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东方升起红太阳
作者:天瑞说符|发布时间:2024-06-29 10:40:40|字数:30445
2041年1月1日晚十点二十分,核弹预计解锁前倒计时4小时。
“BG,我到位了。”半夏气喘吁吁地跪在泥土上,擦去额头上的汗,按住背包肩带上的手台说话,“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东西可能就在附近,我得加快速度。”
“收到,注意安全,速战速决。”手台里传来白杨的声音,“你找到它了吗?大小姐,OVER。”
半夏顺利地找到了邱小姐,后者仍然待在她上次来找时的原位置,之前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灰头土脸地躺在一堆瓦砾碎石里,这东西摆在这儿很多年都不会有人动,跟一块石头似的。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密钥,用牙齿咬掉塑料密封盖,摸到核弹上的控制窗口。
“我现在要插入密钥。”
半夏用力把密钥插进插口里,然后贴住耳朵,几秒钟后她跟拍西瓜一样拍了拍核弹,再把耳朵贴上去,这次有动静了,隔着复材外壳,她可以听到核弹内部响起“嗡嗡嗡”的声音,仿佛有马达在转动,紧接着有更多更复杂的声音响起,有金属摩擦的声音,有蜂鸣器震颤的声音,还有计时器开始工作——这枚沉寂了很多年的核弹在逐渐复苏。
成功了,女孩很惊喜,密钥起作用了。
接下来要输入密码。
“大小姐,密码只有你自己知道。”
还是这句话。
所有人都跟她说密码只有她知道,可半夏有点茫然,她毫无头绪,她怎么知道这枚核弹是什么密码?
摸着六位数的机械密码滚轮,半夏皱起眉头,会是哪六位数字?
是某个人的生日?
还是什么暗号?
女孩一边思考,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动密码滚轮,借着月光观察上面的数字。
忽然“咔哒”一声,半夏一愣。
她发现自己推动的那枚滚轮被锁死了,停在了数字“8”上,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动,半夏有点惊异,她旋即试着推动第二枚滚轮,滚到数字“0”上,又是“咔哒”一声,又被锁死。
半夏把这情况描述给白杨听,白杨同样惊异。
“很显然,密码在插入密钥之后才会生成,在插入密钥之前,这个密码根本不存在,所以中核工业那边的人才会说这密码只有一个人知道。”赵博文就站在白杨身后,两只手搭在椅背上,“那就是插入密钥的人知道。”
白杨瞪大眼睛。
“手动输入密码只是为了人工确认解锁核弹,核弹的解锁是一个不可逆过程,一旦开启就不能关闭。”赵博文接着说,“我跟你说过,这枚核弹在设计时尽量避免使用精密的微电子结构,很多功能都得土法上马实现。”
“土法?”白杨扭头。
“对,土法,非常土,超乎你想象的土,比如说它的安全机构,你可能以为用的是什么先进的保密算法,实际上它用的是发条。”赵博文解释,“没错,就是上钟用的发条,根据中核工业的描述,他们在设计到这一步时只剩下一块两厘米见方的小空间,他们要利用这么大点的地方设计出一套保险机构,全组人愁得睡不着觉,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回家时注意到儿子的发条玩具,于是灵机一动把发条给用上了。”
“发条怎么用?”
“他们用上紧的发条锁死密钥插口,发条是特殊的合金材质,拧紧了要过很多年才能松开。”赵博文解释,“最稳妥的手段往往是纯物理手段,在设定的时间到达之前堵住插口,让外人插不进来。”
此时耳机里响起女孩的声音:
“BG,所有密码输入完毕。”
“密码输入完毕。”白杨复述。
赵博文的拳头一下子握紧,在等消息的不止他一个,所有人都在等二十年后传来的消息,他们比上次长五发射时还要紧张,整个团队废寝忘食地加班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一刻。
六位机械密码滚轮都被锁死,最后生成的密码是802547。
半夏呼了一口气,控制窗口上的红色“断路”跳成了绿色“接通”,这说明核弹成功解锁。
“BG,解锁成功。”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五。
核弹的实际解锁时间与指挥部计划中预计的解锁时间只差了三个小时,老赵他们定的时间表相当准确。
“现在离开那里,大小姐,解锁的核弹会在六个小时后进入待触发状态。”白杨语气平稳,“你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做好所有后续工作,然后转移进入安全地带,OVER。”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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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花山庄的半夏需要将电台的数据链路切换到新街口的那两只无线摄像头上,把摄像头拍到的视频数据传回2020年的南京指挥部,此前一天晚上他们已经做过测试,两只摄像头的工作状态相当不稳定,信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可这时候谁也没法要求更好的效果,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两只摄像头已经在新街口的十字路口待了144个小时,在过去的近一周时间里它们不眠不休地工作,把拍到的图像传输给无线路由,无线路由再漫无目的地往外散播,有人接收就接收,没人接收就拉倒,每天早晨太阳升起时充电,一边工作一边充到太阳下山,入夜后它们的电量最多能撑四个小时。
“BG,我要切换链路了,即将进入沉默状态。”
“收到,OVER。”
“我最后确认一遍,从现在开始,我要转入地下掩体,核爆发生后远离梅花山庄,进入安全区待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才能回来,对么?”
“是的。”
这意味着半夏将失联整整一周时间,她在转移前将Icom725的数据链路切换到无线摄像头上,要一周后才能回来更改。
“注意安全,大小姐。”白杨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一旦有任何意外情况,你都可以提前回来恢复联络,OVER。”
“那你最好祈祷我别提前回来。”女孩笑笑。
“暂时的驻地找好了么?”
“没呢,我哪有那个时间?”半夏说,“边走边看硌。”
“千万注意安全,注意观察环境,要尽量避开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还有,野外的生水不要喝,喝之前要过滤,还要烧开……”
白杨脑子乱得很,想到什么说什么。
“知道啦,知道啦,我可只有六个小时,你再唠叨下去就只剩下四个小时了。”
频道里沉默几秒钟。
“一周后见。”
“一周后见。”女孩嘿嘿一笑,“73。”
白杨一愣,她居然还记得道别时要说73,可她向来是从来不遵守这些规矩的。
半夏断开通话,拔出手咪,把图像传输系统的外设接入Icom725,从现在开始,这座无线电台接收的就是摄像头信号,信号切换完毕,她再爬到楼顶上放倒短波天线,加固鞭状天线,以免它们被核爆的冲击损坏。
半夏把包背上,弯腰抱起黄大爷,把它搭在肩膀上,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
“走啦,黄大爷,咱们要暂时搬家。”
“爸妈,我要出门啦,你们好好看家。”
女孩仔细地把房门关好,又把户门关好,下到楼底,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居民楼,然后推着自行车去地下停车场,根据专家组的指南,核爆发生时女孩应该躲到地下,而梅花山庄的地下停车场就是很好的掩体,安全且熟悉,她将在地下掩体一直躲到核爆发生,并在核爆发生后撤离小区,前往南农或者南理工的暂住地躲避可能存在的辐射沾染,直至一周后才能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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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地雷埋下,就等触发。
回头想想,连赵博文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么复杂又恢宏的计划是如何步步落实的,尽管他本人是主要推手之一,可让他如今来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此一个大工程真就走到这一步了,真就把核弹送过去且成功解锁了,俗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指挥部的人们天天埋头跬步,抬头惊觉已走出千里之遥。
这是一个里程碑,让团队中的所有人都打上鸡血。
那小姑娘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都完成了所有工作,指挥部这边要是不能把计划执行得尽善尽美,可就太对不起自己这精锐的名号。
翌日天一大亮,无委就把车开到了楼下,赵博文拉着白震和王宁钻进去,二话不说,一路开到人寿广场。
“那枚核弹是在人寿广场么?”王宁问。
“是,此刻就压在我们车底下。”赵博文头都不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跳动,“不同时间坐标,同一空间坐标。”
“如果它爆炸,我们是不是可以变成光?”白震问。
“是的,这个距离上我们都会变成光。”老赵点点头,从操作台上抓起电话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喂?我是赵博文,转接04号内线。”
车里有七八个人,背对背坐成两排,每人面前都是操作台、显示器和电话机,老王被拉进车时着实吃了一惊,他怀疑这帮人是不是秘密掌握了什么空间压缩技术,这车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内部空间大到惊人,俨然一个移动通讯指挥中心,外看五菱宏光,内看空警五百。
老赵说是军区里调来专门改装的,隶属于战支部队。
这么一辆灰扑扑的大面包车就停在人来人往的人寿广场,这个繁忙的路口每天都有数十万人流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都不会料到,那辆一看就要被交警贴乱停罚单的破面包车,内部其实别有洞天,一支精锐的队伍在闹市区里奋力拯救世界。
“跳频。”
“收到。”
“密码645288。”
“14425。”
车厢里清脆的键盘声夹杂着短促的指令,电脑屏幕蓝色的背光倒映在人们的眼镜玻璃上,所有人都在专心工作,王宁的嗓音突然把肃穆的氛围捅出一个窟窿:
“你们饿了吗?我让小朱点外卖,你们想吃点什么?”
几秒钟后,车里的人一齐摘下耳机,扭过头来。
“吃什么?”王宁搓搓手,“本帮浙江菜?川菜?还是烤串?”
“你自己没有美团吗?”白震问,“啥事都让小朱干,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就是负责帮你点餐的?”
“我这不忙着吗?”老王说着抄起电话机,晃了晃然后夹在脖子上,掏出一支笔和小本本,“工作呢!”
“跷脚牛肉,这个不错。”赵博文说,“附近有好几家,吃过都还行。”
“好。”老王点点头,伸手在操作台上拨号,“喂?我是王宁,麻烦转接06号线……是,没错,喂?小朱啊,麻烦你给咱们订个餐,你吃过午饭了吗?吃过了啊?吃过了就好,帮忙订两份跷脚牛肉,再来两屉蟹黄灌汤包,烤串也来点……酒?酒就算了,我们在工作,不是聚餐,饮料搞点椰汁得了。”
“钱记在指挥部的账上。”
说完他把电话一挂,干净又洒脱,特别是最后这句话,甩出来真叫人神清气爽。
周围的人不说话,但是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鄙夷,大概是谁都看不惯王宁这个王八蛋上司。
半个小时后小朱拎着两个大食盒出现在车门外,用头磕了磕车窗。
饭到了,工作小组分批轮流吃饭。
赵博文、白震和王宁端着盒饭蹲在车轮边上,一边吃饭一边嘟嘟囔囔,头发蓬乱、面颊消瘦,衣着不修边幅,看上去像三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人寿广场的保安一眼望过来觉得这仨蹲在人来人往的大楼门口吃盒饭着实有碍观瞻,想把他们赶走。
不过他们还没靠近,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便衣给拦下。
保安被对方外套内衬里的证件给震慑住了,再抬头望向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盒饭的三个背影,那不修边幅的气质陡然变得深不可测。
“你说这周边究竟有多少便衣啊?”王宁问。
“管他多少,影响我们吃饭吗?”白震撇撇嘴,把一只灌汤包塞进嘴里,“咱们下一步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晚上,七点之后,和那边的信号能接通就开始。”赵博文回答,“天黑之后摄像机可以工作四个小时,六点天黑,咱们七点开始,有三个小时的蹲守时间。”
“要是蹲不到呢?”
“那就明天接着蹲。”赵博文说,“除非咱们的运气运气实在太差,否则能蹲到的可能性很高,新街口是刀客活动最密集的地带,计算机组的模拟结果告诉我们,我们能蹲到它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
“你的猜想最好靠谱。”白震把一块小小的肉骨头吐到地上,“如果你的猜想是错的,那么整个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像黎曼猜想一样靠谱。”赵博文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黎曼猜想到现在还没证明。”王宁说。
“没有证明不妨碍我们使用它,我的猜想也得不到证明,也不妨碍我们用它。”赵博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要能逮住大眼睛,我的猜想能不能得到证实不重要,无论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这是科学的?”
“当然是科学的。”赵博文说,“只要能出结果,谁管你怎么凑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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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七点。
“各部门各节点注意,我是赵博文,最后一次例行检查。”
“一组汇报,一切正常。”
“二组汇报,一切正常。”
“三组汇报,一切正常。”
“这里是指挥部,一切正常。”这是连翘的声音。
老赵站在指挥车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全体注意,倒计时五秒,五!四!三!二!一!信号接通!”
信号接通,白震和王宁面前的电脑屏幕同时闪烁,如果不是漆黑的底色上有嘈杂的雪花点跳动,两人差点以为自己的电脑黑屏了。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视频数据传输链路,两台安置在新街口的无线摄像头是源头,它们将图像信号传给无线路由,无线路由再把信号传给Icom725,Icom725把数据传递到二十年前,最后分发给所有部门,两台摄像机分别被标为一号机和二号机,一号机的信号接收终端是白震面前的电脑,二号机的信号接收终端是王宁面前的电脑。
两人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他们要这么一直盯下去,盯到今天晚上摄像头电量耗尽。
“好黑,什么都看不清。”白震说,“早知道搞个红外的。”
“我们就这么一直盯下去?”王宁问。
“是的。”
王宁和白震两个副组长的任务,就是待在车里一直盯着屏幕,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自己的位置。
赵博文站在两人的中间,时不时低头看手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额头上汗珠一颗一颗地沁出来,很快汗水就把衣服浸透了,老赵解开领口的扣子,深吸两口气,车厢没有开窗,空调温度调得很高,无休止地吐着热风。
拥挤的指挥车里无人说话,七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能做的工作都已经完成,再没有什么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接下来一切都交给运气。
这行为像是野外架设红外相机拍摄东北虎,你可以把准备做到万全,但是最后能不能有所收获,要看老虎的心情。
白震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视频里勉强能看出巨大而漆黑的阴影,那是路口对面的高楼,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分辨,效果神似用手指捂着诺基亚N95手机镜头再按下快门的结果,唯一能提醒老白他在看动态视频的是画面上嘈杂的噪点。
王宁面对的比白震稍强,大概是二号机的成像质量比一号机好,王宁盯着屏幕盯了三十多分钟,很快就撑不住了,正常人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张毫无意义失焦严重的黑屏上超过半小时,老王的视线开始在雪花点上跳来跳去,试图捕捉它们。
可抓雪花点的游戏也坚持不了太久,到晚上八点二十分时,王宁把眼睛长闭了十几秒钟。
“眼睛酸了。”
老王揉揉眼睛,年纪大了,长时间看不得屏幕。
“找个人来换班,我眼睛也酸了。”白震起身,把赵博文按椅子上,“老赵换你来,咱们轮流值班,一个人蹲三十分钟。”
于是三人轮流盯梢。
他们通过两台垃圾堆里翻来的破旧摄像头,盯着一个无人的新街口。
赵博文盯了三十分钟,白震再接着上。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白震说,“一条彩色的光带……嗯,是屏幕花了。”
“如果今天晚上蹲不到,明天晚上接着蹲,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王宁说,“我这边屏幕也花了,信号不太稳定。”
“毕竟是垃圾堆里凑起来的,不能有太高要求。”白震扭头说,“它能坚持工作到现在,可以称得上老当益壮。”
“老当益壮?”王宁说,“这叫起死回生。”
“这两台摄像头是什么牌子来着?我回去也买一些屯起来,说不准以后用得上。”白震说,“我老家的院子已经开工了,在挖地下室呢。”
“是三防标准吗?”王宁问。
“三防标准。”白震闭上眼睛,用手指捏住眉头揉了揉。
“这信号着实有点糟糕……”王宁叹了口气,探身拍了拍显示器,“花得一逼吊糟,我上半张屏幕都红了。”
无论何时,拍一拍总是见效的。
老王这一拍,信号立竿见影地恢复,花屏消失。
“奇怪,红屏没了,怎么还有个红点……”
王宁说着准备伸手去抠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斑点,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中。
紧接着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他背后的白震慢慢地后仰,用同样发颤的声音说:
“出……出出出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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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宁和白震的屏幕上都出现了那个醒目的红色圆形斑点,他们同时意识到这是刀客的眼睛。
晚上九点一刻,刀客终于出现了。
“它在盯着我。”
两人异口同声。
白震和王宁还没来得及惊喜,就被震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被大眼睛盯住的人身体僵硬,这是动物碰到天敌时的表现,大脑在强烈应激的状态下表现出僵化的状态。
一只手用力捏在了老王的肩膀上,王宁一个激灵,赵博文站在他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
“它在盯着你吗?”
赵博文舔舔嘴唇,低声说。
“对……”王宁咽了口唾沫,“在盯着我。”
“老白呢?”赵博文问。
“也在盯着我。”
身后响起白震低沉的声音。
车厢里一片死寂,其他人也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扭过头来看两人的显示器,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那颗深红色的眼睛在一点点地放大。
难以理解它是如何做到的,一号机和二号机的视角是不平行的,而刀客只有一颗眼睛,它却能同时直视两台摄像头。
赵博文轻声说:“你们动动脑袋。”
王宁和白震依言开始偏脑袋,一会儿往左偏一会儿往右偏,赵博文预想中的神奇现象出现了——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摄像头拍摄的视频,是一块平板显示器,是闭路电视的播放图像,但视频中的大眼睛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开始移动。
“它在跟着我。”王宁说。
“它在跟着我。”白震也说。
王宁和白震的动作并不同步,王宁往左偏头时白震正在往右挪,可在他们眼里这颗大眼睛在同时追踪自己。
“它也在跟着我。”赵博文站在那里,扭头问车子里的其他人,“你们呢?”
所有人都是同一个答案。
“它在跟着我。”
赵博文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的同时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该惊恐还是该激动,激动的是他的猜想有幸在黎曼猜想得到证实之前被证实,惊恐的是猜想一旦被证实,刀客将成为一种远超人类想象的存在。
“盯住它!”老赵下令。
但大眼睛不陪他们玩了,它很快就消失在摄像头的视野里。
这令指挥车里的人都有点茫然失措,这东西怎么跑了?
“它去哪儿了?”白震问。
赵博文站在那儿,扭头望向西方,一动不动。
“老赵?”
赵博文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声突兀又冷酷,把全车的人都吓一跳,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狰狞又可怕的笑容。
赵博文用游魂似的声音说:
“它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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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来找赵博文了,准确地说,是来找老赵、白震、王宁以及全车的人,它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就在人寿广场。
至于核弹的准确起爆时间,老赵估计是晚上九点二十左右,因为九点二十分视频信号完全中断。
信号中断后谁也没动,王宁和白震仍然僵硬地盯着显示器。
不知是谁先问了一句:
“起爆了吗?”
沉默中有人回了一句:
“起爆了。”
赵博文慢慢地坐下来,双手双腿都止不住地抖。
“如果那颗核弹真的在我们车底,这个时候新街口已经出现了一颗小太阳。”老赵说,“你们肯定好奇邱小姐是怎么触发起爆的,其实是声控,声音模糊识别组件就在密钥里,破译组对刀客的语言进行了仔细的自然语义分析,挑选了五个高频字作为对比库,分别是‘我’、‘找’、‘你’、‘的’以及‘果’,只要待发状态下的邱小姐听到这五个字中的三个字,就会立刻起爆。”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不需要任何人工遥控,又能精准识别敌人,且确保刀客在杀伤范围内的方法,需要碰运气,不过好在它成功了。”赵博文接着说,“它应该成功了,我想没什么东西可以在核弹爆心生存下来……如果这东西能在核弹的爆心生存,那我们也就没辙了……”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它很不可思议?”赵博文语速越来越快,连带着双手还比划上了,“它居然可以同时与这么多人对视,而且是隔着网线和屏幕跟你对视,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是它不止一颗眼睛,我猜测刀客的眼睛有无穷多个,它的眼睛数量取决于外界观察者的数量,无论有多少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就算三百六十度把它围一圈,甚至围成一个大球把它包裹在球心,它仍然能和每一个观察者对视。”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它不遵循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很显然在刀客身上有一种机制,甚至是一种逻辑,一种无视物理定律乃至数学规则的无理逻辑,这种逻辑就是‘观察者即被观察者’,对于那个怪物而言,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赵博文在寂静的车厢里喋喋不休,“这很不合理,就像是被强行规定的,仿……仿佛有一只至高且强大的手,把它们俩写在黑板上,然后硬生生画上了等号。”
“进一步思考,它改变的是信息获取的底层逻辑,当你获取到刀客信息的同时刀客也获取了你的信息,当你知道刀客位置的时候刀客也知道了你的位置——这是为什么在未来人类难逃刀客猎杀,任何反击手段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一个刀客在理论上就能同时锁定七十亿人,更别说两千五百万个刀客——”
赵博文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愈发痛苦。
“再深一步想,刀客难道只有我们所见的这一类吗?它有能力发出声音,那么就没道理不利用这一点,或许存在这样的刀客类型,当你听到它说话时它就锁定你了,甚至还会存在更不讲道理的,只要你知道它的存在,它就一定知道你的存在,无论你们之间有没有直接的……”
“咔——”地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老赵吓一跳,抬起头来,外头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消瘦蜡黄。
“老赵!你还坐在车上干啥呢?”白震靠在车门上冲他喊。
“我我我……我……我……”
赵博文环顾四周,车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一直对着空车喋喋不休。
信号中断后指挥车开回梅花山庄,车里的工作组已经分散各自去处理后续工作了,老赵让白震和王宁先上楼,他要独自一人待在车里安静一会儿——赵博文这才回过神来,他一直一个人坐在车里。
而白震和王宁上楼后忙了将近一个通宵,快到凌晨四点了赵博文还不上来,白震估摸着这人怕是睡在车里了,于是下来看看。
“怎么样?你还好不?”
白震伸手来扶他。
赵博文摇摇头,从车里爬出来,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告一段落了。”白震扶住他,“结束了。”
“结束了。”赵博文点点头。
“还有,你知道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不?”白震问,“我们上面在写报告,需要定个具体的时间,它很重要,会记录进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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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弹爆炸的具体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
大概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半夏靠墙侧卧在地下停车场的地板上,怀里抱着黄大爷,手里捏着怀表,一秒一秒地数时间。
黄大爷很乖,窝在怀里睡觉,一点不乱动。
从晚上七点开始,半夏就进入了掩蔽状态,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超过三个小时,半夏很紧张,每一秒核弹都有可能爆炸,但计划里没有明确表示今天晚上一定会引爆,可能今晚,也可能明晚,甚至到后天晚上,她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每过一秒,半夏都要在心里说,下一秒肯定爆炸。
直到九点十九分五十八秒,怀表的秒针“滴答”跳动结束后的一瞬间,半夏眨眼的前半段,地面震动。
邱小姐起爆了。
半夏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磅礴的力量,沉默地从地下滚滚而来,仿佛要将大地都掀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但下一刻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女孩的耳膜在刺痛,疼痛沿着耳道钻进大脑里,造成强烈耳鸣,削弱了听觉。
零点一秒的寂静后是震耳欲聋的爆响,强烈的耳鸣都无法压制,那感觉仿佛是支撑天空的柱子崩断,而后天空倾覆下来。
此刻如果有人大胆地站在梅花山庄小区楼顶上往西边眺望,就能看到空气中有镁光灯那样强烈的光芒一闪而烁,紧接着一颗微小的紫色太阳升起在林立的高楼间,它的体积从零膨胀到直径三百米只需要零点零一微秒,剧烈的链式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个球形领域,领域内是人类可以掌握的最强力量,被那强烈的光芒所吞噬的一切都将从人间蒸发。
这是核爆发生后的第一秒。
第二秒里强烈的震动沿着地面扩散向整个南京市,并在接下来的三秒内摧毁爆心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建筑物,第三秒时高超音速的激波已经抵达紫金山,核弹起爆的一刹那制造出千万摄氏度的高温,空气被瞬间吹涨一万倍,势不可挡地横扫八荒六合,那是人类肉眼可以看到的边界,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巨大压力的作用下液化,俨然一堵平推过来的白墙。
第四秒时太阳崩塌,化作一个灼热而沉默的火球,同时席卷起狂风和巨量泥沙,空气在这里产生激烈对流,它从地面吸取冷空气,加热成高温喷流涌上天空,泥土、灰尘和烟雾覆盖在地面上像是水流,水流变成漩涡,漩涡滚滚而上,形成高耸入云的烟柱。
第十五秒时惊天动地的巨响才姗姗来迟,可在此之前你已经遥遥目睹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半夏缩在地下停车场里,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
核弹爆炸的动静持续得很短,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白杨把核武器描述得那么可怕,她还以为会是个天崩地裂的结果,但不到一分钟半夏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梅花山庄距离爆心有五公里远,除了光、声音和震动,没什么可以触及此处。
她要在这里至少再躲两个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二十五分。
十一点半回到地面上,带上自己的装备物资直奔南农或者南理工,一星期后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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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弹爆炸的精确时间是9点19分57.476081537419008秒后198247008538540874521457个普朗克时间。
绝对没有谁能得到比这更精准的数字。
这是刀客得到的数据。
在那一个节点,空气中的能量开始攀升,并在接下来漫长的0.047秒内上升至原本的一亿倍。
这很不寻常。
预示着此处要诞生一颗恒星。
它认为这种事在这个遵循守恒的宇宙中不可能发生,可谁也说不准,母机也说不准,母机的母机也说不准,毕竟这个宇宙在遵循守恒的同时又钟爱残缺、拥抱变化,对不确定的爱远比其他宇宙更强烈,在过去极为短暂的一百亿年里,它见过几万颗恒星的诞生和湮灭,那些星星的生死更迭快得让它反应不过来。
在接下来这个漫长的0.047秒里,刀客缓慢地思考。
很遗憾它没能思考出结果。
它不是做这个的,作为一台农用机,它不擅长思考问题,这个问题只能交给母机思考,母机拥有这颗星球上七十亿人的一切智慧,而母机的母机拥有七千亿文明的总智慧,母机的母机之上据说仍有母机。
所以它把问题交给了母机。
尽管不做指望,但它仍希望母机能给出回答。
恒星是和智慧并列的另一种伟大造物,它是宇宙的脑细胞,千亿颗脑细胞构成神经纤维束,万亿条神经纤维束构成区块和皮层,所有的区块和皮层在超高维上形成总体,亿万恒星的璀璨明灭喻示着这个宇宙在活跃地思考,毫无疑问它在思考,它思考的时间幅度跨越一切的尽头,那会是一个穷极万物的伟大问题。
刀客注视着恒星的诞生。
它仍然惦念挂在高楼上的鸟窝、马路上成群结队的野牛和马鹿,这些天它孜孜不倦来来回回地给小动物们搭窝,把它们从水沟里解救出来,尝试教授它们知识——这一切将在0.047秒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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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一点半,半夏走出地下停车场。
她愣了一下。
半夏站在小区里,核爆后的微风中带着热量和某些东西烧焦的味道,雨衣和帽子在风中鼓动。
红色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云层是血红色的,高楼是血红色的,树木花草也是血红色的,天空很亮,分明时间接近午夜,但光线亮得却像是下午四五点,这也是核弹爆炸所导致的吗?
半夏面向西边,那边是核弹爆炸的方向,却陡然发觉有光从东边而来,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颊。
周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仿佛是太阳在晚上十一点半反常地冒头了。
女孩吃惊地扭头,她看到有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尾声
[采访实录节选·最终一日与赵博文猜想:
在2020年下半年十月国庆节假期即将结束的那天,笔者继续与白杨的访谈,下午阳光很好,窗外隐隐有小狗的叫声。
当提及整个行动的最后一步时,笔者面前这个稍显拘谨的年轻人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他的十根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我们都以为稳妥了。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轻声说。
你想啊,那么漫长、那么复杂、那么庞大的计划最后成功落地,谁不会松一口气呢?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种相当盲目的信任,对上级的、对周边人的、对指挥部的盲目信任,他们都以为把自己手上的工作做好,大计划就会取得成功,而大计划取得成功,刀客就会被消灭,世界就能得到拯救……这种想法不对。
这种想法的产生其实并非基于事实逻辑,而是来自人们对自己劳动成果的天然肯定,简单地说是自我安慰。我说。
是……是这样。
白杨点点头。
笔者看向他的眼睛,后者没有回避。
他目光的最深处仍然隐隐有什么东西沉在那儿,尽管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它都没有化开。
讲讲刀客,我对那东西的特性很感兴趣。
我岔开话题。
根据你们的猜想,刀客这东西其实是没有背面的,对吧?
白杨愣了一下,他思索了几秒钟,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哪个方位去看它,都只能看到它的正面,它可以说是没有背面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我说。
在三维空间里,一个没有背面的结构是如何存在的?
白杨摇摇头:这个没人知道,或许刀客的结构是高于三维的,或者是制造它的幕后黑手是高于三维的……这个其实很显然,它们有影响时空的能力,必然是凌驾于我们这个世界之上的。
赵老师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
我问。
他的那个猜想——关于刀客运作规律的猜想,我们暂且称之为赵博文猜想,是怎样诞生的?
我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细节你得去问赵叔……
白杨思索着回答。
赵叔最早发觉不对劲,是大小姐跟我们提起大眼睛永远和她对视,我们一开始以为是什么视线追踪的功能,只觉得蹊跷,于是赵叔带着这个问题回去翻资料,和项目组的专家团队讨论,我们当时手里的信息非常有限,赵叔他们就把我们第一次视频通联时的录像翻出来反复看反复看,大概是这个时候有所发现。
第一次视频通联的时候?
是的,秘密都藏在第一次视频通联的时候。
白杨笑了笑。
我们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大小姐的活动引来了在周围逡巡的刀客,不过赵叔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真正把刀客引到窗外驻足的是我们。
摄像机?
我立刻想到这一点。
没错,是支在房间中央的摄像头,刀客看到的不是大小姐,而是我们。
白杨说。
我手里捏着速记本,一时都忘了做记录,白杨缓慢而低沉的讲述又把我带回到人类与刀客第一次直面的那个夜晚,而这一次是截然不同的角度。
当时在场的有好几个人,我、老爹、赵叔、王叔、翘姐,都在客厅的电脑前面盯着,我们都被窗外的大眼睛吓傻了,很久以后赵叔在求证他的猜想时让我们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况……他问我当时是不是被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他也这么问了其他人,我们才意识到所有人虽然所处的角度不同,但分别都在与刀客对视。
这么说……当时刀客就锁定你们的位置了。
我说。
是的,当时肯定锁定我们的位置了,这东西身上的特性无关乎任何外部条件,不受任何因素影响,尽管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漫长时间,但是刀客身上“观察者等于被观察者”这条铁律仍然有效。
白杨点点头,接着说:
只是这种锁定被打断了。
被什么打断了?我下意识地问。
黄大爷,那只黄鼠狼。
白杨回答。
黄大爷的突然出现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黄鼠狼身上,那么在刀客看来……我们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人间蒸发了,毕竟事实上我们也不在那个世界里,它是找不到我们的,我们在二十年前呢。
它后来尝试寻找你们了吗?
我问。
肯定找了,我们倾向于它当时是在寻找我们。
白杨回答。
我们全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刀客锁定的位置就是在客厅,所以它没有在卧室窗外多待,立刻就转移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面去了……这是我们的推论,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可是那个世界的客厅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想刀客也会觉得莫名其妙,明明锁定了这里有人坐着,可是探头一看却啥都没有,多半是闹鬼了。
白杨笑笑。
所以你们以此为基础设计了东方红计划最后阶段的方案,以二十年前的人为诱饵将大眼睛诱入核爆的爆心……赵老师很敏锐,很有洞察力。
我说。
也不是他一个人发现的啦,是很多人花了很长时间讨论出来的结果。
白杨耸耸肩。
还有你。
我说。
我什么都没干,真的,我从头到尾被他们带着跑。
白杨有点腼腆地笑。
我毕竟只是个普通高中生,普通高中生能做些什么呢?能做些什么呢……
少年慢慢地沉默下来,眼帘低垂,在他眼里我又看到了沉在那儿的东西、浓到化不开,我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我能做些什么呢?
白杨轻声说,他撇过头,把目光投在书架上崭新的IcR8600业余电台上。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就好了。
哪怕只能做到一点点微小的改变,能让最后的结果和现在有一点点不一样,一点点都好,可是她太远了,天瑞老师,她真的太远了……二十年真的好远。
你能理解么?她真的好远好远。
我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柔弱和无力,在冰冷坚硬的时间面前,人类的情感只不过是飘落在烧红铁板上的雪花。
我岔开话题的努力终告失败,白杨又重新回到了他始终不想面对的任务最后一天:
我们都以为稳妥了。
核弹成功起爆,她只需要在安全区待一个礼拜,等到核爆区内安全了,她就可以不慌不忙地抵达第一基地。
可是核爆后不到十二小时……她就与我们重新取得了联络。
白杨的身体陡然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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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爆后翌日。
1月3日晚八点。
白杨在照常守听14255频道,他并不指望能与大小姐取得联络,按照正常计划,女孩现在应该待在安全区里。
频道里只有滋滋啦啦的噪音,耳机里充斥着宇宙无意义的呢喃,一想到还要听这样的古神低语整整七天时间,白杨着实抓狂,他一边在频道里固定呼叫,一边隐隐希望女孩快点回来——
仿佛真有古神听到了他的诉求,耳机里的噪音幅度忽然提高,紧接着迅速消弭,从噪音里析出女孩模糊的声音:
“BG……人吗?有……有人吗?”
白杨一个激灵坐直了。
“这里是BG4MXH!大小姐是你吗?收到请回复!”
他按着手咪大喊,既惊喜又诧异。
对方停顿了数秒,旋即也高声回复,那声音又惊喜又惊惶。
“是……是我!BG!B……听到我吗?听到……它……它们从天上下来了。”
第五卷 终卷
终幕(1)
连翘意识到到白杨的情绪明显变化,是在元旦当天。
清晨两人外出跑步,围着月牙湖绕圈,早上的气温在零度以下,空气通透而冷冽,连翘也裹上了羊毛围巾,但上身深色抓绒的高领衫,下身运动裤,还是一样的干练,按照连翘的说法,她要保持身体灵活行动敏捷,所以不能把自己裹成米其林轮胎人。
白杨只觉得她是在炫身材,毕竟这姐姐的身材确实好到爆。
每天早上的晨练是两人主要的交流时间,作为辅导员,连翘要求白杨把昨天一整日包括晚上的思想活动都告诉自己,包括做梦——连翘说她能帮忙解梦,但她恐怕是个弗洛伊德派解梦大师,无论白杨梦到啥她都能给解释成青春躁动,无论什么意向都能牵扯到性别意识。
白杨说他梦到黑色的巨大月亮从天空坠落,连翘一本正经地说大月亮就是大圆球,大圆球就是大罩杯,直面自己的渴望吧少年。
连翘还询问白杨最近手艺活的频次,她说男性手艺活的频率时间和女性生理期是一样具有重要参考意义的表征,可以体现出生理心理健康相关情况,那严肃正经的表情好似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夫,可当白杨支支吾吾地回答她之后,连翘就捂着肚子大笑。
这时白杨才回过神来,又被调戏了。
“累不累?”连翘估计了一下跑过的路程,爬到湖边的观景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坐过来休息一下。”
白杨气喘吁吁地坐下,往前望着宁静的深色湖水。
“今天元旦诶,新年快乐。”连翘忽然说。
白杨愣了一下,“你也新年快乐。”
“晚上回去也记得祝她新年快乐。”连翘提醒,“你会不会唱那首歌?刘德华张卫健他们唱的,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
她自己也记不全歌词,只能哼着调子。
“这是什么年代的歌?”白杨皱眉。
“没有听过吗?”连翘又多哼了两句,“春风为你吹开漫山花,秋月伴你天空万里飞,让百夜灿烂渗进美梦,冬天冰霜不至。”
“没听过。”白杨打了个哈欠,“你听的歌必然比我年龄大,我爸他们应该熟悉。”
“老歌有什么不好?老歌是经过时间检验的经典。”连翘话锋一转,“你这哈欠连天的,昨天晚上几点睡着的?”
“两点。”
“这样可不行。”连翘扭过头来用手捧住白杨的脸颊,固定住他的头,然后凑近看他的眼睛,“长期失眠,精神萎靡,很难保证工作状态。”
“这话跟他们说去,赵叔他们休息时间比我还少。”白杨把她的手挡开,“工作强度也比我大多了。”
“可我不需要对他们负责。”连翘很认真地说,“我只需要对你负责,教你的方法你试过了吗?”
“试过了。”
“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白杨点点头。
“需要我给你预约医生吗?”连翘问。
“你认为医生管用吗?”
连翘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拍白杨的肩膀,挤出一个明媚的笑脸:“打起精神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啊,团队核心白杨同志!”
“赵叔他们对上级负责,你对我负责,那我要对谁负责?”白杨说。
你对大小姐负责。
有人这么回答。
白杨猛地扭头,发现连翘在思考,刚刚不是她在说话。
白杨抬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他大脑深处忽然抽动似地隐隐疼痛,低声说:“我对大小姐负责?”
“嗯……这么说也没问题,你确实是对她负责……”连翘点点头,可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撞上了对方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仿佛有一口深井,井底有冰冷的、不见底的水,这让连翘暗暗吃惊,很难想象一个高三学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怀疑的、审视的、它好像在说:你们真的能对她负责吗?你们真的想对她负责吗?
连翘意识到白杨的怀疑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整个团队打着鸡血嗷嗷叫的时候,这个少年坐在风暴的中心,却仿佛不受感染和影响,尽管只有一墙之隔,但客厅和卧室内的氛围是截然不同的,客厅里严肃、明亮、紧张有序,而卧室里忧虑、黑暗、冰冷压抑,连翘努力地想把白杨从黑暗中拉出来,可她面对白杨的问题总是不知如何回答。
白杨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利用她?
连翘说你要相信,我们是在拯救她。
白杨又问:究竟是谁在拯救谁?
他冷冰冰地旁观周围人们的工作,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面对所有人共同的问题,至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连翘也不知道,她很难设身处地地站在白杨的立场和角度上思考问题,这个年轻的高三学生所面临的局面在人类历史上亘古未有,每次他沉默地坐在黑暗的卧室里,连翘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可他分明只是一个年轻的高三学生,他才十八岁——这场生活中的巨大变故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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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辅导员,连翘无力把白杨拉出这样的泥潭,她认为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白杨已经足够坚强,且被保护得足够好,换个人来恐怕现在已经精神崩溃。
连翘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白杨越陷越深,直到这一天被完全吞没——1月3日晚八点,BG4MSR提前返回梅花山庄。
白杨很惊喜,但惊喜迅速变成惊异,紧接着变成惊惶。
“你为什么回来了?核弹成功引爆了吗?现……现在梅花山庄还不安全……”
“听我说,BG,听我说。”女孩气喘吁吁,“我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我现在要上去把手台绑上八木天线,把电台切换到卫星信号,你们能接收到卫星信号对吧?就是那颗中继星,测试一下链路是不是畅通的。”
“等等……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白杨懵了。
这劈头盖脸的都在说些什么?
对方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
“BG,白杨,计划成功了,核弹引爆了,我接下来要前往第一基地帮你们取回所有的存储数据,完成行动的最终目的。”
“不……你不用这么着急,你不能回来,你应该要在安全区里待满一周时间……”
“没有时间了。”
女孩说。
“我……我不明白,大小姐,你那边什么情况?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指挥部给你制定行动计划。”
“不要再废话,核弹确实成功引爆了,但糟糕的是干掉一个引来了一大群,它们很快就要在南京着陆,一旦它们着陆,那将再也不可能取回第一基地的数据,我不确定我还有多少时间,听好了,现在执行预定计划,我接下来要去切换电台信号,会进入一段时间的静默,不过很快你们就能收到数据,能明白么?如果明白就回答我。”
女孩的声音又快又急,一股脑倒豆子似的把话说完了。
“明白。”
“放心,我跑着去,跑着去紫台办公楼,相信我,我跑起来速度很快的……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你们就能接收到数据。”
“不不不不不!”白杨大吼,“你不能去!不安全!那不安全!”
那头也大吼:
“我不去你去啊!你不去就闭嘴!”
白杨顿时哑了。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差点拿不住手咪。
那姑娘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也为我想想啊,BG。”半夏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是逃到一半折返回来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那你不去做就没人做了……等我一个小时,最多两个小时,我跑着去,你知道我跑起来速度很快的。”
“你没有这个责任。”白杨的声音在发抖,“逃啊,不要管这些事了,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我想救你们。”
联络中断,半夏切换了电台信号,她将手台绑上楼顶的天台八木天线,预先把Icom725电台调成接收卫星信号的模式。
这些行动方案她和指挥部预演过很多遍,做起来轻车熟路,很显然半夏认为自己没有时间抵达第一基地后返回梅花山庄再打开卫星接收链路,所以只能在出发前就把手台留在楼顶,提前把电台切换成卫星信号接收模式,这么做步骤方便,但是也会导致失联。
指挥部炸锅了。
一个惊雷把刚松一口气的人们炸得跳了起来,白震和王宁几乎不敢置信,而赵博文在客厅愤怒地骂娘,谁也不知道他能骂谁。
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所有人陷入漫长而无力的沉默等待。
而等待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呢?
没人再敢做任何推测和预言,赵博文也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作为整个计划的主要推动者,整个团队的核心领导,这个永远在不择手段往前推进的男人,终于也束手无策,只能静待命运的审判。
电台里只有漫长的沉默,这沉默可能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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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度过了他此生可能最难熬的两个小时,连翘默然无言,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拥抱都不再有用,如果拥抱有用她更愿意去拥抱那个孤身奋战的小姑娘,这么多人蹲在一个和平安宁的年代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群废物。
客厅里每隔两秒钟响起一次“滴——”的声音,这是中继卫星的信标,声音不断就证明数据链路畅通,可是链路畅通并无什么意义,道路接通了,没有数据传过来就是无用功。
白震和王宁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相比于白杨,他们更茫然无措,这是纯粹计划外的变故,明明一切顺利,那么多障碍都克服了,那么多难题都解决了,天大的困境也敌不过用心攻克,自信心都爆棚了——结果当头一棒又把几个老妖怪打回原形,命运只不过稍微拐了个小小的弯,就把他们甩得连尾灯都看不见。
人力终究是有穷尽的,就像人再多也不可能从井中捞起月亮,这个世界总是在人类自以为能办到一切时提醒他们这一点,并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老妈给他们倒了茶,但是茶水一直放到冰凉都没人动。
当晚十点一刻,机械而有规律的指示灯忽然急促地响起来。
人们豁然起身。
“信号!”
“有数据……有数据!”赵博文大吼,“所有单位注意!有数据!”
不幸中的万幸,等待是有结果的,数据流穿越二十年的时间,从梅花山庄11栋804户卧室的Icom725电台迸发出来,沿着电缆与光纤分配到全国各地,所有严阵以待的单位和部门立即展开存储备份和破解工作。
“什么?”赵博文接到电话,“视频?好的……麻烦你们同步过来。”
他放下手机,扭头对其他人说:
“传过来的数据里有视频,不需要解译,应该是录像,我让他们同步过来。”
指挥部里的显示器闪了闪,屏幕暗了下去。
众人可以看到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可是屏幕上遍布噪点,几秒钟后人们才辨认出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她凑在摄像头的镜头前不知在调整什么,伴随着扬声器里“咔啦咔啦”的响动,等到调整完毕,女孩往后退一步,从头到腰都被囊括在视野里,老赵老白恨不得把脑袋钻进显示器。
女孩还是那个女孩,只是头发短了,披着雨衣,脏兮兮的脸蛋,有点狼狈地笑。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半夏对着镜头说话,又偏头不知道在问谁,“它能录音对吧?声音和图像都能录下来?”
她又往画面中间挪了挪,开口说:
“这是录像,我成功抵达第一基地了,白杨、老爹、赵叔、王叔还有大家,如果你们看到了视频,那就证明数据传输正常。”
连翘搭在白杨肩膀上的手骤然捏紧了,平时这个时候后者该鬼叫了,但白杨一声不吭。
“第一基地运转挺正常的,数据保存很完整,虽然我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上面显示很完整,我已经按照次序打包发过去了……”女孩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用手撩起脏兮兮的头发,抚着额头吸了口气,“有点头晕,可能是跑得太快了,我这辈子肯定没有哪次跑得像今天这样快,路上还摔了好几跤。”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分,我大概还能再跟你们说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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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间推回到半个小时之前,半夏找到第一基地的入口,它在一块“国防光缆,禁止挖开”的窨井盖底下,入口是垂直往下的深井,用手电筒照不到底部,井壁上嵌着金属梯子,深井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女孩沿着梯子往下爬,能感觉到底下有微微的风吹上来,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儿,说明通风系统仍然在正常工作。
大概爬了十分钟,半夏估摸着有七八层楼那么高,脚才触到地面,
井底几乎一片漆黑,女孩打着手电,左右张望。
她置身在一条狭窄的甬道里,只有几十厘米宽,堪堪容纳一个人通过,两侧都是高墙,往前走两步,半夏就发现左边的墙上有一个硕大的红色按钮——有饭碗那么大,散发着红色的荧光,非常醒目。
她试着拍了一下。
头顶上有灯光闪了闪,然后周身大亮。
原来是个电源开关。
半夏关闭手电,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原以为自己所处的甬道通往第一基地的入口,实际上这条狭窄的甬道就是第一基地的全部,往前看十几米这条路就到头了,是死胡同,而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显示器、按钮、旋钮、拨杆,显然是操作面板——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基地,看上去简陋、粗糙、到处都抹着灰色的水泥,连张椅子都没有。
白杨跟她说过,第一基地内有简单而全面的操作指南,放只猴子进去抖一抖,它也能学会怎么让基地运转起来。
果然,半夏注意到左侧的墙壁上有字,橙色加粗。
“首先,请将拨杆推到上方。”
提示语底下是一只粗壮的黑色拨杆,就像是客机的油门推杆,女孩用两只手握住它,用力往上推。
推动的过程中她听到墙壁内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机关在启动,她把拨杆推到上方,看到另外一行字:
“计算机保护盖已打开”。
开启计算机保护盖后,墙上有一条粗长的箭头往前指,指向第二条提示,“第二,请把旋钮逆时针拧向左侧。”
半夏依言将提示语底下的旋钮拧好,拧到左侧后旋钮转盘上出现一行小字“电源已接通”,再沿着箭头往前走一步,看到第三条提示。
“第三,请将拉杆拉到下方。”
半夏用力把拉杆拉下来,相当费劲,拉到底之后“咔哒”一声响,墙壁内响起“嗡嗡”的声音,仿佛有马达在转动,墙壁内好像藏着一个轮机舱,齿轮、曲轴、链条,什么声音都有,半夏好奇地贴着耳朵听了一小会儿。
果真如白杨所说,基地内的操作是傻瓜式的,受过训练的猴子也能熟练掌握,设计者们生怕她遗漏了信息或者看不清楚字迹,每一条提示都橙色加粗,箭头一步一步地指出操作步骤,而需要她操作的也就那么几样,不是拉一下就是推一下,好似人类早年把猩猩送上太空,让猩猩操作飞船,也是拉一下或者踩一下,踩对了就有香蕉吃。
与表面上的简洁相对应的,是墙壁内看不见的复杂,为了保证第一基地的可靠性,工程师们大量使用坚固的机械结构,这些粗壮的金属机关泡在润滑油里,能抵抗台风、地震,甚至爆炸的冲击波,很多年都不会损坏,而再启动它们也很简单,就像用摇把发动柴油拖拉机——只要用力就可以了。
大力出奇迹。
半夏把最后一条提示下的拉杆拉下来,再把断开的线缆按照颜色分别插好,几秒钟后,另一面墙上的显示器慢慢地亮起来。
她转过身来,面对墙壁上的显示器屏幕,正想操作一下。
突然头顶的扬声器立有人说话,把她吓一跳。
“Hello!”
半夏吃了一惊,抬起头张望。
“H……Hello?”
“您好,欢迎进入第一基地,我是天猫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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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猫精灵?”
客厅里的所有人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扭头望向赵博文,老赵一脸无辜地望东望西。
“你们送到末日去的那个人工智能,那个AI……”白震伸手指向冰箱上的白色音箱,“就是它?舔毛精灵?”
“我们测试了市面上所有成熟的自然语言识别AI,天猫精灵是表现得最好的。”赵博文两手一摊,表示矮子里面拔高个,不是他对天猫精灵情有独钟,奈何友商不争气。
“第一基地里就只有这个人工智能,但是它好像也不太智能。”录像中的女孩接着往下说,“不知道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坏掉了,它在大多数时候只会跟你打招呼,就像这样……”
半夏偏头冲着屏幕外边喊了一声:
“天猫精灵,你能把灯光调亮一点吗?”
几秒钟后,有画外音回答: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如果您想获取纸质报告,显示器下一号保险柜里有纸质报告,若没有请重启打印机,如果您想获取媒体数据,二号保险柜里有机械硬盘与光盘,如果您想开启卫星传输,Ka/Ku波段请摇动一号把手,X/S波段请摇动二号把手,短波波段请摇动三号把手,如果您不确定是哪个波段,请摇动所有把手。”
“你能把灯光调亮一点吗?”半夏重复了一句。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如果您想获取纸质报告,显示器下一号保险柜里有纸质报告,若没有请重启打印机,如果您想获取媒体数据,二号保险柜里有机械硬盘与光盘,如果您想开启卫星传输,Ka/Ku波段请摇动一号把手,X/S波段请摇动二号把手,短波波段请摇动三号把手,如果您不确定是哪个波段,请摇动所有把手。”
“瞧,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只会说这个。”女孩耸耸肩,随手晃了晃一大叠纸质报告,“我觉得它也蛮可怜的,在地底下憋了二十年没人跟它说话,可能憋出毛病出来了……至于这个报告,我也拿出来了,不过看不明白。”
“所有的报告都长这样,你们看看,或许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把手里的报告展开,凑到镜头前,白色的A4纸上只有两个词。
黑体,加粗。
STOP VVVL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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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基地的设计师们考虑得很周全,数据以多种形式备份存储,有纸质报告,有硬盘光盘,也有卫星数据链,甚至每个波段的卫星天线都准备好了,半夏记不清楚中继星是在什么频段上工作,于是她把所有的天线都摇了起来,你很难说这玩意究竟是先进还是落后,它是高速数据传输链路,是现代通信工程的技术结晶,但天线的高度和指向还得靠一个大舵轮手动调整。
天线究竟安置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它们可能隐藏在头顶某栋大楼的楼顶上,平时缩在水泥管道里,有人启动才探头,这东西可能年久失修锈迹斑斑,所以摇起来才那么费劲。
计算机有简单的图形操作界面,可以在显示器上触屏操作,它对外开放的仅有一个文件浏览和发送功能,半夏只需要把压缩包拖进发送队列里,它们就会被转码压缩,再经由天线发射向中继星。
纸质报告和硬盘数据则分别存储在不同的保险柜里,其中打印机不知是不是在漫长的等待时间中发了疯,它吐出来的报告塞满了整个保险柜,女孩打开柜门的一刹那所有的纸张都哗啦啦地倾泻出来。
可把她吓一跳,女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半夏很快学会操作这套系统,她把压缩包依次扔进发送队列里,接下来只需按下发送键。
按下按钮前她迟疑了几秒,手悬停在按钮上想按却按不下去,她沉默地思考,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蹲下来把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个按钮拍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全世界的命运仿佛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按钮上,她好想找个人说话,可是基地里只有风扇换气的声音,半夏觉得有点冷,用力抱紧了自己。
忽然头顶上“轰隆”一声闷响,紧接着基地内红光大作。
半夏惊惶地拍下发送键。
警报表示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第一基地的防御墙。
一大批刀客在着陆,进入基地前半夏抬头望了一眼,她已经能看到那东西的全貌,距离她最近的大眼睛几乎就在她的头顶上,那东西的高度在迅速降低,目标很有可能是紫峰大厦——这些鬼东西对高楼总是情有独钟。
二十年前的人们在地下设计了这座坚固的堡垒,核弹都炸不穿,可它在刀客面前坚持不了多久,谁都知道大眼睛有至少四十米长的大刀,那只刀客只用五分钟就挖开了十几米厚的岩石和泥土,并突破了第一道防御,它穿透基地最外层的钢筋混凝土时基地内警报声大作,计算机开始同步倒计时。
计算机预测在九分钟后基地会被挖穿。
数据传输的速度缓慢得像蜗牛,进度条一点一点地往前推进。
而半夏估摸着在刀客突破所有防线把基地绞成碎末之前,这见鬼的进度条可能走不到100%。
如果在数据传输完成之前第一基地被它破坏,那么计划可能前功尽弃。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多争取一分钟都好。
“这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有点后悔没早点到这儿来,白杨,老爹,赵叔,王叔还有大家,你们真的很厉害,想做到的事都做到了,核弹也送到了,第一基地也在运转,虽然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吃的,但它好歹是活的,还能和天猫精灵聊天……天猫精灵!”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
半夏多次试着和天猫精灵沟通,天猫精灵有时能听懂她的话,有时听不懂她的话。
例如半夏问它是否知道刀客是什么时,它就听不懂,而半夏问计算机上的摄像头能不能录像时,它就能给出肯定回答。
“我其实想和它多说说话,说不定多说话它就能变聪明,就能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哦,糟糕,警报又响了,它提示我第二道防御被突破了,可是数据还没有传输完毕,它还能不能再快点?我得离开这里了,很遗憾不能和天猫精灵互相加深了解,它真的蛮可怜的,就和黄大爷一样可怜,你们要好好对它。”
半夏最后确认数据的发送队列正常,把墙壁上保险柜的柜门都重新关上,她必须得做点什么,要把刀客的注意力从基地上引开。
“我觉得我可真是个……用老师的话来说,我真是个劳模,我真的做了好多事情,好多我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当然这都是在你们的帮助下完成的,特别是赵叔、老爹还有王叔,你们真的特别厉害,非常靠得住,请接受我的再次夸奖!”
半夏蹲下来把鞋带系紧,然后抓住冰冷的梯子,重新往上爬。
头顶里灯光在闪烁,她已经能听到“轰隆”的响声,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仿佛地震。
“BG,白杨,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嗯……本来是只想对你说的,不过这视频肯定会被很多人看到,算了,看到就看到吧,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我想跟你道歉,刚刚吼了你真对不起,不过你是男孩子,被吼就被吼了嘛,老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
她沿着梯子一步格一格地爬上去,穿过狭小的深井。
“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刚刚在发送文件的时候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你说如果这真的能拯救世界,把所有的时间都推翻重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不存在了?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如果真的会这样,那你可不能忘了我,毕竟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呢。”
“唉,想不明白,太复杂了,这个世界和时间都太复杂,不过复杂往往代表着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BG,我之所以要专门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以后会伤心,你就是那种有事喜欢憋在心里的人,别说不是,这么长时间我可早把你看穿了,可是呢,既然世界和时间都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复杂到谁都看不明白,那么BG呀,亲爱的BG,最亲爱的BG,最最亲爱的BG,你一定要有希望,在未来那么宽广的世界和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你一定要相信……”
梯子到顶,女孩用力顶开井盖,抬起头看到深红色的天光。
“我们还会再见的。”
终幕(2)
冥冥之中,若有若无,不知哪处空间哪个时刻,仿佛有轻轻“啪!”地一声响。
视频结束。
联络中断。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终幕(3)
一周后。
一大早连翘照例拉着白杨起床晨练,两人下楼,看到小区的广场上排队停着大巴,一条整整齐齐的队列正在准备登车,看人数有上百号,他们衣着各异,但是整齐划一地背着行李,沉稳而静默。
“喔……”白杨有点吃惊,“这都是些什么人?”
连翘瞄了一眼,“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支部队,任务结束,应该是要从指挥部撤离了。”
“指挥部?”白杨说,“我家?”
“你家当然是指挥部,但指挥部不止是你家。”连翘回答,她伸手往周边指了一圈,“这些都是指挥部。”
“他们一直在这里吗?”
“一直都在。”连翘点点头。
“我居然从未见过他们。”白杨很诧异。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连翘带着白杨与方阵队列擦肩而过,白杨扭头望着那些目不斜视站得笔直的人们,说起来很奇妙,严格来说这些人与他并肩作战许久,可今天才是头一次见面,或许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见面,白杨甚至都不知道几个月以来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平时不声不响不见踪影,但用力一挤才惊觉有这么多。
人们在逐渐散去,从各个地方各个单位抽调而来的精锐们正在返回来处,连客厅里堆积如山的文件、横七竖八的电脑都在被一批一批地运走,梅花山庄11栋804正在重新恢复成一座民居该有的样子,南京指挥部——全称南京市逆转未来拯救世界紧急通联指挥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尽管它实际存续的时间很短,但回望过去,又像是过了许多年。
两人沿着月牙湖跑了一圈,然后靠在栏杆上休息。
“昨天晚上电台有消息吗?”连翘问。
“没有。”
白杨摇摇头。
“她就这么消失了?”连翘问。
“她就这么消失了。”白杨说。
他望着湖面,尽管在大脑里思索许久,日思夜想,白杨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样不留痕迹。
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碰,就化作空气。
“大小姐肯定还活着。”连翘说。
“你是想说她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这种烂俗话就不必说了……”白杨闷闷地说,“我已经接受事实了,人没了就是没了,又哪儿有能再相见的道理呢?”
“不,我听赵主任说的,他不是制止了那个……那个VVVLBI计划吗?”
说到VVVLBI,这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观测计划在执行前的最后一刻被制止,指挥部连越三级给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打电话,紧急下达指令把计划无限期推迟搁置。
公元2020年1月3日晚零点,地球就像过去四十六亿年一样照常在公转轨道上运转,命运的车轮以每秒三十公里的速度沉默地碾过这个平平无奇的空间坐标和时间节点,无事发生。
“赵主任说未来已经不再确定,以后发生什么都说不清楚。”连翘接着说,“站在我们的角度上,以我们为坐标原点,未来的世界线要划出什么样的光锥,只有未来才知道。”
连翘扭头看他,说得很认真。
“你是真的这么相信,还是在安慰我?”白杨问。
“我是真的这么相信。”连翘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大小姐也这么相信,所以她才那么勇敢。”
“明明是我们逼迫的。”白杨撇嘴,“我们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自然是什么漂亮话都说得出来,又不是我们要去启动核弹,也不是我们要穿越核爆区,更不是我们要面对刀客的追杀……我们做了什么呢?只是在精神上支持鼓励她罢了,可是谁才是吃苦拼命的人?谁才是做出牺牲的人?”
连翘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你后悔了?”
“没有。”白杨低垂眼帘,“我……我只是很愧疚。”
“那就愧疚吧,我不会劝你别愧疚,这世上所有人都欠她的,虽然她未必想要这个。”连翘深吸一口气,“毕竟大小姐那么坚强那么开朗,她肯定希望当你想起她的时候,你能变得快乐。”
连翘把脸转向湖面,嘴里哼起悠扬的调子。
“听过这首歌吗?”
“听过。”白杨说。
“呀,了不起,终于有一首你听过的歌了。”连翘有点小惊喜,“看来你听音乐的品味倒也没那么拉胯。”
“单纯是因为这首歌没那么老罢了。”白杨翻白眼。
连翘不再说话,接着哼着她的调子。
白杨在心里补上歌词。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到我的爱。”
公园里晨练的人逐渐多了,许多男男女女从湖边的小道上经过,冬日清晨澄澈冷冽的空气隐隐有小狗在叫。
“多少人曾爱慕你,
年轻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
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
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
我都陪在你身边。”
“哦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今天是我带你晨练的最后一天啦,我的任务完成,也要撤离指挥部,昨天晚上调令就下来了。”连翘扭头对白杨说,“关系已经转走,我要归队了。”
“啊?”白杨愣了一下,这消息突如其来。
“你的特训结束了,白杨同志,你表现得很好,本辅导员给予你优秀学员的称号。”连翘笑眯眯地捏白杨的脸颊,“怎么?舍不得姐姐?”
白杨把头偏到一边去。
“嗯……舍不得。”
连翘用力拥抱他,“人生无不散之宴席,小白杨,跟你共事这段时间我非常快乐,分别总是会来的,但分别是为了下一次重聚,就像大小姐说的那样,我们也会再见的。”
她感觉到白杨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哭,你姐姐我耳根子软,看不得人哭,把眼泪擦干。”
“嗯。”
连翘后退一步,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低头,嘿嘿一笑。
“那有没有临别礼物给我?”
白杨上下摸索一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温热的硬币,放到她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连翘仔细端详手里淡黄色的硬币,硬币表面刻着数字和字母,“如果我没记错,它是莫尔斯码练习币对吧?”
“嗯,它在我这里很长时间了。”白杨点点头,“送给你。”
“这个礼物很棒!”连翘喜笑颜开,喜滋滋地把它放进口袋里,“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连翘还是那么精力充沛,行动干练,她来得风风火火,走得干脆利落,白杨站在那儿目送她沿着小路越走越远,连翘走到很远很远,忽然转过身来,在温暖的晨光下站直了对他敬礼,笑容灿烂。曾经相聚的人们再将各奔东西,此生或许不复相见,怔忡许久,白杨泪水又模糊了眼眶。
后记
今年三月底,也就是在本作完结前夕,笔者受南京师范大学邀请赴宁参加活动,在活动间隙最后约见了一次赵博文。
老赵总是很忙,行色匆匆,仍然是那标志性的玳瑁框眼镜和深色风衣,与往次不同的是戴了副蓝色医用外科口罩,这阵子回南天又恰逢连绵阴雨,气温低得很,他把扣子系得高高的,手里拎着把黑伞,到我面前坐下。
“哎呀哎呀真是不消停啊,这见鬼的疫情一阵一阵的。”赵博文嘴里嘟嘟囔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南京最近还好吧?”我问。
“还过得去,没上海那么严重。”赵博文在椅子上坐下,摘下口罩,随手把壶里的茶给自己满上,都是老相识了,自然不客气。
我们约见在新街口路边的餐厅,靠着门口坐,到傍晚六点时外头下起蒙蒙细雨,很快路上五颜六色的伞就撑起来了。
寒暄几句,提及白震王宁等人的近况,赵博文表示这些老梆子一个个活得可都滋润着呢,丝毫不受影响,老白照旧在花心思改造他老家鹿楼镇的房子,定期回去监工,王宁最近被抓去当防疫志愿者,忙到腿抽筋,整天骂骂咧咧,上级表示过要提拔他,不过他拒绝了——经此一役,老王对自身的能力有了非常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不是当厅长的料,于是向上推荐了小朱。
至于赵博文自己,他对自己最近的工作缄口不言,当笔者问起此事是否还有后续时,他也就是神秘一笑,笑得意味深长。
看到这副表情,我就心知肚明——大工程是有,不足为外人道,以后在新闻上看到什么都别吃惊。
“喏,这是稿子,你审核审核。”我从背包里取出厚厚一叠打印的稿纸,扔在餐桌上,“有什么意见或者看法,尽管提。”
赵博文把它拿过去翻了翻,摇摇头:“不必给我看这个,我一直追着你的连载呢,你更一章我看一章,还在你的评论区里发表过评论。”
“哪个是你?”
“保密。”老赵说。
“那你有什么建议?”我问。
“没什么建议,我不懂文学创作,我提看法就是外行指导内行。”老赵笑了笑,把手里的稿纸拍在桌上,“我很佩服你写得这么详细还能对得上,到时候真误导了读者去月牙湖捞时间胶囊怎么办?实际上胶囊又不在那儿。”
“月牙湖那么大,捞不着的。”
“你到时候出版就用这个吗?”老赵指指桌上的稿纸,“还会做什么大修改不?”
“嗯,用这个,不改。”
“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给她起名叫半夏?”
“是啊,她总得有个名字吧?还是说你对这个名字不满意?”
“不不不,我很满意,这个名字很好,指挥部里一直叫代号,杨杨他们叫她大小姐,也有人给她起过名字,都没你这个好听。”赵博文说,“她应当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在一个只剩下两个人甚至一个人的世界里,名字有什么意义?”我说。
“名字是你在人们记忆里的锚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赵博文说,“没有名字的人就像风一样,一吹就消失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快两年过去了。”我说,“按照年龄算,那姑娘应该出生了。”
赵博文想了想,点点头:
“嗯,2040年她19岁,2021年出生,现在可能才刚刚一岁。”
“赵老师。”
“嗯?”
“她还活着么?”
“我相信她还活着,虽然不可能求证,但我愿意相信,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会塑造现实,天瑞老师,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委托你写这本书,如今我们的未来已经重新回到了黑箱里,她会有一个不同的未来,或者说我们可以为她创造出一个不同的未来。”赵博文目光遥远,“这一直是我们所希望的,也是我们所努力的。”
“任重道远。”
“这世间万事万物,包括我们整个物质世界,在最底层上都可以视为信息,信息并非虚无缥缈的概念,它是可以影响周围世界的,物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做功,那么信息是有能力对外做功的。”赵博文说,“我们不应当把信息传递与物质变化分割开来看待,站在我们的角度上,未来是什么样,取决于我们观测到的结果,当我们失去唯一一个观测者,而那些未被观测到的黑箱,就蕴含着无限可能。”
“有十足把握?”我问。
“有三足把握。”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问。
“没人知道。”
“站在你的个人角度上,赵老师,给我一个答案,不负法律责任。”我说。
赵博文想了想,笑着摇摇头:
“这就是世界的复杂性了,再精准的理论都只是对现实的拟合,我没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我看到了希望……至少我们知道了末日降临的动因,知道它才有可能当历史的扳道工。”
“黑月的源头?”
“是的,黑月和刀客如今又成为了笼罩在现代物理学头顶上的两朵乌云,就像1900年开尔文勋爵演讲时所说的那样,物理学的大厦已经修建落成,剩余只有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唯独头顶上有两朵乌云,可是众所周知后来发生了什么。”赵博文说,“我们又要迎来一个大变革的时代,作为一个搞物理学的,我比前人们都要幸运。”
“显而易见,黑月与刀客都超脱了现代物理学的框架,我们此前认为信息的传递不可能超过光速,但刀客和黑月身上的特性是瞬时的、甚至是超距的,当我发现你时你也发现我了,广相都没法解释,这相当于它在光锥之内可以发现光锥之外的目标……唉,每当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洞察这个宇宙的所有真理时,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闯进来告诉我们,你们知道的不过沧海一粟。”
赵博文叹了口气。
“银河系中心距离地球有2.6万光年,我们看到的是2.6万年前的天体,这岂不是说它们在两万多年前就察觉到了我们?”
“你可以这么理解,它们在预知未来。”赵博文点点头,“时间对于我们以及对于黑月的意义显然是不同的,在我们看来,时间是这个宇宙的底层代码,不可读取,不可操作,甚至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在黑月眼里,时间或许就是进度条……只能说它们是更高维度的码农,对操作系统的理解比我们更透彻。”
“人类很弱小。”
“人类也很强大。”老赵说,“就算是时间这样强大可怕的东西,我们也有战胜它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问。
“埋时间胶囊。”老赵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我笑了出来。
“别笑,我认真的。”老赵说,“我们可以埋下一个时间胶囊,等待足足二十年,再把它精准地送到某个人手上,它虽然是一艘小船,但漂洋过海终究会抵达目的地,再大的风浪都打不翻,这就是人类抵抗时间的办法,无论多么漫长的时光,总有些东西不可磨灭,时间也好、城市也好、历史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改变……”
“但爱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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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稍稍下大了,我们吃饱喝足了坐着消食,此时刚过饭点,门外人流如织,男女老少都打着伞,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很长时间我们都没说话,安静地扭头望着窗外,四周人声嘈杂。
赵博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天瑞老师,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
他忽然一愣。
我也一愣。
我们俩对视一眼,“唰”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扭头就往外冲,把其他用餐的客人都吓一跳。
是错觉吗?
是幻觉吗?
还是纯粹的巧合?
当我们俩从餐厅里挤出来,冲进雨里时,那隐隐约约仿佛母亲哄孩子的轻柔声音仿佛犹在耳畔:
“小呀么小半夏呀……快快长大……”
“人呢?人呢?”赵博文在雨里吼,浑身湿透,到处打转,“人在哪儿?”
我呆呆地站在路灯底下,扭过头,看到万千雨丝从天空落下,噼里啪啦,路面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
2022年3月30日。
多云转小雨,新街口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南京还是那个南京。
但这一次我知道,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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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剧终)
后记与本书相关的一切
准确地说,《南京》不是突破,而是总结。
它与《死火》是相同类型的故事,只是在《死火》的基础上,对故事结构、语言文字、剧情桥段进行了更细致的打磨,毕竟写《死火》时经验有相当欠缺和不足,书中粗粝、矛盾、用力过猛之处不少,到《南京》时总结了经验和方法,写作时力度比较收着,它的整体完成度比《死火》要高,该写的都写了,按照大纲(序章)推进,最后的结局也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再谈谈故事的初始。
《南京》最初灵感来自于新海诚的动画电影《你的名字》。
当年作者君把电影看完,被“少年与少女在空间上远隔天涯但在命运上紧紧绑定”的故事基调所打动,于是心底就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为什么不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呢?当我把《泰坦》完成之后,就把这个想法捡起来,将它填补完整,呈现在各位读者同学面前,就是这部《我们生活在南京》。
设定《南京》之初,有过许多选择,包括设想过“女主生存于末日战争时代,”“女主是幸存抵抗者分队的战士,在战斗间隙无意间通联过去”此类设定,虽然看上去故事矛盾会更激烈,发展会更曲折,不过最终都被放弃,选择描绘一个无人、寂静、孤独的未来。
开书之前我就和编辑讨论过要写这样一个末日,宁静、美丽、生机勃勃而又荒芜至死的世界,可以说这是本书的创作目标之一,就是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
同样被放弃的还有许多剧情设计,有些很有意思,但不太符合故事逻辑,于是被弃用,比如“男女主失联时,王宁发动全南京的HAM在频道里接力呼叫寻找”,“密钥的有效期仅有十五年,无法越过二十年的漫漫长夜,于是人们设计大推力飞船将密钥加速至近光速,利用钟慢效应越过时间”,还有“人类为了支援未来,往太空中发射大量核弹时光慢递,在最后刀客降临千钧一发之际王者归来,在大气层外拦截刀客拯救女孩”,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不过写小说是个做减法的过程,内容并非塞得越多越好,在达到写作目的的前提下,应当让故事更简约。
由于故事初衷来自于新海诚的动画电影,所以在创作过程中我有意无意地会注意它的动画气质——我个人认为这本书做一部2D动画电影正好,但国内做动画电影的人太少,这个强求不得,就静待有缘人吧。
不过《南京》仍未达到我预想中的目标,作为一个非南京土著,要写好这个城市还是太难,仅靠短短的几次采风是远远不够的。
还是要更深入生活。
最后,特别感谢:
资深HAM、前中国人民解放军北海舰队通信技术军官Lazycat中校、
福建省福州市公安局技术侦查支队林Sir、
以及我的老朋友、南京市好市民三尺先生,为本书担任的全程技术顾问与提供的大力帮助!
此致,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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