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生意
作者:闹闹不爱闹|发布时间:2024-06-29 11:10:12|字数:36323
“阿耀,你要的英文报纸,让我帮忙去大书馆借来的英文期刊,仲有早餐。”看到宋天耀又走进图书馆,中文学院图书馆管理员康利修从服务台里面把来图书馆的路上就买好的各式英文报纸,以及前一天宋天耀委托他帮忙去香港大学图书馆借来的英文期刊和早餐拎了出来。
宋天耀把两元钱放到服务台上,先接过早餐纸包牛奶与菠萝包,朝康利修说道:“多谢修哥。”
然后就咬着面包站在服务台前翻动着英文报纸,康利修则开始进行每天早晨都要重复的图书馆打扫,手里拿着抹布擦拭书柜,嘴里唠叨着:“阿耀,你每日来图书馆看书,都已经快两个月,你不用做工的?年纪轻轻,不要读成书呆子,你又懂英文,笔记也记的漂亮,就算不是大学生,去大公司应聘做职员也一定可以的,大不了你用我的借书证,把书借回家晚上抽时间读,赚钱读书两不误嘛。”
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与宋天耀混的很熟,这个青年差不多是他在中文学院图书馆担任管理员三年来见到的最爱读书的人,每天自带笔记本,钢笔,甚至是墨水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比很多大学生上课还要专心。
这处图书馆是慈善家冯平山捐赠给香港大学的,当初捐赠时冯平山的唯一要求就是这座图书馆必须无偿向公众开放。可是开放这么久,很少有社会上的普通人来图书馆看书,大家都为生活忙碌奔波,偶尔有些人得闲,也只是来这里翻阅下小说,散文之类,像宋天耀这种只读枯燥的经济史料和专业类文献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
宋天耀风雨无阻每日来图书馆阅览室读书,康利修同他认识久了之后,在闲暇时开始帮他查些书籍,宋天耀又会做人,每隔三五日,等傍晚图书馆闭馆康利修收工时,叫上他一起找个小酒馆点些廉价卤味对酌两杯。
现在康利修更是已经习惯宋天耀请他帮忙买报纸,借大书馆(指香港大学图书馆)的资料书,甚至是带早餐,他今年二十二岁就快毕业,宋天耀十八岁,又都喜欢看书,也算是年纪相仿,趣味相投的朋友,所以他才敢开口劝宋天耀先去找工作糊口,不要把自己读成书呆子。
“就快啦,今日最后整理一下笔记,明日就不再来烦你,已经找到事情做。”宋天耀把最后一口菠萝面包塞进嘴里,然后喝了口牛奶,眼睛仍然盯着报纸上的新闻,嘴里回应道。
康利修正擦拭书柜的动作一下就顿住,看向宋天耀:“真的假的?你整日在这里看书,连工都不去见,哪里找到事情做。”
宋天耀拍拍服务台上的这些英文报纸期刊:“在这上面,读书读到的。”
“读书读昏头了你,讲大话咩。”看到宋天耀拍那些报纸期刊,康利修只当对方开玩笑,转身继续开始忙碌。
宋天耀吃完之后拿着笔记本,捧着报纸杂志走到阅览室内,这次,他没有再看报纸,而是翻开自己厚厚的笔记本,开始阅读这段时间自己了解并记录下来的世界商业形势。
他来读书不是为了修身养性,而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新兴行业准备做生意,香港目前原有行业,被各大华族或者英美公司把持,虽然只要他认真做也能赚到钱,凭他的头脑也能搏下不少富贵甚至地位,可是充其量算是跟在那些大华商后面喝些肥汤而已,在一个行业如果没有话事权,那他不如继续跟在褚家身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是新兴行业也不是随便拍拍脑袋就能搞出来的,尤其是现在禁运期间,香港各个行业可以说都在遭遇双重打击,日本经济在美国扶持下迅速崛起,吞占本来由香港占据的市场份额,即便香港因为外来人口涌入,工人人工比日本廉价,但是单单禁运令期间,原材料价格暴涨这一项,就已经让香港各个出口行业无力去与日本打最普通的价格战争夺市场份额。
原材料上涨和日货发力倾销双重打击之下,香港各个行业老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产品在欧洲,中东的市场份额被日本公司抢走。
就连现在香港做航运的船东,旗下大部分排水量够打的货船也都是被日本公司租去做运输。
在香港目前这种市场环境下,如果还去做现有行业生意,无异于赤着上身进入本就已经厮杀的血红一片的香港商业市场和中国人自己抢饭吃,自己人打自己人,就算杀红眼拼出头,也必然要在把持行业的大华商面前低头,乖乖按照对方早就定制好的规矩来,稍有出格,对方就能轻松带同行业者赶绝自己。
这才是宋天耀来图书馆看各种经济书籍,期刊的原因,想做一行香港暂时没有其他人做过的行业,只靠思想超前是没用的,必须要知道在这一时期它是不是有市场,能不能卖出去。
宋天耀这段时间基本上把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各种香港还未有的生意都罗列了出来,但是在禁运令面前,基本上都谈不上完美,尤其很多低价原材料必须背靠大陆才能利益最大化。
让宋天耀直接修养两年,等禁运令结束再谋划自己的未来,他又不想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只能尽可能去看战后世界大佬美国方面的商业期刊类资料,美国人只要有需要,一切都不是问题。
大部分生意,美国都在扶持日本,宋天耀也是看书近一个半月后,才注意到本英文杂志上提到的一个名词,垮掉的一代。
文章中说,二战后的美国青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美国目前科技繁荣,工业化,都市化都不断扩大,发展迅速,物质生活不断在提高。但是越来越多的美国青年却开始认为现有的优渥生活乏味无聊,没有意义,甚至失去了信仰,教育的基础。他们开始用逃避现实,自甘堕落的生活方式来表示对生活的反叛,他们用奇装异服,纹身,假发,穿孔,旷课,非婚性行为,吸食大麻等等一系列叛逆行为挑战美国的传统生活与道德观念观念,从美国旧金山市风行开始,这种叛逆行为已经逐渐蔓延到多个美国自治州。
宋天耀对这篇文章关于美国社会发展评价的文字完全没有兴趣,他只看到垮掉的一代,奇装异服,假发这三个单词,经过一周的时间查资料调查之后,奇装异服这个单词被他划掉,只剩下垮掉的一代,假发这两个单词。
尽可能去收集关于美国垮掉的一代的资料,结合局势以及他上一世的记忆之后,宋天耀可以判定,美国垮掉的一代不是如流星一样很快就销声匿迹,而是会随着之后的冷战局势严峻,越战爆发等等不断壮大,并且扩大到欧洲等国,甚至搞不好后世所谓朋克之类就该是从这类所谓垮掉的一代中发展而来。
他决定要制作假发卖去美国,赚美国人的钱,至少这几年,他可以这么做,并且在这个新兴行业内成为香港龙头企业,由他制定行业规则,所有想要入局的人,要按照他的规矩来,无论有多少资金投进来。
等地位拥有之后,他可以在本行业赚钱的同时,如同褚家,蔡家或者其他大华商那样,像不急不躁静待猎物的虎豹那样,寻找插手其他行业的时机。
甚至定下这个想法后,宋天耀还特意在孟菀青来看自己时,带着她去先施百货,大丸百货,连卡佛百货这些香港大型百货公司去转了转,寻找假发,结果无论是本地富商开办的先施百货,还是日本人的大丸百货,全都没有这种新兴的装饰品,只有连卡佛百货有如今正风靡美国的假发,而且只有八款发型两个种类,一种是产自目前假发生产工艺最完善的法国,单顶假发售价1700港币,另一种则产自美国,单顶假发售价1400港币。并且这两种假发需要的原材料发丝全都来自于真发。
“喂,明天记得自己把吃剩的垃圾放进垃圾桶。”反正图书馆早晨也没有人来看书,康利修朝着正翻看笔记的宋天耀大声说道。
宋天耀抬起头朝康利修说道:“平日都是我自己扔,今次特意留给你的,说了明日开始找事情做,怕以后你想丢都没机会。”
“真的找到事情做?”康利修把纸盒丢进垃圾桶,走到宋天耀身边说道:“去哪家大公司做工?薪水如何?喂,晚上不如我请你饮几杯,当庆祝?”
宋天耀朝康利修笑笑:“不是做工,我准备去美国旧金山考察一项生意,晚上还是我请你好了,当我多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关照。”
“美国?”康利修把手放到宋天耀的额头上摸了摸:“额头不烫呀?你是不是脑子坏掉,我认识你这么久,你衣服都没换过几件,早餐就是牛奶面包,请我饮酒就是廉价小菜,你能去旧金山?我送你去小橄精神病院去更可靠些。”
“信不信由你,那你就当我去精神病院考察生意好了,等我从精神病院回来,帮你带纪念品。”宋天耀伸了个懒腰,晃晃脖颈说道:“晚上去我住处饮两杯,记得带上你女友,今晚我女人过来,认识这么久,让你见识下我女人厨艺,顺便让你女友同她拜师,指点几下厨艺。”
“你个扑街成年未有呀?都有女友?”康利修正觉得宋天耀今天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时,一声亢奋的叫喊声已经随着重重的脚步声由图书馆外到馆内响了起来,声音之大,让空旷宽阔的图书馆内都响起了回声:
“宋秘书!宋秘书!有大生意做!”
“噤声!这里是图书馆!你以为电车站呀!不认识那排大字,保持馆内安静。”康利修听到有人喧哗,马上朝来人叫道。
宋天耀也同时开口叫道:“我不是让你冇事不准来见我,有多远滚多远咩?扑街!”
带着黑框眼镜,比康利修与宋天耀更像文化人的师爷辉等两人说完后,已经冲到了两人面前,喘着粗气望向宋天耀:“宋秘书,有大生意做!”
第二零零章 我是个老板?
师爷辉与九纹龙两个人每天用租来的小货车从九龙新界乡下收菜,然后搭船跨海去港岛军营易货,师爷辉虽然在宋天耀面前经常被骂不懂眼色,但是有一个优点,老实听话,宋天耀让他不要同其他菜农那样把英军当白痴不计后果的赚取利润,他就坚决不赚钱,之前是保证每天货车租金搭船过海这些支出之后稍稍赚一点点,甚至偶尔还要因为蔬菜突然涨价而亏损些油钱。自从九纹龙脚伤好了之后,更是连货车都不再租,由之前每日用货车为港岛的军营送一次菜,改成两个人各自一根扁担,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自己挑菜搭小轮和电车送去军营。
说起打架,十个师爷辉可能都打不过九纹龙,但是说到负重走路,练武多年的九纹龙却真的不是干过巡城马,靠一双腿跋山涉水的师爷辉对手。
而且他的脚伤好之后,留下了些残疾,慢步走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跑动或者疾行时则多少会有些跛脚。
“辉哥,那位宋秘书都让你租货车,你何苦自己挑扁担?继续租货车啦?”九纹龙等搭上跨海小轮之后,把扁担放下直起腰,走到船边吹吹风,抹着汗水对旁边同样正用汗巾擦汗的师爷辉说道。
师爷辉等擦完汗水后才怒视九纹龙,九纹龙不解的低头看看自己衣服,没有发现问题,问道:“怎么了?我早晨洗过脸啦?”
“你个扑街,一日三餐吃那么多?我不节省点,芬嫂的店都被你吃垮!宋秘书拿钱出来是为了赚钱,不是让我每日糟蹋,能省当然要省些。”师爷辉越说越气,伸手拍了下九纹龙的脑袋:“我不省车费,你个扑街每日抱怨饭菜冇油水,哪来的鸡腿或者猪脚食!”
自从九纹龙跟在自己身边开始帮忙送菜后,师爷辉对这个青年就没了之前那样强烈的仇视,但是仍然看这家伙不顺眼,因为他有一次去处理掉烟酒回来太晚,也想要临时住在杂货店一晚,结果这扑街居然当着芬嫂的面讲让自己去住二楼空房间!也不知道这扑街是不是故意这样讲,逼的自己只能在芬嫂面前连连摇头拒绝。
除了不懂察言观色以及能吃这两种的缺点,剩下大多数时候,师爷辉都觉得这家伙是自己合格的小弟,肯吃苦,有力气,而且够听话。
看到此时九纹龙从口袋里摸出半盒香烟,先递给自己一颗,师爷辉甚至觉得不懂察言观色这条缺点,九纹龙也已经有所好转。
“辉哥,我过两日就准备去报仇,怕帮不了你,不如你以后还是和过去一样,租货车送菜的好。”九纹龙帮师爷辉点燃香烟之后,又自己点燃一支,吐了个烟圈,双臂压在渡轮栏杆上,望着小轮外灰蓝色的海水说道。
师爷辉看向九纹龙,他之前问过九纹龙的来历,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受伤,但是九纹龙一直没有说起过他想要去报仇,师爷辉也一直觉得,这个青年脚都已经跛掉,应该心灰意冷没了报仇的念头,没想到此时却提了出来:
“报仇?你脑袋坏掉,汗巾青呀!我特意向人打听过,和字头的双花红棍,你知不知什么叫双花红棍?你辉哥我这么能打,当初都只是福义兴四九仔!你去揾他报仇,是不是想另一只脚也跛掉?!”
“乜鬼双花红棍我不懂,他同我不一样是一个人两只手,难道三头六臂?我才不怕。”九纹龙挠挠几个月未剪,已经半长的头发,语气肯定地说道:“上次是他人多,如果一对一,我不会输。”
师爷辉盯着九纹龙说道:“就算你打赢?和字头几万人要斩死你为汗巾青报仇,你难道一个个全都打过去?不得,我不同意你去,你乖乖跟我送菜还能留条命,我救你不是让你找机会再去送死,你未见过的咸鱼栓阿栓,就是被江湖人烧死,我也好,芬嫂也好,甚至秀儿也好,最恨人去混江湖,你如果坚持去报仇,只当我们不认识你。”
“难道有仇都不报?”九纹龙对师爷辉懒散的回了一句,随手把烟灰弹到了海里:“我脚都跛掉,说不定以后讨老婆都讨不到,这种深仇大恨没道理放过他吧?要么他死,要么我死喽?我不怕死。”
师爷辉一本正经地说道:“报仇?当然报,你想报仇,找宋秘书嘛,让宋秘书帮你报仇。”
“一个秘书,能不能打过辉哥你都难说,你这样讲不是想让宋秘书去送死?”听师爷辉又谈起宋天耀,九纹龙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师爷辉随手啪啪啪连续几下拍在九纹龙的脑袋上:“扑街!宋秘书会送死?他食脑嘅!不像你我这样,不,是不像你这样,只有傻乎乎的力气,宋秘书肯帮你报仇,只需要讲几句话,那个汗巾青就可以提前订棺材啦?”
“讲几句话?说的宋秘书好像路边神婆一样。好,那你让宋秘书帮我报仇喽,我看下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九纹龙揉着被师爷辉打了几下的脑袋笑着说道。
“无缘无故宋秘书干嘛要帮你?你现在用心帮宋秘书送菜做事,以后他自然会关照你,不要说报仇,讨老婆都能让女人排队等你慢慢拣,走啦,准备下船。”师爷辉说着话站起身,准备继续去挑扁担。
“辉哥,你帮宋秘书这么卖力做事,又整日赞他,宋秘书到底关照过你未有?”九纹龙跟在师爷辉身后好奇的问道。
芬嫂母女对宋天耀印象好,九纹龙已经知道,因为咸鱼栓为救宋天耀而死,宋天耀把母女二人安置的妥妥当当,但是师爷辉倒没见到有什么关照,倒是经常听他自言自语又被宋秘书骂,整日又累成死狗一样辛勤送菜。
师爷辉挑起扁担走到闸口边排队,对身后的九纹龙说道:“每月帮我算两百块薪水存到芸姐那里,随支随用,不然我哪来的钱养你这种吃货。仲有,我父母的骨灰也被从乡下义庄请进了东林寺供养,不过这件事宋秘书未对我讲过,是芸姐在我准备去义庄为父母烧香时,才私下告诉我的。在他眼中,我是他最瞧不上的废材,他都做了这么多,你话这算不算关照我?我又不冇宋秘书聪明,只能卖力做事喽?”
“喂,听起来这位宋秘书人不错……后面去排队!边个再挤?是不是想打架呀!”九纹龙看到几个下船的人不按规矩排队,挤到了师爷辉的前面,所以他迈步走到师爷辉前面,用力把几个急着下船而插队的人推去队伍,有两个想要开口骂脏话,可是看到九纹龙已经握着双手骨节劈啪作响,随时准备打架动手,马上乖乖低头,跟其他人一样去了后面排队。
等队伍排好,九纹龙才继续说道:“那我送完菜去钓些鳝鱼,拎去拜访宋秘书,让他帮我讨个老婆……”
“钓你老母!”师爷辉在后面踢了九纹龙一脚:“乖乖送菜!你不如不叫九纹龙,叫九文鳝!扑街!”
九纹龙敢怒不敢言的乖乖闭嘴站好,师爷辉这番大佬架势,惹得刚才几个被九纹龙赶去后面的男人都一副震惊表情,不知道这个戴黑框眼镜却卖菜菜农打扮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脚就让那个健壮青年闭嘴。
……
和往常一样,两人赶到西营盘兵营,这处兵营的大鼻子军需官哈利已经对师爷辉两人非常熟悉,其他菜农运来的青菜,军需官还会让士兵查验一下是否新鲜,师爷辉的青菜,往往是直接被送去仓库称重入库。
把青菜卸好,师爷辉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张歪歪扭扭记着数目的纸条,递给看着他们卸货的军需官:“萝卜四十二斤,鹅仔菜五十七斤,芥兰五十一斤,西洋菜三十七斤,青瓜三十五斤。”
几个负责军需的英籍士兵已经开始为青菜称重,等重量称过无误之后,那边的军需官已经开口用他被每天与菜农打交道练出来的怪腔怪调的中文说道:“高,我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本名高明辉的师爷辉擦着汗,朝军需官哈利喘着气问道:“需要什么青菜?青椰菜?西花菜?我等下回去可以帮长官您去问问菜农,如果需要的急,下午帮您送来。”
军需官之前也经常也会让他帮忙为高级军官或者他老婆留意些稀少菜色,他以为今天哈利也是让他帮忙找些青菜而已。
“不不不,不是青菜,你下午去金钟军营送菜时,那里的军需官布鲁斯先生也会对你说同样的事,我和布鲁斯先生之前也聊过这个问题,高,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家伙,我们前几天特意让人去考察了解了你,发现你是为我们送菜的所有人中最诚实的一个,比那几个印度人还要诚实,你不会占我们这些军人的便宜,不会用少量的菜换取大量的物资,而且你还经常帮我妻子和孩子们单独带来些稀少的青菜,我与布鲁斯先生都对你很有好感,如今仓库里那些日本人遗留的物资已经不多,我们准备指定你作为港岛三个军营的蔬菜供应商,如果做的好,我们还可以向九龙的几个军营建议他们也用你来供应蔬菜。当然,这次其实是我们想请你,为我们的家属统一收购一批粮食,他们之前自己去市面上买面粉和大米的价格总是很高,那些中国粮食商人总觉得英国人就该花几倍的钱买到粮食,你是帮我们省钱的最好人选,如果你可能没有足够多的货款,我们可以先支付你粮食款。”军需官哈利把师爷辉递给他的纸条收起来,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交给师爷辉:“这是三个军营的家属们需要的粮食数量,你购买好粮食后,通知我们,我们可以派军队的货车去运回兵营。”
师爷辉半信半疑的接过来,先看了旁边正与几个英国兵一起吸烟的九纹龙一眼,又看看大鼻子军需官哈利,最后才不确定的开口:“我?帮你们买粮食?”
军需官哈利点点头,用灰蓝色眼珠认真的望着师爷辉说道:“你的辛勤,礼貌以及最重要的诚实,赢得了港岛三个军营军需官的好感,高,如果这次你做得好,表现出足够的能力,我觉得你可以以后自己成立个小仓库或者小公司,专门为我们的家人采购粮食蔬菜,你会是个招人喜爱的老板。”
“我?我是个老板?”师爷辉看着哈利,呆呆的问道。
第二零一章 离港前
“你是说军需官让你帮他们统一购买一批蔬菜粮食?那就做就好啦,你都已经做了这么久,这种事不用特意来问我吧?”宋天耀走出图书馆大门之后,这才对跟在自己后面的师爷辉说道。
九纹龙站在远处一颗泡桐树下,看到师爷辉与宋天耀走出图书馆,他稍稍跛着脚快步朝图书馆大门处走了几步,想要看看师爷辉嘴里的宋秘书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会吧?我以为最年轻也要三十几岁,看起来年龄比我还要小,辉哥,这是宋秘书的仔咩?”九纹龙实在无法接受师爷辉口中那个神通广大的宋天耀只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开口叫道。
宋天耀看了看不远处的九纹龙,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而是继续对师爷辉说道:“当初让你不要赚鬼佬的钱,就是等今天,你如果当初同其他菜农那样把他们当白痴,占他们的便宜,这种好事也不会轮到你,鬼佬不是白痴,那些过期物资多拿些无所谓,但是等到要他们自己付钱买东西时,当然会选一个之前最便宜的人合作,你现在就是喽?”
师爷辉低着头,用手挠着后脑:“宋秘书,鬼佬又让我揾个小仓库放蔬菜粮食,又让我注册个公司开账户,方便他们把钱直接打到银行,我……我做不来,我只懂同菜农收菜,不懂做老板,不如你来做,我继续帮鬼佬送粮食送菜。”
“我就快出门,哪有时间,再说,鬼佬让你做老板,是为了方便他们的账目,你仍然是做送菜的活,同原来一样就好,对方缺什么你买什么就是啦?只不过钱会每月结一次,不再用烟酒或者现金结算,直接一次转入公司的银行账户。”宋天耀点了支香烟说道。
他当初让师爷辉送菜时不要在意利润,就是等对方这种反应,那些在英军眼中好像废品一样的过期物资被清仓后,英军必然需要用钱来为随军家属购买粮食蔬菜,再让他们大方的好像之前那样让菜农搬运过期烟酒根本不可能,他们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人选,所以师爷辉今天跑来对他讲这件事,他完全没有惊讶。
“我之前在华哥的赌档都是收现金的,万一鬼佬说付过账,但是银行又冇钱怎么办?”师爷辉苦着脸说道:“我在华哥的赌档之前见多了不认账老千。”
“你只要不要把英国人当白痴狠狠宰他们,他们不会不付账的,如果不付账你可以雇律师去告他,那些军官难道想因为那几千块港币的菜钱就被调职?傻乎乎,杞人忧天,这样好了,我教你,你先回去揾你老板娘,让她帮你联络律师,注册个公司,本钱呢,冠亚公司每月有一部分现金会有人送到你老板娘那里由她代管,你同她讲,我出五千块港币,另一半我就当你预支两年薪水,借给你五千块,这样凑足一万块做注册资本,一万块对小公司而言,已经算是资本雄厚,以后公司赚到的利润就是我同你两个人分,公司全权由你负责,只有出大问题时你再揾我。”
“五千块?宋秘书,是不是等于我欠了你五千块?”师爷辉眼睛瞪圆,朝宋天耀问道。
宋天耀说道:“不算欠,不会让你还,等这间公司赚到钱,从你该分的利润里减去五千块就是啦,我又不会找人收你的数。”
“我不借行不行?你自己出一万块好啦?万一公司亏钱,或者鬼佬不付账,哪有欠钱不用还的,只有放贵利骗羊牯时才会这样讲,宋秘书你是不是准备等利息高些时再叫我补足欠账?我不借钱。”师爷辉把脑袋摇的飞快,说出的话就差直接挑明说宋天耀想要坑他的钱。
宋天耀被他防贼一样防自己的表情气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白痴来的?我会坑你五千块?你老母!我让你同我做正当生意,你个扑街以为我放高利贷呀!滚去见你老板娘,把我的话讲给她听清楚,你再让她告诉你,我是不是想要骗你的钱!扑街,真是想夸你都不给我机会!滚!”
师爷辉被宋天耀骂完之后,才神清气爽的感觉又回来,转身朝外走,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对正准备回图书馆的宋天耀问道:“宋秘书,注册个商行叫什么名字?”
“不是叫你作主咩?叫师爷辉是个扑街好啦!”宋天耀瞪了师爷辉一眼,把香烟弹飞,转身进了图书馆。
师爷辉等宋天耀进去不见人,长长出了一口,远处九纹龙凑过来:“辉哥,你欠宋秘书……”
“欠你老母!乌鸦嘴!滚!”一心觉得自己欠了宋天耀高利贷的师爷辉朝凑过来的九纹龙吼道。
图书馆里宋天耀的声音响起:“闭嘴,这里是图书馆。”
……
石塘咀,金凤池舞厅。
“喂,终于舍得从庙里出来了?修行呀,成佛呀?”一身名贵西装的褚二少看到宋天耀在某处座位上站起身,朝自己招手示意,嘴里叫道。
等褚孝信打量着舞池环境坐到宋天耀的对面:“你现在品味差了很多,这处舞厅完全不如重新装修的丽池嘛,请客都不懂请高级一点的地方咩。”
“我品味再差也不会有大佬你脸色这么差?而且居然没有带着女人来?不是说利康的药品生意有专人帮你打理,你只负责制药厂的事,很清闲咩?”宋天耀帮褚孝信打开一罐啤酒递过去,嘴里笑着说道。
“当然差啦!扑街,都怪你!我现在从早忙到晚。”褚孝信接过啤酒先和宋天耀碰了下,喝了一口啤酒,这才郁闷地说道:“利康是我四叔家的大哥褚书恒帮我打理,但是现在制药厂你之前搞的那个信牌花塔糖很赚钱,比中药疳积散鹧鸪菜那些打虫药更受穷人欢迎,疳积散要三副药才勉强有效果,一块钱三颗的花塔糖却当日就见效,再加上之前赠药算是免费宣传,一块钱一份,一份三颗,穷人也都买得起,现在订单都卖去了东南亚,各个药业协会的扑街好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让我把花塔糖的数量给他们多一些,被他们烦死。”
“钱多也很烦啊,再烦也不会如同当初大佬你要为去夜总会消遣,可是口袋里无钱烦吧?”宋天耀把啤酒放下,朝褚孝信笑着说道。
褚孝信长长出了一口气:“阿耀,不如你回来帮我好啦,只要你肯回来,我老豆一定马上把褚书恒调走,继续让你打理利康,现在同你在我身边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褚书恒他差你很多,至少你在时,咩事都不用我过问,现在却什么事都要我作主。”
“过两年再说我帮你的事,大佬,今次我见你是有事拜托你,你在美国三藩市唐人街有没有朋友,我这两日准备去三藩市转转,找个人帮忙做向导。”宋天耀帮褚孝信点燃香烟,嘴里问道。
褚孝信点燃香烟后朝宋天耀瞪了一眼:“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端端请我饮酒。”
然后夹着香烟定定想了想,几分钟之后才说道:“往日经常一起饮酒的唐伟元,我记得他好像讲过有叔叔或者姑父之类在三藩市,我明天帮你问下,你去美国做咩?”
“查些东西,准备做些小生意糊口。”宋天耀弹了一下烟灰,对褚孝信说道。
褚孝信听到宋天耀说做生意,第一句话就是:“缺不缺钱用?”
“小生意,应该不会缺,如果缺钱我会同大佬你讲的。”宋天耀拿起啤酒,与褚孝信再碰了一下说道。
褚孝信没有问宋天耀是什么生意,赚不赚钱,而是第一句话先问宋天耀缺不缺钱,这让宋天耀心中有些感动。
“不要以为你不在我身边做事,我褚孝信就一朝天子一朝臣,有难处尽管讲。”褚孝信拍拍宋天耀的肩膀说道:“你叫我一声大佬,捧我到今日,你如果有事我不帮手,仲算是人咩?”
第二零二章 林逾静
在鹅头山半山腰处的小楼上,林逾静洗过手之后,开始用毛笔在一份经文帖子上用工工整整的小楷记述:
“我佛云,慎勿造因,先慈父林园主人林希真府君,先贤夫宋春仁君,惨遭非命,亲人攫发切恸,痛不欲生。余以佛力不可思议,度脱轮回,愿延聘……”
等她写完一整份经文贴,外面也恰好响起了汽车喇叭的滴滴声,她从这处孤伶伶矗立的小楼内走出,远远颠簸不堪的山路上,自己十五岁的女儿冯允之正礼貌的从一辆福特49上下来,站在驾驶员的车窗外礼貌的朝司机鞠躬致谢,然后才拎着自己的书包走向已经迎出来的母亲。
“娘,我下学了。”
林逾静站在小楼外,也朝着远处汽车上看不见人的司机稍稍欠欠身,等汽车调转车头驶离,这才与女儿一起进了这处小楼,虽然是半山处一栋两层小楼,可是鹅头山不比哥赋山,太平山那些风光山顶,这里是铜锣湾稍南的一座荒山,一无风景,二因地势过高,没有与太平山哥赋山一样引得达官贵人在此建屋落户,除了山下有一处林舞台戏院,以及山角西侧被一家电影公司租了下来做片场,剩下就只有半山腰这处两层小楼。
这栋楼也是战前建的,虽然林逾静母女搬了进来之后有过修缮,可是仍然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配合抬头朝上望去,山顶那些早已经被荒废十几年的游乐场设施,这里更像是诡异恐怖之地。
“母亲,我今日中午没有胃口,所以把午餐剩了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吃。”冯允之进了小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便当盒,打开后,满满一盒丰盛的菜饭,最明显是饭盒顶部还放着一头鲍鱼,整盒饭菜似乎都未被她碰过,林逾静摸了一下,入手已经凉透。
她微微皱眉,对已经转身去准备做功课的冯允之说道:“娘不饿,下次不准再把午餐剩回来,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些。”
“哼哼哼,香婶都已经告诉我,康叔他们这个月还未送菜金过来,娘,不要急,我就快成年,我一定努力读书,然后赚钱还清他们的菜金,搬出林家,买栋大房子,把阿爷接来一起住,对了,还要接上天耀哥……”冯允之把书包放到客厅的桌上,然后点起了煤油灯准备写老师布置的作业,语气轻松地说道。
之前去山下提水,跟在林逾静母女身边多年的女仆香嫂正用扁担挑着两桶水走进来,恰好听到冯允之的话,林逾静也朝她望过来,香嫂咧嘴一笑:“是我同乖娘讲的,夫人你要怪就怪我。”
“你怎么会和她讲这种话,每次有事她都推到你身上,你又都替她挡下。”林逾静淡淡的笑了下,从香嫂的扁担上接过水桶,陪她一起去把水倒入厨房里的储水桶里。
然后主仆两人开始忙碌做晚餐,等晚餐做好,冯允之的功课也已经做完,麻利的收拾起书包,把客厅的餐桌空出来,又摆好碗筷,三人准备开始吃饭,林逾静刚刚坐下,门外响起了住在山下,为利家守山的老家仆温敬元的声音:
“六小姐,山下有个年轻人,自称是您的侄子宋天耀,想要来见您,我让他等在山下,自己先上来通知您一声。”
“天耀哥来了?”林逾静还未开口,冯允之已经露出惊喜的表情脱口而出:“一定是他筹够了钱,接我们回家!”
不过这句话说完,她就有些悻悻的坐下,林逾静看向身边脸色有些低落的香嫂:“香嫂麻烦你把存下的那两百多块拿来,天耀如果不是遇到了难事,他不会天黑之后赶来开口,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事。”
香嫂答应一声放下碗筷,朝楼上走去,林逾静亲自走到上锁的门前,打开门锁,对立在门外十米处的温敬元说道:“元叔,麻烦你请他上来。”
“知道了,六小姐。”已经满头白发,却身体依旧健壮,早年跟在林逾静父亲身边做事的温敬元穿着一身长衫,转身沿着被日军炮弹炸的坑坑洼洼,战后却再未被认真修过的山路走了下去。
时间不长,一辆汽车亮着车灯从山下开了上来。
偷偷站到林逾静身后,也朝外张望的冯允之咦了一声:“天耀哥懂开车?难道是做了司机?”
等汽车在门外不远处停下,车灯熄灭,车门打开,林逾静和冯允之看到下车的青年,心跳都稍稍加快了些,宋天耀西装革履,从车上拎下两个大大的塑胶袋,朝她们露出微笑,迈步走过来。
“天耀哥!是你吗?我就快认不出你!”冯允之顾不上自己母亲会骂自己举止不雅,举起手臂站在门口朝宋天耀摇晃,嘴里高兴地喊道。
林逾静却有一瞬间失神,她大概已经两年未有见过宋天耀,上次见宋天耀是她去探望公公宋成蹊,宋天耀恰好也偷偷去探望他阿爷,两年未见,当初那个青涩的半大孩童,已经成为了身材挺拔的英俊青年,风度翩翩。
林逾静看着宋天耀走到自己面前,不确定的开口:“阿耀?”
宋天耀则望向自己的三婶,轻轻点点头:“是我,三婶,我来,是准备接您与允之回家。”
短短的一句话,让林逾静,冯允之两人的眼圈都已经泛红,林逾静捂住自己的嘴,看着面前这个侄子,半晌才上前一步,把宋天耀搂在怀里,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搂着宋天耀把他带进了房间。
香嫂正嘴里念念叨叨的数着手里零散钞票下楼,看到林逾静和冯允之把她几乎已经快要认不出的宋天耀围到餐桌前神情激动,愣在了楼梯口,冯允之双眼带着泪花,却笑的很甜的朝香嫂说道:“天耀哥说,他要带我们回家!”
香嫂双手抖了抖,钱钞散落了一地,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
“这里是两万港币,那两袋是食材补品,麻烦香嫂照顾好我三婶同允之,三婶身体不好,那些食材你用来帮她补养身体。”宋天耀取出一叠钞票,放到对面的香嫂面前:“仲有,林家其他女儿家穿什么样的衣服,允之就要有一样或者更好的衣服,不可以比她们差半点。”
旁边的林逾静与冯允之还都没有回过神,宋天耀已经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钞票,放到落座后看傻眼的香嫂面前,微笑着说道。
“天耀哥,你今天不带我们走吗?”冯允之最先反应过来,朝宋天耀问道:“用不到这么多钱,我和娘很省的,我都已经自己悄悄算过,就算这些年的菜金,租金全都算在一起,只有两万三千八百块,把那些名贵补品拿去押店卖掉,应该可以凑足尾数,不如我们把钱交给山下的温敬元让他帮忙还给林家,现在就回九龙城见阿爷。”
宋天耀探手摸摸冯允之的头,把对方梳的整整齐齐的长发好像小时候那样揉乱,嘴里说道:“当然不能现在走,我要让林家把你同三婶接到大宅,打开大门,等着我去正大光明的接你们回家。”
冯允之小时候最讨厌宋天耀揉乱她的头发,此时却任由宋天耀的手在她头上动作,似乎这样的动作让她已经没有之前的厌恶,只有太久没有再感受过的怀念:“我想去见阿爷,想你带我去摸虾,我不想再住这里读书。”
“阿耀,你是怎么……”林逾静缓和了半天的激动之后,才想起问宋天耀,怎么拿的出这么多钱。
宋天耀也看向林逾静,自己这位三婶如今才不过四十岁,也许此时的她在其他人眼中,一身素净但衣料质地名贵的衣服,身边有女仆服侍,女儿更是能被车接车送,在拔萃女书院读书,必然是出身富贵。但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她这四十年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换成普通女人,恐怕早就撑不住病死。
林逾静生于1912年,是香港鸦片巨枭林希真小妾所生的庶出女儿。
林家的鸦片生意由来已久,早在林逾静祖父林良益时期,就已经涉足鸦片生意,成为香港知名富豪,之后的林希真,林良益并不希望他也做鸦片生意,让他在夏威夷读书,而后又回港读皇仁书院,凭借出生在夏威夷自幼就熟练的英语,皇仁毕业后,林希真被聘入英国人的汇丰银行工作。
他本可以安享富贵,可是林希真精力充沛,不安于现状,一心想要经商,父亲林良益便买下了一艘货船,让林希真做木材运输生意,林希真用一条船在南洋与香港之间穿梭,狂风巨浪摔打几年,把一个斯文书生富家公子,硬是打熬成了见惯生死,不畏凶险,敢于搏命的富家枭雄。
贩运木材利润菲薄,林希真觉得赚的太少,于是开始与父亲一样开始去缅甸贩运鸦片的生意,缅甸当时是印度之外亚洲的另一大鸦片出品基地,海上走私鸦片,除了要对付专门抢劫鸦片商人的海盗,也要防止各个鸦片商之间黑吃黑,也正是在缅甸与香港之间贩运鸦片的经历,让林希真不仅练就了神准枪法,也用惊涛骇浪淬炼出一批与他同生共死的得力手下。
数年之间,不依靠父辈名望,只靠自己实力,林希真就俨然跻身香港当时的华人鸦片商前五之列,与其父亲的鸦片生意比起来已经不遑多让。
而且他发现香港的鸦片生意只有英国人才有合法经营权,自己就算做再大,也只是跟在英国人身上拣些残渣剩饭,所以干脆转去澳门从葡萄牙人手里拿下了澳门鸦片专卖权,轰动省港澳,被刊登在中英葡三种语言各种报纸之上,称他为港澳华人鸦片巨子,时年他三十五岁,庶出女儿林逾静出生。
林逾静出生时,林家鸦片生意正如日中天,虽然是妾生庶出,但是一应花销用度,就是大富人家的嫡女都未必有她风光,不过她母亲性格软弱,不喜与其他女人争宠,所以养在身边的林逾静性格恬静不争,只是内心却随她父亲,颇为刚强。
1928年,林希真因为鸦片专卖权之争,被人雇佣职业杀手枪杀,林家遭逢大变,群龙无首,庶出子女被正室打发掉,林逾静1929年就匆匆被打发嫁给了香港一个药商冯家的庶子冯友华,冯友华也是庶出,自然不受重视,所以在冯家并没有多少钱财,两夫妻开一间小药局勉强度日,奈何冯友华有鸦片宿疾,年纪轻轻一命呜呼,只留下林逾静和一个女儿冯乖娘,冯友华死后,药局被冯家收回,林逾静无处可去,只得勉强靠典当些首饰家当糊口,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来养大女儿。
1935年,林逾静抱女儿去药局就医时被人调戏,遇到了刚好丧妻不久前来包扎伤口的宋天耀三叔宋春仁,宋春仁当时是一些码头苦力的小头目,学过拳脚,出手打跑了那些坏人送林逾静回家,之后有感两人同病相怜的林逾静,1937年正式嫁给了宋春仁,成为了宋天耀的三婶,一直没有大名的冯乖娘,被宋成蹊取名允之,并且同意让她继承父姓仍旧姓冯。
1941年,九龙沦陷,宋春仁死的那一晚,林逾静带着女儿逃在船上,双目哭到泪尽淌血,却没有随宋春仁而去,而是发下誓愿,等宋成蹊百年之后,她为宋春仁尽完未竟孝心之后,才会下去再见宋春仁。
1945年香港重光,林希振长子林孝则在抗战结束后回港执掌林家,看到很多分出去或者嫁出去的兄弟姐妹下场颇为凄凉,于是开口允许庶出的兄弟和还未出嫁或者寡居姐妹回林家居住,由家族每月发放菜金,为子女安排入学读书,只是以后家中儿女婚事工作,需要由林家安排,这些归家的兄弟姐妹无权作主,如果想要再嫁或者脱离林家,则需要把多年租金菜金学费等等开销还清,断绝关系。
为了让女儿有机会读书,林逾静带女儿忍着林家很多人的白眼回到林家,因为她连克两夫的身份在林家被认为晦气,甚至没有收留她们母女住在林家大宅,而是被打发来了鹅头山这处孤伶伶的小楼,一直到今天。
宋天耀觉得,如果不是还有冯允之与宋成蹊成为她的心中羁绊和牵挂,林逾静恐怕早就在九龙沦陷,三叔去世的那一晚,就随三叔一起走了。
“其实三婶你不欠林家,林家欠你,等我去趟美国再返来,就帮你把林家欠你的,拿回来。”宋天耀重重吐了一口气:“我说到做到。”
第二零三章 唐伯琦
宋天耀走出旧金山国际机场时,按照机场提供的美国时间调整了一下手表,坐了近二十小时的飞机,从香港登机时就是傍晚,此时走出机场,旧金山仍然是夜幕下,让宋天耀有些不适应。
跟随着下机的乘客人流一起走出机场出口,机场外面在明亮的街灯和各色霓虹灯的照耀下,等候接机的人们纷纷翘起脚或者举起手里临时制作,写着被接机人的接机牌。
这次香港直飞旧金山的航班华人乘客并不多,所以宋天耀没有耗费太大力气,就看到了正挤在几个白人妇女中间,举着自己名字的接机者,褚孝信舅少团成员唐伟元的一名堂兄,唐伯琦。
“你是琦哥?”宋天耀走到这个举着接机牌的青年面前,礼貌的开口问道。
对面的青年生的很英俊,而且穿着非常时髦,至少宋天耀觉得是他重生之后,见过的就相貌而言,最英俊的一个男人,褚孝信,褚孝忠,章玉良,章玉麒甚至是宋天耀自己,如果抛开气质或者底蕴,单纯只按相貌来对比,可能都差了对方一些。
唐伯琦穿着一身由蓝底硬帆布制作的牛仔装外套,额头上方还卡着一副墨镜,左耳耳垂处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色耳环,他手里举着写着宋天耀三个大字的接机牌,却没有望向机场通道搜寻宋天耀的身影,而是一直用眼睛偷瞄身边一个白人女人因为穿着低胸T恤而露出的深深乳沟。
直到宋天耀开口和他讲话,他才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宋天耀,亲热的露出个笑脸,与宋天耀用中文和他讲话不同,他直接说起了英文:“嗨,你是阿耀?我是唐伯琦,我堂弟打电话说让我来接你,你可以叫我比利,比利仔,你听得懂我说的英文是吧?”
“我勉强听得懂一点。”宋天耀单手拎着一个旅行包,对唐伯琦用英文说道。
唐伯琦伸手去接宋天耀的旅行包,宋天耀没有犹豫,干脆的把旅行包递给了他,唐伯琦朝宋天耀帅气一笑,似乎很满意宋天耀对自己的信任,他把接机牌随手朝旁边的垃圾桶一丢,朝宋天耀招招手,这次换上了带着福建口音的中文:“走吧,阿耀,我带你先去吃点儿美国晚餐,然后去唐人街找个住处,明天再带你见识下整个金山大埠。”
跟在唐伯琦身后离开机场出口到达街边,唐伯琦拍拍路边停靠的一辆被拆去了弹簧,把车座改装到车架上的哈雷WR公路摩托,对宋天耀炫耀地说道:“怎么样?在香港见不到这种赛车吧?这可是美国现在最流行的东西,上来,我让你感受一下她的魅力。”
对唐伯琦炫耀他这辆喷涂的花花绿绿的哈雷赛车的话语,宋天耀没有觉得对方很过分,可能在唐伯琦眼中,香港乃至整个亚洲就像是发展落后乡下,自然应该没见过这种时髦的机器,他只是想要单纯展示一下而已,只是在重生一世见多识广的宋天耀听起来,唐伯琦这话倒是有些像后世的台湾佬认为大陆吃不起茶叶蛋一样,只让他感觉到有些可笑。
“我穿着这身衣服是不是叫辆计程车更合适?”宋天耀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西装,对已经翻身上了摩托的唐伯琦问道。
唐伯琦招招手:“没人在意你穿什么,阿耀,这里是美利坚,自由就是一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穿着现在身上的西装去游泳池游泳。”
宋天耀看看左右,犹豫了一下,最终翻身上了这辆哈雷摩托的后座,唐伯琦放下墨镜,轰动油门,摩托车沿着道路朝前冲去。
唐伯琦是褚孝信狐朋狗友中一个叫唐景元的家伙的堂兄,唐景元一家在香港发展,做进口芝麻加工的生意,最近又正靠向褚孝信,开了个小药行想要在药品生意里赚一点点,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也算是香港华人中的有钱人家。
唐伯琦的父亲则早在中国卢沟桥事变之前,就背井离乡,来美国金山发展,只是那时的加州淘金热潮已经过去,新的淘金热在澳洲墨尔本兴起,连加州金山都被华人改称为旧金山,澳洲墨尔本被他们称为新金山。
好在唐伯琦的父亲肯吃苦,又懂得上进,边做工的同时边学习英语,最终凭借能熟练讲英语与其他美国人交流之后,开了一间洗衣店,为那些美国人上门收取衣服拿去清洗,做了几十年,目前已经在整个旧金山拥有三家洗衣店,也算是旧金山华人中生活富足的一家。
“这里。”唐伯琦载着宋天耀一路风驰电掣从机场骑行回市区,最终把摩托停在一处名叫淘金者的快餐店,除了店名之外,还有用霓虹灯特意点亮的硕大49字眼。
宋天耀下车之后,捋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那边唐伯琦已经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两个邮票大小,印着49SF标志字样的贴纸,自己贴在牛仔外套前心处一张,另一张则贴在宋天耀的西装上。
宋天耀看着唐伯琦的动作微微皱眉,这个叫唐伯琦的家伙不会是旧金山黑帮成员吧?
“这是什么?”宋天耀立在原地对唐伯琦问道。
唐伯琦咧咧嘴:“别担心,这只是能让你大餐一顿却还不用付钱的门票,这是旧金山橄榄球队49人队的标志,这处餐厅是一群球迷的聚集地,来吧,他们现在正吸收新成员,只要对橄榄球比赛感兴趣,就能免费享受啤酒和鸡肉,汉堡,最主要,这里的姑娘非常漂亮,能让你非常非常有食欲,我带你见见美国美女,她们都非常友好好客。”
“你是球迷?”宋天耀听完唐伯琦的解释,有些哭笑不得,这可能就是香港与美国的不同,香港即便是青年人想要搭讪喜欢体育运动的姑娘,也会想办法展现自己钱包里足够富有,约对方去看比赛,而不是和唐伯琦一样,先想着占些便宜,而不是急着花钱。
唐伯琦倒退着朝餐厅门口走去,对宋天耀说道:“没错,我是球迷,自从我发现这个球迷组织的姑娘们都够漂亮之后。”
进了餐厅,唐伯琦一个黄种人青年,居然先熟稔的与餐厅女侍者和一干正在餐厅里喝啤酒用餐厅里的黑白电视看电视比赛的白人青年打过招呼,这才带着宋天耀找到一处座位坐下,很快,一名身材火辣的金发姑娘穿着餐厅的红白相间制服短裙走了过来,先瞥了一下宋天耀,这才看向唐伯琦:“比利,别再用你那个小伎俩来这里骗吃骗喝,要么付款,要么滚出去。”
宋天耀眨眨眼,看向唐伯琦,这就是他说的美国美女非常友好好客?
第二零四章 截胡的心思
宋天耀以为唐伯琦会付钱点餐,或者被女侍者赶出餐厅,可是这混蛋就像屁股黏在了座位上一样,和这个金发女侍者喋喋不休,最终把这个身材火辣的美国大妞居然哄的眉开眼笑,转身端来了两份免费提供给球迷的食物。
直到食物端上来,唐伯琦才从口袋里翻出些小额零钱递给对方:“我可不是街上那些经常冒充球迷来骗食物的流浪汉,珍妮。”
女侍者双手撑在桌面上低下身,没有任何害羞,甚至可以说骄傲的朝唐伯琦展示了一下她那丰满的身材,朝唐伯琦眨了下眼睛:“如果你能用漂白粉把你这身皮肤漂白,我就考虑和你去兜兜风。”
说完之后,珍妮才转身扭着性感的身材离去。
等唐伯琦收回目光,宋天耀才开口对他说道:“那女人在歧视你。”
“已经好很多,比你在香港被英国人瞧不起要好很多,对吧?那不是歧视,早晚我能和她上床。”唐伯琦咬着吸管吸了一口可乐,对宋天耀问道:“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堂弟在电话里叮嘱我,让我招待好你,所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宋天耀咬了一口汉堡,咽下去之后才对唐伯琦说道:“旧金山湾区有一些美国年轻人,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戴着假发,不去上课,不去工作,整日流连在街头,这种人你知道在哪吗?”
“你问对了。”唐伯琦把可乐吸管吸的出声,对宋天耀说道:“整个唐人街,大家都不关心美国人干什么,只有我关心,华人在这里享受不到那些白人的福利,那些白人什么不用做,哪怕罢课,罢工,该少的一毛钱都不会少,但是是个华人如果敢这么做,那他的工作就和他说再见了,你找那些白人青年做什么?市区里的这些青年,白天会在海特街那边,但是晚上不会看到他们,他们大多会找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异性去过夜,认为那很酷。事实上,我也认为随便就找个不认识的白人妞上床睡一觉很酷,但是没有白人妞愿意和我睡。”
“这种人在整个旧金山湾区很多吗?”宋天耀对唐伯琦问道。
唐伯琦点点头:“很多,不止旧金山,现在整个加州的白人青年都喜欢,我也喜欢,但是我是个黄种人,而且没钱买那些时髦的装饰品,那些家伙每隔两三天就换个形象,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不找他们,我想知道他们去哪购买假发,或者说旧金山的假发工厂在哪里?”宋天耀对唐伯琦说道:“我想做假发生意。”
唐伯琦愣了一下,之前嬉笑的表情顿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如常:“你是说在旧金山做假发生意,还是在香港做假发生意?”
“香港。”宋天耀注意到了唐伯琦刚才那瞬间表情,不过仍然微笑着说道:“我想来旧金山看一看,是不是可以买些设备回香港开间假发工厂。”
“这里的假发要卖七十到九十美金一顶,你会赚大钱的,兄弟。”唐伯琦朝宋天耀笑着说道:“等吃过东西,我带你去唐人街找间旅馆,明天陪你去海特街看看那些白人青年。”
等吃完这一餐,又看着唐伯琦与几个女侍者都聊了一会儿,虽然唐伯琦坚持说那些女侍者只是和他在开玩笑,但是宋天耀却觉得那些女侍者更像是歧视唐伯琦,把他当作小丑,但是唐伯琦却乐在其中,仿佛听不出那些带着恶意的字眼。
离开快餐厅,穿过旧金山联合广场,来到了整个美利坚除了纽约之外最大的唐人街,入口处古朴的青色牌坊上悬挂着数个已经点亮的红色灯笼,照耀着牌坊正中由孙中山亲题的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夜幕下霓虹灯与中国风灯笼照亮了唐人街区的主路,各种与宋天耀同种肤色的行人在街上行走,说着带有各地口音的中国话,让坐在哈雷摩托后座上的宋天耀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唐伯琦帮宋天耀特意找了一处潮州人开的中华旅馆,这才约好明早过来这里接他去海特街,然后骑上摩托疾驰而去,用他的话说,要去继续与美国白人女人调情。
这处旅馆的老板是个很热情的肥胖中年人,得知宋天耀也是来自潮州之后,帮他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住房,又邀请宋天耀去尝尝他老婆做的典型潮州菜,豆角炒肉松。
宋天耀笑着推辞说自己已经吃过饭,先回房把包放下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旅馆老板吃过饭之后又跑上来敲门:“阿耀,后生仔不要太早睡,下来陪阿叔饮潮汕功夫茶,顺便讲讲老家的事,离家十几年未返去,现在不知变成什么样。”
宋天耀这次没有再拒绝,走下楼陪这处老板开始喝功夫茶,讲些香港和潮州的事给背井离乡十三年的老板夫妻听,聊了一会儿,宋天耀才有意无意地问道:“阿叔,唐伯琦一家你熟不熟悉?”
……
在宋天耀与旅馆老板夫妻饮功夫茶聊故乡往事时,对宋天耀说要去与白人妞调情的唐伯琦却正坐在自己父母和兄长面前:“问出来了,那家伙很信任我,他讲这次来是见识下旧金山的假发工厂,然后他准备回香港开假发工厂,准备卖来美国,眼光很厉害,在香港都知道美国最近假发卖的好。”
“假发?”满脸劳累苦相,唐伯琦的父亲唐士虎微微皱着眉喃喃说了一句。
宋天耀来旧金山这件事,并不是唐伯琦对宋天耀讲的只是唐景元随便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接待那么简单,而是电话中唐士虎的弟弟,唐景元的父亲唐文豹亲自打给唐士虎,把宋天耀做过的事诸如帮褚家吞下章家药品生意,捧褚孝信成为太平绅士等等都讲了一遍,就差恨不得直言宋天耀有点金之术。
唐文豹在电话里讲,宋天耀这次自己脱离褚家做生意之前坚持要来美国旧金山转一转,一定是有了周密打算,准备做美国人的生意,让唐士虎一家一定要查清楚宋天耀准备做什么样的生意,如果能知道是什么生意,确实利润丰厚,唐士虎,唐文豹两兄弟联手,一在香港一在美国,怎么也比宋天耀一个人赚的更多做的更大,就算事后宋天耀知道,也无可奈何,又没有人规定只准他一个人做生意,这在生意场上算是典型的截胡,虽然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也没人能就此指摘。
“他没有怀疑你?”唐士虎看向唐伯琦:“就直接告诉你他要做假发生意?”
“换成边个也不会怀疑啦,我们家在旧金山有自己的洗衣房生意,又远离香港,完全对他没有威胁,当然不会怀疑。”唐伯琦懒散的靠在沙发上说道:“再说,做正当生意又不是做贼,干嘛要好像见不得人一样保密?”
唐士虎搓着自己因为常年搓洗晾晒衣服而裂出大小伤口的双手:“和你叔叔在电话里讲的吃人不吐骨头,不太像,防人之心都没有?”
“我觉得是真的,现在假发在商店里卖八九十美金一顶,看看外面那些整天流连街头的白人青年,三两天就换个造型,甚至有大男人都戴着女人假发走在街上。”唐伯琦的大哥唐伯瓀低头琢磨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而且供不应求,我之前也琢磨过开假发工厂,但是机器人工地皮这些太贵,哪怕只上两套设备,开在唐人街自己的地方,单单机器这些也要几万美金,而且假发用到的头发都是真发,价格太高的同时也不太好收购,需要专门的人去解决这些问题之后才能着手,所以我想了想最终没有提起。”
“比利仔这两天就跟在那个宋天耀身旁跑跑腿,把他看到的都记在心里,我回头打去你叔叔家,再问问香港那边的情况。”唐士虎听完大儿子的话,看向唐伯琦:“如果香港做假发卖来美国真的能赚钱,当然不能只让他一个人赚钱。”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那家伙信任我,我却……”唐伯琦挠挠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做洗衣生意就做洗衣生意,叔叔如果讲抢劫银行赚钱,是不是我们也要同他们联手去抢银行?专心做一行啦?”
唐士虎瞪向自己这个总是没有上进心,整日与白人青年混迹的二儿子,嘴里训斥道:“我开了几十年洗衣房,当然不希望你们也继续这样下去!这几年华人,黑人,墨西哥人在美国的处境已经好很多,虽然那些白人仍然歧视我们,但是得益于打仗死掉那么多美国兵,空出很多岗位和工作,我们已经能与白人一样做生意,当然是要抓住机会把生意做大,难道还像我当年,上门为白人收衣服,连院门都不准进?而且现在你看看四周,有多少洗衣房在营业?洗衣房生意已经很难做,如果不是我几十年口碑摆在那里,早就关门大吉!让你去做就做,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没有规定只准他做假发生意,我们就不能做!”
“那如果查清楚假发生意真的赚钱呢?”唐伯琦有些郁闷的看着自己父亲:“让大哥去做好不……”
还没等他说完,唐士虎已经叫道:“你大哥要帮我打理三家洗衣店,四下去上门收衣服,结账,哪里有时间?整个家里就只有你是个闲人,当然是你去做!你大学毕业,我让你去南湾开间洗衣房你又不同意,整天与……”
“我不是闲人,波士顿大学经济学学士与硕士学位,怎么也不算闲人吧?我只不过是想要去纽约华尔街找份工作,你不同意,我才暂时在家里等你同意而已。”唐伯琦不满父亲称呼自己是闲人,开口辩解道。
“比利仔,你听清楚,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准你去华尔街做该千刀万剐的股票经纪或者保险经纪!天天被人骂的滋味很好吗?我就是被该死的股票经纪人骗到,白白不见了几千块美金,那全都是我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洗干净换来的,我被骗过,怎么可能让你再去骗人!你上次不是讲,你那个导师都已经在华尔街亏到倾家荡产?你再厉害,能厉害过你的导师吗?”听唐伯琦再度提起去纽约华尔街找工作的事,唐士虎就满脸怒容的咆哮道。
唐伯琦撇撇嘴:“好啦,我做就是,如果查出来做假发赚钱,我做行不行?不要再骂,你见哪些美国人不是支持儿子做喜欢的事,只有我们这些华人,父亲做什么,就恨不得子子孙孙都做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理想。等你老到把洗衣店全都留给大哥,把假发生意也留给大哥之后,我再去华尔街,我就是想要去,大不了多等几年,我一定会去,说到做到。”
第二零五章 假发与假面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听到旅馆外面响起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与喇叭声,宋天耀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而且已经换了一身T恤休闲裤运动鞋的打扮,唐伯琦把墨镜朝上推去,望着走过来的宋天耀:
“你昨晚没和旅馆老板聊聊,比如关于我?这身衣服不错,隔壁商店买的?”
“当然聊过,他说你是你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想去纽约发展,你父亲却准备让你做洗衣店生意。多谢夸奖,全套下来十五美金。”宋天耀跨坐上哈雷摩托后座:“走吧。”
这次换唐伯琦愣住,他扭着头对宋天耀说道:“我故意把你带到唐人街旅馆,就是希望你能猜测到,也许有人想要先一步做你一样的生意,我以为你早上也许会独自一人先去海特街呢?为什么你还留下来?不怕你的点子泄露?”
“我猜你父亲应该也知道我在香港干的一些事,大家现在都对彼此有所了解,你是担心我会被人抢走假发生意的点子?”宋天耀打了个哈欠:“时差没有倒好,走吧,如果你也想做假发生意,我当然欢迎。”
“我一点儿都不想做,我想去华尔街当个股票经纪人,你不知道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唐伯琦坐好,发动摩托车朝着那些无所事事的白人青年聚集的海特街驶去。
在唐人街时,白人很少见,但是等驶入这条海特街,宋天耀与唐伯琦则成为了稀罕动物,的确就像是唐伯琦说的那样,这条街上三五成群的游荡着造型另类的白人青年男女,他们有的人聚在小巷墙壁上用油漆涂抹着涂鸦,有人聚在一起分享大麻,甚至有人扛着录音机,播放着劲爆的舞曲,邀请其他人在街边跳舞。
更多的人则是穿梭在这条街上的各种商店内,服装店,鞋店,袜店,化妆品店,装饰品店等等,拿着刚刚购买的装饰品与同伴交流心得。
各种颜色的假发,眼影,纹身,唇色以及奇形怪状的服侍,夸张的耳环,让宋天耀咂咂嘴低声说了一句:“欢迎来到葬爱家族美国分会。”
“其实唐人街附近的商场也有假发出售,但是如果你想看到更全的种类,这条街是最好的选择。”唐伯琦载着宋天耀穿行了整条街之后,又开回街中一间装饰品店铺说道:“大商场里是法国的高档货,这里是美国廉价货,你不能指望这些家伙各个有钱去买上百美金的法国假发。”
“昨晚你对假发还不太了解。”宋天耀从摩托车上下来,对唐伯琦微笑着问道。
唐伯琦郁闷的吐出气:“是啊,今天早上我已经再去接你之前,先把商场和这间商店转了一圈,我父亲说,如果假发赚钱,就让我也和你做一样的生意。”
“其实你选择华尔街才是对的,你努力想让自己在美国得到平等。”宋天耀对唐伯琦说道:“在所有地方都不太可能,唯有金融市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如果手里有一支股票,它不会因为你是黄种人就跌下去,也不会因为你是白人就涨上去,相反,你如果能操纵好金融力量,你会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你买一辆汽车,也许汽车商会优先卖给白人,并且有人歧视你,金融市场不会,它不针对人种,只臣服于力量。”
脸上挂着浅笑的唐伯琦真正愣住了,上下打量着宋天耀:“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我是说你说的这些,不太像一个旅馆老板能告诉你的话。”
“我同你有一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我现在暂时对美国没有兴趣,而你暂时对香港没有兴趣,前段时间我读美国的金融期刊时,看到些数据,让我很心动,于是我做了笔记,美利坚的国民生产总值已经从1942年的1370亿美金升涨到1950年的2410亿美金,1945年到1950年,美国总共多出了近八千万人口,1950年一年中,整个美国只是婴儿产品就卖出了330亿美金,这说明什么?说明美国经济正在高速发展,现在整个美国唯一唱衰经济的,现在只有华尔街股市,按照正常情况下,美国经济强劲到已经如此可怕的地步,股票应该飙升到非常高的位置才对,为什么五年间,美国华尔街股票市场却仍然和大萧条时期一样不见起色?因为华尔街那批有钱人被手上股票暴跌90%的经历吓到了,有人跳楼,有人服毒,有人疯掉,一夜之间从百万富翁变成负债千万的穷光蛋的过程,让所有人胆战心惊,我如果是在美国,就准备去华尔街做股票经纪,而且必然是能做到最顶端的那个,知道为什么吗?华尔街股市的黎明即将来临,你只要随便卖出一支商业股票,那支股票几乎马上就会给你的客户带来财富,这样,等股市真正成为牛市时,你已经是让所有客户信赖,所有同行佩服的顶尖金融顾问。”宋天耀没有急着去商店看假发,而是对唐伯琦说道:“而不是等其他人成为股票经纪人时,你正帮洗衣机里添加洗衣粉。”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唐伯琦的心坎,他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就是因为不想向父亲妥协,成为家里准备开业的第四家洗衣房的老板,他,堂堂波士顿大学经济学硕士,去和大字不识的父亲干同样的工作?那他父亲让他读大学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喜欢那些女人对他恶意的歧视,他只是无时无刻想让那些歧视提醒自己,他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如果能找到个让他觉得不看肤色只看能力的地方,只有纽约华尔街。
那里,黄种人可以成立证券公司,黑人也可以去做股票经济,没有在意你的肤色,只要你有能力,你为公司带来利益,你就是出色的美利坚人,老板会挑选个白白嫩嫩的美国妞打包送到你的床上当作奖励,有人敢拿肤色开你的玩笑,你的客户和老板就会替你破口大骂,因为你的能力出众,那才是真正的美利坚。
而不是躲在旧金山这处小小的唐人街里,在这里自称美国人,但是与生活在中国有什么不同?完全没有。
唐伯琦脸上那种浅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表情,仿佛之前的玩世不恭只是他一直以来的面具:“你能在香港就分析出美国华尔街如今的局势,我叔叔和我父亲居然还想着抢你生意的主意,开什么玩笑?你那番话并不是想要把我故意引离你的假发生意,因为那些数字我比你更清楚,你是真正的分析过,所以你让我大吃一惊,宋天耀。”
“我无所谓是不是有其他人也做假发生意,就像美国很多摩托品牌都做摩托车,为什么现在只有哈雷摩托成为经典,做什么生意没什么神秘,需要关注的是怎么做生意,走吧,我们去看看假发。”宋天耀对唐伯琦笑笑,转身朝着商店里走去。
唐伯琦在后面吐了口气,跟着宋天耀朝里面走去:“厉害。”
商店里此时有五六个白人青年正挑选着各种装饰品,宋天耀并没有急着去向店员询问,而是靠向了一个穿着背心露出双臂各种纹身,披肩长发,正挑选耳环的白人男青年,用英语打招呼:“朋友,你的纹身很漂亮。”
“谢谢,噢,你好,黄种人朋友。”白人抬头看到和自己打招呼的是个黄种人,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歧视。
宋天耀在旁边看着对方挑选耳环,慢慢地问道:“我老板让我想办法去收集各种颜色的头发,我能问下,你有几顶假发吗?”
“你说这个?”男青年晃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四顶,黄色,暗红色,银白色和现在这顶亚麻色。”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宋天耀看向对方。
男青年用手指了一下宋天耀的头发:“黑色,黄种人朋友,这里是美国,黑发非常酷,你没发现货架上都没有黑色假发吗?因为数量少。”
“这里的假发比起我在香港连卡佛百货见过的美国货差了很多。”等唐伯琦走进来,宋天耀对他说道:“如果不是假冒产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商品供不应求,让假发工厂追求数量,而放弃最初的质量。”唐伯琦接口说道。
宋天耀对唐伯琦笑笑:“我上次见过和你一样聪明的家伙还是几个月之前。”
“然后呢?你和那个聪明的家伙成为了朋友?”唐伯琦示意店员帮忙递过来一顶假发,随口问道。
宋天耀摇摇头:“被他哥哥杀死了。”
“这种假发是旧金山本地工厂生产的。”唐伯琦没有听清楚,而是翻看着假发里藏着的标签说到,等说完才看向宋天耀:“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们要去见识下那间工厂。”宋天耀朝店员招招手:“多少钱,我要买下这一顶,然后麻烦告诉我,这顶假发产自哪里吗?”
等再次走出商店,唐伯琦对手里拿着假发的宋天耀说道:“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去华尔街?还是继续也和你一样为这些白人疯子做假发?”
“我希望你做假发生意,真的。”宋天耀语气诚恳的对唐伯琦说道。
唐伯琦发动摩托车:“我都不知道你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你这家伙的假面具比我看起来还要厉害,而且我没想过要和人合作做假发生意。”
“合作?当然不行,我要合作的是能在美国代理销售我在香港生产出来的假发的美国人,你这个华人洗衣店老板的儿子显然还没有这么大的渠道。”宋天耀把那顶棕色假发扣在自己头上试了试:“不是戴个棕色假发,就能被人当成美国人。”
第二零七章 假面与假面
宋天耀与唐伯琦假装成要在旧金山以及洛杉矶唐人街开假发商店的商人,拿着刚刚购买的假发,参观了位于旧金山南湾的一处假发工厂,假发工厂的老板是个犹太人,当其他犹太人都纷纷从世界各地动身前往以色列庆祝犹太人拥有自己的国家时,这名犹太人选择留在旧金山赚些钱再去建设以色列。
这处假发工厂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一个生产车间,两套流水线机械,从漂洗到定型全机械化操作,只有十名员工就能把假发工厂高效运转起来。
“最近这些假发在加州似乎很抢手,我准备在旧金山唐人街和洛杉矶唐人街先开两间假发商店。”宋天耀对陪同他在车间里参观的工厂老板说道:“这两套机械每月能生产多少套假发?”
“不止是加州,宋先生,整个美国所有的年轻人都为这玩意儿疯狂,纹身师,服装工厂和假发商店会是最赚钱的生意,那些年轻人每隔三两天就要换一顶假发。”工厂老板马库斯指着正在忙碌的四架电动高针机说道:“每个月,这处车间里的两套设备能生产三百顶媲美法国货的假发,如果商店的要求不太高,能到四百顶到四百五十顶。”
宋天耀拿着从商店购买来的那顶棕色假发,翻看了一下对马库斯说道:“似乎这种假发没办法与法国货相比。”
马库斯带着宋天耀走到嗡嗡作响,把原材料头发收拢并排列压烫整齐的排发机面前:“法国货的标准,排发机要压烫排列三次,但是实际上只排列压烫一次就足够。”
他又走到高针织发机前面:“法国货的标准,织发机要加工三次,你手上那顶假发也只是被加工一次,至于更高级的顶级货,是法国巴黎匠人手工织发,我的客户们会提醒我,减少些工序,然后提高产量。”
“工厂的工人似乎很少。”宋天耀认同的点点头,对马库斯问道:“为什么不多增加一些设备和工人?”
“增加设备?首先,没有堆积的原材料需要我增加设备,两条生产线偶尔还会因为原材料不足而暂时停工,而且这种假发生产线设备是最新型的,单套就要七万美元,你知道,大笔金钱的开销总要让人认真考虑之后才能进行。不过比起人工来,我更愿意选择机械,至少机械是一次投入,但是你看看那些工人,六个人,三人一组负责把生产出来的假发从定性烤箱内取出来并包装,剩下四个,两个一组,负责操作维修机械,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包装工每月薪水三百二十块美金,维修工每月薪水要三百六十块美金,他们每个人一年的薪水都足够买两辆最新款的福特家庭汽车!我正在等每套只需要一个人负责的更先进机械,只有十个工人,我这个只有十个工人的假发工厂,每年就要支出四万美金的工人薪水,还不算该死的加班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扩大生产线了吧,不过,如果你想开假发商店,工厂订单虽然够多,但是我仍然每个月大概能为你的商店提供七十顶假发。”马库斯走到车间高速运转发出噪音的高针机旁,才开口用抱怨的语气对宋天耀说道。
“这两条生产线就是您的金鹅,马库斯先生,源源不断的为您生产财富。”宋天耀用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机械上的小小铭牌沾染的碎发和水雾,朝马库斯说道:“我开业之后会联系你,而且我不准备只卖廉价假发,而且七十顶的数量太少,我还要去其他工厂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拿到更多些的假发,如果我有需要,会给你打电话。”
“当然,七十顶是有些少,但是已经是我在订单之外能提供的最大数字。”马库斯朝宋天耀说道。
离开这处假发工厂,宋天耀默默念了一下铭牌上的流水线生产工厂名字与地址,唐伯琦跟在宋天耀后面沉默不语,七万美元一套的流水线设备,能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要知道,他此时骑着的那辆哈雷赛车,才不到八百美金,福特新款的家庭汽车,售价也才1500美金一辆。
“我们在此告别吧,比利。”宋天耀转过身朝唐伯琦说道:“旧金山的风景我就看到这里,接下来我准备去洛杉矶,然后是纽约,委托一些掮客帮忙带我去认识些有能力的美国经销商,比如大型连锁百货公司之类的老板这些,找到推销的机会,我想如果你要做假发生意,应该也会和我干类似的事。”
“没错,的确要找到合适的经销商负责销售。”唐伯琦难得认真的点点头:“那我送你去机场?最后送你一程?”
宋天耀低头点了一支香烟,朝唐伯琦微笑着说道:“不需要,老实说我对摩托车没有太大兴趣,我想自己搭计程车看看城市风景,替我和你的家人问好,也谢谢你在旧金山的照顾。”
“再见,我是该和家人考虑一下如何做这种生意,需要考虑的事情可真多,再见,宋天耀,很高兴认识你,尤其是在对华尔街的看法与我一致这一点上,我们算是朋友?”唐伯琦也没有扭捏不舍,干脆的跨坐到自己的摩托车上,朝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点点头:“当然。”
“下次再见,没准我们能在渠道商的酒会上碰面,那时候我可不会再穿这身衣服。”说完之后,唐伯琦戴好墨镜,轰动油门离开。
宋天耀站在街边叼着香烟,望着远去的唐伯琦,嘿了一声:“我就是喜欢这种与章玉良一样自负的年轻人,我真希望你能慢慢去筹备前期,铺设渠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装作没有听懂我说的假话,但是你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渠道商的酒会,谁会在意那些事?在美国这种鬼地方,没有工厂和产品,大渠道商连句脏话都懒的丢给你,只有有了产品和可见的利润,他们才会和狗一样扑上来。”
说着话,他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去机场,我要去赶最近一班飞往克里夫兰的航班,谢谢,我会多付你的消费,司机先生。”
第二零八章 落伍的机器
宋天耀飞来克里夫兰是因为马库斯的流水线设备产自克里夫兰,这里是美国的工业重镇,从十八世纪就依托钢铁产业发展至今,已经成为了拥有美国最庞大金属制造业和近百万人口的重工业城市,战后新兴的工业城市底特律和克里夫兰这个工业巨人比起来,就像是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婴儿。
来自全世界各个地方的无数铁矿石从港口被输入进来,在这里被加工成各种钢铁机械,汽车零件,电气设备等等再运送到全世界。
从生产线铭牌上宋天耀注意到,为马库斯生产假发设备的是位于克里夫兰的一家叫做费希尔机械的公司,可是等宋天耀赶到克里夫兰时才发现,这家费希尔机械公司已经在四个月前就被更大的公司兼并。
似乎随着美国的经济腾飞,美国企业都开始热衷于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宋天耀在香港读各类经济期刊时,就注意到美国银行业,零售业等等行业爆发大规模的企业兼并浪潮,可是等他站到费希尔公司的大门外时,听着一把年纪的保安员介绍这里已经开始从之前的各种流水线设备定做制造,改为专门负责为福特公司生产汽车加工车床这种新业务时,仍然忍不住想要骂脏话。
哪怕这名五十岁的老保安员,得知宋天耀想要购买假发生产设备之后,告诉了他费希尔公司原来的老板盖伦·纳尔逊的住址,也缓解不了宋天耀此时对机票钱的肉痛,对美国佬而言,机票钱可能是个小数目,但是兑换成港币,在香港已经是很大一笔巨款,克里夫兰如果找不到生产假发的设备,宋天耀就只能再飞去底特律。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宋天耀拜访了费希尔公司原来的拥有者,盖伦·纳尔逊。
这是个已经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美国老人,声音洪亮,身材壮硕,宋天耀见到他时,他正在自家位于克里夫兰近郊的别墅前院修剪草坪。
“请问这里是盖伦·纳尔逊先生的家吗?”宋天耀站在别墅低矮的栅栏墙外,朝正推着剪草机的盖伦·纳尔逊问道。
盖伦·纳尔逊停下动作,关掉剪草机的开关,让机械噪音停下来:“孩子,有什么事吗?”
“我在旧金山见过费希尔公司生产的假发生产设备,这次来克里夫兰,就是想要购买些假发生产设备,费希尔公司的保安员查理先生对我说,纳尔逊先生也许能帮我,所以我来这里见他。”宋天耀朝老人开口说道。
盖伦·纳尔逊放下手里的剪草机,迈步走到宋天耀的对面,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说道:“查理一定没告诉过你,我四年前就已经不是费希尔公司的老板,我那个该死的儿子才是,可是那个混球没有与我商量,就把公司卖给了福特公司,自己带着钱跑去纽约做什么该死的电话公司,他一点儿都不像个痴迷机械的纳尔逊家族成员。”
“您知道附近还有其他能制造假发设备的工厂吗?”宋天耀从口袋里取出万宝路香烟,递给对方一支问道。
盖伦·纳尔逊接过香烟点燃,吸了一口之后才摇摇头:“现在克里夫兰大部分机械公司都为那些军工厂,汽车集团等等生产大型车床机械,订单多的要排到几年后,你如果想要几套和玩具一样的假发设备,我觉得你交完定金后可以考虑等你儿子考上大学再来提货,你不如去底特律转一转,那里这几年也冒出了很多的机械工厂,你是哪里的人?日本?中国?”
“中国,香港。”宋天耀有些失落的笑笑,点着香烟说道:“好吧,底特律。”
有个人来聊天,盖伦·纳尔逊也就恰好停下剪草休息会儿:“亚洲也有很多人喜欢戴那些娘们一样的假发?”
“我准备卖来美国,美国年轻人都喜欢假发。”宋天耀对盖伦·纳尔逊说道。
盖伦·纳尔逊愣了一下,用手指在自己太阳穴处转动了几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孩子,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这东西在美国就有的生产,怎么可能有人去买你在亚洲生产的假发?增加运输费用,进口费用这些,你在亚洲生产的假发只会卖的比本地生产的更贵。”
“那里人工很廉价,美国一个工人的月薪,在香港能雇五十个人甚至更多,所以在人工方面,在香港就比美国能省出很多支出,其他方面只会更节省,再见,纳尔逊先生,我去底特律转转。”宋天耀没心情与老人闲聊,转身想要搭计程车离开。
盖伦·纳尔逊咬着香烟想了想,开口说道:“嘿,小子,你如果能请的起很多工人,也许我的仓库里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它们可能不如现在生产的那些机器更方便,但是只要你有足够的工人,我想不是问题。”
……
盖伦·纳尔逊开着自己的小货车载着宋天耀到了港口一处仓库,他自己翻出钥匙,把这处足有上千平米的仓库大门推开:“这里是我的私人仓库,用来存放些生产好,可是客户却因为各种原因无力支付尾款,最终被积压的各种机器。”
宋天耀跟在对方身后走了进来,这处仓库里都是用苫布覆盖的机械,盖伦·纳尔逊熟门熟路的走在前面:“我每个月都来这里收拾一下,机器就和宠物狗一样,如果太久没被照料,它们也会生病,但是又比照顾宠物狗更轻松,你只需要每月来检查下它们是否会生锈,或者齿轮是否缺少机械油,而不需要每天定时喂狗粮,到了,就是这里。”
盖伦·纳尔逊走到仓库一处角落,连续掀开了几处苫布,指着露出来的机器对宋天耀说道:“排发机,高针织发机,定型铝管尺,定型烤箱,筒式电动缝纫机,这五种机器算一套,共计四套,是个俄勒冈州的客户在七年前订做的,我带着老伙计们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七个月,结果他破产了,后来人们宁可买高价的新机器也不会买廉价的它们,因为人工太贵了,所以它们被一直放到这里,这套设备需要二十个工人……”
“多少钱?”宋天耀有些失礼的打断了盖伦·纳尔逊滔滔不绝的介绍,略显激动的开口问道。
盖伦·纳尔逊表情得意的看向宋天耀,哈的一声笑了起来:“看起来你很喜欢它们?机器就该运转起来,而不是在仓库里发霉,那时候这些定制机器的价格是每套四千美金,那个倒霉的俄勒冈破产商人付了一半的定金,你只要补足剩下的钱,这四套设备和一些替换零件就全是你的了,没错,小子,你没听错,这四套只需要八千美金,只比四辆汽车稍贵些。”
八千美金,换成港币是近二十四万,宋天耀却眼都不眨一下:“我要了,我可以现在就去花旗银行取钱和您完成交易,纳尔逊先生。”
从马库斯嘴里得知一套设备要七万美金,换成港币两百多万时,都没有吓退宋天耀,宋天耀甚至动了向褚二少借钱的念头,如今这些在美国人眼中的落伍机器,比最新型生产线设备更符合香港的需求,香港与美国现在恰恰相反,机器价格昂贵,人工却非常廉价,他当然不可能错过。
来美国之前,福义兴那些叔伯的房契地产都被宋天耀处理掉换成了现金,只不过那些房契地产远不如谭长山等人干的黄赌毒生意赚钱,全部都卖掉也才筹到五十三万港币,除了留给林逾静两万,剩下的钱全都被宋天耀换成了美元,在来美国之前存入了花旗银行香港分行,共计一万八千美金。
火速与盖伦·纳尔逊完成交易,再付过货运公司的运费,宋天耀目送这四套尘封七年的设备被运输工人送上港口的大型货船,三个月之后就会漂洋过海抵达香港。
“盖伦先生,您有没有想过再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机器工厂?”等设备被装上船之后,宋天耀平复了最初的激动心情,对身边好像送出嫁女儿一样目送这批机器的盖伦·纳尔逊问道。
盖伦·纳尔逊晃了一下手臂,声音洪亮地说道:“别开玩笑了,我儿子弗朗西斯那个混球对机器没兴趣,他把费希尔公司卖掉拿钱去了纽约,我可没有本钱再去购买新设备,与那些大公司抢生意。”
“我会很快回来,盖伦先生,到时候如果我赚了些钱,您也许可以考虑向银行贷款,继续生产这些落伍的机器,由我来替你销往亚洲,这些机器会比最新款的流水线机器更抢手。”宋天耀对盖伦·纳尔逊说道。
盖伦·纳尔逊望着远处码头上的各种货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宋天耀:“等你下次来,告诉我你把那些娘们儿用的玩意卖给美国男人之后再说吧。上帝呀,美国的孩子们都疯掉了,如果我儿子敢把那娘们儿玩意套在自己头上,我就拿猎枪送他去见上帝,让上帝亲口告诉他,他到底是男是女。”
宋天耀迎着海风舒爽的吐出一口气,他该回香港了,设备有了,在设备抵达之前,还有原材料问题以及人工问题等着他去解决,他必须把所有事都做好,让所有人看到商机与利润,不然怎么能吸引大家都来做这一行?
第二零九章 未知才精彩
石智益听着香港钢精业协会的五位代表依次发言,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绅士的微笑和仔细聆听的表情,但是内心却已经烦躁不堪。
他如愿以偿的坐上了香港工商业管理处处长的位置,但是却选了个错误的时间,该死的禁运令,让香港工商业遭遇了战后最严峻的寒冬。
此时他面前钢精业协会的五位代表,已经是香港仅有的五家钢精工厂所有者,资料显示,去年香港钢精业协会拥有成员单位十三家,今年年初就变成了八家,但是到现在,整个协会就只有这五名工厂主的五间工厂,整个香港钢精业协会的消亡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我的华锠钢精厂,在一月份时,美式高锅,提环高锅,银耳饭锅,光复锅,洗面盆,汤盆等等全部加在一起,还大概能凑到五百套,五百套只能勉强保持工厂不蚀本,但是上个月,一整个月才生产卖出了两百七十套,我已经要自己拿钱出来贴补工厂,为工人发薪水,付水电费。”钢精业协会会长许华昌愁容满面地说道:“钢精业原来一向是香港最稳好的行业,可是现在印度,巴基斯坦,南非都已经不要香港货,改用日本货,只有南洋地区勉强还有一点点市场,但是我看也岌岌可危,各厂原来囤积的大量原料也都已经用罄,像铅片,香港的钢精工厂一向是从美国,加拿大进口,可是现在因为禁运令,加拿大迫于美国压力已经不再为香港供应铅片,英国和法国这种原料又很少,只有美国能拿到货,只是现在想拿到美国的合法进口手续非常麻烦,而且美国把铅片主要供给日本,日本本来已经有铅片,现在又趁机囤积大量原料,如果我们从日本拿原料,成本价格会比日本货价格增高最少一成……”
许华昌恨不得声泪俱下,但是石智益的心思已经没有在他身上,整个钢精业协会如今的处境,他比许华昌可能还要更清楚些,但是联合国的禁运令悬在头上,美国又大力扶持日本,让香港制造业有所作为非常困难,石智益的心情与香港制造业一样不舒服。
不过他对本土工商业发展的担忧还再其次,他主要担忧的是他自己的前途问题,毕竟就算是局势使然,可是如果有人恶意抓住这个问题攻击自己,朝自己身上泼脏水,恰逢香港工业困局,上面想要找人顶罪,自己被推出来牺牲也不是不可能,涉及到政治,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想到这里,石智益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处长还不如之前的副处长位置更稳妥些。
“现在就连香港本地商店,日本产的钢精用具都已经琳琅满目的摆在货架上,价格……”见石智益没有理会自己,许华昌稍稍把声音提高了一些。
石智益认真的点点头:“许会长,工商业管理处已经在考虑,日货在香港销售的利得税是否需要提高的问题,我们会尽量保护本地企业的发展,关于原料价格和进口问题,港府也会向英国方面联系,由英国本土方面与美国,加拿大等等原料国交涉,请放心,港府会非常重视这件事。”
好不容易把五个工厂主打发走,石智益揉揉眉心,走出管理处的会议室,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信步走到院中欣赏绿色茂盛的植物来驱赶心中的烦躁感。
要想不被人骂尸位素餐,或者想要谋求更大的职务,就必须在现在的形势下努力做出一番成绩,只是禁运令当头,想做些事,难吶。
“石处长,您的夫人打过电话来,说有位宋天耀先生想要邀请您和您夫人晚上六点钟在山顶餐厅共进晚餐,请您赏光,您夫人让我询问您的意思。”石智益的秘书脚步放轻的走到石智益身后,对欣赏着一株郁郁葱葱的文竹的石智益开口说道。
石智益听到宋天耀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随即想要摆摆手告诉秘书自己没有时间,不过最终却转回身:“我今晚没有应酬,告诉我夫人,可以。”
……
夏佐治与石岗军营的军需官告别之后,郁闷的回了自己的货车。
他又一次失败了,该死的高明辉,该死的天明粮蔬供应公司,他一定是给香港所有的军需官下了咒语,不然英国人怎么把所有的粮食蔬菜采购生意都交给了一个中国人。
无论如何,他这个印度人都要比中国人在英国人眼中更亲切才对,毕竟英国殖民印度比殖民香港要早很多年。
就因为自己一家在日占期间与日本军队做过粮食生意?天呐,这理由也太荒谬,自己是个商人,无论统治者是英国人还是日本人,首先考虑的是做生意赚钱,而且自己的家族已经受到了报应不是吗?在日占期间赚来的大量日军军票,在战后贬值的如同废纸,整个家族从小腹之家直接变的一贫如洗。
不然他怎么需要亲自来做与军营易货这种小生意?
如今拿不到帮军营采购的生意,自己只能另外去想些生意门路,要不然学梅真尼一家,开个小小的制衣作坊?
他开着货车一直在思索,到底是谁把自己家族在日占期间与日本军人做生意的事透露给英军的,导致往日对他总是露出笑脸的英国士兵们现在都懒的再和自己打招呼?中国人?不太可能,中国人怎么会想到攻击自己一个印度人,他们自己之间的生意斗争都忙不过来,只有印度人才可能。
想来想去,夏佐治觉得把自己那些黑历史告诉英国兵的,只有可能是同乡梅真尼,那家伙当初因为被自己抢先与日本人合作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就在这时,一辆对面满载蔬菜粮食的货车突然停在道路正中央,挡住了夏佐治这辆车,对面货车的副驾驶车门打开,让夏佐治心怀恨意,如今已经是香港,新界,九龙三地英军军营指定粮蔬采购商的高明辉跳了下来,满脸带笑的朝他这辆车走过来。
“夏老板,刚好遇到你,我正有事要同你讲。”师爷辉站到夏佐治的车窗外挥挥手大声说道。
夏佐治把车窗放下,脸上的不爽毫不遮掩,用娴熟的中国话说道:“什么事?”
“我老板想同你做生意,让我请你和他见一面,晚上九点钟,在九龙的大良酒楼。”师爷辉朝夏佐治说道:“你运气好,要发财了。”
“你老板?”夏佐治皱眉看着师爷辉:“你自己不就是老板?”
师爷辉丝毫没有老板气场的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热汗:“我哪里算什么老板,帮我老板跑跑腿而已,不过我帮忙跑腿就能被外人叫老板,你就能看出我老板有多大方,他肯同你做生意,你想再穷都难,我先去送菜,你记清楚,晚上九点钟,九龙大良酒楼。”
说完,他就急匆匆回了自己的货车坐好,让司机发动汽车,朝夏佐治背后的石岗军营赶去。
夏佐治把货车停在路边,想着师爷辉说的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高明辉的老板?与自己做生意?自己一家现在除了个小小的杂货店,什么都没有,做什么生意?需要与自己这个印度人谈?中国人不都是更喜欢与自己的同乡做生意吗?
……
雷英东叼着烟从船舱里翻出两罐日本产的麒麟啤酒,转身走出船舱,抛给受不了船舱里柴油,汗臭等等味道而跑去船舱外透气的宋天耀一罐,自己拉开拉环先喝了一口,这才走到宋天耀身边,和他一起把上身压在栏杆上望着海面:
“刚下飞机就跑来码头见我?我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害怕你喜欢男人?”
“你同南华公司的关系怎么样?”宋天耀没有去打开啤酒,而是夹着香烟,侧脸看向雷英东,开门见山的问道。
南华公司的南华二字,颠倒过来就是华南,这间在澳门和深圳设立办事处的公司实际上就是中国华南地委专门为采购因为禁运令而紧缺的物资成立的。
雷英东愣了愣:“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女人的辫子,最多不超过每根一元港币,有多少要多少,能不能让南华公司帮忙在大陆帮忙收女人的长辫?”宋天耀弹了一下烟灰,盯着雷英东问道。
雷英东又喝了一口啤酒:“早知道你这家伙不会白白发善心关照我,不过你要长头发做什么?”
“不是我要,是我关照你,你现在着手囤一批头发,过几个月之后,就该会多谢我。”宋天耀啪的一声拉开啤酒,雷英东说道。
“我同南华公司关系还好,应该收的到,大不了易货嘛,药品换头发,只是无缘无故我囤那么多头发做什么?讲清楚啦?我最讨厌神神秘秘。”雷英东不满的对宋天耀开口叫道。
宋天耀喝了一口啤酒,临着海风张开双臂:“本来可以安安稳稳赚钱,但是我这种人偏偏就是喜欢搞些事出来,想赚美国佬的钱,又想关照大陆的自家中国人,顺便还想摘印度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桃子,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有严重的疾病?我始终觉得,如果人好像赌场老千一样,看透自己人生以后的牌面,反而很无趣,未知才精彩,如果你现在就肯定的知道你以后会是大富翁,有什么乐趣,明天出海突然被大天二或者英国水兵追赶,才更让你感觉刺激,对不对?”
“对你老母,乌鸦嘴!大佬,我明日真的要出海,能不能帮我讨个好口彩?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是我,我宁愿安安稳稳赚钱,你当然病啦,病的很严重咩,让你试下在海上被英军架着机枪追赶,我包你吓到飙尿,未知才精彩,信你话才怪。”雷英东在旁边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潮润水雾,开口说道:“等攒够钱我就上岸,做些小生意食碗安乐茶饭,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的不错,如果现在就知道以后我雷英东有多少钱,会成为什么样子,的确很无趣,每个人以后成为什么样子不是被提前设计好的,是靠自己去努力做到的。喂,说了这么多,你原价从你的西药行转给我一百箱药品,就是想让我帮你在国内收长发?”
“说了不是帮我,是你自己。”宋天耀打了个哈欠,把啤酒一口喝干:“我走了,还有两个人要去见。”
第二一零章 晚餐
“亲爱的,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贝斯夫人在女佣的帮助下,对着更衣镜换上了一身简约大气的纯棉长裙,这才亲自走到石智益的面前,帮丈夫整理着衬衫下摆,温柔的问道。
石智益把自己的腕表戴到手上:“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去见那个叫宋天耀的年轻人。”
“为什么?”贝斯夫人直起身:“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推掉。”
“不,并没有必须要拒绝的理由,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感觉,毕竟那个年轻人,很难让人猜到他在想做什么,换成普通人和他交谈会很吃力,这种人……感觉就像是我在伦敦读大学被邀请加入安塞会那个学生社团时,为我面试的那个学长,你能读懂他话语间隐藏的意思,就代表着他会认为你有资格成为他的朋友,他的社友,或者说足够被他重视的聪明人,如果我还有当年大学时一样的闲暇,倒不介意与这样一个年轻人聊聊天,但是现在我没什么心情去在意他想什么。”石智益转过身,把自己的后背对着镜子,方便妻子帮他把后背上的一丝压痕抹平,嘴里说道。
比起自己丈夫对宋天耀的不置可否,贝斯夫人对宋天耀相对而言要更有好感,如果没有这个年轻人的帮忙,她不会是慈善家,水文科学家,仍然只是那些伦敦家族出身的官员夫人嘴中一个来自澳洲圣基达罪囚之地的土著女人。
她前段时间返回伦敦,受聘成为了伦敦水文科学研究馆的高级研究员,并且在回伦敦之前,因为那份关于香港的水源水域调查报告,成为了香港大学的客座教授,出席伦敦圣公会座堂的慈善晚宴时,宴会上那些官员夫人眼中的嫉妒与羡慕几乎已经藏不住,她们仍然要依靠丈夫或者父辈的身份来收获请柬,请柬上的名字也必然需要先写上丈夫的名字或者头衔,而贝斯夫人已经可以不需要石智益的陪同,自己单独出席这种晚宴,而且请柬上也不会是英国海外殖民部香港殖民政府工商业管理处处长夫人这种又拗口又难听并且只会让人感觉地位低下的名字,伦敦圣公会用一个短短的称呼为她在伦敦的地位做了结论,上帝的虔诚信徒,水文科学家,慈善家贝斯·梅森。
“亲爱的,我觉得那个年轻人很优秀,他把乐施会三位发起人其中一个身份给了安吉小姐,理由只是因为安吉小姐有了这样一个身份,能光明正大的返回伦敦。这点我觉得他和你年轻时有些相似,一样具有绅士风范。”贝斯夫人亲手帮石智益取过西装外套,微笑着说道。
石智益把西装外套穿好,望着自己的妻子摊开双手,露出个夸张的震惊表情:“和我相似?和我年轻时相似?贝斯,亲爱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现在看来还是差你太多,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英俊,最具绅士风范的男人。”贝斯夫人上前一步,动作自然的亲吻了一下丈夫,微笑着说道。
“我得承认这个家伙的确让我妻子很有好感,去见见他吧,看看他准备对我们说些什么,有没有可能再如同我们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给我们个惊喜。”石智益轻轻拥着妻子,朝家门外走去,嘴里说道。
但是心里,他却对今晚的见面没有任何期待。
等两人到达太平山山顶餐厅时,宋天耀已经衣衫整洁风度翩翩的立在餐厅门外等着他们的到来,见到他们出现,礼貌的开口问候。
宋天耀亲自陪着石智益和贝斯夫人一起进入餐厅入座之后,宋天耀朝侍者招招手,侍者带上来一份精致的礼盒,放到桌面上,宋天耀对贝斯夫人说道:
“我前不久去了美国,今天上午才返来,特意带回些美国的纪念品当成小礼物送给贝斯夫人,多谢您在伦敦期间对安吉·佩莉丝的照顾,我给她打过电话,她让我再一次对您邀请她陪您出席伦敦圣公会慈善晚宴表示感谢。”
“谢谢。”贝斯夫人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微笑得体的朝宋天耀道谢,然后当面拆开了这份礼盒的外包装,里面是一套带有精美花纹的纯银茶具:“非常漂亮的纹饰。”
“美国蒂凡尼生产的优雅女性下午茶专用纯银茶具,在美国上流女性之间很流行,听说很多美国女明星都用这种茶具喝下午茶,我在美国报纸上看到,连美国现在的总统夫人都要让佣人去排队购买一套,说来也很巧,美国总统夫人也叫做贝丝。”宋天耀对贝斯夫人说道。
和英国人打交道与中国人不同,如果对面是中国人,宋天耀说不定还要讲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的谦虚词,但是对英国人这种鬼佬,你如果说小礼物不值钱,他们会当真,你必须要直接告诉他们,自己送的礼物贵重在哪里,方便他们和自己的朋友去吹嘘介绍。
“我非常喜欢,谢谢你,宋。”贝斯夫人对宋天耀说道:“我上次返回伦敦时,见到了安吉小姐,她现在在伦敦高伟绅律师事务所完成她最后的实习期。《泰晤士报》的首席法律顾问,伦敦圣公会的虔诚信徒,朱丽安娜·艾贝女士得知安吉小姐在香港进行的善举之后,主动提出担任她的实习导师。”贝斯夫人对宋天耀说起了安吉·佩莉丝在伦敦的情况。
鬼妹律师安吉·佩莉丝,宋天耀完全不担心她会缺少远大的前程,那种头脑就算是之前暂时被困在香港,也只是短期困顿而已,比起褚孝信,颜雄,金牙雷那些人,实际上只有鬼妹律师是陪宋天耀从一个要担心明天会不会被人抛弃,然后横死街头的小人物,完成了到如今能平稳借势换来不高不低一个位置的小生意人的转变,也见证了宋天耀的起步并深深参与其中,某种意义上,安吉·佩莉丝在整件事中提供给宋天耀的帮助,不亚于褚孝信,所以宋天耀觉得轻轻在后面帮她推动一下,让这个帮了自己的英国妞,能有机会进入伦敦五大律师事务所之一,并且跟随英国顶尖事务律师学习一段时间,非常有必要,做人要懂得感恩才行。
“你应该不会只想约我和我妻子聊聊伦敦的天气,说说吧,去美国让你见识到了什么。”石智益等自己的妻子与宋天耀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后,才用有些沙哑暗沉的嗓音,对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对石智益笑笑:“我做了两个月的功课,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想要做些合法的小生意,哪怕香港是中国领土,现在是英国殖民地,却要按照美国的规则来进行,老实说,我发现这个问题时,石处长,我第一个感觉就是你现在坐的位置似乎不太舒服。”
“美国的规则就是,你是想要赚美国人的钱,必须也要让美国人也赚钱,而且不少于你赚到的钱。”石智益认同的点点头:“因为整个世界现在都不能忽视美国,就像很多年前,整个世界无法忽视大不列颠日不落帝国一样。”
宋天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记事本,递给石智益:“我的一点点想法,希望石处长能给我一点点意见,我并不认为好处就该一个人独享,自私的人是没有朋友的,他需要有社会责任感,努力让更多人因此获益,比如帮助那些因为生意不景气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人。”
“你这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件往事,上次对我说出和你类似的这番话的还是个伦敦的政客,他的讲话让我昏昏欲睡。”石智益调侃了宋天耀一句,接过那个记事本打开,上面是宋天耀用钢笔写下的漂亮汉字,不过对石智益这个中国通而言,阅读汉字并没有什么难度。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石智益双眼瞳孔微微一缩:
“禁运令与旧金山对日合约双重打击之下,香港制造业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说着只想要做些合法小生意的年轻人该考虑的问题?最少也要是一个行业协会的魁首,才有资格有心思去做这种文章吧?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