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八)
作者:闹闹不爱闹|发布时间:2024-06-29 11:10:12|字数:32532
郑玉彤把烟蒂重重捻在桌上的水晶烟灰缸里,下一秒却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继续从嘴里冒出一阵烟雾,烟灰缸里此时已经堆了七八支最多吸食过半的烟蒂,至于桌上那几道精致的冷菜,则更像是陪衬,只有烟灰缸更像是今天晚餐的主餐。
坐在郑玉彤对面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中年男人,留着多日未剃的胡茬,一身不符合这处竖琴餐厅的打扮,本该入门就摘下来的一顶呢帽,此时戴在他头上,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花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美式夹克,黑色宽脚裤下一双脚上,踩着双硬底高邦皮靴,此时靠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郑玉彤吞云吐雾,脸上不急不躁。
而以郑玉彤和男人为中心,郑玉彤身后五米外的一桌,一个同样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的中年人此时正低头对着桌面上一堆食物风卷残云,芝士虾混合着炒饭,仙贝一起塞进嘴里,手还去够桌上那一份煎三文鱼,吃相和发出的咀嚼声让隔着数米外的褚孝信和雪妮纷纷皱眉,侍应生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几次上前想要提醒对方注意自己的吃相,可是又因为对方点了那一桌昂贵食物而却步,寄往对方看在自己的包容和忍让下,结账时能多赏给自己一些小费。
而男人背后五米外的一桌,则有个男人不停的试喝着各种美酒,从廉价的餐酒,到餐厅特意从法国定制的铂尔农红酒,再到苏格兰单一纯麦威士忌,这个男人面前摆满了各色酒杯,三个服务生围绕在餐桌前服侍对方,帮对方斟酒,醒酒,端到对方面前提醒对方可以喝了,而男人不论酒品种类,酒到面前,一饮而尽,哪怕那两杯价格绝对不菲,餐厅特意定制色如玛瑙,溢出酒杯的果香让附近几桌懂酒的客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的红酒,也被对方牛嚼牡丹一般吞下肚,不过看到三个服务生脸上灿烂的笑容和对方桌上厚厚一沓钞票,就知道餐厅对这个男人给出了极大的包容。
临近竖琴餐厅门口,还有一个男人单独就做,美式夹克配一条迷彩作战裤,面前没有食物,只有一杯赠送的柠檬水,和一份绝对算寒酸的炒饭,而对方就一勺一勺吃着炒饭,另一只手里拿着个迷你望远镜,举在双眼前,盯着远处演奏台上正穿着性感晚礼服,露出一双白皙玉腿和小半个香肩,双手拨弄着竖琴的白俄女人,好色之态没有丝毫遮掩,如果不是朝嘴里一勺一勺塞着炒饭,恐怕口水都已经该淌了出来。
郑玉彤扭头看看自己身后,又看看喝酒与好色的男人,再一次把刚点燃的香烟丢进烟灰缸,哼了一声:“我一个生意人,都是自己来这里,倒是这位豹哥,怎么带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还怕我一个小生意人敢同你翻脸咩?”
“这么大一笔黄金出了问题,我担心郑老板你狗急跳墙也正常,换做我要是丢了这么大一批黄鱼,我家里人,不用说叔伯兄弟,就是亲生父母,恐怕都有吃了我的心思。”被称为豹哥的男人神态桀骜的开口说道。
郑玉彤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现出怒意,显然,豹哥的话刺痛了他。
郑玉彤如今在周大福的位置颇有些尴尬,虽然是周志元的乘龙快婿,也被周志元认可了能力,把周家黄金生意交给了他打理,但是生意不是周志元一个人的,往日是周志元做话事人,周家那些叔伯兄弟还都被压服的服服帖帖,现在周志元退下来,却没有从周家子侄里选一个得力后辈出来,偏偏把当家人的位置给了一个外姓郎婿,如果不是周家这些人碍于周志元这些年做周家当家人的威压,早就卷堂大散,把生意里的股份变现撤资,郑玉彤上位以来,勇于进取,如同鲨鱼一般饥不择食,压力也是来源于此,只有比他岳父在位时赚的更多,才能在周家人面前把位置坐的更稳,如今真如面前豹哥所说,现在爆出这批黄金的问题,可以想象,一直没有机会对他下手的周家人,肯定借机扑咬上来,他怎么为周家如鲨鱼一般拼杀,自己就怎么被周家人如同鲨鱼一般咬死。
对面这个男人叫做段三豹,是横行海上的一股大天二,算是现在港澳之间纵横海上数十股大天二中,颇为精锐的一支,说是精锐,指的就是段三豹这十几个人,不会和其他好多大天二一样,饥不择食,什么货物都下嘴,靠数量取胜,这班人往往是抢劫一次,就足够数月纸醉金迷,而且这些人不只是有了钱就花天酒地,而是有了钱,先更新装备,把武器,快艇全都先换一遍,香港驻港英军,澳门葡国驻军的武器船只都不如这些人先进,更不用说货船了。
郑玉彤做黄金生意,自然早就听到过段三豹这些人的名头,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加了百倍的小心,却终究被对方盯上,这次一下被劫去了三百两的黄金,此时段三豹和他见面,自然不可能是和他聊如何归还黄金,而是除了黄金,对方手上还有三个肉票,需要郑玉彤用钱来赎,一个人二十两黄金,不要纸币,只要黄金。
这三个人郑玉彤必须赎出来,三百两黄金,他可以想办法借钱或者筹措暂时堵上窟窿,让周家人在账目上查不出问题,但是三个人如果被撕票,那肯定所有人都知道出了问题,因为这三个人中还有一个是周家的亲戚,算是自己的小舅子,郑玉彤不仅要救出三个人,还要和三个人对好口供,把整件事当做从未发生过,彻底压下去。
所以这才是出了这么大事,郑玉彤却只有自己孤身一个人来见这班大天二的原因。
“六十两黄金就在我脚边的公文包里,豹哥总要让我看看我三个兄弟,才好让我心甘情愿用六十两黄金为豹哥诸位付账。”郑玉彤对段三豹说道。
说这话时,恰好远处的宋天耀朝着郑玉彤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在了一起,郑玉彤眼神中含着的杀气,几乎藏不住,让宋天耀瞳孔微微一缩。
第五零零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九)
金牙雷,老婆秋姐,佣人阿英在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下,被强迫靠墙站立,秋姐和阿英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腿脚都有些发软,此时已经站立不住,主仆二人几乎身体黏在一起般缩在墙角,反倒是金牙雷,终归是帮派大佬,名动江湖多年的人物,脸上倒不见惊慌,看了看旁边两米外的老婆和阿英,又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泰国佬汶仁。
“我们中国人讲究祸不及妻儿,我出来混江湖,命早就扔到阎王脚边,只看他想什么时候收我这条命,可是我老婆和佣人不混江湖,也不懂规矩,我可以让她们连夜回乡下,绝对不再回香港,也不会联系福义兴其他人替我报仇,能不能放条路给她们两个走?”金牙雷对着立在灯下,反而看不清面孔的汶仁,开口说道。
听到自己的男人大难临头还不忘替自己找一条生路,秋姐惊惧之下又有些感动,可是内心的恐惧终究让她说不出,陪着金牙雷一起死的话,只是再也忍不住,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哪还有往日对着金牙雷大呼小叫的母老虎模样。
灯下站着的汶仁此时朝前走了两步,拉着金牙雷之前打麻将时坐的那把椅子,自己倒坐上去,双臂压在椅背上,骑坐在椅子上坐在金牙雷面前,还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摸出半包好彩,递给金牙雷。
金牙雷看着汶仁的眼睛,随后自己探手从烟盒里取了一支,汶仁则亲自划着了火柴,帮金牙雷点着,金牙雷重重吸了一口香烟,仰起头朝着屋顶的方向喷出烟雾,而汶仁则用一种类似儿童般纯净的双眼,带着怜悯的眼神仰望着面前两步外站立的金牙雷,用中文说出两个字:
“不行。”
随着他说出不行,除了两名握着手枪对准金牙雷,秋姐,阿英三人之外,剩下的三人则收起手枪,动作利落的撩起汗衫,取出腰间藏着的宽刃短柄斧头,从汶仁身后扑上来,越过汶仁,在汶仁怜悯的眼神中,第一下就狠狠的劈在了金牙雷的脑袋上!
金牙雷在听到不行两个字时一愣,可是他那一愣还没结束,对方的斧头就已经到了,第一下就斜劈在金牙雷的太阳穴处,金牙雷的身体被劈的倒退撞到墙壁,随后慢慢就要软倒,但是泰国人却并没有一击杀招就停手,而是对着必死的金牙雷继续挥动斧头,头部,胸口,肩膀,双腿……
直到整个人面目全非,而动手的泰国人被金牙雷的鲜血渐染成血人,对方才提着斧头直起身,而旁边墙角的秋姐和阿英,也同样被人用斧头活活劈死。
“我们知道香港江湖有英国人定下的规矩,只要不动枪,英国人就看不见,我们遵守了一条香港的规矩,没有开枪,但是我们也保留了一条我们泰国人的规矩,不止杀人,还要灭口,别怪我,当初你杀了你帮派内塞爸那个结义兄弟,不肯和塞爸做生意时,就该知道自己的下场。”汶仁也被溅了不少鲜血,此时从座椅上站起身,朝着金牙雷做了个合十的动作,这才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
于家的酒宴已经接近尾声,于家的下人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餐盘,有几个没有眼色,喝的脚步歪斜的客人,也都被于家管家礼貌的恭维着,送上于家的轿车,吩咐司机们把客人送回家。
此时于世亭则坐在望海楼里喝着茶水,摇头晃脑的哼着空城计,兴致颇高,如果不是额头有处伤,倒颇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势。
“老爷,客人都送走了。”水叔立在楼口处,语气有些无奈的朝于世亭说了一句。
于世亭则朝着水叔招招手:“水叔,过来陪我喝茶。”
“老爷,你喝多了。”水叔走过来说道:“还是回房早些休息吧。”
于世亭用青竹夹分了个茶杯出来,帮水叔倒了杯茶,然后望着楼外风雨欲来的天气:“欠了宋天耀一个大人情啊,没有他,我今晚怎么能坐在这楼里把风雨置之身外?”
“老爷,除了您额头那点伤有些过于假之外,我看不出宋天耀有什么大人情。”水叔看了一眼茶杯,没有去碰,而是立在旁边帮于世亭煮茶的小火炉里又添了些炭火。
他本是一介武夫,跟在于世亭身边也是充当保镖,于世亭和他聊天没有顾忌,可是他却没有于世亭那种头脑,所以于世亭说的话,大半都听不懂,和宋天耀身边的黄六处境有些相似。
“你说这个?”于世亭自己用手摸了摸额头那处伤口,笑了起来:“我这个是假的,就是不知道宋天耀今晚运气如何,他如果有伤,一定是真的。”
……
“来来来,我显个本领让你开开眼,硬币没停下之前,我就能把这一大海碗的牛肉汤灌下去!”谭经纬取出个硬币,在桌上啪的一下转动起来,然后端起一大碗牛肉汤,朝着自己嘴里灌去,喉结上下移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滑县烧饼的老板,吊颈岭上下来的残兵青年此时眼神古怪的看看谭经纬,又看看远处宁波汤圆的摊位前,四个泰国人,其中两个人握着枪,两个人正挥舞斧头,之前嚣张得意的陈阿十,此时已经被砍的不成人形,黄老头搂着自己的女儿缩在摊位最里面,不敢去看尸体,更不敢去看泰国人。
“怎么样!”谭经纬把一口吃干净的大海碗调转碗口,脸上开心得意的笑着,如同游戏胜利的孩子,而此时,那枚硬币还在桌角缓慢转动着,眼看要停下,却仍在挣扎努力。
“想当年当阳血战之后,我靠这一招赢了四个月的香烟。”
看到青年老板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断望向远处的血案现场,谭经纬打了个饱嗝:“唉,说了让你们先走,你们又不肯走,这些泰国佬很麻烦,最喜欢杀人灭口,当心他们让你们留下。”
似乎印证了谭经纬的说法,两个染成血人的泰国佬站直身体,扭头看向摊位最里面的黄老头父女,而其他两个握枪的泰国佬则掉转枪口指向几个摊位老板。
谭经纬啪的一下,把还在转动的硬币扣在桌面上,自己伸个懒腰站起身:“人而无止,不死何俟。吃饱了,我活动活动筋骨。”
第五零一章 喧嚣的竖琴餐厅(十)
徐恩伯坐在他那辆劳斯莱斯轿车的后座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保镖阿超和握着方向盘的司机都不时看向后视镜,想要从徐恩伯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些信号。
因为从宋天耀离开之后,徐恩伯去见了徐平盛半个小时之后,就冷着个脸走了出来,让司机驾驶汽车开始在整个九龙内穿巡,好像完全没有目的地。
车窗上被掉落的雨滴击打的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司机打开雨刷,保镖阿超也借机扭头开口询问:
“徐先生,天色晚了,天文台说今晚要挂五级风球,再回香港岛不方便,不如帮您在半岛酒店定间套房?”
徐恩伯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燃一支,朝着封闭的车窗吐了一口,烟雾砸在车窗上,四分五裂般散开:“去尖沙咀码头。”
终于有了目的地之后,司机在前面路口一个漂亮利落的调头,朝着尖沙咀码头赶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天文台的气象信息准确,五号风球挂出来不是让人发噱,一阵狂风吹来,街道上一些店铺悬挂的招牌和幌子被吹的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掉下来,吓得徐恩伯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不时看着街道两旁的招牌,防止招牌落下来砸坏车子。
等这辆车开到尖沙咀码头附近,抬眼望去,眼前已经是宽阔的维多利亚湾时,暴雨已经倾盆般落下,而远处黑漆漆的海湾中,数百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维多利亚港内抛锚,躲避强风暴雨。
虽然司机和保镖不知道徐恩伯冒着雨来尖沙咀码头做什么,但是此时看到徐恩伯要下车,保镖在第一时间冒雨下车,撑开一柄硬骨伞,帮徐恩伯打开了车门,只不过一柄伞在这种天气中的作用并不大,徐恩伯刚刚下车不超过十秒钟,除了头脸胸口这几处被雨伞勉强护住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全部被打湿,徐恩伯也不耐烦保镖举着伞,自己接过伞举着,走到尖沙咀码头的七号栈桥上,脚步不停,看起来就像要沿着这条栈桥直接走到海中去。
司机幸运的留在车里等候,而阿超则全身湿透的跟着徐恩伯,直到栈桥都走到了尽头,和徐恩伯并肩立在前面,眼前只剩黑漆漆的海水,两旁则是停泊的大小船只,完全不见任何人。
“当心感冒呀徐先生,这么大风雨,你该穿件雨衣来。”一个女声从左边一艘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高尾渔船中响起,透过巨大的风雨,传到阿超的耳朵里,让他震惊的程度,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急忙半转身,侧滑步,护住徐恩伯的左边,望向渔船,手里已经多出一把匕首。
下一秒,徐恩伯也开口:“我怕穿了雨衣,你认不出我,你手里有我的照片,我可没见过你。”
“见不见我有什么打紧,我见您徐先生也不打紧,最打紧的是,我的人千辛万苦把货运到了这里,您那艘挂着英国旗的船在哪。”
……
“那四个大天二都是咱们打过交道的,段三豹,段三炮两兄弟,唐麻子,吴六指,这伙大天二绝对算是厉害人物,劫到了钱居然买船买家伙,听说他们船上还可能有炮,不知道今天晚上怎么也上岸跑这里来了。”手下进到车里后座,对坐在后座上听着车载广播的陈亮说道。
陈亮看看对方:“你如果抢劫,一次抢了价值数十上百万的货物,会不会拿这笔钱再买枪买炮继续干掉脑袋的事,还是拿这笔钱远走他乡,干点正经营生?”
“有了几百万,谁还干掉脑袋的事。”手下嘀咕了一句。
陈亮笑了:“连你都知道的道理,段三豹会不懂?赚了钱不去享受,反而继续送死?”
“那亮哥你的意思是?”
“段三豹那班人根本就是受国民党招安,听国民党军令的一伙残兵,上次廖老板有批帮朋友筹备的,见不得光,没有投保的货从澳门运来香港,刚出澳门海域就被劫了,动手的就是段三豹这批人,要价极狠,一船货加上船员性命,张嘴就是五百万港币,而那船货原价也无非三百多万。”陈亮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怔怔的看了眼手下。
手下被他看得有些疑惑:“亮哥,怎么了?是不是廖老板不想付钱,准备让你带人去把货抢回来?”
陈亮摇摇头:“随后就冒出个中人调解,最后那船货只花了四十万,连人带货全都平安回来……”
“那不是皆大欢喜,四十万对廖老板来说,九牛一毛都谈不上。”
“亮哥,情况不对啊,你看!这地方来几十个洋人不稀奇,可是今晚大雨,洋人来这里的都少,偏偏来了一茬又一茬的中国人,而且看起来都不是良善角色。”前面副驾驶上专门盯着云霄宫酒店正门的手下此时开口。
陈亮停止了段三豹的话题,望过去,雨幕中,雷英东带着三个手下,从一辆的士上下来,而前面不远处,明显几个腰间鼓鼓的便衣,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也从两辆轿车上走了下来,两班人都进了云霄宫酒店。
副驾驶上的手下问道:“亮哥,咱们的人已经进去了两个,一个在七楼的餐厅里,一个在七楼餐厅外,还有四个在云霄宫的后门,防止后门宋天耀逃走,现在到底动不动手?”
陈亮眼睛扫过两个等待自己开口下令的手下,他是廖东贵的心腹,廖东贵吩咐了今晚做掉宋天耀,他不可能不做事,但是恰好看到了段三豹,再度说起往事时,让陈亮觉得自己老板好像陷入了个圈套,从当初那船货有人求他帮忙开始,到被抢劫,再到有中间人出来调解,最后皆大欢喜,现在陈亮觉得好像都是台湾人故意针对廖东贵搞得鬼,就是为了让廖东贵觉得自己在台湾会吃得开,所以准备投靠台湾,在香港为台湾做事。
在香港为台湾做事,今天不就是吗?还好自己不冲动,没有急着第一时间上去动手,不然只看雷英东,那个差佬无头此时紧张急促的模样,如果真杀了或者伤了宋天耀,自己老板别说平安去了台湾,今晚能不能活过去都是问题,被人借刀杀人。
“你们留下来,我自己上去。”陈亮拿起雨伞,开口说道:“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去竖琴餐厅。”
第五零二章 雨中的人们
烂命驹带着手下赶回到鸦片馆时,鸦片馆里已经没了客人,地上鲜血淋漓的躺着七八个手下,鸦片馆里那二十几支烟枪也都已经被折断,烂命驹不以为意的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些手下的伤口,全部都是刀伤,朝身后手下歪了下头,示意身边的小弟过去扶起他们:“先把人送去医馆裹伤!”
一下就有十几个手下扶着受伤的人先离开,烂命驹身边只剩下五六人,此时都看向烂命驹,烂命驹摆摆手:“去两个到码头叫人,今晚不把泰国佬做掉,明天早上哪还有脸面见人?对了,顺便去问问十哥,当初拜会他的泰国佬住在边度。”
“是,大佬。”两个精明利落的小弟转身就走。
鸦片馆的生意被毁,烂命驹并不心疼或者意外,江湖本来就是这样,何况潮勇义并不是彻底依靠黄赌毒这种偏门生意赚钱,只不过是临近码头的地方有几间这样的场所,让他们这种为帮会出力日久的元老赚些零花钱而已,最主要,烂命驹觉得自己能十倍,百倍的把损失从泰国人手里拿回来。
烂命驹立在场中,刚取出一支纸烟点燃,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外面下雨了,我来避避雨。”纳杰脚上穿着高邦的皮靴,踩在鸦片馆的招牌幌子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烂命驹回头望向自己,纳杰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举起自己的双手:“记不记得我?我是被你拔了满手指甲的那个,因为我不懂规矩嘛,不知道今天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算不算坏了规矩。”
烂命驹脸色凝重,看看纳杰,再看看纳杰身后黑洞洞的门口,最后再把目光锁回纳杰的脸上:“用枪胁迫着我那些兄弟,然后再砍了他们?”
纳杰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把手枪,打开弹夹,把子弹一粒粒退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把空枪放回原处:“赤手空拳都能打死你。”
“我小弟话你们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呢?”烂命驹继续问道。
“香港的黑帮都像你这么胆小?只懂欺软怕硬?”纳杰晃动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不是当初我大哥吩咐过我,不能和你们发生冲突,我那一晚就能用拳头把你们打死,不要以为自己十几个人就人强马壮。”
烂命驹从后腰处摸出一把又薄又窄的细刃快刀,递给自己的小弟,下一个瞬间,双脚猛然蹬在地面上发力,如同一头猎豹朝着门口的纳杰扑来!
纳杰一个拧腰侧踹!烂命驹则右拳紧握,从腰间笔直打出!拳脚对撞在一起!
纳杰被一拳打的踉跄退出鸦片馆,直至街边才站稳身体,雨点打在脸上,让纳杰的脸色有些难看。
烂命驹立在鸦片馆门口:“上次十几个人拔你的指甲,这次我一个人要你的命。”
……
吊颈岭新辟出的一块空地前,韩重山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又看看手腕上那块遍布划痕的雷美诺时军表,他面前的空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四个人,有气无力的立着,其中一个中年人怀里还抱着个最多两三岁的孩子,此时抱着孩子吹着催尿的口哨,动作熟练的帮孩子把尿。
“山哥,真的要去帮姓谭的做事?”其中一个把手里卷的纸烟吸的只剩一点点烟蒂,这才吐掉,朝韩重山问道:“搞不好,整条命都扔掉了。”
另一个也马上接口,像是两个人早就商量好一般:“山哥,之前救总来过那么多大官,口口声声说党国没有放弃我们,但是如今已经三年,大家还在这里发霉!救总那些人的话再也不能信!”
那个帮孩子把尿的中年人此时一边晃悠着孩子的尿柱,一边说道:“就是,他妈的,当初口口声声说不会忘了我们,结果每天就他妈发一些猪食过来,从摩星岭到吊颈岭,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台湾当我们是累赘,香港当我们是囚犯,这处吊颈岭要不是有干过工兵的那几百兄弟强行开了条路出来,我们他妈想出去就只能沿着宵箕湾的海水游出去糊口!那湾口驻着英军,敢下海游水,马上就开枪!宵箕湾死了几十个兄弟时,怎么不见姓谭的这些救总的人出来!”
“嗝~”最后一个中年人,把手里半瓶略显浑浊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响嗝,顿时整个空地有大半都飘起冲鼻的酒精味道!
刺鼻的味道让就在他两步外的小孩子鼻孔不适应,哭闹起来,孩子的父亲顿时抱着孩子走远,站到韩重山的身边,对着醉醺醺的中年人说道:“酒精兑水,喝了三年都还没喝死你,你也是命大!”
“什么酒精兑水,这是我用救总给的那点粮食自己酿的。”酒鬼把玻璃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看起来在吊颈岭,像酒瓶这种容器都是很珍贵的:“总之,我和你们不同,你们逃来香港还能带着老婆孩子,我孤家寡人,山哥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黄埔十四期步兵科学兵营,整个香港,就只有我们五个人了,当初七百人的学兵营……”韩重山看着面前四个不堪的同伴,有些唏嘘的开口。
听到黄埔两个字,面前的四个人也都低下了头,抱着孩子的中年人嘿了一声:“又怎么样,大家和姓谭的不一样,虽然都是黄埔出身,可那家伙是嫡系,我们只能算是后娘养的,为党国尽忠职守十年,也算对得起校长了。”
“校长也好,党国也好,今日不再提,接下来的命是我们自己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韩重山从旁边拎起两个大号旅行袋,打开拉链,丢到四个人的面前,开口说道。
四个人望过去,里面是各色枪械和黄澄澄的子弹!只看枪械烤蓝,几个老兵马上就认出,这些全都是被精心保养的新家伙!
酒鬼的反应最快,如同一条猎狗窜到旅行袋前,动作熟练的抄起一把M3冲锋枪,另一只手准确的在袋内抄起弹夹,啪的卡入冲锋枪内,端着冲锋枪做了个准备开火的动作!
“美国货,膛线还是新的。”
其他三个人也都过来,检查着袋内的装备,彼此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韩重山,在吊颈岭住了这么久,他们见过火器,却没见过这样崭新和威力惊人的军械。
轰隆声响,雨点落在几个人的脸上,冰冷。
第五零三章 要么守规矩,要么死
楼凤芸从桌上的寿百年烟盒里取出一支女士细烟叼在唇边,动作熟练的点燃,随后就被烟味呛的咳嗽了两声,身后的书妍急忙帮楼凤芸拍了拍后背,另一边的诗茵则把温度适中的茶水递到楼凤芸的面前。
虽然这对双胞胎和傅忻娘一样,跟宋天耀丝毫关系没有,别说宋天耀大被同眠,就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但是并不影响书妍诗茵这对双胞胎在宋天耀所认识的这一群体中,所拥有的独特地位,楼凤芸接手香港警察俱乐部的工作后,身边跟着的这两个双胞胎,在别人眼中基本等同于宋天耀的禁脔,就连平日与楼凤芸打交道的警队鬼佬,在两个姑娘穿着一身连卡佛百货走俏的洋装,端着一杯名贵伦敦红茶走过来时,也要板起脸,尽可能让自己语气绅士的说声谢谢,顺便再称呼一句,宋先生的情人……们真漂亮。
两个宋天耀都没碰过的双胞胎都如此,带着两个双胞胎党丫鬟助理的楼凤芸更不必说,虽然宋天耀出行还是那辆褚孝信送的福特49,但是却给楼凤芸配了一辆克莱斯勒豪华轿车,如今的楼凤芸,假发行业协会龙头,兼警察俱乐部老板娘,地位出现变化,再加上富贵熏染,楼凤芸此时的气势比起气质清冷孤高的孟晚晴,冰洁沉静的齐玮文更要盛三分,此时坐在九龙半岛酒店豪华套房的会议室主座上,眉眼在会议桌前一扫,就让几个平日在外趾高气扬的所谓江湖大佬纷纷低头。
“港岛,九龙加上新界,二十多家够赌本的字花档,赌场跟着我做生意,钱呢,你们都赚到了,规费呢,我帮你们付了,本来大家和和美美,一起发财,可是偏偏有人当我是个好欺负的女人。”楼凤芸收回目光,身体朝椅背稍稍靠了下,一双腿交叠翘了起来,旗袍下摆处露出一段雪白,在场的二十多个江湖人却全都规规矩矩,没有人敢多瞄一眼。
新界和德利的坐馆鱼栏明在其他人面面相觑时,率先打破沉默,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对楼凤芸挤出个灿烂笑容:“芸姐,你带大家搵水发财,哪个敢背后讲你的是非,我阿明第一个不放过他!消消气,芸姐,我这次从乡下过来,特意带了几条我亲自去码头捞的水鱼,来孝敬芸姐和宋先生,补补身体。”
和德利是个不入流的小社团,战后在市区已经没了这个社团的存身之处,只能躲去新界乡下过活,说是江湖人,实际上无非就是横行乡里的几个村镇烂仔,上不得台面,还是后来楼凤芸开始运作警察俱乐部之后按照宋天耀的吩咐,想要整合一下香港的这些字头,总算有些还没咽气的几个老辈江湖人记起有这样一个社团,又有些七攀八扯的所谓交情,派人去新界乡下联系了一下鱼栏明,之前的和德利坐馆早就已经没了,鱼栏明本来是在码头带着十几个小弟做鱼栏仔为生,靠着为几个鱼栏抢鲜鱼为生,听到有财路,顾不上体面,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坐馆的头衔,带着这些乡下小弟也算是一方字头,他身家最少,却博的最狠,听到之前楼凤芸说的财路时,东拼西凑甚至借了高利贷做本钱,如今已经是脖子上一条蛇皮纹金链,手腕上一块金表,十个手指戴了三个硕大的镶翡翠戒指,楼下还停着一辆轿车,身边小弟也从十几个变成了近百个,两个姘头也全都在市区租了唐楼住下,再不是当初那个满脸水锈,一身腥味的鱼栏仔。
听到楼凤芸话语间似乎对他们这些人有些不满,鱼栏明第一个跳了出来表忠心,巴不得这条财路万年长,说完话之后,更双手握拳撑在桌面上,雄视四周,大有替楼凤芸为虎作伥的架势,哪个此时敢忤逆楼凤芸,他第一个跳出来咬人。
楼凤芸对鱼栏明的话不置可否,朝着鎏金踱银的巴洛克造型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赌外围马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当初也订好了规矩,可是现在偏偏有人像搞垮字花厂那样,把我架在上面疏通关节,自己却闷声发财,该交的账全部抹平,每次账目交上来,不是平账就是亏钱,既然这么亏,就不要做这个生意了。”
被楼凤芸说这些话时扫过的同新和,联英社,和盛义等几个大字头的坐馆大佬全都眼观鼻,口问心,一语不发,其他那些小字头的江湖人看到楼凤芸的发难对象后,也全都沉默不语,只有和合图的大佬单眼旗,三十几岁,正当壮年,没有那些老辈叔伯沉得住气,此时开口,声音淡淡中透着不屑:“芸姐,大家合伙做生意,最重要是要信得过,合得来,既然信不过我们,那这个生意做不做也就无所谓了,我堂口还有些事,就不打扰芸姐了。”
说我,单眼旗站起身离开,朝着会议室外走去,身边的贴心小弟帮忙打开会议室的门,两扇木门刚打开,外面一柄枪口上拧着消音器的手枪就又把单眼旗和小弟顶了回来,楼凤芸坐在原处吸着烟,而单眼旗则对举着枪的人大吃一惊,那是他手下一个不得力的小弟,此时双手紧握着枪柄,手指搭在扳机上,看脸色到比单眼旗还要紧张,额头眼角全都是汗水。
单眼旗扭头看向楼凤芸:“芸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凤芸碾灭烟蒂,看也不看单眼旗,对单眼旗那名持枪的小弟说道:“要么那把椅子以后坐的不再是和合图的人,要么你就坐上去。”
那名单眼旗的小弟吞咽了一口口水:“大佬,你今晚走出去,死全家,全港军装以后会天天扫和合图的地盘,你留在这里,只死你一个,社团和你家人平安无事。”
“你疯了!信这个女人?”单眼旗多少还有些大佬气魄,面对枪口凛然不惧,怒骂道:“你杀了我,整个字头的兄弟就会杀你全家!”
“字头几个叔伯已经商量过,我做了你,进去后买个替死鬼,出来接替你的位置!别怪我,大佬!”
砰砰砰!砰砰砰!
不等单眼旗再说话,那名小弟就急着扣动了扳机,单眼旗头上中了两枪,胸口中了两枪,另外两枪,打在了单眼旗心腹小弟的头上。
看着两个人软软倒地,那名小弟把枪口垂下来,腿似乎有些发软,楼凤芸努了一下下巴,会议室门口走进几个壮汉,动作麻利的把尸体拖了出去。
楼凤芸开口:“你过来坐他的位置。”
那名小弟战战兢兢的走到之前单眼旗坐的位置坐下,整个人因为紧张和惶恐而手足无措:“谢谢谢谢……芸姐。”
楼凤芸眼睛扫过其他几个大惊失色的江湖大佬:“还有人想退出这个生意吗?现在说出来?”
会场一片沉默。
楼凤芸慢慢起身,立在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如同一头雌虎逼视众人:“做了这个生意,没退路,要么守规矩,要么死。”
第五零四章 清洗
会议室内二十几个江湖大佬闻着刺鼻的血腥味,都有些紧张,不过经过最初的错愕之后,几个大字头的大佬可能觉得不能让一介女流用气势把自己压住,更何况当着他们几个,楼凤芸坏了一个很严重的江湖规矩,怂恿洪门弟子自相残杀。
同新和九龙机房场一带的堂口大佬孖七,冷着脸看向楼凤芸,第一个发难:“芸姐,你也是江湖人,坏了江湖规矩,不好吧?阿旗就算是说了几句气话,也犯不上全家扑街呀。”
孖七在九龙漆咸道火车机房场一带颇具势力,凭借战时做汉奸积累的财富,战后未被英国人清算,迅速壮大了自己的势力,虽然不是一帮之主,但是比起许多同新和的叔伯还要凶横,手下鸦片馆,赌档搞得风生水起,有了楼凤芸提供给他的外围赌马这条财路,更是让他成为同新和许多小弟心目中的财神爷,个个都以能帮孖七哥做事为荣。
和盛义的烟枪伟也不阴不阳的开口:“看今天这个架势,芸姐打算把我们这些合伙生意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然后一统江湖,搞个芸字头出来?”
这些人不比死掉的和合图单眼旗,和合图虽然号称老歪正统,但是实力上比起他们几个在座的江湖字头大佬,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在他们看来,如果楼凤芸真的敢动自己,别说宋天耀背后撑着这个寡妇,就算是警务处处长,他们这些人的手下也一定能宰了报仇,称雄的大字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何况他们几个心中算定,楼凤芸也就只敢杀一个单眼旗杀鸡儆猴,随后无非是继续谈,逼他们在座这些私吞了钱的人把钱吐出来。
想让他们把之前贪墨的钱吐出来,门都没有,虽然外围赌马这条门路是楼凤芸想出来的,而且也确实让二十多个赌档都均沾了好处,约定大家一起发财,可是帮楼凤芸做带家哪有自己做庄家钱来的快,合法赌马,是马会坐庄,外围赌马,楼凤芸坐庄,既然楼凤芸能坐庄,那他们自己也能坐庄,坐庄是稳赢的,自己这些人何苦帮楼凤芸跑腿收钱收注赚些佣金,干脆自己做庄,接受那些赌客的投注,赚的不是更多?而且现在很多赌档客人,都已经知道了不用去赛马场也能投注赛马,个个都来了赌性,赛马日外围赌能开几十场,单日流水数十万,有大赌客或者滥赌鬼赌红眼,破百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现在在场的全都尝到了做私庄的甜头,楼凤芸如果敢再用强,这二十多人联起手来,别说宋天耀,就算是香港警队,都要考虑一下后果。
楼凤芸朝开口的两个人露出个笑脸,又拍拍身边站着吓得脸色有些发白的书妍诗茵,这才淡淡开口:“这条财路我提供的,规矩也是我定的,当初各位全都一口答应守规矩,我才让你们进场一起发财,现在吞了多少钱,你们自己清楚,现在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和德利的鱼栏明再次拍着胸口开口:“芸姐,我鱼栏明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私吞财物,如有私吞,不得好死,万箭穿心!”
“其他人呢?”楼凤芸看向孖七和烟枪伟:“你们的意思,是把钱交出来,还是一拍两散各行各路。”
孖七靠在椅背上哼了一声:“芸姐,何必强人所难,既然信不过我们,大家合作也就没了意思,散了吧,不过我现在走出去,不会也有个我的小弟拿枪指着我吧?”
看到会议桌上其他人全都不吭声,眼睛都瞄向孖七,楼凤芸也就不再废话,示意书妍把电话抱过来,楼凤芸拨着号码盘,把听筒挂在耳边:“谈不妥,让你老板师爷辉打电话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随后楼凤芸就从诗茵手里取出一叠文件,丢到会议桌上:“自己认领自己那张签个字,现在开始,大家没了江湖情面。”
听楼凤芸说完,孖七利落起身,伸个懒腰:“我不识字,就不用了,芸姐,以后江湖再见。”
其他人也纷纷离席,客气的稍微讲究些脸面的,对楼凤芸还假意客气几句,说些日后有机会再合作的空话,粗狂桀骜的,则直接转身出门离开,桌上的那叠纸完全没人去碰。
除了还在浑身发抖,吓破胆的和合图单眼旗小弟之外,只剩下鱼栏明看看楼凤芸,站起身,又犹豫坐下,看向楼凤芸:“芸姐,我有今天都是你关照,我绝对没有吞您的钱,可是……您别怪我,您以后有吩咐,我一定出力,只不过如果我今天站在您这边,我的字头小,扛不住他们搞我,我赚了些钱,也不想再被他们欺负的滚回乡下。”
“让你们签字,一个个看都不看就走人,你想留下,就坐下,不想留下,就出去,怕什么?”楼凤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鱼栏明听着门外没有动静,又看看空荡荡的会议室,最终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起身:“我……做人不能不讲义气,芸姐关照我,就算走,我也等芸姐走之后再说。”
楼凤芸活动了一下脖颈,旁边的书妍马上帮楼凤芸按揉了起来,楼凤芸闭着眼睛说道:“诗茵,去告诉外面的人,鱼栏明不要动。”
诗茵答应一声,走到会议室门口,打开会议室的门,外面几个精壮青年听完诗茵的话,点头示意,随后把会议室的门又关闭。
楼凤芸睁开眼:“难得你有心,以后空出来的二十多家外围赌马档口,归你看管。”
鱼栏明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会议室外面响起自己小弟慌急的声音和几声拳头打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似乎还有被堵住的嘴巴里挤出的惨哼。
鱼栏明坐不住,起身跑过去打开会议室大门,外面,自己一个满身雨水的小弟此时正被几个青年踩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淌血,一把手枪顶在他的脑袋上,随时准备抠火。
“自己人,自己人兄弟!当心走火!芸姐……是我的兄弟!”鱼栏明张着双手,先是对持枪青年喊,随后又转身看向楼凤芸。
楼凤芸开口:“放了吧,不是说了不要动鱼栏明?”
此时鱼栏明的小弟被松开,鱼栏明把他拉起来,这名小弟看起来很是忠心,顾不上自己浑身疼痛,对着鱼栏明说道:“大佬快跑~酒店外面,四车英国兵,那些大佬一出酒店,全都被持枪抓上了卡车,说他们私藏军械!”
拉着小弟双手的鱼栏明,听到这句话,扭头看向楼凤芸,突然觉得小弟双手冰冷,但是冷不过楼凤芸的眼神,那眼神让鱼栏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窗外,暴雨倾盆,清洗着这座城市。
第五零五章 在夜中,在雨中
鱼栏明努力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平静些,甚至能多出些逃出生天的欣喜,可是勉强撑着双腿坐回到座位上,看着对面那个和合图单眼旗的小弟,此时正整个人抖成一团,脸色比中枪死掉的单眼旗还难看。
鱼栏明抖着手点燃香烟,把火柴放下时,双手虽然不抖,但是嘴上的香烟却还在颤着。
“鱼栏明……”
“是,芸姐!”鱼栏明听到楼凤芸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站起身,看向楼凤芸。
楼凤芸露出个笑容:“不用害怕,从那叠纸上找出你那份,交给书妍。”
“是。”鱼栏明急忙抓起被孖七那些人弃之不顾的文件,一张张看过去,找到自己那张,这才细细看了一下,虽然鱼栏明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差馆却进过十几次,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份自己的罪证档案,上面有自己的照片,身份信息,最主要是罪名那一列,上面写了多次蓄意谋杀,贩卖毒品,枪械,禁运品,非法禁锢他人,非法开设赌场,非法组织色情交易等等。
鱼栏明拿着自己那份,朝楼凤芸身后的书妍递去:“小姐……麻烦你。”
书妍抿嘴一笑,走过来接过鱼栏明那份档案,一旁诗茵则乖巧的把其他人的档案全都收起来,楼凤芸说道:“让无头的人拿走,等英国兵打完了招呼,榨光了他们身家后,再让差佬们榨一轮。”
“知道了,芸姐。”诗茵把文件拢好答应了一声。
“我刚才说以后这些外围赌马场交给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楼凤芸看向那个枪杀了自己老大的和合图小弟,问道。
小弟看向楼凤芸:“我……我叫阿川,臭口川。”
“场子交给鱼栏明打理,他场子里的钱你和你的兄弟负责收,老规矩,鱼栏明抽两成,你做带家,抽一成。”楼凤芸开口说道。
宋天耀让她负责警察俱乐部,当然并不真的只是要帮英国人做福利,大把的钱白白便宜鬼佬,宋天耀对警察俱乐部的构想很明确,钱最后还是要从英国人手里赚回来,康利修一方负责的《香港马经》中文版,自己的警察俱乐部,以及现在的二十多个外围赌马档,是联合运营模式,最终是要把香港那些赌马的赌客大把钞票,从下注给英国人的马会,到半路截胡,投到宋天耀的私庄内,用这笔钱,再与香港警队,驻港英军搞好关系,这些在马会眼中不够资格的英国人,被宋天耀喂饱,无法再摆脱之后,会主动维护这个利益群体。
这也是为什么楼凤芸一个电话,就能让驻港英军抓了二十几个江湖大佬去军营度假,也能让香港警队早早准备好这些人身上的罪证档案,全部都是绞刑下场。
想起当初宋天耀说让她去打理一个女子茶室,楼凤芸还曾经以为宋天耀是要让自己做个陪酒卖笑被人揩油的茶花,但是谁能想到,这个女子茶室,拥有英军军官妻子,警队英国佬妻子,海关官员妻子等等会员,她是这些人的大姐头,为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分配利润。
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守着小赌档,担心字头随时抢走一切的寡妇芸,现在,自己是香港最大的外围赌马庄家,过手的财富足够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累了,放首歌来听。”楼凤芸闭上眼睛,学着宋天耀的模样,轻轻捏着自己的眉心,靠在椅背上说道。
唱片机,唱针开始在黑胶唱片上滑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鱼栏明与臭口川还在惊魂未定,可是楼凤芸却已经收起了之前谈笑杀人的凌厉彪悍,慵懒的如同一个小女人。
“有时候,真的羡慕晚晴……”楼凤芸在歌声中,喃喃了一句。
偌大的会议室内,长桌主位坐定,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已经轻轻睡去,留下两个江湖上扬名立万的汉子心惊胆战,却不敢哪怕喘一口粗气。
窗外,风雨狂,草莽难,室内,莺歌慢,美人安。
一座城市,天地两端。
……
码头上,徐恩伯自己撑着雨伞,看着从一旁渔船里冒雨站出来的女人,如果一些报刊老总在场,一定会惊讶,《中华香港商情周刊》和《香港马经》的总编康利修,居然舍得让自己老婆徐敏君大半夜在码头上淋雨。
康利修与徐敏君这对夫妻档算是香港报刊业的笑谈,康利修从来不修边幅,如今刚二十多岁就已经开始蓄须,且又不擅修理,往往是一堆乱丝与头发纠连在一起,却偏偏又自诩美髯,比起其他报社老总,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蜡梳拢,胡须请匠师修剪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而徐敏君则又不同,简直半妻半母,不仅身兼报馆秘书处理工作,还要客串保姆帮康利修打理生活,晚上还要陪康利修一起睡觉,每次报刊业酒会,大家每次玩笑必要开到徐敏君头上,名牌大学毕业,样貌出众,为何瞎了眼嫁给康利修这种货色,康利修自己则洋洋得意让徐敏君说原因,徐敏君却总是淡淡一笑而过,惹得大家一致认为康利修这文坛公猪必定是床上功夫了得……
此时徐敏君冒雨走出渔船与徐恩伯对视,徐恩伯顿时有些皱眉:“我还以为要和我见面的是个男人,这么大风雨,宋天耀居然舍得让这么漂亮的小姐出门?”
徐敏君在雨中的面孔有些苍白,但是眉宇间的英气却比往日陪在康利修身边时多出十分,用手抹了一下脸色的雨水:“让我来淋雨的,可不是宋先生,徐先生肯深夜来见我,显然是已经与宋先生谈妥了?”
“谈妥这个词用的未免有些过早,我是来看看需要我帮忙运送的货。”徐恩伯淡淡地说道。
虽然宋天耀和他聊的利益颇让徐恩伯心动,但是作为商人,尤其是大商人,随意就让利益蒙了双眼,徐家也不会发展到现在地位。
“徐先生是航运大亨,不知道有没有最近留意要泊港的外籍商船中,有一艘挂着南美巴西旗帜的?”
“这种事,我要问问秘书,何况外籍商船入港,与我无关。”
“现在就和你有关了,徐先生,那艘船和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替死鬼。”徐敏君重新把雨帽戴回头上,样貌被遮掩大半,此时,徐恩伯只能看到徐敏君一口洁白的牙齿。
在夜中,在雨中,白的有些渗人,像一只母兽露出獠牙,而自己,像是掉入陷阱的猎物。
第五零六章 担心你
竖琴餐厅算是香港老字号的西式餐厅,只不过早期并不是在云霄宫酒店七层,那时还是在港岛中环皇后码头旁,到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百年历史,据说1895的乙未广州重阳起义的行动策划秘密据点,竖琴餐厅就是其中之一,孙中山先生,杨衢云先生,谢瓒泰先生等人在此地策划,甚至广州起义的主力,香港特遣队骨干,在发动起义前期还曾来此餐厅吃了一次西餐,接收了杨衢云特意帮他们准备的手枪。
甚至更久远些,1849年,这里还是一群所谓英国人眼中的侠盗歃血为盟去澳门劫狱的聚会之地,当时澳门虽然被葡萄牙人占领,但是并不限制其他地区的人进入澳门,所以一些在香港的英人经常坐船过海去澳门娱乐,毕竟当年的香港赛马会的赛马比赛,赛艇会的赛艇比赛,虽然名字挂着香港,但是比赛地点却实打实了设置在澳门。一位叫马岑士的英国鬼佬基督教传教士去澳门度周末,恰好遇到葡萄牙人在扛着圣像游行,据说是罗马天主教流传下来的仪式,基督教与天主教本来就有隔阂,此时马岑士看着葡萄牙驻澳门的大主教和澳督居然亲自扛着圣像带着一群人游行,忍不住大笑起来,当时的澳督还不叫澳督,叫做兵头,当时澳门兵头是一个叫亚玛勒的断臂军官,战场上打下来的功勋换来了这块殖民地的统治权,看到一个英国佬在自己扛着圣像经过时居然不脱帽鞠躬,还大笑出声,顿时派人把这个英国佬抓了起来,丢进了监狱。英国在香港的官员,军官,甚至教会主教来向亚玛勒要人,软硬兼施,奈何亚玛勒军人出身,粗暴蛮横,叫嚣英国除非与葡国开战,踏平澳门,不然绝不交人。
在港英人觉得这点事汇报伦敦,闹成两国外交,恐怕会让伦敦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于是想起了自己委任的这些太平绅士,当时香港的太平绅士还全部都是英国武装鸦片贩子,枪械齐备,选了两个武装鸦片贩子,几个见过仗的退伍英军,两艘快艇,由皇后码头出海,直扑澳门,趁着澳门兵头亚玛勒主持赛艇大会时冲入监狱,把马岑士劫出来,这些鸦片贩子和英军就是在竖琴餐厅喝完酒上的路,当时打死监狱看守一人,打伤三人,救出马岑士乘快艇赶回香港,回来时还一起在竖琴餐厅吃的宵夜。
虽然这场官司,两国打了上百年也没有头绪,但是竖琴餐厅基本上算是香港的一处传奇地点,餐厅的招牌酒里就有一种好汉威士忌,特意为了纪念当年劫狱的几个英国侠盗。
可是在传奇,对大多数香港华人而言也只是传闻,毕竟年代太久远,可是今晚,不论是华人,还是餐厅里的英国佬,全都闻出了不寻常的江湖味道。
在侍应生眼中,竖琴餐厅今晚不应该有太多客人,毕竟天气恶劣,虽然大多数驻港英国人习惯了伦敦的雨天,但是没有必要的交际,不会强迫自己雨天出门,而且这些客人几乎全都是一个表情,凝重,更更重要的一个特征,全都是中国人。
如今香港,中国人中有钱的阔佬的确很多,但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些谈笑风生,口若悬河的人,此时坐在不同的座位上,眼睛却全都在互相对视。
陈亮坐到段三豹的邻桌,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就侧过脸看向段三豹,但是段三豹却没有看陈亮,而是看向左前方的蓝刚和几个便衣。
郑裕彤本该与段三豹交涉,可是此时眼睛却又看向了刚刚进门的雷英东,而雷英东的一双眼,则顿时盯住了段三豹那几个纵横港澳海域的大天二手下。
连那个叫雪妮的小富婆都察觉到了问题,褚二少却仍然看不出风头,此时正讲着笑话,想把面前这个女人哄上床,犒劳一下自从订婚以来就闲置的某个器官。
“我们换个地方喝酒。”雪妮对褚孝信开口说道。
褚孝信这才意识到阿耀这个扑街和雪妮的同伴去洗手间已经很久,搞不好两个人说不定已经在洗手间野合,于是绅士的起身,帮雪妮拿了外套,两个人结账后朝门口走去。
经过洗手间的方向时,才发现宋天耀正陪着卢元春,齐玮文两个女人聊天,褚孝信偷偷朝宋天耀比了一下中指,又递了一个意会表情,这才和雪妮离开。
宋天耀看到褚孝信离开,微微皱了下眉,不过随后就脸色如常,对齐玮文说道:“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齐玮文看了一眼卢元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这才对宋天耀说道:“酒楼那里感觉味道就不对。”
“瞒不过你,不过这里不用你,早点回去休息就好了。”宋天耀扭头看向蓝刚,蓝刚远远朝宋天耀露出笑脸举了下酒杯,宋天耀回头:“我都知道了,有人要动你,别担心,今晚帮你一并料理。”
“嗯。”齐玮文并没有对宋天耀客气:“我在这里,段三豹也好,还是有人要找那些国民党残兵做杀手,还能帮你认认面孔。”
“面孔就不用认了,如果你不怕,待会可以帮忙认尸。”宋天耀看向卢元春:“我姑姑,齐玮文。”
……
暴雨中,谭经纬朝老黄招招手,语气随意的笑笑:“草纸。”
老黄大着胆子从棚里窜出来,把一扎草纸递给谭经纬,谭经纬用草纸擦着双手的血渍,擦完之后丢到地上的三个泰国人尸体上:“走吧,雨这么大,不会再有人来光顾生意了,早点回家,别让家人担心你。”
卖滑县火烧的青年等人此时不敢再和谭经纬多说话,冒雨推着车子,拆掉棚架,又过来帮已经吓软的老黄父女简单收拾了一下,一伙人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谭经纬低头看看死不瞑目的三个泰国佬:“就你们这些连国民党残部都打不过的泰国军人,还想在香港卖毒品?”
第五零七章 刑房
外面暴雨倾盆而下,这间在坪洲五指山山腰处的破旧寮屋屋内,各个角落都在漏雨,砸在地面或者破旧的家什上,发出嘈杂的声音,一处篝火烧的正旺,三个人围坐在篝火前,翻烤着四只已经爆起油脂火花,足有小半个成人手臂大小的老鼠和……一块烙铁。
“在吊颈岭哪能看到这么大的老鼠,我上次想挖些蚯蚓去钓鱼,发现蚯蚓都被人挖绝了!”
“这几只老鼠看见人都不怕,说不定连人肉都吃过,你吃了当心中邪!”
“吃再多人肉又怎么样?中邪,中了再说!我不吃难道便宜你!”
“烙铁都红了老鼠还没烤熟,你还吹自己当兵前当过酒楼学徒?”
“红了你就先做事!少不了你那只!”
“兹拉~”烧红的烙铁烫在冷仔的大腿内侧,让被堵住嘴巴的冷仔疼的剧烈前后摇晃脑袋,用后脑磕在椅背上的疼痛来分散大腿内侧传来的灼烧痛感!
“真他妈香!”动手的酒鬼用鼻子使劲的嗅着空气中飘出的肉皮焦胡味道,开口说道。
此时的冷仔被五花大绑固定在一张锈迹斑驳的铁椅上,一丝不挂,整个身躯已经看不到一块儿好肉,两个被固定在扶手上的手掌指甲全都已经不见,血肉模糊,并且手指也已经不再是十根,而是只剩下了七根!
韩重山远远站在这处暂时充当刑房的破旧寮屋门口处望着外面的暴雨,嘴里咬着的香烟烟雾升腾,始终没有去看酒鬼等三个同伴炮制冷仔,直到这次烙铁烫完之后,冷仔仍然瞪着一双已经略显散瞳的双眼死撑,酒鬼灌了口酒,骂对方真的算是硬骨头时,韩重山才转过身,走到冷仔的面前蹲下,平视对方,死掉冷仔嘴上的封条,把嘴里烧了一半的香烟递到冷仔嘴里。
韩重山语气平淡地说道:“兄弟,这里是坪洲五指山,外面又这么大的雨,你再如何忠心义气都没人知道,何苦继续撑一口气,说出来,我痛痛快快送你上路,再送你家人一笔钱,保证他们后世无忧。”
冷仔努力睁开青紫肿胀的眼皮瞄着韩重山,嘴唇哆嗦的叼着香烟,身体因为缺血不自觉的打着冷战,勉强吸了一口烟,却又咳嗽着吐掉,随着香烟调出来的,还有颜色鲜亮的鲜血,那是他内脏出血的迹象。
韩重山自己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又塞进冷仔嘴里,帮对方点燃,然后继续说道:“你是江湖人,没必要为了那些人牵连家人,他们又不是你的兄弟,对不对?今晚我们撬不开你的嘴,没办法回去交差,也别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山下有一个我们的兄弟在放风警戒,而且就算真的有人来救你,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火力,我们不是江湖人,我们是军人。”
冷仔按照他说的话,看向远处桌面上,旅行包大开着,里面是几把冲锋枪和大量弹药。
“我……我老豆……”
这是冷仔被他们四人抓来之后第一次开口,听到对方开口说话,其他三人顿时面露喜色,韩重山仍然保持着蹲姿,在冷仔面前专注的听着。
“我……老豆……咳咳……告诉我,是……是人都会死……不要怕死……最怕是死后都有人骂……骂……叼你老母!噗!”
前面两句话,冷仔断断续续非常吃力,最后四个字用尽身上不多的力气,努力朝着韩重山骂去,四个字连同鲜血,喷了韩重山一脸!
“去你妈的!”一个同伴抄起烙铁就要朝着冷仔的头上砸去!被韩重山伸手示意停下,韩重山取出手帕,抹去脸上鲜血,盯着冷仔,冷仔勉强挤出嘲讽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咯咯咳咳的怪异笑声。
“你想死,死不掉,时间还长,我抓了你全家来陪你,等你见到全家死绝时,看你是否还能笑出声。”韩重山把染血的手帕堵回冷仔嘴里,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雷美诺时军表,站起身说道:“酒鬼梁留下,其他人跟我走,今晚撬不开他的嘴,没办法向谭先生交差。”
酒鬼梁站在冷仔身后拎着烙铁没动,其他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发动,冲去篝火旁伸手先瓜分了那几只已经烤的美味诱人的老鼠,顾不得烫嘴,把外皮酥焦,肉质白嫩的老鼠肉朝着嘴里强塞去,酒鬼梁反应慢了些,骂了一声跑过去,拼死才抢回了两个连鼠头的残尸,破口大骂两个人不讲义气,占了便宜的两个人此时才得意洋洋的背起桌上的旅行包,从里面翻出一把M3冲锋枪抛给酒鬼梁,各自披上雨衣,准备和韩重山一起离开。
三个人虽然一顿争抢老鼠肉,但此时篝火前还有一只烤好的完整老鼠,韩重山走过去,拧下鼠头朝嘴里咬去,把剩下的肉递给同伴:“下山的时候带给修文,他在山下把风。”
“你说男人为什么要娶老婆生孩子呢?”接过老鼠肉揣进怀里的同伴一边穿着雨衣一边说道:“好不容易山哥接到个生意,能赚些钱,却全都要交给老婆孩子,自己还不是要吃老鼠肉,要是没有老婆孩子,那些钱都够我去找个酒楼大吃大喝一顿,哪怕随便找个卤肉铺也行,买一整只猪来啃!”
“当然是老婆帮你攒钱,凑够一家去台湾的路费,再这么混下去,哪个女人还愿意陪咱们在吊颈岭发霉!”
韩重山没有理会同伴的话,扭头看看对自己怒视的冷仔,嘴角翘起个冷酷的笑容,把雨帽戴在头上,整个脸孔都藏进了黑暗中,下一刻,他推开破旧不堪,千疮百孔的木门,走进暴雨中。
命是他们自己的,路也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是军人,手里有枪,就有胆量与这座城市为敌。
……
酒鬼梁坐在一把仅余三腿的凳子上,翘着双腿在破桌上,凭借身体良好的平衡性保持着不倒,好像坐摇椅一样摇摇晃晃,把老鼠的骨头都慢慢的送进嘴里,用牙齿磨碎咽下去,虽然姓谭的之前已经付过一笔定金,足够让他们几个大吃大喝填饱肚子,可是大家全都不约而同把钱交给了老婆亲人,想着攒够一家去台湾的路费,那可不是一笔小数字,首先要联络一艘客船从筲箕湾把他们在吊颈岭全都运出去,在香港想办法联络台湾那边,决定坐客轮还是飞机,眼下多花一分钱,都可能导致那时候有个人因为缺钱而留下。
外面暴雨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大力冲刷着这个世界,身下的凳子因为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怀里的冲锋枪在篝火残余的火光中,烤蓝闪着诡异的光芒。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酒鬼梁借着闪电的光芒朝外面望去,整个五指山在那一瞬间亮如白昼,荒凉湿冷,下一秒,怒雷炸响,让人的耳膜都隐隐作痛,如果普通人待在这种地方,也许会觉得恐怖,可是酒鬼梁心中并没有任何觉得可怕的存在,见过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对这种大自然的天威,早已经可以做到凛然不惧。
“噗~”酒鬼梁把嘴里一根老鼠的腿骨残渣吐掉,低头去摸口袋里的香烟,在他正对面的窗前,恰到好处的立起一个人影!
等酒鬼梁点燃香烟抬起头,哼着小曲朝外看去时,恰好又一道闪电划过,外面突然出现的人影让酒鬼梁打了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后仰摔倒!
人影的半张脸形如骷髅,浑身雨水,此时正盯着他露出诡异笑容!
酒鬼梁的反应已经很快,腰间发力,身体前倾,双手握住冲锋枪朝着正前方顾不上瞄准就直接扣动了扳机!
片刻之间,半个弹夹的子弹就从枪口喷涌了出去!打在窗口和铁皮上,留下斑斑弹痕!
“别动,三把枪,一把一把慢慢丢到桌面上。”没留出让酒鬼梁确定是否击中外面人影的时间,他刚停下射击,后脑就被人用枪口顶住,声音粗糙发闷,而且没有任何情绪。
酒鬼梁干脆的把冲锋枪丢到前面桌面上,然后动作轻慢的撩起自己的上衣,左腰处一把已经打开保险随时能击发的手枪拔出来,也丢了过去,刚想迟疑,后脑就冒起一股冷气,酒鬼梁慢慢撩起裤腿,小腿上用绷带做了个简易枪套,藏着的一把手枪也被取了出来丢上桌面!
对方能轻松说出自己身上藏着三把枪,不是韩重山他们出了问题,就是对方在他们刚来坪洲五指山这里时,就已经被盯上,因为另外两把手枪都是在这里藏起来的!
“孝哥,他干净了。”身后的声音开口说了一句。
窗外那道人影再度出现,不过这次是从门口走了进来,好像对这间寮屋熟悉的如同自己家,探手就拿到酒鬼梁放在卓脚下的半瓶白酒,拧开瓶盖灌了一口,然后重重哈了口气。
“要不是阿耀吩咐彻底摸清楚你们的消息,这瓶酒你刚放在这里时,我就准备宰了你。”人影喝了一口酒,甩去身上披着的雨衣,坐在篝火前朝残存的篝火里添着柴火,然后双手凑上去取暖,淡淡地说道。
酒鬼梁双手半举,不敢动弹:“你是什么人?”
“宋家的护院教头。”宋天耀当初从澳门依足规矩请来香港看家护院,半张脸烧伤如骷髅的姚春孝朝嘴里灌了口酒“噗”一声喷在篝火上,已经暗沉的篝火陡然窜高几尺,青蓝色的焰苗衬托的姚春孝那张脸愈发诡异可怖:“阿四,雷蛋仔的人什么样,他就什么样,阿耀吩咐的,礼尚往来。”
暴雨中,一声一声凄厉惨叫从这栋寮屋中响起。
第五零八章 他疯了!
徐恩伯按照徐敏君的叮嘱,小心踩在踏板上,最后进了渔船的船舱里,他虽然是航运世家出身,名下货轮不少,可是自己却很少出现在码头上,更何况是这种老旧的渔船,虽然看起来已经被人精心收拾过一番,船舱里还九六洒了些香味浓烈的柠檬水,可是空气中仍然有着淡淡的鱼腥气,让徐恩伯下意识就取出了已经半湿的手帕,轻轻遮在鼻孔处。
徐敏君放下船帘,把船舱内外隔绝,又点了一盏油灯挂在船舱内,加上她手里的手电筒,整个渔船的船舱光线明亮了不少,徐恩伯这才顺着徐敏君的目光,注意到船舱角落里的一处两米见方左右的包装木箱。
“这就是货?”徐恩伯语气不确定的问道,随后看看舱内没有其他像是货物的东西,皱皱眉,语气不善:“宋天耀搞什么鬼?觉得我不懂发火,调剂我?”
徐敏君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徐恩伯,随后自己拿起木箱旁边一根生铁撬棍,动作麻利全然不似报刊界女秘书,一下一下把木箱钉死的长钉撬开,最后打开木箱,里面是泡沫与一层层防水油纸。
徐敏君把扎束严密,用铅丝拧死的油纸解开,露出里面的货物。
看到货物的第一眼,徐恩伯就变了脸色,一张脸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阴沉狰狞,把目光从货物移到徐敏君的脸上:“宋天耀疯了想求死,不要牵扯到我和徐家!”
木箱里的金属零件,明显是从飞机上拆卸下来的,徐恩伯就算没开过飞机,也搭乘过航班远行,自然认出这个木箱里的东西,像是飞机上的襟翼动作筒!
徐敏君平静的看着徐恩伯,语气淡淡,仿佛面前的货物不是飞机零件,而是菜市场里的青菜水果一般:“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在港停放的七十一架飞机的发动机,挂架,精密仪器,能被两航起义工人拆下来的,全部拆了下来。”
徐恩伯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徐敏君:“这不是要和我做生意,这是要让我徐家在香港破家身死!”
徐敏君像是听不见徐恩伯的话,继续说着:“两航员工起义,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党不想让大陆白白获得这些资产,可是自己又斗不过大陆,于是只能请美国人出面,英国人不敢违背美国的意志,准备把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七十一架飞机,强行判决给美航,美航已经申请向驻日美军寻求帮助,请求美国航母赴港帮美航装运飞机,这几日驻港英军和警察就会强行接收两航资产,再不运走,就彻底运不走了,这就是宋天耀从澳门回来,就急匆匆奔走,连续见了两大船王的原因。”
“你做报纸,你不知道,从1950年开始有多少人因为在香港的物资,而被暗杀,灭门!我做航运我知道!”徐恩伯瞪着眼睛:“运费再高,我也要有命花才行!去年,五千吨的货轮,在大陆沿海被击沉了不下七艘,装的全都是大陆在香港的资产,想要运回大陆,结果被国民党海军击沉,船击沉,船上的人死掉还不止,在香港的家人也会被杀掉!”
徐敏君看着脸色狰狞的徐恩伯,突然语气冷静的开口说道:“能不能给我支烟?”
徐恩伯伸手指着徐敏君,最后收回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连同鎏金的打火机重重拍在货箱上。
徐敏君撩了一下头发,上前自己拿起香烟,动作熟练的点燃吸了一口,吐了口烟气,徐敏君再次看向徐恩伯:“我不知道宋先生是怎么同你谈妥的,不过你既然已经看到了东西,就好像他自己一样,脱不了身了。”
徐恩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些笑意浮现在脸上:“像他一样?他……也被你们摆了一道?你是说,他匆匆滚回香港,其实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而现在卷入的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已经脱不开身了?”
“差不多,澳门的贺先生与我男人他们,等于把他强拉进来。”徐敏君夹着香烟,语气平静:“本来以为按他的脾气,今晚我男人该出殡下葬。”
“你男人是?”徐恩伯问了一句。
“《香港马经》中文版,《中华香港商情周刊》社长,康利修。”徐敏君说出康利修的名字。
徐恩伯点点头,又看看旁边的飞机襟翼动作筒,语气也渐渐放平静:“其实,宋天耀被卷进来脱不了身,但不代表我也要吃这一套,很简单,只需要现在我走出去,给港府打个电话,证明徐家没有参与,并且知情后迅速通报港府,说不定我还能得一份港府嘉奖令。”
“你想得到,你觉得宋先生会想不到?你,狄俊达,于帧仲,雷英东,加上宋天耀和褚孝信以及一个来自大马的女人,当初约定造成两大船王恶斗罢工的假局势,真正想法是腾挪资金,准备趁着局势吞下那些卷在两大船王斗争中,却耗不起罢工的小公司,造出第三个船王浮出水面,三大势力鼎足而立的局势。宋天耀跑去英国想办法拿到英国国籍或者把他那个英国情人用钱砸进伦敦上流圈,你们在香港暗中蓄力寻机出手,也是计划之中,对吧?”
“你男人和你讲的?”徐恩伯自己拿起香烟点了一支:“看起来宋天耀很信任你男人啊,不错,虽然徐家和于家的确各自代表香港航运业与上海航运业,可是两家的晚辈联手在这一局里面浑水摸鱼赚一笔,也没什么,纷纷攘攘皆为名利,还是说回刚才的话题罢,反正这件事因为宋天耀提前回港,已经等于流产,宋天耀卷进这件事无法脱身,不代表我没办法脱身,他那么聪明,该想得到,纷纷攘攘皆为名利,可是再赚钱,也要有命花才行,以后若是还有机会见面,再陪你聊天,不过我猜没什么机会了。”
把香烟收起来,徐恩伯转身想朝船舱外走去。
徐敏君立在原地,弹了一下烟灰:“于世亭被打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
“那么假的事,当做笑话听听就好了。”徐恩伯停步,背对着徐敏君说了一句:“不然于世亭再怎么在香港寄人篱下,宋天耀也该死透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假的,于是一些脑子蠢一些的人都会认为宋天耀与于世亭两个人悄悄达成了某种协议,聪明些的,会觉得于世亭不可能理会宋天耀这个香港本地的小喽罗,只是宋天耀故意用这个拙劣的把戏骗那些蠢人而已。”徐敏君说道。
徐恩伯转身,看向徐敏君。
徐敏君吸了口烟,动作略显放肆的朝着徐恩伯的方向吐了口烟雾:“你走不了的,从宋天耀去澳门从贺先生与我男人嘴里得知这件事之后,他就选了你,你要么大着胆子赚这笔钱,要么小心翼翼回家等着徐家被于家吃掉。”
“你在开玩笑?于家拿什么吃掉我?”徐恩伯虽然说出的话表示不屑,但是表情却很严肃,眼神锐利的盯着徐敏君。
徐敏君沉默着,没有急着开口,船舱里只剩下外面暴雨敲打船篷的声音,让这个逼仄的空间更加压抑,徐恩伯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不耐。
而就在这时,徐敏君把烟蒂丢掉,淡淡地说道:“宋先生今晚让驻港英军帮他抓了一批社团中人,其中有很多吃徐家航运这碗饭,你不知道那些飞机零件在哪,但是他们会知道,还有,宋先生激怒于世亭,让于世亭团结上海帮,对香港航运尤其是徐家大打出手的那一下,价格很贵。”
徐恩伯脸色变了,磨着牙齿看向徐敏君:“有多贵?”
“你付不起的。”徐敏君语气肯定地说道:“你走不了。”
“叼你老母!我问你有多贵!”徐恩伯几乎是低声咆哮起来!
“除了宋先生和他身边这些人的命,他名下的股票,现金,地产,工厂甚至所有一切,都给了于世亭,换你今晚走出去,让于世亭配合英国人对你徐家同时下手。”
“他疯了!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搏出现在这些财富地位的了!”徐恩伯瞪着眼,喘着粗气:“我不会信他真的肯把自己一切拿出来,换于世亭帮他逼徐家!于世亭也不会缺他那些钱!”
“你大概没有听清楚,是所有一切,于世亭明天就能见到石智益,虽然表面上是石智益代表港府动问航运业近期萎靡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宋天耀高价买了海关十一个华人公务员提前退休,上海于世亭方面会有十一个人才刚好能低调应聘,更不用说香港警察俱乐部的存在,上海人只要想,警队内马上就能多出一批上海籍的华人警察,包括水警,而且今晚本地社团被清洗了一遍,你也该明白代表着什么,你今晚不点头,明天不止于世亭和英国人,香港本地各个商会都会因为不能容忍灰色秩序被上海人把控,逼你徐家站出来受死,徐家再大,也只是一头狮子,不说于世亭和英国人,只是香港本地商会那些鬣狗,真的要抱成团出手,狮子再强大,也不过是鬣狗嘴里的肉。”徐敏君淡淡地说道。
徐恩伯闭上眼睛痛苦的吐出口气:“他疯了,这么干,就算我答应帮他搞定这些飞机,事成之后,宋天耀也无法再在香港立足,勾结上海人对香港自家人出手,没人能容得下他!”
徐敏君点点头:“所有知道内情的人,连我在内,都觉得他疯了,哦,对了,还有一条,你要是帮他这个忙,他答应会主动离开香港,当做这次逼徐家被动参与的自我放逐,还有,宋先生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第五零九章 他疯了,我死了。
港岛东区,莦箕湾,老广街。
暴雨冲刷着满街的广式骑楼,从骑楼的排水口汹涌的流出,肆无忌惮的冲入街道,与其他雨水汇合。
头发略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的康利修立在街角的士多店窗前,定定的望着外面的暴风雨,身后则是当初那个十五六岁,样貌清丽,在街上卖兰花的少女,此时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走过来:“康先生,天气寒,我和阿妈煮了热汤,喝一些祛湿气吧?”
康利修转过身,看向少女,憔悴的脸上挤出个笑容:“多谢阿娣,我没事,等你大哥他们返来,让他们喝驱寒好了。”
说完,康利修就继续收回目光,看向外面,眼神炙热,充满渴望。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瞬间迸发出的光芒,康利修看到远处街上十几个人正趟着满街的雨水朝这间士多店方向走来。
下一秒,眼前画面就再度变成了漆黑。
康利修看到人影后,整个人精神一振,迅速转身,让过少女,大步朝着门口走去,打开士多店的店门,立在骑楼风雨廊下,顾不得此时风雨廊完全无法遮挡这场暴风雨,任由雨点朝着他整个人淋来。
少女急匆匆在后面跟上来,手里的热汤此时已经换成了一柄竹柄伞,撑开努力垫着脚帮康利修遮挡风雨,康利修察觉到之后,转过身对少女一笑:“还是我来吧。”
接过雨伞,康利修自己撑着,把伞面尽可能举到女孩头顶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淋在雨中,少女则脸色有些羞涩,动作悄然的稍稍朝着康利修身边站了站。
康利修的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是狂风暴雨的香港黑夜,而少女的眸子里,则只有康利修一个人的模样。
老广街上,十几个身披黑胶雨衣的人影躲进了沿街的风雨廊下,为首的人影摆摆手,十几个人顿时沿着街道朝着各家散去,只有为首的人自己迎着康利修和少女的方向走来。
“康先生。”来人放下雨帽,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孔,三十二三岁的年纪,也许是住在海边久了,脸上带着被海水锈蚀出的沧桑。
“耀福兄,快进来,辛苦了!”康利修急忙让开身形,示意男人进家门。
这时,少女才从康利修的身上收回目光,刚刚看到自己哥哥:“五哥,你回来了?”
甄耀福对自己妹妹甄六娣的表现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叹口气,跟着康利修一起进了房间。
把滴水的雨衣脱掉,随手扯下挂在房间吊绳上的旧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甄耀福语气随意的对康利修说道:“放心,留了人不分昼夜的守着,东西在香港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证,但是到了莦笈湾,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只要我们不死绝,保证不会让东西出差池。”
康利修却脸色严肃的点头:“我相信,我相信。”
莦笈湾老广街,街名已经说明了这条街的住户来自哪里,自然是来自省城广州,从香港还是个小渔村的时候,广州就有人来此地打鱼谋生,可以说除了新界那些原住民,莦笈湾这一带的外来者,绝对可以对外自称是香港人。
不过莦笈湾之前只算是广州渔民的聚集地,真正从渔民贫民聚集地发展成现在这种地步,是在一九三八年年末之后,三八年末,省城广州沦陷,大批广州百姓逃亡香港,定居此地,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广州人,把莦笈湾从一个单纯的大渔市变成了一个独立于香港岛东端的小广州城,而且因为大批广州人因为来香港时间短,所以都是低调生活,也很少去与其他香港本地人抢生意,真正说起来,莦笈湾大多数都是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小生意,小富即安。
除了各行各业的广州百姓,莦笈湾还有一批比起吊颈岭那些国民党溃兵更让人敬佩的军人,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一二百人,是三八年与日本华南派遣军正面打到弹尽粮绝的国民党六十三军一五三师四五八旅部分官兵,这批军人不同于吊颈岭那些溃兵是在内战失败后逃来香港,而是在广州沦陷,余汉谋,吴铁城那批人不战而逃之后,被康利修面前的甄耀福,以及死于香港沦陷的甄耀福四哥甄耀东,带领下心灰意冷,不愿再为国民党卖命,辗转来到香港莦笈湾定居。
这些军人是真正的南粤子弟,当初北伐老粤军的班底,其他大批粤军因为作战强硬,被抽调去参与武汉会战,加上蒋中正战略判断失败,认为日军在华南不会展开战事,只是在广东补充了大批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只留下不多的几个旅是粤军老兵。
日军南下,其他国军部队接战即溃,唯独这些土生土长的南粤子弟,上至官长,下至兵卒,死战不退,甄家五兄弟全都是广州人,也全都参了军,读过讲武堂,在四五八旅钟秀峰旅长麾下任职,钟秀峰曾得意的对外人介绍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称自己麾下甄家五兄弟乃是五虎上将,后来这个绰号在军内传开,甄家五兄弟五虎之名传的颇广。
大虎甄耀华,四五八旅九一五团团长,在得知日军进迫广州的消息后,奉命从东莞急行军追赶,务必在日军步兵到达广州前阻击,保证广州城有足够时间防范准备,甄耀华带兵昼夜疾行,在增城附近成功超过日军步军,双方展开遭遇战,日军派来大批轰炸机和火炮进行炮火打击,九一五团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死守通道一夜,全团战殁九成,无人撤退,团长甄耀华以身殉国,不过在死前成功拖到了九一六团到来,接替九一五团继续阻击日军。
二虎甄耀国,四五八旅九一六团副团长,大虎战死不过半小时,二虎甄耀国的九一五团就抵达增城通道,继续与日军鏖战,甚至来不及收拾大虎和其他同袍的尸骸,一昼夜之后,九一六团伤亡七成,团长重伤撤下战场,二虎甄耀国接替指挥战斗,被机载机枪击中,战死沙场。
三虎甄耀兴,四虎甄耀贵,五虎甄耀福,三虎是旅直属炮兵营副营长,四虎是钟秀峰的警备手枪队长,五虎是钟秀峰的手枪队员,跟随钟秀峰抵达增城战场,三虎的炮兵营被日军列为炮火重点打击对象,交战不久即死于轰炸,在钟秀峰整个粤军旅打残,向广州城余汉谋求援时,得知的消息却是没有援兵,广州军方要员已经人心惶惶,已经准备放弃广州城!钟秀峰虽然孤军无援,但坚持战斗到最后一人,哪怕让日军晚一分钟打到广州城,就能多一些百姓先逃走!
南粤子弟乡情重,知荣辱,恩怨分明,钟秀峰的粤军旅与日军打到最后,已经不成建制,却几乎没什么逃兵,钟秀峰在身边只剩不足三百人,不足以撑过再一次日军进攻时,举枪自尽,死前表示秀峰对得起党国栽培,但是党国对不起广东父老,自己对不起广东父老,无颜回乡!让其他活着的兄弟撤退。
钟秀峰吞枪自尽后,四虎甄耀贵要身殉长官举枪自尽,被同袍打晕带走,同伴们表示余汉谋那些人不顾咱们粤军子弟的家乡,咱们也没理由为他们再卖命殉国,一群人撤走,接应各自家小,最后辗转到达了香港,随后四虎甄耀贵在香港沦陷时参与战斗,死于日军之手,五虎甄耀福则因为只剩自己一个独子,需要替四个哥哥孝敬老娘,延续甄家香火,所以活了下来,不然趁他心思,就该和自己四哥一起战死。
甄耀福对国民党已经毫无归属感,自己老妈整天唠叨,死鬼父亲和四哥的骨灰还寄放在如今香港的寺庙里,想着有一天能回广州乡下葬入祖坟,如今大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如果不是甄耀福担心自己之前的国民党身份会不利,早就带着这些当初一起来港的粤军子弟回乡务农打鱼。
这次康利修找到他,请他把一批如果查出来足够他死几百次的物资安置好,伺机装船运回大陆,他和那些兄弟反而觉得这不是冒险,而是好不容易等到个能立功回乡的机会,今晚安置好之后,明天,自己母亲和在香港收养的小妹阿娣就能带着父亲和四哥的骨灰从澳门转路回大陆,自己和这些兄弟会与物资一起上船,返回大陆,再也不用活在洋人眼皮底下,当个二等公民。
“康先生,您真的不用明天一起离开香港?”甄耀福用毛巾擦干净水渍之后,端起温热的汤水大口喝着,丝毫没看到小妹对自己的眼神不善,显然是怪他把自己帮康利修晾的温些的热汤喝掉。
不过阿娣也只是一瞬的嘟嘴,随后就跑进去帮康利修又端了一碗回来,楼上,还隐约传来两人粗悍暴躁的渔家老娘虔诚念佛,祈求自己丈夫和儿子们早日投胎的声音。
康利修微微摇头:“不了。”
“可是大陆那边不是说很希望像你这样的年轻文化人回国吗?”甄耀福是个从戎的武夫,传统思想让他对这个比他年轻的文化人颇为尊重。
康利修知道自己这次做了什么,让器重自己的宋天耀担了多大的风险,在这次转移物资期间,其他亲近大陆的报社同仁早已经上了国民党的监视名单,唯独他这个小报纸的社长当初按照宋天耀的吩咐,只负责出钱,从不刻意表露亲近,所以算是隐藏的很好,可是这次是七十一架飞机,国民党又早早的盯上了其他人,没有更合适的人适合偷天换日,把飞机那些珍贵的零件,发动机运走。
文人从不乏热血之士,康利修得知两航飞机一事之后,开始并没有想过靠宋天耀帮自己,只是自己低估了国民党在香港暗处的力量,如今卡在节点处,进不得,退不得,进一步死,退一步也是死,他死到不觉得什么,如果一条命换七十一架飞机的发动机,显然太值回价钱,死在坟墓里他都会笑醒,可是偏偏是卡在毫无运走可能的点上,航运大罢工,哪艘船出海,自然哪艘船就是国民党的目标。
无奈之下,康利修才想起老板在澳门的朋友贺先生,结果从他希望贺先生出手帮忙的那刻开始,宋天耀就被动卷了进来。
“啊……”康利修想着宋天耀此时的心情,没有回答甄耀福的话,此时茫然抬头看向等待答案的甄耀福,有些呆滞的笑笑:“我老板,他疯了,而我死了。”
第五一零章 全世界不信他,我信!
褚孝信赤身裸体下床,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端在手里,望着落地窗外的狂风暴雨,身后的床上除了凌乱的骑师服,还有雪妮临走丢下的两千块港币。
“想不到黑骑师这么赚钱,早知道应该叫上阿耀,我们两个一起转行九六做骑师,一晚几千块,又有佳人暖床,人间乐事呀。”褚孝信端起水喝了一口,有些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语。
比起他大哥褚孝忠或者宋天耀那种以事业为此生目标的男人,褚孝信从来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好羡慕,每天忙到脚不沾地,褚孝忠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需要吃补脑补气的保健品,宋天耀更是,每次见面都看见宋天耀用手轻轻捶打脑袋,或者揉捏眉心来缓解脑袋的疼痛。
何苦呢?钱是赚不完的,够花就OK了,除了现在拈花惹草需要避着自己的未婚妻之外,褚孝信对自己的生活极其满意,而且偶尔还有雪妮这种被自己小聪明耍到的漂亮女人成为自己风流经历中的小点缀,以后只要和老婆努力为褚家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保证生活质量不会下降,褚孝信觉得此生已经足矣,什么大人物,商会会长,议员,华人代表等等,全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没兴趣去操心别人的生活,有那种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去搭讪女人。
“咚咚!”“咚咚!”半岛酒店的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褚先生,我是阿伟,雄哥现在在外面,他急着见你。”
褚孝信收回思绪,把水杯放下,随便裹了一下酒店的浴袍,这才开口:“让他进来。”
阿伟是颜雄的心腹,跟着颜雄一路从低到高,不离不弃,忠心耿耿,颜雄也没有亏待阿伟,自己升职之后,阿伟就已经挂上了高级探目的衔头,上下打点的钱自然是褚孝信来付,阿伟也会做人,没拿自己当成警队一方人物自诩,而是对颜雄也好,褚孝信也好,更为听话,颜雄升职之后地盘上琐事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大把时间陪着褚孝信出来娱乐,阿伟接过了这个差使,堂堂警队探目,客串褚孝信的司机兼保镖。
门从外面用钥匙打开,颜雄身上还挂着雨水,急匆匆从门外冲了进来,阿伟朝里面看了一眼,把房门从外面带上。
“下雨天急着来见我,把自己搞这么狼狈?”褚孝信拿起香烟和打火机,准备点烟。
颜雄抹了一下脸上被淋到的几滴雨水,双眼里还带着震惊,语气有些急促:“信少!外面现在突然传说,宋天耀跟了上海人!准备掉头帮上海人打香港人!”
因为震惊,颜雄一时都忘记了称呼褚孝信为褚先生,而是脱口而出叫对方信少。
褚孝信皱皱眉:“你喝多啦?阿耀帮上海人?你不如讲他是避风塘画舫七条人命的血案凶手,我同他今晚刚刚一起在竖琴餐厅吃饭!”
“是真的。”颜雄咽了口口水:“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乜鬼?”褚孝信不耐烦的走到颜雄面前:“阿耀脑子坏掉,去帮上海人?他不怕我骂他,都要怕……都要怕香港本地大大小小这么多商会,社团逼死他!”
“宋天耀……宋天耀让他那个叫寡妇芸的女人,今晚就在半岛酒店这里,靠英国人的关系,调动英军拉走了……拉走了一大批字头中人,表面上是说他们坏了宋天耀定下的规矩,但是……但是实际上,这些字头大佬一大部分都靠徐家赏饭吃,而且下午还传出来,说宋天耀打了于世亭一耳光,于世亭大发雷霆,要宋天耀不得好死,听起来像是唱戏。”颜雄一口气把自己查到的消息说完:“现在我认识的一些朋友,都想问褚先生你知不知道宋天耀这时候干的事,就算那些字头大佬真的不守规矩,现在双方大罢工,他也不该捅盛伯一刀。”
褚孝信有些发蒙:“会不会是巧合?”
颜雄脸色严肃的摇摇头:“有人讲……有人讲……”
“到底讲什么,讲啊!”褚孝信看到颜雄吞吞吐吐,把香烟丢掉,盯着颜雄催问。
颜雄:“有人讲,宋天耀这次去英国,是同英国人与上海人谈妥,上海人出钱,英国人出势力,宋天耀和他那个英国女人做中间人,准备重新帮香港的中国人订规矩……”
“谁讲的这句话,替我找他出来,打掉他满嘴牙!”褚孝信听完之后,嘿的笑了一声,转身要去拿香烟,却又在转回来,用手指着颜雄的胸口,一下下的戳着,一字字的说着!
颜雄闭口不再说话,褚孝信双手叉腰转身在房间内走动了几步,停步开口喊道:“阿伟!”
门外阿伟第一时间推开房门:“褚先生?”
“打电话去竖琴餐厅,问阿耀是不是还在那里同女人吃饭,如果他在那里,你去备车,我要去竖琴餐厅。”褚孝信开口说道。
“知道。”阿伟轻轻关上门。
褚孝信脸带怒气的看向颜雄:“不管是边个造这个谣言要搞阿耀,都给我查出来,就算阿耀现在不再靠褚家,不再靠我褚孝信搵饭食,我一样当他是我兄弟!”
褚孝信说完转身拿起那杯冰水,喝了一口,望着窗外:“跟了上海人掉头打自己人?这种屁话都有人信?”
颜雄嗫嚅着开口:“之前有消息,虽然宋天耀离开香港,可是黄六曾经多次去见上海于世亭的儿子,和一个叫狄俊达的上海船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啪”水晶杯被褚孝信直接摔到颜雄的面前,砸在地面上碎成无数闪耀的碎屑!
“滚!”褚孝信转身,看向颜雄,眼神锐利凶狠:“我刚才讲过,就算阿耀现在不再靠褚家,不再靠我褚孝信搵饭食,我一样当他是我兄弟!全世界不信他,我信!”
……
“上海航运中也算是知名人物的曾春盛,他这么大笔生意,突然归了一个姓谭的人。”宋天耀毫不在意整个竖琴餐厅内,似乎除了外籍乐师还在鸣奏着小提琴曲之外,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对坐在对面的卢元春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觉得很奇怪。”
卢元春轻轻摇头:“人被劫杀,财产自然是归劫匪,理所当然。”
“那么多产业,就算是抢,也要拿钱出来照照,你当现在是大清国,双方立个转让文书就生效,不需要经过官署?”宋天耀笑了一下:“我的人查过,那家伙台湾来的,挂着救总的名头,他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家伙对香港一点都陌生,如鱼得水,下的棋每一步都让人觉得看不透,太夸张了,如果不是我回来擦屁股,接下这个摊子,稍稍转移一下视线,我怕再过几天,修哥那白痴就白白死掉啦。”宋天耀看看齐伟文,又看看卢元春:“你们不觉得?”
“你不一样在这个城市如鱼得水?”卢元春反问道。
齐伟文则始终静静的看着宋天耀。
竖琴餐厅内,除了这一桌,其他桌的客人都安静无语,目光不断巡视在餐厅各桌陌生或者熟悉的脸上。
“和我不一样,我的棋路有规矩的,冒险提筋屠龙,一子定一方,一定是我在下棋,别被我抓到破绽,更小心一些就好了,可是没道理他也玩这么开心,我孤家寡人,输掉无非死我一条命,他是官身啊,没道理走这种棋路,如果他坚持走,那就只说明一件事。”宋天耀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刀,语气肯定地说道。
“有恃无恐。”卢元春与齐伟文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四个字,然后两个女人对视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又再避开目光。
“钱,可以从国民党方面在香港开的一些私人银行活动。”卢元春看向宋天耀,思索着开口。
从刚才宋天耀说出他突然变卦要做的事之后,卢元春反而没觉得可怕,反而这种冒险让她觉得有些亢奋,她知道这种事宋天耀应该冷静避开,专心自己的计划,那样才是个商人该干的事,可是宋天耀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现在卷进来,无法脱身之后,卢元春却更觉得参与进来更有趣,平平淡淡,一步一步的经商其实是很乏味的,如果宋天耀真的识趣避开,卢元春反而会觉得宋天耀是个乏味的人,但是现在,卢元春坚持问出真相之后,却又隐约开始担心,担心这家伙被动卷进来之后根本没想过自救逃生,而是要顺势搅动风云!
宋天耀轻轻摇头:“这种事,英国人已经丢够了脸,他们现在可以捏着鼻子给美国人面子,因为美国人他们惹不起,但是绝不会因为美国人就给台湾面子,他们会公事公办,尤其是会刻意盯紧台湾的人,以显示自己并不怕美国人,这就是英国鬼佬幽默的地方,明明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欺软怕硬,却一定要坚持自己先把内裤脱下来套头上,其他地方顾不上,但是脸一定要保住。”
听宋天耀言语有些粗俗的比喻英国人,卢元春有些脸色发红,她很少听到这种粗俗的话,反倒是江湖出身的齐伟文,此时只是莞尔一笑。
宋天耀切着牛排:“所以呢,姓谭的一定也知道,这时候最好就是自己做事自己扛,成功与否都没必要再让英国人用台湾方面的银行撒气,所以他一定不会用台湾方面的钱。加上他这么有恃无恐,不用再去仔细推敲就知道,他身后站着一个来自香港本地的阔佬。”
“知不知道是哪个?”卢元春看向宋天耀:“如果知道,很容易解决。”
“难就难在这里。”宋天耀用刀尖挑着一块带着血丝的牛肉送到嘴边,在带血的牛肉与刀锋的配合下,让宋天耀的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凶狠,他目光定定的望着卢元春:
“我在香港得罪了太多有钱人,根本不知道他背后站着哪个曾经被我教训过,如今学会低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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