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谁是黄雀
作者:闹闹不爱闹|发布时间:2024-06-29 11:10:12|字数:9657
通完铜锣湾码头的小路上,道路两旁树木层层叠叠,两辆黑色硬顶轿车一前一后从拐角树林的遮蔽中转出,疾驰而来。
轿车开过一段平稳的直路后,视野突然开阔,一座海湾出现在前方,铜锣湾码头前,小船林立。
抵达目的地后,走在前面的轿车骤然减速停靠。
身后黄六见前面的车停靠,急忙踩下刹车,饶是如此整个车身仍因为惯性往前一窜,车内坐着的三人不由自主撞向前去。
坐在后排的徐敏君和副驾驶位置的哑巴阿四都系了安全带,倒没感觉到什么冲击,没有系安全带的黄六则被这一下骤停搞得险些撞在挡风玻璃上。
黄六骂骂咧咧打开车窗,探出头去便破口大骂:“你老母!停车之前不会提前打闪灯啊?如果不是六哥我揸车水平好,刚才那一下就撞烂你的屎忽……”
坐在后排的徐敏君坐稳身子,冷冷的看了眼自顾自叫嚣的黄六,伸手打开车门,迈步走出。
黄六见徐敏君下车,顾不上继续叫骂,连忙招呼哑巴阿四下车跟上去。
积存围铜锣湾码头前,凉风阵阵,大大小小近百艘轮渡停靠在岸边,徐敏君伸手拢了拢被海风吹散的发丝,瞥向一旁带路的徐家司机。
“徐小姐,这边请,恩伯少爷在货仓等你。”
徐敏君点点头,在司机的指引下,踩着由轮渡甲板铺就而成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朝正西方向一间间联排货仓走去。
而就在徐敏君一行人向货仓方向走去的时候,原本已经静谧无人的小路左侧,盛兆中带着狄震等人从一片树林中闪出身来,目光遥遥望向徐敏君一行人的背影。
狄震看一眼盛兆中的脸色,阴恻恻开口问道:“盛先生,是不是现在动手?”
盛兆中站在原地没有开口,沉思片刻后摇摇头:“不急,铜锣湾码头货如轮转,徐恩伯就算藏也不会把发动机藏在这里,现在动手万一拿不到证据,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血。宋天耀现在派人来见徐恩伯,多半是商量运货的事,只要确定发动机在徐恩伯手里,剩下的事就交给谭先生去处理就好。”
狄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们现在?”
盛兆中转身便走:“先回去,把消息告诉谭先生。既然发动机藏在徐恩伯手里,不管宋天耀以后再唱什么大戏,只要盯死徐恩伯就好。”
本想着会有一场火并的狄震等人见盛兆中毫不犹豫离开,面面相觑,狄震使个眼色,带着手下弟兄跟在盛兆中身后,悄无声息消失在树林中。
码头再次恢复静谧,却没有人发现就在路旁停靠的一辆废弃卡车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身着一袭绸布长衫,正透过卡车的茶色玻璃,将盛兆中和狄震等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老者身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或许是因为常年出海的原因,他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
等目送盛兆中和狄震等人的身影小时候,年轻人扭过脸去声音恭敬地开口询问:“良叔,少爷的事被发现了,用不用我带兄弟们拦住谭经纬的人,让他们永远闭嘴?”
被唤作良叔的老者笑着摇摇头:“阿忠,有的事不是讲打就能解决的,要是真的那么简单,谭经纬又怎么敢大摇大摆坐在中环餐厅吃着早餐。”
阿忠傻笑几声,没有继续开口。
良叔将目光望向货仓位置,摇头叹了口气:“你回去给家里人带个口信,我会带恩伯回去吃中午饭。”
阿忠点一点头,推开卡车右侧车门跳下,脚步匆匆往回走去。
卡车内,老者背靠座椅,从怀里摸出一根自制卷烟,用火柴点然后深吸一口,吐出层层烟气,摇头笑道:“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除了谭经纬,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徐家,恩伯这步棋走得差了啊。”
铜锣湾码头货仓,集装拥挤的货箱当中摆放着一张四仙桌,对方才码头前上演的一幕一无所知的徐恩伯和徐敏君,此时正对面而坐。
和上一次刚刚得知宋天耀让他送货时的反应相比,现在的徐恩伯显得从容无比,他低头修剪着手中的雪茄,漫不经心开口说道:“我以为宋天耀起码会抽时间和我见一面,每次都是我跟你见面,会不会显得他太没有诚意?”
徐敏君回头看一眼黄六,开口介绍:“宋先生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这次除了我,连他身边的贴身保镖都跟了过来,这份诚意够不够?”
徐恩伯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将雪茄噙在嘴里,身后一名手下立刻划着火柴递到他嘴边。
借着点着雪茄地功夫,徐恩伯已经从上到下将黄六打量了一番,平静开口问道:“黄六?你是澳门街贺先生身边的人?”
黄六心中微凛,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跟在贺先生身边讨口饭吃,徐先生远在香港还知道我一个小卒子,是我的荣幸。”
徐恩伯不以为意的笑笑:“既然是做生意,当然要足够了解对方。”
“那徐先生对宋先生了解的怎么样了?”徐敏君直视徐恩伯:“你们两个之间这单生意还能不能做?”
徐恩伯收回放在黄六身上的目光,盯着徐敏君看了片刻,露齿一笑:“徐小姐,宋天耀这次玩的太大,就算我们玩得起,你和你老公也玩不起。不如你过来帮我,徐家在香港的生意随便你挑。”
黄六诧异的看一眼徐恩伯,这家伙不是谈生意吗?怎么还想把康利修的老婆拐走?要不要回去跟康利修说一声,免得他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徐敏君当然不知道身后黄六乱七八糟的想法,听到徐恩伯抛出的橄榄枝,苦笑一声:“徐先生,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讲笑了,你要是真心要拉拢我,也不会在宋天耀贴身保镖和护院教头面前开口吧?”
“你说这两个?”徐恩伯笑容不减,两根手指夹着雪茄,冲徐敏君身后的黄六和哑巴阿四点了点,声音陡然转冷:“动手!”
徐恩伯身后,四名身姿笔挺的保镖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手枪,同时指向黄六和哑巴阿四。
黄六和哑巴阿四也纷纷变了脸色,两人对视一眼,手指刚刚一动,徐恩伯身后一名保镖抬手就是一枪。
砰!
子弹激射而出,打在黄六和哑巴阿四脚前,直打得两人脚下土石飞溅。
徐敏君毕竟是个女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从徐恩伯身后四名保镖拔枪那一刻她就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枪声响起后,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脸色苍白无比。
徐恩伯豁然起身,指着黄六喝骂出口:“叼你老母!你以为只有你懂用枪啊?这四个人是我从东南亚特意请回来的,本来想留着跟宋天耀慢慢玩嘢,现在宋天耀当了缩头乌龟不敢露面,今日我就先从你身上收点利息!”
“徐少爷,用不用玩的这么大啊?”望着眼前四个黑洞洞的枪口,黄六强自镇定的笑了笑,冲徐恩伯开口说道。
徐恩伯磨着牙冷笑:“我玩的大?你老板连两航起义的工人都敢招惹,全香港都找不出比他玩的更大的!他自己想死还想拉徐家做垫背,以为勾结于世亭就能吓到我啊?叼你老母!叼你老母!”
徐恩伯连续骂了两声,在货仓中来回踱步几次,终于咬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手中雪茄重重地摔在地上:“动手!”
四名保镖同时将手扣在手枪扳机上,黄六和哑巴阿四脸色阴沉,徐敏君缩在桌边,身躯轻轻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停手!”
徐恩伯听到这个声音后,脸上的戾气陡然一扫而空,眼中满是错愕之色:“良叔,你怎么在这里?”
第五四零章
“徐恩伯讲了两句叼你老母之后,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你?”
宋天耀坐在沙发上,听坐在沙发对面的徐敏君说完事情的经过后,搓了把脸,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黄六。
黄六抖着腿,带着几许痞气:“老板,不是徐恩伯九六放了我,是徐家的那位良叔出面拦下了他。仲有,徐恩伯话叼你老母不是叼我老母,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你还有心思拐弯抹角骂我?”
宋天耀被黄六气笑,瞪了他一眼,抬脚踹去,黄六抱着大腿夸张的怪叫几声,房间里之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对面而坐的徐敏君多少有些不理解宋天耀现在的姿态,在徐恩伯已经摆明态度要翻脸的情况下,宋天耀还能气定神闲跟黄六打闹说笑,他究竟还有什么依仗?
徐敏君一直以为《中华香港商情周刊》和《香港马经》这两门生意,是康利修和自己齐心协力的原因才能在香港报刊业站稳脚跟,至于宋天耀,对徐敏君来说,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有钱的投机商人罢了,至少在两份报纸的运营上,除了一开始拿钱出来投资,其他时候根本见不到宋天耀的身影。
这也是她不顾康利修反对,执意要卷进宋天耀现在身处的这潭浑水中的原因,凭着两份报纸打出的名气,徐敏君自以为她和康利修在香港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话语权,如果能帮焦头烂额的宋天耀搞定徐恩伯的运输航线,宋天耀一定会承情,那么以后商情报和马经就再也不时宋天耀这个幕后老板的一言堂,而是真正意义上,她和康利修的产业。
不过徐敏君终究是刚从香港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习惯用在学校中学到的法理,套用在现实中,无论是经历还是阅历,徐敏君显然都远远不够在如今这个泥潭中存身。所以当四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时候,徐敏君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康利修所谓报业新星的身份是多么可笑。
“君嫂,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剩下的事我会自己解决,不用再麻烦你跟修哥了。”宋天耀和黄六打闹几下,留出足够时间让徐敏君平复心情后,这才转过脸来笑容和煦向她说道。
徐敏君一愣,下意识就要开口再争取一个机会,但一想到在铜锣湾码头货仓里发生的一幕,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咬着嘴唇久久无言。
宋天耀冲徐敏君笑了一下,斟酌一番后开口说道:“你跟六哥去见徐恩伯的时候,我已经跟修哥商量过,以后商情周刊和马经就交给你们打理,我之前投资的钱就当作股份注资,你觉得怎么样?”
徐敏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向宋天耀,对方这番话说出来,不就俨然就等于是说将两份报刊的生意彻底交给自己和康利修?
除了报纸创办初期那段时间,宋天耀拿过几次钱出来,后来两份报刊盈利就一直是自负盈亏,徐敏君算过,宋天耀投资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几万块港币,这和如今估值百万的两份中文报刊相比,宋天耀投资的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换算成股份也没有多少。
自己明明将事情办砸了,宋天耀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徐敏君这样想着,不由得蹙起眉头。
“怎么?是不是觉得好不理解?”宋天耀抓起桌上的烟盒把玩一番:“我听修哥讲,你之前在香港大学是读财会专业的,这门课虽然要讲细心和理性,不过做人就不好像上课一样,太理性是不行的。”
徐敏君眼神复杂的看着宋天耀,她有些开始理解为什么提到宋天耀,自己那个向来自命不凡的男人总是会眉飞色舞,语气里满是崇拜和感激。
“有的东西是骨子里的,我跟修哥不一样,如果宋先生想因为这几句话就让我以后都对你感恩戴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徐敏君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天耀。
宋天耀愣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君嫂,你真是……得了,报纸交给康利修个扑街迟早被他亏到蚀本,不过以后有你看住他我就放心了。”
徐敏君也跟着露出笑容,灿烂明媚,见宋天耀止住笑意,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放进嘴里,徐敏君主动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将火苗递到宋天耀面前。
一旁的黄六见到这一幕,眼神古怪的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等到徐敏君走出门后,宋天耀吐出一口烟气,脸上再次露出笑纹。
徐敏君自作聪明,而徐恩伯这家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呀!
自己和于世亭在于家大宅演了一出好戏给全香港的人看,徐恩伯就有学有样在自家人面前自导自演一场,就是不知道徐平盛那只老狐狸会不会信?
宋天耀看向身旁的黄六,心中暗忖如果让黄六挨两颗子弹,是不是这场戏会更逼真一点?
黄六对宋天耀心中阴暗的想法一无所知,见他嘴角露出坏笑,还以为自己的想法落实,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凑上前郑重开口提醒:“老板,虽然几位老板娘都不在香港,不过你也不能饥不择食吧?朋友妻不可欺,我觉得康利修为人还不错,你不好给他戴绿帽啦……”
宋天耀笑容僵在脸上,转头望去见黄六仍一脸真诚,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大骂:“我戴你老母!徐恩伯就该在铜锣湾一枪打死你个扑街!你老母这单事解决完你即刻给我滚回澳门,留你在身边迟早激死我呀!”
被宋天耀称呼做聪明人的徐恩伯,此时正坐在徐家客厅,脸上隐隐带着怒气。
带徐恩伯从铜锣湾回来的良叔坐在下垂手位置,双手放在膝盖上,眼帘低垂,如老僧入定一般。
两人当中的主位上,向来不好茶道的香港船王徐平盛,此时正捧着一杯新茶,低下头去轻轻拨动杯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所无的笑意。
“宋天耀果然有本事,难怪褚耀宗提起他的时候都要赞一句。”徐平盛小啜一口杯中茶水,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恩伯:“跟他学演戏来骗你老豆呀?”
徐恩伯神色一僵,脸上的怒气再也维持不住,瞬间消散一空,满是错愕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老豆,我冇……”只是一刹那的错愕,徐恩伯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开口想要反驳。
徐平盛笑着摆摆手,打断了徐恩伯的话头:“不用讲了,这一铺暗渡陈仓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两个气盛的年轻人的确比宋天耀和于世亭那一场更有说服力,如果换了第二个,说不定已经相信你和宋天耀已经反目成仇。”
徐平盛这几句话,明显是在告诉徐恩伯,自己不是在用话诈他,而是让他不用再矢口否认搞的自己尴尬。
所以一开始还想嘴硬几句的徐恩伯再也说不出话来,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后,无奈的摇头笑笑,紧接着抬起头来直视徐平盛,语气平静:“老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宋天耀做这次生意。宋天耀这次为了帮两航起义员工运送七十一台飞机发动机,宁愿拿出全部身家来博,他有多少钱我不在乎,但是只要能搭上他跟石智益和贺贤的两条线,以后香港航运业我们徐家就是龙头!”
“就是因为这份利益?”徐平盛再次端起茶杯,轻声询问一句。
“是!”徐恩伯回答的十分果断:“而且据我所知,宋天耀跟马来亚卢家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卢家庶出的卢元春为了帮他筹钱,已经开始抵押在马来亚的房产,只要搞定这单生意,将来徐家的船就能在马来亚海域上畅通无阻!”
徐平盛盯着徐恩伯,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别的端倪,可最终却一无所获,那张像足了他年轻时候的面容上,除了追逐利益的热切,再无其他异样情绪。
徐平盛稍稍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徐恩伯急于想要得到答案,忍不住再次开口:“老豆……”
徐平盛摆摆手:“先回房间休息吧,这件事该怎么做,我会跟你良叔再商量。”
沙发另一边的良叔抬起头来,像徐恩伯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使个眼色示意他听徐平盛的话先回房去休息。
徐恩伯张了张嘴,却也感觉到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遭至徐平盛反感,于是慢慢站起身来,冲徐平盛和良叔先后打个招呼,慢慢走出客厅。
徐恩伯离开后,客厅里的气氛陷入短暂的凝固,徐平盛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再也不是往日霸气睥睨的香港船王,而是变成一个为后代儿孙劳心操持的普通老人。
“正衰仔,除了赚钱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徐平盛无奈苦笑:“如果他刚才讲一句是为了帮大陆,就算明知是骗我,我都觉得没白养他这么多年。”
良叔咧嘴笑笑:“盛哥,恩伯从小就受西方教育,又从国外留学回来,思想跟我们这些老顽固不一样的。”
不同于于世亭家里的大管家、大高手水叔,徐家这位良叔陆佑良没有半分功夫在身,但他在徐家的地位却比水叔在于世亭家更为超然,至少从现在他能和徐平盛同桌而坐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陆佑良和徐平盛早年间在广东的时候,两人就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三七年事变,陆佑良为抗日奔走,家产充公,一家老小被害,而他本人也被日本人通缉,不得不躲到已经开始发迹的好兄弟徐平盛家中,这一躲就是十多年。
后来徐平盛远走香港,陆佑良也跟着他踏上这片土地,徐平盛固然生意越做越大,可对这位当年烧过黄纸的把兄弟也从未薄待,名义上陆佑良是徐家的大管家,但事实上在徐家,就算是大太太见到陆佑良,也得称呼一声良哥,陆佑良和徐平盛也从来没有老爷下人那一套,一直以兄弟相称。
“爱国是顽固吗?”徐平盛不满的开口说道:“他是徐家的男丁,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非要拼了命的想跟鬼佬搭上关系,你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他?”
徐平盛愤愤说完,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几许埋怨:“当初阿兰说要让他去留学我就不同意,要我说就应该找个私塾先生在家里教他,读那么多书有鬼用乜?”
“盛哥,我记得好清楚,阿嫂当时还征求过你的意见,是你自己说去国外读书学几句洋文,以后方便跟鬼佬打交道的嘛。”陆佑良笑呵呵开口说道。
徐平盛吹胡子瞪眼:“我几时讲过?好,就算我讲过,我有没有让他读完书以后连祖宗都不认?”
“恩伯现在也没说不认祖宗,这种事要慢慢来,不能急的。”陆佑良顿了顿,望向徐平盛:“讲返正题,两航起义员工的那批货你准备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来,客厅里静了静,徐平盛脸上的不忿和激动之色逐渐敛去,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目光深邃几分,回复叱咤香江的船王本来面目。
徐平盛沉吟片刻,像陆佑良开口说道:“打电话给宋天耀,他跟恩伯之间的事我不知道。记得用家里的专线通知他,电话公司那帮人信不过的。”
陆佑良似乎早就猜到徐平盛会这么说,说了句知道后,就笑盈盈站起身来,往客厅外走去。
客厅中,徐平盛手捧茶杯出神良久,叹一口气感慨道:“宋天耀啊宋天耀,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不能乱动,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了。于世亭收养个干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这件事你办得漂亮,我三个女儿随便你拣!”
第五四一章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盛兆中看着脸色阴沉的谭经纬,低声开口询问。
从上午回来到现在,谭经纬已经将自己关在酒店房间足足两个小时,直到刚才才打开房门,让盛兆中独自一人进来聊几句。
盛兆中一进房门就发现了谭经纬有不对劲的地方,将上午从积存围铜锣湾码头的所见告知谭经纬后,盛兆中又谈了谈自己的看法,可从头到尾谭经纬都寡言少语,只是偶尔应和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盛兆中说清楚有关徐恩伯和宋天耀之间的所有事之后,谭经纬仍陷入沉默,足足过了五分钟之后,连盛兆中都觉得气氛有些压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一句。
谭经纬摸了摸床头的烟盒,烟盒里空无一物。
盛兆中见状立刻从怀里摸出半包长寿牌香烟,连同打火机一并递上前去,乘着谭经纬低头点烟的功夫,盛兆中打开房门,向房门外守着等消息的两名文职人员开口说道:“出去买两包烟,我和谭先生在里面谈事,让狄震他们过来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知道了,盛先生。”
两名文职人员小心翼翼往房间中看一眼,房间里烟雾弥漫,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头,就算站在门外,两人也能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盛兆中再度返回房间,将房门关上后也取出一支烟点上,用来适应房间里呛人的味道。
“四哥,你说我们四下奔走,究竟为的是什么?”谭经纬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嘶哑,眼中满是疲惫,似乎有些迷茫的开口询问道。
盛兆中眉头微微皱起,从相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谭经纬这副模样,印象中谭经纬似乎一直都是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姿态,就算得知自己的亲弟弟死在香港,谭经纬当时也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着说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就再度恢复如常。
盛兆中想到刚回酒店时,两名文职人员对自己说的话,试探着询问道:“跟朱秘书打来的电话有关?”
谭经纬深吸一口香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随后苦笑着点点头:“现在有人觉得金三角的鸦片是一块肥田,可以从里面牟取大笔财富,我本来已经通知金三角的人黑吃黑,接过朱秘书今天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协助泰国人,一起分取这块肥田,甚至还讲出两航员工的事可以先放一放这种话。”
盛兆中脸色变了几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谭经纬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干你娘,我大老远过海跑来香港,如果一早知道他们是在打鸦片的主意,还不如留在学校给学生们讲课。”谭经纬捏着手里还有半包的长寿牌香烟,看着香烟下迎着的‘建设台湾,复兴中华’几个黑体字,狠狠的将烟盒砸向墙壁:“复兴中华?从上到下都烂到根里面了,用什么复兴?”
盛兆中陷入沉默,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谭经纬会变得如此反常,他和谭经纬一样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一直以来受的教育让他们将复兴作为首要任务,就算明知道这趟来香港九死一生,两人依旧义无反顾,可现在得知自己只是被那些尸位素餐的高官当成了掠夺财富的棋子,而且这财富还是最为人不齿的鸦片烟土,顿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腔热血凉了大半。
“我给长官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跟校长反映一下现在的情况?”盛兆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气,台湾现在由内到外已经乱成一锅粥,就算校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有心无力罢了。
谭经纬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烟头一点点按进烟灰缸中,转过头来盯着盛兆中:“四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有些人连君都算不上,敢不敢跟我玩一局?”
盛兆中心中松了口气,从此是的谭经纬身上,他又看到了之前熟悉的影子,之前怕他因此陷入颓势的担忧一扫而空,毫不犹豫地开口答道:“都是同一间学校出来的,连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谭经纬从床沿上豁然起身,脸上再次绽放出自信的笑容:“好!这次不光要让两航员工的船出不去,泰国人我也要让他们永远留在香港,这两件事做完之后就算回到台湾会受到处罚我也认了!干你娘的泰国人,一群残兵败将还想在中国的地盘大发鸦片财?以为现在是大清国啊?”
盛兆中也咧嘴笑了起来,眼中隐隐有冷厉的寒芒闪过,能够和谭经纬共事这么久,两人在观念上有很多契合的地方,其中一点就是都对鸦片流毒甚广的这种东西深恶痛绝。
“对了,之前你说徐恩伯和宋天耀暗中勾连这件事,再跟我讲一遍。”谭经纬打通了心中的疙瘩,仍旧没有忘记这次来香港的主要目的,开口询问有关两航起义员工的事情。
盛兆中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盛兆中看一眼谭经纬,起身打开房门,门外除了站岗的狄震等人,刚刚被他吩咐下去买烟的两名文职人员已经回来,把两包长寿牌香烟递给盛兆中的同时,其中一名文职人员又对盛兆中说出一个消息。
“盛先生,泰国来的那位塞将军现在就在楼下,他说想跟谭先生聊两句。”
盛兆中下意识转过脸去看谭经纬,谭经纬虽然坐在房间里,但手下文职人员说的这句话却一字不差落入耳中。
“泰国人要见我?看来朱秘书除了给我打过电话,也已经跟泰国人商量好了。”谭经纬抓起床上的外套随手披在身上,迈步就往房间外走去,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冷意:“四哥,走吧,跟我一起下去看看,上面跟我们安排的这位合伙人究竟有什么话要讲。”
谭经纬带着盛兆中一同走出,狄震和手下几个弟兄交换一下眼色,也迈开步伐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踩踏着酒店木制的楼梯阶层,一步步往楼下走去。
酒店一楼大厅,塞·乍仑旺和几名泰国手下正毕恭毕敬的等候着,听到脚步声响起,塞·乍仑旺抬头看一眼楼梯口,见到一马当先的谭经纬后,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冲谭经纬双手合十:“萨瓦迪卡,谭长官。”
谭经纬笑着走到塞·乍仑旺面前,伸手和他握了握,亲昵的揽住塞·乍仑旺的肩膀就往角落一张餐桌前走去:“塞将军别来无恙啊,朱秘书刚刚已经打电话跟我交代过了,将军你也实在不够意思,认识朱秘书这件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讲?来,坐下喝点东西。”
塞·乍仑旺被谭经纬揽住肩膀,脸上笑容不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谭经纬的问题,而是笑着问道:“谭长官身上好大的烟味,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我已经按照你之前的吩咐将香港本地帮会收拾了大半,现在在香港勉强站住了脚跟,如果您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一点小麻烦,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就不麻烦将军了。”谭经纬笑笑,向一旁的盛兆中招招手:“四哥,一起过来坐。”
盛兆中应声走向餐桌,冲塞·乍仑旺打个招呼,心中暗自冷笑。
谭经纬的确不用你们这帮泰国人来解决麻烦,因为现在对他来说,你们这群制毒贩毒的王八蛋比宋天耀还要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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