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拨云觅日月,抬首见青天(四)
作者:误道者|发布时间:2024-06-27 18:44:07|字数:10450
四象阵威力尽在四角之上,封闭自固,难以撼动,只有去往中宫的门户才向外敞开,任你进去,因此张衍入阵时,亦是觅着这处往里踏入。
他甫一入阵,只见上下左右俱是灰蒙蒙一片暗云,中间只留一道隧洞般的穴道,这是阵法中的“开门引客”之意。
大抵入阵之时,阵势都不会仓促发动,只会将杀机暗藏深掩起来,待入阵之人到了阵中深处,才会猝然发动。
张衍知道这是应有之义,沿着这条辟出的道路往前飞去,不出一刻,就到了一处四周挂着数十道幡旗的高台上,这时只听身后“轰隆”一声,来处涵洞一闭,上下灰云如闷雷般滚动起来,高台上有飞云托出四座大门来。
这是由中宫分别通往四个方位的门户,入阵之人若是要想往此阵的阵角而去,不能直来直去的,只有由此而入,再循着阵势演变,曲折而行,才能一步步往里深入。
无论你走哪一处门户,都是与四处阵角相接,只是变化有所不同。
这四座门户背后的变化孟真人都各自推演过,张衍自是不惧,也不挑刺,就拣了离身前最近的一处门户迈步而入。
一闯入这座门户中,眼前景象便自一变,原先还能见到百丈内的景物,如今四周却是天光不入,地火不照,昏昏沉沉,瞑目晦暗,分不清东西南北。
至此,张衍已算正式踏入了此凶阵之中,他一边暗自戒备,一边心下忖思,按照他与那人的约定,入阵之后,只需祭出“载和气醇罩”,那人自会想办法接引他过去,只是那人也同时也叮嘱他,距离自己看守的阵角越近,把握便愈大。
那人何等修为,说话居然还这么小心,张衍就知道其中也是不无风险,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竭尽全力向那处阵角逼近,到了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再祭出那件法宝不迟。
他把气息一运,那道孟真人赐下的符箓就从额头中飞出,化为一道灵光照彻身前十丈之路,在前方飘荡指引。
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心中暗道:“如是不懂阵法的弟子进来,还真要这道符箓不可,否则走不了几步就不知方位了。”
他才往前没走了几步,前方云层一分,只见千百头额上生角,似虎似豹,背有双翅的凶兽冲了出来,个个咆哮如雷,狰狞可怖。
张衍目中寒芒一闪,低喝一声,星辰剑丸从顶门飞出,霎时间化为十六道光芒,再凭空一卷,化作一团浩浩荡荡的星辰风暴向前绞去。
只是这一击,却大出张衍意料之外,这些凶兽看似威猛,但剑芒所过之处,无不是摧枯拉朽,半点也抵挡不住。
张衍觉得奇怪,故意放了一头凶兽到了近前,一把扣住凶兽颈脖,任它如何挣扎嘶吼也自不松,凝目仔细一看,不由恍然,反掌一拍,这凶兽便自散了。
此凶兽只是一团阵中煞气所化,并没有自己意识,只知道灭杀入阵之人,看似威势无俦,不过只相当于修士开脉之后修为,连明气修士都不如,在他面前自然是不堪一击。
不过闯阵弟子若道心不坚,乍见这铺天盖地的凶兽向自己扑来,也难免会有所慌乱,而前方那道引路符箓一旦运转起来就不会停下等人,后方跟着的弟子一旦快了或者慢了一步,或者被阵中冲来的凶物遮蔽干扰,只一个疏忽,符箓就不知去向了。
没了符箓,只能在阵中乱走乱撞,离死不远。
张衍明白了这些凶兽底细,更是无所畏惧,跟着符箓又前行了一段路,也是无惊无险,虽然不时有凶兽跃出扑噬,随随便摆几剑过去就辟开了一条道路来。
这时他心中也大致有了底,之所以自己走得如此顺当,那是因为符箓所指引的方位,正是阵势中生机最旺的一条道路。
但凡阵势演变,必定有生有死,有强有弱,这不是守阵之人心地仁慈,而是天机如此,没有特殊手段,必须如此排布方能成阵,这四象阵也不例外。
所以凡是凶阵,都是使阵势不停运转变化,试图将那一线生机尽力隐去,变化越多,运转越快,则这个阵法便越难破解。
这个四象阵孟真人之所以说不难,那是因为只有近百变化。也就是说只有近百小阵在其中反复滚动,门户轮转,交替演变,只要过阵的时候每一次都找对生机最旺的一门,便可安然度过。
不过此举也有利有弊,生机最旺的一门向来是守阵人着重防备的一处,虽然威力无法继续提升,却是增加了变化之道,因此是所有门户中最为繁复的一门,稍一不慎,便容易行差踏错。
张衍也察觉到了,这路径看似最为稳妥,但走不了几步就有阵中煞气凝结而成的凶兽恶妖涌出来,纵然伤不了你,也可阻延你的脚步,照如此计算,即便他一路畅通无阻,大约也要用去一个多时辰才有可能到阵角。
他正在考虑是否要换一门户前进,前方突然又跃出不少凶兽来,心念一动,十六道剑芒向前疾斩,不多时,便将其尽数剿散。
只是这一次,他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这些凶兽的道行大了几分,差不多已经有了明气一重的境界。
他眉头微挑,难道这是因为自己逐渐深入阵中的缘故?
不对!他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就算如此,也应该是徐徐递增,不会这么突兀的变化。
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是,那三名化丹修士已有人死在阵中了……
阵中的凶煞之气只有那么多,如果入阵弟子众多,那么就会各自分担过去,闯阵起来也就容易。
假如只他一个人,想必就算是走得生机最旺的一道门户,其中每个凶兽的道行也会提升到近乎玄光境界,那么他势必会越走越慢。
等到午时一过,就算他不死,主持阵法的人气机畅顺起来,阵法运转又会加快许多,到时候威力只会不降反升,那是更难闯过了。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凛,那么自己不能按部就班了,只能试着闯一闯别的门户了,必须抢在那三人尽数陨落之前冲上北方阵角。
他在这里思索,身形不免满了下来,前方符箓一会儿便飞得不知去向了。
他也不急,从袖中将那只孟真人赐下的定星盘取了出来,把法力一催,上面开始衍化出天干地支来,不但显示出了他入阵后走动的步伐数目,连转换方向也一并现了出来。
如果入阵弟子懂得一些阵法,便是失了符箓,也能依仗着此物继续前行。
他在那里推算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目光一闪,斜斜踏出一步。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周遭景物立刻为之一变,不再晦暗难明,而是光芒耀眼,万道金气如同瓢泼大雨一般,从上方洒下来。
举目望去,那竟然是不知多少剑气在往下垂落,稍稍接近一些,入此处之人,若是没有护身手段,恐怕不需一瞬,便会被碎尸万段。
张衍大喝一声,一道金火玄光冲出顶门,在头顶现出一团三十余丈大小的两色云霞,任他什么金气过来都是一刷一卷,就被消磨成最为的纯粹灵气。
这时,他袖囊中的山河一气图颤动了一下,一个童子转了出来,躬身道:“老爷,可许我把这些灵气收了?”
张衍奇怪道:“张驹,你要这些灵气何用?”
童子恭敬道:“此气几位大能修士元气所化,又经过了阵法转变,最为精纯不过,无论用来滋养法宝,或是收摄起来日后他用,都是有不少好处。”
张衍大笑道:“如此,便都给了你。”
童子面泛喜色,手一招,便把山河图放了出来,这法宝才一现出本形,便向外一展,化作百丈长的一幅图卷,将散失在四处的灵气尽数收了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张衍眉心一跳,那道入阵以来一直安居不动的黑芒却有了动静,一个黑衣白发的老者走了出来,对着童子一喝,道:“山河童子,你可还认得我否?”
童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不是……”
老者嘿嘿一笑,道:“看来你还不曾忘记老夫。”
童子惊异道:“你不是被溟沧派的一位道人拿去了么?怎么又在我家老爷身边?”
老者一声大笑,道:“如今我可比你逍遥,那道人飞之升后我便是无主之物,如今受了一人所托前来了结一事,借了你这主人躯体暂寄罢了。”
童子似乎有些畏怯这个老者,不知道他做什么打算,不敢随意接口。
老者转过头来,道:“张衍,我知你与秦墨白的打算,我也是受他所托才赶来此处,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如今我自家有一段因果需要借你之手了结,如你答应,我亦有所回报,此事手尾你就不必再花费那么心思来布置了,都有我替你担待,你看如何?”
张衍只听两人说话,便知这老者应是什么厉害法宝的真灵,而且与溟沧派关系匪浅,至于什么因果之类,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等自己修为高了,再一一斩断便是。
当即毫不犹豫一点头,道:“我应了。”
老者闻言大喜,道:“好!张衍你如此爽快,甚对老夫的胃口,破阵之后,你只需按我所言行事,我保管事后无人敢来找你麻烦!”
第一百章 拨云觅日月,抬首见青天(五)
阵中八座门户轮转变动,张衍依靠定星盘推算方位,几番试探后,也不走那煞气最弱的那道门户,而是选了一处演化凶兽差不多等于玄光修士的门户,在里面七转八绕,逐渐逼近了北方阵角。
正前行间,前方忽然出现了数十条黑磷长躯,头上无角的妖蛟来,张衍自是不惧,这一路上,他已经杀了数百头这样煞气所化的妖物,将十六道剑芒摆开,如轮剿杀下去,那些妖蛟便化为一缕缕最为精纯灵气,被脚下山河一丝不漏的收摄进去。
若是一个人身修士,张衍自然没那么容易拿下,不过此物没有自己意识,看见剑丸过来,既不知抵挡,也不懂护持,眨眼间就被剑丸绞碎了去,倒让山河吞吸的好不欢快。
只是当他杀到最后一条妖蛟时,忽觉这凶物眼神灵动了几分,面对剑光当头而落的剑芒,居然没有像之前的同类一般悍不畏死地撞上来,而是极为狡猾地往侧下一闪。
张衍这十六枚剑丸心神相通,几乎就在这妖物闪避同时也做出了变化,一道道剑丸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出,顷刻间便将其身上贯穿出了十几个血洞,再往返一绞,顿时便被灭杀了。
不过张衍却神色凝重了几分,这一头煞气所化的妖物道行突兀提高了一截,已相当于玄光三重境界的修士,显然是又一名化丹修士陨落了,并且似乎已隐隐有了灵智。
如果等到那三个化丹修士俱被杀死,不但守阵之人的注意力都就会集中到自己身上,而且所要对付的妖物也将会变得越来越强,到了那个时候便不好办了。
这时,浑浊的云层突然一阵涌动,忽见又有妖物飞窜出来,朝着自己这里飞来,这一次却是数目极多,怕不是有上千头,个个都有十丈大小,形成一道铺天盖地的浪潮。
张衍把袍袖一抖,一声长啸,不去管他冲来的妖物是否被自己宰杀,把十六枚剑丸驱使如银色风暴一般在前开路,头上一团金火闪耀的玄光旋动飞舞,脚下百丈长的山河一气图荡漾如海,往阵内深处疾冲而去。
那些凶妖扑上来不是剑丸绞散,便是被金火玄光卷成一团灵气,不过已不像先前那般只伤了便化作一道灵气,而是残肢断骨如雨而坠,血沫鳞片漫天飞洒,仿佛已宛如活物一般。
张衍又往里冲奔过了一阵,到了这个时候,那冲来的妖物修为又猛地一个爆涨,看上去似乎已有化丹修为,而且眼神中个个爆出凶芒,发出震天咆哮之声,并不是迎头撞上来,而是往四下里一分,将他团团围在中心。
张衍神色冷静,自忖已经极为接近那处阵角,知道再也迟疑不得,大喝一声,将载和气醇罩上往上一顶,也不去管什么生门死门,往里就是一冲。
载和气醇罩一现,那坐在阵角深处的守阵之人也感应到了,一道毫光不知从何处穿阵而来,将张衍罩定,一瞬间不知转过了多少门户过去,令那些齐齐扑上的妖物扑了一个空。
张衍待身形一定,抬眼瞧了过去,发现自己落在了一方空空荡荡的天地中,不远处有一三层高台,上方端坐一个鹤发童颜,怀抱拂尘的老道,见了张衍,他站起身打了个稽首,微笑道:“张道友,贫道恭候已久了,正要求个解脱,事不宜迟,今日就取了我的头颅去吧。”
张衍神色肃然的一回礼,随后叱喝一声,骈指一点,星辰剑丸飞起空中,便往老道头上落去。
竹节岛上,又是一道光芒飞上了峰顶,“啪嗒”一声化作一块玉牌掉落在桌案上,孟真人拿起看了一眼,叹道:“是金师弟。”
颜真人微微摇头,道:“三人既已殁于阵中,破阵当是无望了。”
朱真人把双手撑开,抖了抖袖子,冷声道:“此地已多留无益。”
他正待站起,孙真人突然一伸手阻住他,沉声喝道:“慢来!还有张衍在阵中,不妨再等上片刻!”
朱真人一声冷笑,重把身躯坐定。
孟真人看了看天色,又在心中默默推算了一遍,摇头道:“张衍能坚持到如今,当是明了阵法变化的缘故,不过三位师弟已死,他便是走那煞气最弱的门户恐怕也是举步维艰,也罢,就等到未时吧,午时过去,这阵势又复起变化,他便是能冲上阵角,掷下法器,我等也赶不及前去了。”
孙真人也知道这个时候希望不大,不过此番赌斗事关师徒一脉兴衰成败,这张衍只要还没被灭杀,便还有一线之机。
山坡两侧的数百弟子也是神色各异,有忐忑不安者,亦是失魂落魄者,还有满面阴沉者,多数都是认为这次师徒一脉赌斗失败成定局,只少数人还抱有乐观态度,认为还有破阵希望,但是也有冷静知道除非有什么奇迹出现,希望已极其渺茫。
此时每过一刻都是如受煎熬。
宁冲玄在南方一处山峰上默默坐着,看着远处的四象阵,神色一片肃然。
东方一处岛屿上,庄不凡来回走动,他有节奏拍打地着手中竹枝,目光中有莫名的光芒,似是冷笑,似是戏谑,似是嘲弄。
“午时已到。”孟真人叹了一声,一收桌案的牌符,霍然站了起来,正要走时,似又想到了什么,回转身道:“童儿,待那张衍元灵飞来,你要看护好了,日后好送去投生。”
孙真人见再也无望,亦是一叹,站起身来。
颜真人微闭的眼睛睁开,淡淡说了一句,“孙师弟,日后少做无谓之事。”也是不紧不慢站起。
朱真人冷哼一声,亦是起身。
然而正在他们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自那四象阵的北方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这一声直如地裂天崩,山呼海啸。
四位真人齐齐一震,俱是猛地转头看去,只见那座凌迫万里的云海不知何故崩了一角,整个栖鹰陆洲竟然断裂开来,山岳摧折,江水四溢,千里之地内的天地的灵气也是暴乱了起来。
天边遥遥传来一声长啸,“溟沧派张衍,取妖王桂从尧首级在此!”
这一啸声震千里,如狂风怒涛一般席卷四方,不但是四位真人齐现惊容,便连竹节岛所有溟沧派弟子似都被这消息震得有些站不住脚。
秦真人自上岛来,一直是闭目冥思,闻听此声,凤目陡然睁开,俏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几位名真人互相看了一眼,纵身而起,纷纷往那处早已崩塌的四象阵赶去。
这时天空中风云相聚,电闪雷鸣,黑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倏忽间,一场磅礴大雨降落下来。
守护西面阵角的无名道人正自打坐,突见阵势崩塌,不由惊诧莫名,他随手摄了一道气息过来,掐指一算,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顿时气极反笑,大吼道:“小辈敢坏我大事!”
他把身躯一晃,现出一个惊天法相来,乃是一座撑天支地,上下共有九十九重,四周有风雷相随的高塔,这座高塔往空中一抬,顿时卷起无边威势,便往那张衍所在之处镇压下去,还未临头,整个南荡泽的水面也被压得向下一沉,不得已向四面八方涌动而去,竹节岛上的弟子纷纷架起法器遁光,纵身飞起,一时间,数百道各色光芒在空中闪烁。
一道闪电将整个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霎时现出了那无名道人出动法相镇压张衍的惊人景象,此时那五位洞天真人恰好飞至,不止是他们,便是竹节岛上空的数百弟子也同时见到了这一幕。
然而面对这滔天法相,在数百人目光的注视下,张衍居然不闪不避,反而手持着一颗头颅迎了上去,眼见他就要被那法相吞压时,自眉心处突然跃出一道黑色长虹,这道长虹一现身,便化作一道弥天极地的剑芒,便是五名真人也被震得身形一滞。
张衍耳边传来那老者一声哈哈大笑,“张衍,来,随我劈开这方天地!”
他顿觉胸中生出一股气贯长空,谁与争锋的气势来,待沸腾极点的时候,他长啸一声,纵身一跃,与那剑芒合二为一,便随着这劈天裂地的长虹不管不顾向上一冲!
仿佛一道撕裂虚空的电芒闪过,轰隆一声,不但那座山岳一般高大法相,便是那乌云笼罩的天空也被一齐劈成两半!
空中传来一声嘶声惨叫,“秦墨白,你毁我千年道行,我与你誓不甘休!”
四散乱云之中,一道红色遁光如仓皇向西方飞逝而去。
见到此景,在场四位真人同时面现惊骇之色,孟真人伸手指着,颤声道:“北冥都天剑?这,这山门供奉之剑,怎会在此处,莫非是……”
孙真人也是怔怔看着,感慨道:“难怪,难怪……”
颜真人面无表情,手指却有些微抖,“这小辈竟然得了北冥天都剑的眷顾,这岂不是说掌门老师他……”
正在此时,天空中有隆隆响动,突然浊云一开,倒悬下一道不见头尾的无边天河来,这天河在空中漂浮,倏忽间便将天地之间散乱的元气一一慑伏下来,顿时云收雨歇,重化为一派万里晴空。
四名真人见状,忙一起稽首,恭敬道:“弟子恭迎掌教老师。”
天空中传来一把和煦温润的声音,“张衍,你立此奇功,可速来浮游宫见我。”
第一百零一章 事了拂衣去,海阔天高任啸鸣
溟沧派浮游天宫。
这里位于龙渊大泽千丈高空之上,乃东华洲十大灵穴正位之处,每时每刻都有不知计量的灵气吞吐,狂流云卷,罡风肆荡,若没有大法力护身,稍一接近,便会被这如瀑如涛的气流冲刷下来。
张衍才一接近,便有一道符诏落下,化作一道灵光降下将他接引上去。
身在云中,他凝神看去,发现这一座悬在半空的浮游天宫形似锥塔,恢弘至极,共是上下九重,层层如阶而攀,此处才是溟沧派根本重地,渡真殿,上极殿,昼空殿这三大殿所在之所,不但是溟沧派掌门潜修之处,便是门中历代道行精深的长老也在这里隐居。
只是看了一会儿,张衍却觉得这座宫宇有些似曾相识,若是这锥塔再往高处翻上几层,便与方才要镇压自己的法相有几分相似,心中一动,不禁对那人的来历也有了几分猜测。
这时他身形一晃,身上灵光一散,符诏往他身体中一落,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他也不去管,拿眼瞧了一回,发现自己正踏在天宫最上层的上极殿前。
见他是被符诏传了上来的,殿外值役童子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他引入殿中,张衍将自家袍袖理了理,迈步向里走去,不出十丈,只见殿内正面竖有一座百丈照壁,其中似有一头似鱼似鸟的巨兽阴影游走不定,他不免驻足观望。
童子笑道:“此为开派祖师拘在此处的上古神兽,也不知究竟何物,更不知困在其中有多少年月了。”
张衍点点头,转过照壁,前方视线一开,北方正位上立有一座星台,一名羽衣星冠的道人手持拂尘端坐,此人头顶之上有一道似是无有穷尽的璀璨星河波流涌动,灿灿夺目,熠熠生辉,见了张衍进来,他呵呵一笑,温声道:“张衍,不必拘礼,可来殿上说话。”
张衍微微一笑,纵身来到星台之上,躬身一礼,便直起身体,大胆打量起这位掌门真人来。
他刚才在星台上观望时,只觉对方似是一位和蔼长者,只是到了近前,这才发现,这溟沧派掌门竟是一位鼻若悬胆,双眉入鬓的年轻道人,相貌英俊风雅,面上微微带笑,使人如沐春风,只是一双眸子却如无底幽潭,渊深难测。
这个时候,张衍突觉眉心一跳,那老者从额头上跃了出来,大咧咧往旁侧一坐,道:“秦墨白,你拜托我的事我做了,你没让我做的我也做了,不过,你是不是早料到老夫忍不住会出手?”
这年轻道人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自是瞒不过北冥师叔。”
老者嘿了一声,摇了摇头。
年轻道人朗笑一声,转而看向张衍,道:“张衍,你立下此功,我自当奖赏于你,我当初曾说过,谁斩杀了妖主,便可在派外开府,今日我便将昭幽天池赐下,算做你道场所在,只是桂道友的因果却需你自家去了结,我却帮不上忙。”
张衍肃然道:“我事先已知桂前辈将会投生何处,待十年之后,我会去将他接来收入门下。”
年轻道人缓缓点头,叹道:“如此便好,我与桂道友当年也有几分交情,来日他转了人身,拜入我溟沧派门下,也是一桩盛事。”
老者突然“咦”了一声,道:“秦墨白你倒是大方,就这么赐下洞府,难道就不怕那些世家崽子找你晦气?”
年轻道人一摆拂尘,慨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秦墨白好歹一派门掌,岂是没有担当之人?”
老者哈哈大笑,道:“看来你师徒一脉也是否极泰来,该当时来运转,此次我斩了那人法相,实在是痛快不过,若是你还要我动手,我也可勉为其难答应一次。”
他性子直爽,从来不屑于计较什么弯弯绕绕,在他看来,任你什么诡计,只消一剑上去都能瓦解,何必多想那些无用的。
年轻道人淡淡一笑,又转向张衍,神态温和的叮嘱道:“张衍,你需牢记,此洞府我虽赐予你,但日后是否能看住,我不会多加过问,需你自家多加努力才是。”
张衍点了点头,随后他略一思索,问道:“不知我那灵页岛门中准备如何处置?”
年轻道人呵呵笑道:“虽则你在派外开府,但仍是我溟沧派门人,灵页岛自然还是你的洞府,无人会来侵夺。”
有人掌门真人亲口承诺,张衍顿时放心,他一拱手,道:“弟子欲行远游,出外寻找凝结金丹的缘法,望掌门恩准。”
年轻道人沉吟片刻,抬手一抓,凭空摄出一道符箓,打入张衍识海中,“你伤了那人,虽然北冥师叔借你之手,但怕是他有徒子徒孙找你麻烦,我传你一门功法,能不能参悟全看自己了,只是绝不可轻授他人。”
张衍只觉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飞入体内,脑海中顿时多了无数口诀妙法,一时也不及细看,忙躬身道:“弟子谢过掌门真人。”
年轻道人微微颔首,道:“你要走,便不要耽搁,尽快动身吧,出了浮游天宫后,切记不可去往丹鼎院,当可避过一劫,言尽于此,你去吧。”
张衍闻言,脸上所有所思,对着这位掌门真人再次拜了一拜,便告退下去,转身出了大殿。
刚刚步出殿门,身后传来一声叱喝,一道黑光闪了出来,那老者突然拦在身前,屈指一弹,一道光芒便入了他的眉心。
张衍面上毫无紧张之色,笑道:“前辈又在弟子处做了什么手脚?”
老者笑骂道:“休来胡言,老夫是见和你也算投缘,是以化了三道分身在你身上,若是危急时分,可用来保命,换了旁人老夫都不屑理会,你可知道,当年秦墨白在殿外求了我一夜,老夫方才勉强赐下一道……”
说到这里,却听殿内传来一声淡淡语声:“北冥师叔,背后嚼人舌根,不是长者风范。”
老者哈哈一笑,化作一道黑芒冲霄而起,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衍出了大殿,正思忖如何下了这浮游天宫,那道隐在身上的符诏似是得了感应,现了一道金光出来,将他躯体一裹,便荡开罡风,倏忽间从千丈高空一路向下,将他送至一处无人岛礁上,随后闪了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张衍抬头看向天空,天上白云悠悠,几只禽鹰振翅翱翔,发出一声悠扬啸鸣,眨眼飞向远空。
这时他心中恍一丝明悟,掌门真人以迅雷之势将他唤来,坐定将昭幽天池给自己的事实,怕是也有让他及早抽身离去之意。
其实他斩了桂从尧,又重创了无名道人,风头之劲,在门中已是一时无两,不管他是否愿意,留在门中也必定也是漩涡中心,此时功成身退,正是明智之举。
原本他还想出游前去见一次周崇举,不过掌门真人最后那句话却是让他心头暗含警惕。
丹鼎院中能出何事?
他仔细想了想,心中一动,知道问题极有可能出在秦真人身上。
这位真人行事一向横行霸道,做事不能以常理忖度,这一次自己非但没死,还立下了惊天奇功,也算削了她的脸面,保不准这时就在丹鼎院候着自己,要是自己被捉到琅琊洞天去,随便找个借口放在那里慢慢拾掇,弄个生不如死,怕是掌门真人也没法可想了。
这样看来,那丹鼎院是万万去不得的。
张衍也是洒脱之人,立刻把这念头舍了,驾起遁光直接回转了灵页岛。
把思绪在脑海里一一理清之后,他越发觉得在门中不可久留,当及早离去才是。
因此到了灵页岛上空后,现了那艘龙牙飞舟,把那百丈长的舟身往天空中一横,大声喝道:“灵页岛诸人出来,皆随我前往昭幽天池。”
罗萧,商裳、以及一众力士、鱼姬美人,见到自家老爷安然回返,都是面泛喜色,一个个都出了洞府,听了他的招呼,虽然奇怪为何要去昭幽天吃,还如此匆忙,但却没有任何人迟疑,在他这一声吩咐下,都纷纷上了此舟。
张衍将罗萧唤到一边,取出一块玉牌,道:“罗道友,我要出门远游,寻觅筑丹机缘,此是昭幽天池洞府开启牌符,你带了他们入居,静心潜修,我一日不回,你等一日不得离了天池。”
早在张衍在竹节岛上驻守时,便曾暗地里来拜访过桂从尧,昭幽天池禁制本是这位大妖亲手所布,他兵解之后,如今只有张衍一人知道开合之法,便是几位洞天真人联手攻打,没个数月时间也攻之不破,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张衍也是怕自家走后有人觊觎这洞府,索性勒令所有人不得外出,免生不测。
罗萧接过玉牌,美目暗含几分幽怨,问道:“老爷今日便要走么?”
张衍点点头,道:“迟则生变。”
罗萧对着张衍盈盈一拜,道:“老爷尽可放心,不拘你去多少时日,奴家定将你这一处洞府看护好。”
张衍朗笑一声,将龙牙飞舟的牌符扔下,化作一道蓝芒飞了出去,须臾便来到那灵页岛上的山巅火口处。
他把自家金火玄光现了,一纵身往火口下飞去,往里投入千丈之后,大喝一声,道:“张驹,与我将此处煞气收了。”
童子转身出来,嗓音清脆的应了一声,将山河图一展,这如画江山在这山腹内横铺开来,灵页岛下的煞气原本蒸腾如沸,被这图卷一截,便都被囊括入内,半丝不漏。
大约收摄了一个时辰,张衍见这些煞气已足够自家练到玄光三重,便猛的一喝,把身躯一拔,一道遁光霎时冲出千丈火峰,又在一眨眼间没入了云层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出现在溟沧派山门之外,转首向后看一眼,心中暗暗发誓:“我此去游历天下,若是不得丹成一品,便绝不回山!”
他把袍袖一振,哈哈一笑,在空中向前踏步而走,做歌曰:“混沌辟生无贵贱,岂叫神人坐金殿,若得一口仙灵气,敢上九天争日月!”
这豪迈慷慨之音在云中来回响着,渐渐越去越远了。
第三卷 欲攀天梯望远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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