?”
“是啊,他是我们协作处的副处长,还是个官二代呢。”
“是吗?我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
“哈哈,他也就是在我面前低调一点吧,在别的场合,也是眼高过顶的。”
“啸辰,他回你们单位去,会不会乱说啊?”
“乱说啥?”冯啸辰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过来,笑着说道:“没事,由他说吧。”
“那怎么行,我们又没有……”杜晓迪说到此处就没有声音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说自己和冯啸辰没有什么关系吗?那她上赶着又是帮冯啸辰收拾屋子,又是帮他买油盐酱醋,算是怎么回事呢?可要说有关系,冯啸辰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因此而轻了自己,觉得自己这个女孩子太主动了,太轻佻了,还有,他会不会误会自己想攀龙附凤呢?
冯啸辰情商不算太高,但如果要说连杜晓迪的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也未免太迟钝了。他有心跟杜晓迪开个玩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可不是在后世,后世的时候,青年男女之间互相撩一撩,过后大家也就忘了,谁也不会当真。时下的人对于感情话题是非常认真的,随便开个玩笑就可能会被对方当成是表白,到时候就麻烦了。
“对了,晓迪,我不是给你画了张京城的旅游图吗,你怎么没出去玩呢?”
慎重考虑之后,冯啸辰决定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别的问题。
杜晓迪说完前面的话,心里也是颇为忐忑,不知道冯啸辰会如何接话。听冯啸辰回避了敏感问题,她感觉心里放松下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空空落落的感觉。
“我本来是想出去玩的,后来看到你的屋子实在太乱了,脏衣服泡在桶里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床单也是黑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你收拾了一下。”杜晓迪装出轻松的口吻说道。
“你不会是把我的脏衣服和床单都洗了吧?”冯啸辰有些吃惊。
“可不是吗。”杜晓迪笑道,“这么脏的环境,也亏你能呆得下去。”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四合院的门前。杜晓迪掏出冯啸辰给她的钥匙开了锁,推开院门。冯啸辰跟在杜晓迪身后进了院子,一进门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场景惊住了。只见在小小的院子当中,牵了好几根绳子,上面晒着床单、被面、枕巾、衣服、袜子等物,数量之多,让冯啸辰自己都觉得震撼,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这么多的脏衣服,真不知道杜晓迪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
冯啸辰不算是个懒人,但毕竟只是一个20刚出头的单身汉,个人卫生方面是好不到哪去的。比如说,他换下来的衣服,一般都是泡在水桶里,撒一把洗衣粉,泡上三五天再拿出来搓一搓,换一两桶水就算是洗好了。有些出门穿的外衣,那更是能不洗就不洗,脱下来之后,挂在屋子里,隔几天再重新拿出来穿。
这一次去海东之前,他原本已经泡了一桶衣服准备要洗的,结果因为忙着准备出门前的一些工作,就把这事给忘了。他在海东一口气呆了一个多月,那桶里的衣服没有长出蘑菇来就算是不错了,杜晓迪看到此情此景,如果还能忍下去,才是奇怪呢。
冯啸辰住的这个四合院,是有厨房和储藏室的。冯啸辰帮着杜晓迪把买来的东西在厨房和储藏室放好,这才开始逐个房间地欣赏杜晓迪收拾的成果。每个房间都细细地打扫过了,门窗也都擦拭过,用窗明几净来形容毫不夸张。
冯啸辰自己住的那个房间收拾得尤为细致。桌上的书报资料都整整齐齐地码好了,所有的笔都插在一个洗干净的罐头盒里,甚至每一支铅笔都重新削过了,削得如此用心,让人怀疑是用卷笔刀卷出来的。墙上新贴了两幅画,冯啸辰记得,那好像是自己去某个单位的时候人家送的年画,自己带回来之后就随便扔在墙角了,也不知道杜晓迪是怎么给翻出来的。
“买那些油盐酱醋,还有面粉、面条,用的是你自己的钱和粮票,都是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找出来的。你也真是个公子哥,钱和粮票就那么随便乱扔,我整理了一下,钱有130多块,全国粮票有220斤,你知道吗,这在我们厂子里就是一个家庭全家的财产呢!尤其是粮票,你知道有多金贵吗!”
杜晓迪拉开一个抽屉,指着里面用橡皮筋扎好的一堆零钱和粮票,对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无语了,用一般工薪家庭的眼光来看,自己的确有些不像话,十块钱的大票子,有时候也是随手乱放,一不留神就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也就是他不差钱,换成那些每个月都要数着工资过日子的人,哪怕是掉了两块钱,恐怕也要上天入地去找出来才行了。
“这些粮票,你拿走吧。”冯啸辰拿出那叠粮票,递到杜晓迪的手上,说道。
“我要这些粮票干什么?”杜晓迪赶紧把手反到身后,做出一个拒不接受的姿态。
冯啸辰道:“你刚才不是说粮票很金贵吗?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估计你家的粮食定量不一定够吃吧?我一年起码有半年时间在外地出差,粮票根本用不完,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让你带走呢。”
“可是,你可以拿粮票换鸡蛋的。”杜晓迪怯生生地提醒道。
冯啸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把杜晓迪的一支胳膊拽过来,然后托着她的手背,硬把粮票按到了她的手心里,说道:“你就拿着吧,就冲你帮我收拾了屋子,还帮我洗了那么多脏衣服啥的,我也该给你付报酬啊。”
“我……”杜晓迪想说点什么,心却一下子乱了。她的一只手被冯啸辰握在手心里,有一种暖暖、酥酥的感觉。平日里能够举着焊钳把几十吨的工件焊接在一起的她,这一刻连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啸辰……”杜晓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喊道,听起来像是在央求着什么。
去拽杜晓迪的手时,冯啸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当他把姑娘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姑娘的手是那样柔软,那样温顺,让人有一种征服的愿望。两个人站得很近,杜晓迪的头正抵在冯啸辰的鼻尖前面,一股淡淡的发香飘起了冯啸辰的鼻翼,让这个生理年龄仅有22岁的男孩子不禁心襟摇荡起来。
“晓迪,做我的女朋友吧!”冯啸辰脱口而出。
“什么!”杜晓迪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冯啸辰,眼睛里透着惶恐、羞涩以及压抑不住的喜悦。幸福来得那样快,她甚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吗,眼前这个优秀得让自己无数次梦见,又无数次自惭形秽的男孩子,真的是在向自己表白吗?
“做我女朋友吧!”
冯啸辰盯着杜晓迪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想明白了,有你才有家的感觉!”
第三百零七章 利益交换的合法手段
“啸辰,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
“快什么,我们认识都快两年了吧,这还算快?”
“可是我觉得像做梦一样,真不敢相信……”
“要不要我掐你一下,保证疼!”
“就知道欺负我!……唔,啸辰,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说是因为你电焊烧得好,你信吗?”
“当然不信!”
“其实是真心话,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你帮我洗了衣服。”
“呸,你把我当保姆了!”
“……”
阳光明媚,两个年轻人肩并着肩坐在四合院的院子中央,两边已经晒干的衣物散发着阳光的芬芳,让人联想到诸如岁月静好之类的词汇。尽管冯啸辰已经表白,但杜晓迪能够接受的,也仅仅是让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而已,就这样,她还觉得是发展得太快了呢,让冯啸辰真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搁在后世,两年时间都足够换上十个八个女友了,仅仅是拉拉手还能叫快吗?
“啸辰,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在说过许多没有油盐的废话之后,杜晓迪终于鼓起勇气,提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这也是她心里最不踏实的一点。
“怎么会配不上?”冯啸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个初中生,我也是个初中生,不是正好相配吗?”
“可是,你很有本事啊。”
“你的本事也不小吧?啧啧,王牌电焊工,还会日语,我还担心你看不上我呢。”
“你是处长,我只是一个小工人……”
“晓迪,你要知道,今天的中国正处在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变革之中,我们周围的一切都会面临着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你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小工人,我也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处长。我们之间是否合适,不取决于我们双方的身份,而取决于我们有没有共同语言,有没有默契。”
“共同语言?”杜晓迪看着冯啸辰,怯怯地问道,“啸辰,你觉得我们有共同语言吗?”
“当然有。”冯啸辰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的原因,在于你电焊烧得好。时下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学技术,有些技术还过得去的人,也不够踏实。而你却是一个能够认真钻研技术,而且能够沉下心去做事的人,这一点和我是一样的。我们虽然岗位不同,分工不同,但在敬业这一点上,是完全相同的。”
杜晓迪轻轻点了点头,道:“唔,我也是喜欢你身上这种敬业的精神。那次大营抢修,本来不关你的事情,可你爬上爬下的,比谁都辛苦,最后还陪着我一起呆在钳夹车上守夜,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处长和别的处长真的不一样。”
“其实我是因为看你长得漂亮,才坚决要求陪你守夜的。”冯啸辰笑呵呵地说道,回答他的,当然是杜晓迪的一记白眼,加上温柔的一掐。
初恋男女的情话一旦说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幸好冯啸辰和杜晓迪都是自诩比较敬业的人,聊了一会,杜晓迪便催着冯啸辰去上班了,并温情脉脉地表示,她会在家里做好晚饭,等着冯啸辰回来吃。
“哎,套牢罗!”
离开四合院前往重装办的路上,冯啸辰不无感慨地对自己揶揄道。
关于选择杜晓迪作为自己的女友这件事,冯啸辰不是没有考虑过,甚至远在大营抢修那次,他就动过这样的念头。杜晓迪是个漂亮姑娘,这当然是让冯啸辰心动的最初的原因。在随后,她身上那种单纯、阳光、积极向上的性格,也给冯啸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不在乎双方身份上的差距,那是假话。不在同一个层次上的夫妻,很难有共同语言,即便是出于一时冲动走到了一起,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的。不过,冯啸辰并不认为杜晓迪无法达到他的层次,杜晓迪之所以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只是因为家庭和时代的原因,并非因为她缺乏这方面的能力。一个能够在自己的专业上表现出杰出天赋的人,智商是不会低的。
照冯啸辰原来的想法,自己年龄还轻,杜晓迪也是刚刚20岁而已,并不着急要确定双方的关系,还可以再观察一段,接触一段,然后再说。可是,变化总是比计划要快,刘燕萍、王根基的八卦,加上关于罗翔飞要招自己当上门女婿的传闻,都让冯啸辰觉得自己这个单身狗的身份实在是太危险了。杜晓迪帮他洗衣服、收拾房间的举动,更是触到了冯啸辰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他突然想要有个家了。
家,这么一个简单的词汇让冯啸辰感觉到了肩头的压力。从此以后,自己就不再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了,而是要挑起一些负担。经济上的负担他是不用在意的,以他目前的身家,要让素未谋面的泰山泰水小舅子小姨子一步踏入小康社会,并非什么难事。他现在急于要解决的问题,是想办法把杜晓迪调到京城来,然后再送她到哪个学校去深造一下,提高一点文化水平。
这样想着心思,不觉已经来到了单位。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不过冯啸辰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所以也没人会在意他迟到与否。他径直来到罗翔飞的办公室,向罗翔飞报告了上午与田文健、胥文良他们交流的情况。
“王根基刚才也向我汇报过了。”罗翔飞听完冯啸辰的汇报,说道,“你推测盖詹可能有索取个人好处的想法,我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当然,在获得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也不能贸然断定就是这么回事,而是要多考虑几种可能,把功课做足。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够去和盖詹去做这种个人利益上的交易呢?”
“这正是我要和您商量的事情。”冯啸辰道,“我们要搞商品经济,就不能无视商品经济的规则。外国厂商为了进入中国市场,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我们要进入国外市场,同样需要学会这些方法,否则就成了宋襄公,一味讲仁义道德,最终被丛林规则所吞噬。”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在国际合作中,我们不能当宋襄公。”罗翔飞点头赞同道。其实,老一代的官员并非都是迂腐保守之辈,相当一部分人还是非常开放、睿智的。想想看,经历过战争年代,又经历过多年的政治运动,如果不是精明得像狐狸一样,恐怕早就被历史淘汰了。
“可是,话归这样说,具体做的时候,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影响的。国家的财经纪律也不允许我们去与私人做利益交换,最起码,盖詹收受回扣,不可能给我们开出发票吧?”罗翔飞半开玩笑地说道。
冯啸辰道:“咱们当然不能让盖詹开发票。事实上,那些国际大牌企业在贿赂客户的时候,也很少有直接进行金钱交易的,他们会采取一些合法的手段。”
“你对这些手段了解吗?”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道:“略知一二吧。”
罗翔飞道:“那你说说看,国际大牌企业一般是怎么做的。”
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冯啸辰,他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官员相比,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拥有丰富的市场经济知识。他说道:“比如说,医药企业为了推销自己的药品,会选择一些旅游胜地,以召开学术研讨会的名义,邀请各大医院的院长、采购主管、科室主任等有权力的人员去参会,负责他们所有的交通、食宿费用。三四天的研讨会,其实只有一两个小时是坐在会议室里,其他时候都是在旅游,临结束的时候还能够拿到一些纪念品。你想想看,这些人回到单位之后,能不投桃报李吗?”
“我们进行装备采购的时候,也遇上过这样的情况。”罗翔飞评论道,说罢,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本人也接受过一些这样的邀请,对方的用意,我是完全能够感觉得到的。”
“没错。”冯啸辰点点头,接着说道,“再比如说,有些企业会以各种名义设立一些留学基金,用于资助发展中国家的学生到西方国家去留学。对于那些子女正在寻求出国留学机会的官员来说,如果能够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到这样的基金支持,那么拿一些国家利益去交易,又有何妨?”
罗翔飞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在咱们国家还真的挺严重的。我知道有好几个部委里都有厅局级干部子女拿着国外资助出国留学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其中说不定真的有利益交换呢。”
冯啸辰道:“不是说不定,而是肯定有。您如果不信,可以让纪检部门去查一查,保证一查一个准。国外企业设立留学基金,不一定会挂着自己的企业的名号,而是用一些公益组织的名义,但实际上这些公益组织只是企业的代言人而已。咱们的官员子弟何德何能,如果不是因为父辈有一些权力,人家凭什么上赶着给你资助?”
第三百零八章 熙熙攘攘皆为名利
听冯啸辰这样说,罗翔飞无奈地笑了,说道:“为这样的事情就让纪检部门去查,也未免小题大做了。这种事说穿了就是打政策的擦边球,很难明文禁止。不过,你的提醒也有道理,下次经委开会的时候,我会把这个问题到会上说一说,要求各个部门在这方面加强一点警惕性,不要为了个人私利而出卖原则。”
“也只能如此吧。”冯啸辰无奈地说道。
罗翔飞的话里是有玄机的。他说不能出卖原则,其实就是说在非原则的问题上,做一些交易也是无可厚非的。在中国的官僚话语环境中,“原则”二字奥妙无穷。古人就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要求手里掌握着一些权力的官员能够拒绝一切诱惑,恐怕是不太现实的。于是就出现了所谓的原则,原则之内的事情是不能违反的,而原则之外则有一些通融的余地,否则大家就没有干活的动力了。
就说罗翔飞自己,也不是那种绝对不讲变通的人。当初他把冯啸辰这样一个临时工带到京城来,委以重任,严格的说就算是一种长官意志,并不符合一般招聘人员的规定。还有,这一次他让田文健安排罗雨彤参加与阿瓦雷的谈判,要追究起来也算是以权谋私,不是哪个在校大学生都能够获得这种社会实践机会的。
但所有这些,都可以列入擦边球的范畴,不属于“违反原则”的事情,所以罗翔飞也就做了,而且并没有什么负疚的感觉。相比那些徇私舞弊、没有底线的干部,罗翔飞应当算是十分清廉的了。
冯啸辰接着又说了其他一些国际贸易中常见的商业手段,罗翔飞一一记下,表示要提起警惕。这些手段,有的是罗翔飞曾经听说过,或者接触过的,只是不了解更多的细节,有的则干脆就是罗翔飞闻所未闻的,乍一听觉得十分震撼。听冯啸辰说完,罗翔飞笑着问道:“小冯,我就奇怪了,你参与的国际合作项目也不算特别多,怎么会懂得这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呢?”
“罗主任,您别忘了,我可有一个在欧洲做专利律师的婶子。这些知识对于咱们国家来说显得比较陌生,在西方国家就是常识了。我婶子这两回来中国,我向她请教过很多事情的。”冯啸辰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罗翔飞点点头,感慨道:“看来,下次冯女士过来,我们应当请她给经委的领导和中层干部讲讲课,说说西方国家的商业规则。咱们要搞改革开放,不懂这些规则是要吃大亏的。”
“正是如此。”冯啸辰道,“就说这次的阿瓦雷项目,人家不就是在撬咱们的墙角吗?咱们不懂这些猫腻,光在技术、价格这些问题上转圈圈,跟人家再怎么谈也是鸡同鸭讲,没有什么效果。”
“依你看,这个盖詹,是想要什么呢?”罗翔飞把话头拉回了正题,向冯啸辰问道。
冯啸辰摇摇头道:“这个我还不能确定。王处长说他会去想办法找些了解阿瓦雷国内情况的人问一问,咱们得到确切的消息再说。”
“假如……”罗翔飞道,“我是说假如。盖詹是想在这个项目中拿到回扣,咱们该如何做呢?”
“如果是在合理的范围内,那就给他呗。”冯啸辰毫不迟疑地答道。
“回扣还有合理范围?”罗翔飞半开玩笑地问道。
冯啸辰认真地说道:“这个合理,并不是指合法。从法律上说,任何回扣都是贪污行为,当然是不合法的。但对于阿瓦雷这样的国家,法制不够健全,政府管理也存在很多漏洞,官员收受回扣是默认合理的行为。咱们又不是阿瓦雷的纪检部门,没有必要去管他们的腐败现象。我觉得,只要盖詹提出的要求是在默认的规则之内,我们就可以答应。”
“那么,咱们怎么付这些回扣呢?难道要由进出口总公司直接给他汇一笔款?”罗翔飞问道。
“这当然不行。”冯啸辰道,“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进出口总公司是社会主义企业,怎么能够公然给一个官员汇款呢?咱们应当是找一家咨询公司,向他们支付一笔咨询费,让他们帮着做一些诸如设计、培训之类的工作。至于说支付的咨询费金额稍微高了一点点,超过了这些工作本身的价值,那是不会有人追究的。”
“通过咨询公司来转账。”罗翔飞听懂了冯啸辰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也是你说的商业惯例吗?”
“正是如此。”冯啸辰答道。
罗翔飞又迟疑了一会,说道:“这样做,有两个障碍。首先,国家是不是能够允许这样的行为,这一点,由我去向领导请示,如果是国际商业惯例,咱们也不必太过于拘泥。其次,那就是这样的咨询公司该如何寻找,这种事情肯定不能让国营机构来操作的。”
“咱们可以找国际咨询公司来做。”冯啸辰道,“咱们国家没有这样的机构,但国际上有许多专门干这种事情的咨询公司。别说是这种商业合作,就是美国大选,都有无数咨询公司在帮着幕后金主出头,这是西方国家法律允许的行为。”
“这就是典型的又要做表子,又要立牌坊了。”罗翔飞忍不住说了句脏话。
冯啸辰附和道:“天下之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啊。”
“找个国际咨询公司的确是一个好办法。”罗翔飞道,说完,他又盯着冯啸辰,严肃地说道:“不过,小冯,有一点我要事先提醒你,这家公司绝对不能和你有什么关系。或者更准确地说,不能和你的叔叔或者婶子有关系。你还年轻,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前途。”
“我明白!”冯啸辰郑重地答道。
其实,在分析到盖詹可能存着拿回扣的想法时,冯啸辰就在琢磨具体的应对策略。通过国际咨询公司来实现利益输送,是不折不扣的国际惯例,西方企业玩得谙熟无比,在西方商业社会中也是公开的秘密。冯啸辰首先想到的,就是可以通过婶子冯舒怡的关系找到这样一家公司,甚至直接用冯舒怡所在的鲁滕伯格专利事务所来做,也是可以的。
平心而论,冯啸辰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要想赚钱,只会靠自己的本事,赚些光明正大的钱,比如通过辰宇公司来赚钱。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有无数金手指可以让自己富可敌国,有什么必要去搞些见不得人的名堂,赚那种挖国家墙角的黑心钱呢?
不过,罗翔飞的提醒,倒是给了冯啸辰一个很重要的警示。自己参加的项目越来越多了,在这种瓜田李下的时候,就算自己做得问心无愧,也还是要考虑一下别人的看法的。给盖詹回扣的事情,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如果他找到的咨询公司与冯华、冯舒怡等人有关系,那么必然会有一些人要说三道四,届时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虽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领导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在机关里,有这样的疑点,对于自己的发展是极其不利的。如果再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颠倒黑白,自己未来恐怕就得疲于应付那些流言蜚语,哪还有时间去干正事。
王根基托人去了解阿瓦雷的情况,还需要一些时间。与阿瓦雷的谈判还在继续,即便是价格方面没有谈妥,双方还是有一些技术、服务之类的细节可以先谈一谈的。中方的接待人员也不是迂腐之徒,经常在谈判之余给外宾们安排一些游览长城、品尝烤鸭之类的节目,盖詹、甘达尔等人对于这些糖衣炮弹来者不拒,诸如“中阿友好”之类的话天天挂在嘴上,可就是不见什么行动。
在这些天里,冯啸辰是忙并幸福着。每天早上睁开眼,杜晓迪就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边喝粥边说点闲话。白天,冯啸辰去单位上班,杜晓迪则拿着冯啸辰画的地图在京城游玩。冯啸辰曾提出要请两天假陪杜晓迪一起玩,被杜晓迪拒绝了,理由是工作为重,冯啸辰也就不好说啥了。
下午,冯啸辰下班回到家里,如果遇到杜晓迪回来得早,则是两个人一起做晚饭,如果杜晓迪回来得晚,就一道去惠明餐厅共进晚餐。吃过晚饭之后,冯啸辰会陪着杜晓迪去北海、后海之类的地方散步,聊些天南海北的话题。冯啸辰有两世的阅历,尤其是来自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能够聊的东西是很多的,屡屡让杜晓迪听得如醉如痴,对情郎的崇拜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两个人的关系在快速地升温,但身体上的接触却仅限于在没人看见的场合里拉拉手。杜晓迪是个乖乖女,在没跟父母通报之前,对于感情问题是非常谨慎的。冯啸辰自然也不会去做一些违背女孩子意志的事情,毕竟这个时代还是挺保守的。
第三百零九章 不平常的处长
终于到了杜晓迪要离开的时候。
冯啸辰准备了一大堆礼品,让她带回通原。其中送给未来老丈人的是市场上很难买到的名烟名酒,送给丈母娘的是两块高档布料,至于还在读书的未来小姨子和小舅子,每人都是一块德国产的电子表,戴在手上明晃晃夺人二目,绝对能让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心甘情愿地把姐姐给卖了。除此之外,冯啸辰还给李青山、高黎谦等人也预备了礼品,这就不用细说了。
杜晓迪刚从日本培训回来,本身就带着自己的行李以及一些在日本买回来的小礼物,离开海东的时候,阮福根又送了她一大堆当地的土特产。现在再加上冯啸辰送的东西,她的行李达到了空前规模的一个大行李箱和三个大旅行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搞长途贩运的个体户。
冯啸辰请了半天假,又从林重的办事处借了一辆吉普车过来,亲自送杜晓迪去火车站。杜晓迪拎着行李,跟着冯啸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四合院,幽幽地说道:“这个院子真好,真不想走……”
“哈哈,那就早点嫁过来,以后你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了。”冯啸辰笑着说道。
“说啥呢!”杜晓迪踢了冯啸辰一脚,然后又有些情绪低落地说道:“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啸辰,你会去通原看我吗?”
冯啸辰道:“我肯定会去的,你等着我。另外,我会抓紧安排一下,把你调到京城来,这样咱们不就在一块了吗?”
“可是,我们厂不知道会不会放我走。”杜晓迪讷讷地说道。
冯啸辰道:“这不是什么问题,我们重装办解决了那么多夫妻分居的问题,其中也包括了你们通原锅炉厂的两对夫妻。我如果去找你们厂长,他肯定得给我这个面子。倒是不知道我的泰山泰水愿不愿意放你出来,是不是要找我要聘礼呢。”
“他们不会这样做的。”杜晓迪否认道,类似这样的话题,这些天冯啸辰和她说过许多回了,她从最开始的脸红耳热不敢听,到现在已经能够从容应对了。她娇嗔地瞪了冯啸辰一眼,说道:“再说,聘礼你不是已经给了吗?光是送我爸的烟和酒,就花了200多块钱,而且还是在友谊商店用外汇买的,你是不是存着拉拢我爸的想法?”
冯啸辰道:“200多块钱不算多。老爷子苦了一辈子,我这个当女婿的,也该孝敬孝敬他了。我本来说让你带些钱回去的,你非不同意。总不能我成天在这里大手大脚,让泰山泰水他们节衣缩食吧?”
杜晓迪斥道:“什么叫老爷子,我爸才40多岁好不好!”
说罢,她又低声道:“我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呢,我怎么能用你的钱?这次阮厂长给了我2000块钱,已经足够我家用了。还有,我不是已经拿了你给的粮票吗?有了这些粮票,我弟弟妹妹起码这一年都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了。”
“哎,还是这年代好啊,才花了200斤粮票就骗到了一个媳妇。”冯啸辰发着其名的感慨。
“你再说,你再说!”杜晓迪扔下手里的行李,抡着小粉拳对着冯啸辰便是一顿猛揍,那种离别的伤感倒是被冲散了许多。
不管如何恋恋不舍,杜晓迪还是上了火车,离开了京城。火车开出老远,月台上的冯啸辰还依稀能够看到姑娘的手臂在窗户外面挥动着。
不过,冯啸辰很快就没时间再琢磨这些卿卿我我的事情了。送走杜晓迪之后,他刚回到单位,王根基就过来找他,声称自己联系上了一位外事部门的工作人员,知道一些有关阿瓦雷那边的情况,让他们过去谈谈。冯啸辰正好还开着林重采购站的车,吴锡民那边又让他不用着急还,他便开着车,载着王根基来到了约定见面的地方。
那是位于东城的一家刚开业的咖啡馆,位于国际海员俱乐部附近,门面的装修颇有一些西方风格,明显不是面向普通中国工薪阶层的消费场所。咖啡馆的大堂面积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这会却只有两桌客人。其中的一桌是两个白人,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聊着什么事情。另外一桌则只有一个中国人,脸上戴着一副能够遮住半边脸的大墨镜,身上穿着花格子衬衫,看着像个业余华侨的样子,正漫不经心地抿着一杯咖啡。王根基领着冯啸辰进了门,一眼看见那人,便笑呵呵地领着冯啸辰走过去了。
“张处长,你好啊,我把我们冯处长请来了。”王根基向那人招呼道。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缕笑意,站起身来,向冯啸辰伸出手去,说道:“冯处长,幸会,咱们又见面了。”
“又……”冯啸辰一边与对方握着手,一边诧异地问道:“张处长,恕我眼拙……”
“哈哈,不是你眼拙,是我失礼了。”那位张处长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墨镜,人家能够认出自己才怪。他连忙摘下墨镜,笑吟吟地问道:“冯处长,这回能认出来了吧?”
“你不是那位张……”冯啸辰一下子语塞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才好。
“张和平。”对方笑道,他明白冯啸辰的困惑,便一指王根基,说道:“你别听他瞎叫,我就是个采购员,什么处长不处长的。”
他们这一互相招呼,王根基倒是纳闷了:“怎么,你们俩认识?”
“大营抢修那次,张处长正好和我坐同一趟火车,是相邻的铺位。后来抢修钳夹车的时候,张处长出了很多力。还有,我的驾照也是托张处长帮我弄到的,要不我去考个驾照还挺麻烦的呢。”冯啸辰向王根基介绍道。
大营抢修那一次,冯啸辰一开始向张和平隐瞒了身份,说自己是林重的采购员,后来因为要和龙山电机厂以及机械部、电力部的人员打交道,他才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这位张和平,自始至终都是一家贸易公司里的采购员,但他表现出来的精干以及热心,一直都让冯啸辰觉得有些可疑。如今听王根基称他为处长,冯啸辰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对方也有扮猪吃虎的恶习。
“别别,冯处长,你可别叫我处长,叫我老张就行了,或者叫句张大哥,我爱听这个。”张和平还是那副采购员的模样,大大咧咧地,让人觉得颇为平易近人。
冯啸辰也不矫情,他说道:“没问题,我还是称你张大哥吧。不过,张大哥,你是不是也该改改口,叫我一句冯老弟呢?”
“受不了你们!”王根基在旁边假意地唾了一口,说道:“看着好像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比跟我的关系还近似的,你们一个叫大哥,一个叫老弟的,把我搁哪去了?”
“你也可以算一份啊。”冯啸辰笑道,“我不也叫过你王大哥吗?今天可是你先称呼官衔的。”
“就是,今天是你最先称呼官衔的。”张和平也指着王根基笑骂道。
说笑了一阵,三个人都坐下了。张和平叫过服务员,让她给冯啸辰和王根基各端来一杯咖啡。借这工夫,王根基也向冯啸辰简单介绍了一下张和平其人。
原来,张和平和王根基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王根基还在读中学,而张和平则是王根基父亲的警卫人员……之一。因为二人年龄相差不多,有时候会在一起玩,所以算是朋友了。后来,张和平离开了警卫部队,王根基则是上了大学,两个人便断了联系。这一次,王根基托自己认识的一些关系帮忙找熟悉阿瓦雷情况的人,没想到经关系介绍过来的正是张和平,他现在的身份是诚丰物资贸易公司的一名处长。
“不过,小冯,你可别小看和平的这家诚丰贸易公司,这可不是平常的贸易公司哟。”王根基故作神秘地对冯啸辰说道。
“小基,你可别瞎说哈,我们能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天上地下都管的一家普通贸易公司罢了。”张和平笑着提醒道,不过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想掩饰什么。
王根基道:“和平,小冯不是外人,这些事瞒着他就没意思了。其实你们那点事,谁不知道?”
“你呀!”张和平假意地露出一些无奈之色,然后转头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不好意思,前两次见面的时候,因为对你的情况不了解,所以没有向你介绍我的真实身份。我们那家诚丰贸易公司,表面上是挂靠在外贸部的一家地方企业,实际上是隶属于国家安全部门的。至于我们的具体使命,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张大哥,你把这个情况告诉我,合适吗?”冯啸辰愣了,一时都不知道说啥才好。他虽然也能够猜出对方的身份不一般,但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自己和对方有这么熟吗,对方居然能够把这么机密的事情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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