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病倒
作者:纯洁滴小龙|发布时间:2024-06-29 09:49:18|字数:50691
太子的病,来得突然,好得也很快,有四娘的细心照料,除非真的是天绝姬家,硬要收走小传业的命,否则还真的很难出什么大问题。
但据四娘的观察来看,这孩子的身体,真的很差。
四娘说的是心神方面,而且还打了个比方,说这就是年轻版的“黛玉病”,哪怕不是怄那家长里短,但心思太重,神思惘乱,会让本在长身体固本培元的年纪就开始持续地流出。
剑圣也亲手给这孩子检查过身体,得出的结论,不是什么练武的材料,资质平庸。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了一些,剑圣还打了个圆场,说这孩子把天赋都点在了脑子上。
然而,因此无法避免的就是“头重脚轻”。
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父皇以及他皇爷爷所带来的皇室传承的压力。
他姬老六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是个另类,但并不意味着他儿子能在这一点上完美继承他的衣钵。
而先帝爷在驾崩前,
看着躺在床上的姬传业,
所说出的那句:
“好圣孙。”
其实也变成了千斤坠,直接压在了孩子稚嫩的肩膀上。
皇帝是以己度子,
先帝是将孙子看作了被自己揉捏却还一直保持逆向增长的儿子,
终于,
早早地将这位大燕太子给逼入到了如此境地。
这个年代,望女成凤倒不多,但望子成龙那真是相当的严重;
在天家,则更是已经扭曲到了可称变态的地步,更变态的是,他们还习以为常。
何皇后在得知儿子要被送晋东时的伤心,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儿子要离开自己身边,而是她清楚自己儿子的身体状况。
站在母亲的角度,她担心的是,此去晋东,会不会就是母子的永远诀别?
这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这个年代,幼子早夭的概率,真的不低。
生养八个孩子,最终能有四个活到成年已算是不易。
耽搁些时日后,
队伍,终于进入了奉新。
……
“喏。”
郑凡将太子放在了地上。
太子倒是没显得有多拘束,真正见过世面的孩子,是不会去畏生的,而且有什么事儿他都习惯放在心底自己慢慢地反刍,喜怒不形于色,是天家的标配,他早早地就已经入门。
反倒是站在那里迎接他的天天,
在看见太子时,
居然难得的有了些手足无措。
看着太子弟弟,笑笑,
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干爹,笑笑;
天天唇红齿白,面容粉嫩,依旧是个精致的瓷娃娃;
而太子,年纪小,体格也瘦削,天天站在他面前,明显就大了。
他屋子里,被加了一张床,天天知道以后就有一个弟弟会陪着自己了,他很开心,但从小到大,除了去年开始可以偶尔地和刘大虎剑婢他们玩一玩,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独处。
原本期待着二娘肚子里的宝宝出来后可以陪自己玩,
没想到,
有一个先到了。
天天很开心,但正因为这种开心,让他一时间也不懂该如何表达。
只能从自己的兜里,取出了一把糖炒栗子,递给太子:
“弟弟,吃。”
太子伸手接了过来。
郑凡走上前,将天天抱起,对着他的脸用力地咂了一口。
不同于太子这个被姬老六硬塞过来的,
天天才是他平西王的真正心头肉;
自打襁褓时就看着他长大,每次出征回来都先能发现孩子长大了一点,无微不至的父爱这肯定谈不上,但这孩子却真的填充着郑凡的心胸绝大部分的柔软。
“咯咯咯……爹,胡子,疼呢。”
出征归来,胡子自是没功夫修理的,燕人不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说法,郑凡也到了不用靠蓄胡子来维系自己形象的地位了,平日里,胡子还是经常剃的,也就下颚位置留一小撮。
“天天,以后,你负责照看弟弟。”
“好的,爹。”
天天应下了。
郑凡将天天放下来,对姬传业道:“传业,叫哥哥。”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
姬传业后退半步,双手搭合向前,恭敬地行礼道:
“传业,见过天天哥哥。”
唔……
天天也后退半步,也以很规矩的方式行礼:
“天天,见过传业弟弟。”
这一幕,看起来极为滑稽。
不过,好在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没出现“本宫见过靖南王世子”这种严苛标准的戏码。
“天天,好好照顾弟弟。”
天天点点头,道:“好。”
“你们去玩儿吧,爹外头还有事儿。”
“孩儿告退。”
姬传业也准备向郑伯伯行礼告退,却被天天伸手拽住了手腕,
“弟弟,哥哥带你去看……”
太子身形一个踉跄,平衡没把握住,摔倒在地。
额头磕在了地上,破皮了。
“……”天天。
只能说,天天平日里一起玩的,都过于“牲口”,就是刘大虎和剑婢也都是大孩子,且都习武,他自个儿也敦实得很,对太子这“弱不禁风”,还真有些不适应。
边上,小张公公近乎要张开嘴尖叫起来。
但伴随着郑凡目光向他扫来,他马上又将嘴给闭了回去。
入侯府时,小张公公就看见了侯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
“小孩子,有个磕磕碰碰很正常的事,张公公。”
“王爷,奴才在。”
“我准你在府里住下,平日里也能向太子请个安,但别管太宽。”
这不是威胁了,这是明明白白地警告。
“王爷放心,奴才明白。”
郑凡先行离开了,前头签押房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
“弟弟,对不起。”
天天看着姬传业额头上的伤口,对着那里吹了吹气。
姬传业没生气,而是道:“是传业自己不小心,不干哥哥的事。”
小张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奴才给您上药吧,奴才去问问府里的药房和大夫在哪里……”
原本,
太子的行驾有护卫有奴婢有老师,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因为郑凡去接孩子时,是直接抱着孩子就走的,导致最后除了张公公作为贴身伴伴还能跟着,行驾的其余人,都只能打道回府。
小张公公是“初来乍到”,也不晓得府里的大夫到底在哪儿。
按理说,这么大一个府邸,应该是有专供的医者的。
小张公公想错了,府里,没专门的大夫。
一来府里的人本就不多,且这不多的人里,会生病的,也是少数;
且四娘、瞎子、薛三等这些,其实都会“医术”,寻常的头疼脑热的,顺手看看也就行了。
“后宫”里的那俩夫人,也是四娘开方子帮她们调理身体。
天天看着太子额头的伤口,对小张公公道:“我知道。”
小张公公是知道这位爷的身份的,也从刚才的情形瞧出来了平西王爷对这位世子殿下的爱护,虽然说出去很难让外人相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座府邸里,眼前这位世子爷可比大燕的太子,更得贵宠。
“那就麻烦世子殿下了。”
天天低头看着太子,问道:“弟弟能走不?”
“能的。”
“那跟我来。”
天天牵着姬传业的手,大娃带小娃,俩人进了后宅。
小张公公因担心太子爷的伤,也跟在后头。
然后,
三人来到了一处小院外,小院内,鸟语花香,应当是暖房。
天天牵着太子走了进去,小张公公也走进去,随即愣住了,这亭台这题字这布置,分明是哪位夫人的小院。
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实在是……
随即,
小张公公低了低头,
而后又抬起了胸膛,
嗨,
自己一个公公还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儿。
天天小声喊道;
“蛇蛇,蛇蛇?”
小张公公点点头,应该是这位夫人院子里有一位叫姓“佘”的女官,善于医术。
而后,
小张公公忽然间感到后背发凉。
他修习了一点炼气之法,但道行太浅,扭过头,看见一尊巨大的蛇头就立在自己身后。
“护驾!”
小张公公立马尖叫了一声,向后跳跃,挡在了太子跟前。
太子也愣住了,
郑伯伯带过自己骑过貔貅,且宫内大祭典时,各式各样的貔兽其实也是不少的,看久了,就将貔貅貔兽当另一种马匹来看待了;
冷不丁地一头巨大的青蟒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真是……吓人。
天天主动走到青蟒面前,青蟒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着天天。
“呼……”
“呼……”
太子和小张公公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青蟒很吓人,但好在,是家养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妖兽为何不养在御兽监里,而要养在家里。
天天拍了拍青蟒,随即自青蟒身上掉落下一片蛇鳞,天天捡起蛇鳞,来到了太子面前,将蛇鳞覆在了其额头伤口上。
当即,一股清凉的感觉袭来,很是舒服。
“不痛了吧?”
“嗯。”
天天放心地笑了。
以前学走路时,天天也会走路摔跤,小孩子嘛,很正常,青蟒就会主动地掉下自己的蛇鳞来让你敷伤口。
这玩意儿可以入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
“弟弟,你饿了没?”天天问道。
太子摇摇头。
“那我带你去玩那个。”
天天带着太子去了自己的小院儿,院儿里有很多玩具,主上疼爱这个干儿子,命三儿在这里做了很多旋转木马、跷跷板,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园。
太子先坐到了跷跷板上,
然后,
天天也坐了上去。
天天下来了,
太子上去了,
然后,
就不动了。
“唔……”
天天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因为以前坐对面的是魔丸。
边上的小张公公也看明白了,走过来,伸手抓着太子这边,慢慢地下压,再慢慢地放。
这样一上一下,俩孩子终于玩起来了。
接下来,俩孩子又玩了很多其他的玩具。
可把小张公公给累坏了,这腰啊。
在俩孩子开始玩滑滑梯时,
小张公公撑着腰,扶着一根柱子,得歇歇。
随即,
小张公公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上躺着一只黑猫和一只狐狸,俩动物似乎乐得清闲,晒着太阳。
见小张公公看向自己,
狐狸也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一个苹果,一推,一滚,径直到了小张公公脚下。
紧接着,
狐狸又躺了回去。
小张公公皱了皱眉,但还是弯腰将苹果捡起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后,咬了一口,嗯,很甜。
见过了那条养在家里的青蟒之后,小张公公觉得自己在这个府里看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这时,小张公公发现院门那儿有人过来了,扭头一看,虽然那位没穿宦官服,但他一眼就瞅见了是同行!
赵成看着小张公公身上的燕国宦官服,也惊讶了一下,但再看看里头正在玩耍的俩孩子,也就不意外了。
他是当初郑凡在楚地带回来的自己割了自己的少年,如今不在侯府里当差,而是在下面做一个管事的,地位也挺高,但名义上仍属于公主的院里人,今儿个公主和三夫人去了果园采摘了不少果子,他陪同去了,按照公主的吩咐,送来一些洗干净的果子给孩子们尝尝。
小张公公走上前,从赵成手里接过了托盘。
赵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小张公公,
笑道;
“还是有些想念这身感觉的。”
合着这一刀下去之后还能改行的?
小张公公不知道该怎么接赵成的这话。
赵成行礼,告退。
没拜见世子,也没拜见太子,这是府里后院的规矩,在天天面前,府里的人被要求尽可能地少一些礼节,多一些自然。
小张公公拿着托盘,准备去给俩孩子去吃,谁晓得那狐狸和黑猫忽然窜到了他的身上。
犹豫了一下,小张公公没反抗。
黑猫和狐狸用鼻子在托盘上的果子上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俩动物一起扭头看向小张公公,
然后对着他,一起点了点头。
小张公公眨了眨眼,
也点了点头。
黑猫和狐狸就心满意足地跳下来了,俩货继续躺那里晒起了太阳。
小张公公则端着水果去给俩孩子送。
太子出了一身的汗,天天则气都不带喘的。
俩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果子,开始咬了起来。
“天天哥。”
“昂。”
从先帝爷那边算起来,
天天应该是和姬老六同辈,所以天天应该是姬传业的叔叔;
但从郑凡那里算起来,郑凡和姬老六是兄弟相称,就又是哥俩了;
俩孩子互相喊叔叔侄儿的,太怪,所以一开始就以兄弟相称。
“你每天就自己一个人玩么?”
姬传业看出来了,这个院子里,似乎连个仆人都没有。
“不是啊,有姐姐。”
“姐姐?”
“嗯,姐姐对我可好哩,在家里时,姐姐就陪我玩。”
“传业也想拜见一下姐姐。”
“好。”
天天答应了。
“姐姐不在家么?”姬传业问道。
“在家。”
小张公公闻言,道;“敢问世子殿下在哪儿呢,奴才去请来。”
既然是太子爷要召见,理应喊来见见的。
小张公公清楚,靖南王就这一个独子,平西王的孩子还在夫人们的肚子里,所以世子殿下所说的这个“姐姐”,应该是府里的某个平时负责照顾他的丫鬟。
天天抬起头,笑了,
道;
“姐姐来了。”
“来了啊。”
小张公公也看过去,然后,嗯?人呢?
姬传业也疑惑道:
“天天哥哥,姐姐在哪里啊?”
“是啊,世子殿下,人呢?”
“姐姐就在这里啊,就站在公公你旁边。”
小张公公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什么都没看见。
“世子殿下,您是在开玩笑吧?”
就在这时,
小张公公忽然感到自己身下传来森然的寒意,再低头看下去时,发现一个怨婴,正抬头看着自己,面带阴笑。
“……”小张公公。
“魔丸,主上吩咐了,太子身子虚,别靠太近。”
阿铭拿着酒壶走了进来。
魔丸又回到了石头里,落回到了天天的腿上。
小张公公张着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此时此刻,他很想喊一声“鬼啊”,但还是强行压住了。
他是皇宫里的奴才,奇闻轶事见得多了,宫里也有不少,但是真没料到第一天进侯府,就能遇到得这般“丰富”。
小张公公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有些空白。
“天天,主上要练刀了。”
“是,阿铭叔叔。”
天天看向还有些不知所以的太子,问道;
“弟弟,去不去看爹练刀?”
“好啊。”
天天牵着太子的手去了前院。
“吓坏了吧?”
阿铭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在继续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还好,还好。”
“喝一口,压压惊吧。”
小张公公点点头,道:“多谢,多谢。”
接过酒壶,
喝了两大口,
嗯?
小张公公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再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
是血!!!
……
翌日早晨,
郑凡照例过来和自己儿子一起吃早食,太子也坐在一边。
“咦,张公公呢?”
太子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张伴伴他水土不服,病倒了。”
第六百零一章 就这么定了
“哦,病了。”
郑凡点点头,反正一个太监而已,他也不是很在意。
天天帮郑凡开咸鸭蛋,开好后,递给了郑凡。
随后,天天又帮太子弟弟开咸鸭蛋,然后递给了太子。
爷仨,
就着鸡丝青菜粥配着小咸菜吃得很是香甜,连平日里饭量不佳的太子,也吃了一大碗的粥。
吃完后,有些后知后觉,太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难为情。
“昨晚睡得好么?”郑凡问道。
“回郑伯伯的话,传业睡得很好。”
“嗯,那就好,你作息就和你天天哥哥一样,他做什么你也就跟着做什么,课业的事不用担心,和你天天哥哥一起上。”
“是,郑伯伯,传业知道了。”
用过了早食,郑凡就离开了,楚国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不是战事,却比战事还重要。
天天则将拼凑起来爷几个吃早食用的凳子都搬回屋子里去,然后又找了布将凳面擦了擦。
太子站在边上,想要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问道;
“这些,平常都要你做?”
“昂。”天天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姬传业赶上了好时候,他出生时,其母难产,那一天还惊动了先帝爷和在京的几位王爷都齐聚。
作为皇长孙,自他出生起,姬老六基本就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朝堂风云夺嫡风波,再怎么着也没有让王府在日常上出什么问题,不似姬老六早些年混得最差时还得靠郑凡送的几车玉米面儿来维持生计。
说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丝毫不为过。
“只要爹在家,我每天早上起床后,就把吃早食用的凳子摆好,爹就会来吃了。”说到这里,天天笑着看向太子,“我怕哪天我偷懒了不摆了,爹就不来陪我一起吃早食了。”
话,是笑着说的;
但莫名的,太子心里却忽然一酸。
在孩子里,太子自诩自己是特殊的一个,但在看着眼前这个“哥哥”后,他发现自己是幸运的一个。
尤其是,天天哥哥的笑容。
“唔,你昨晚不是说要去拜见我大娘二娘三娘么?”
“是,理当如此啊。”
其实,寻常人家,来了贵客,自然得全家出面招待,更何况,这位还是当今太子。
搁京城勋贵之家,太子来了,举家上下,都得摆香案,一起跪拜行礼,各种天家的规矩,不可出丝毫纰漏,否则就是蔑视天家尊严,大不敬之罪。
但郑家是个例外,
平西王爷是真的将太子当邻居家亦或者是哥们儿家的小孩给提回了家,然后就丢家里了。
所以,大不敬之罪很有意思,当你真的有资格可以去不尊敬一个人时,那个人,反而不敢怪你没尊敬他。
今儿个病倒的小张公公,在昨天面对这种“冷遇”,也没敢有丝毫抱怨不是。
其实,家里头的三位夫人;
四娘吧,在路上还给太子治过病;
熊丽箐有身孕在身,同时她本就是公主,自然是没必要赶着趟地去向燕国太子献什么殷勤,姓熊和姓姬的,本就是平等的;
柳如卿倒是想知道点礼数,但她说是三夫人,实则一直是以“妾”的身份自居,上头没人带头,她一个人自然不会单独出来见太子。
“大娘应该在忙着哩,我先带你去见二娘。”
“好呢。”
昨儿个其实找青蟒时已经去过了公主的院子,但公主不在,今儿个俩孩子进了院子,就看见刚用过早食的公主正在一婢女的搀扶下散着步。
肚子大了,更得注意身体,不说锻炼,但总得经常活动活动。
“哟,我的儿。”
公主见着天天也是笑了起来,招手示意天天过来。
“孩儿给娘请安。”
姬传业则恭敬行礼:
“传业拜见伯母。”
公主像是才看见太子一样,道:“太子殿下?”
“是。”
“来人呐,上茶点,再把如卿喊来。”
“是,夫人。”
石桌,
公主坐一边,赶来的柳如卿坐其旁边。
天天和姬传业坐对面。
精致的茶点摆上来,还有茶。
公主伸手指了指,道:“用着。”
“嗯。”
“谢伯母。”
天天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大口。
太子则轻轻抿了一点,又小饮一口茶,茶点几乎就没怎么少。
公主看着太子的“吃相”,脸上露出了些许回忆之色。
真正的精致人家吃点心,向来不会囫囵吞枣,为了垫垫饥什么的。
一块茶点,一杯茶,吃用个半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过自家男人向来不在意这些,府邸里的这些人也没讲究这些规矩,难得碰见一个皇家出来的,倒是有些想念了。
茶点用过后,天天就带着太子告辞了。
公主也没留。
待得俩孩子走后,柳如卿开口道;“太子的身子,有些孱弱呢。”
“嗯。”公主点点头,“以前,想过很多很多,现在,想得简单了,只求我肚子里的孩子能和天儿一样,自小到大无病无灾的就好。”
“太子就这般在府里住着,不用其他安排么?”柳如卿问道。
“不用,不用画蛇添足,就按照夫君安排的来吧,也好,天天也能有个伴。”
“是的呢,等以后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出来后,咱们府里,就真的热闹了。”
“你呢,你也加把劲啊,我现在和姐姐身子都不方便,夫君不只能宿你那儿么?”
“姐姐……”
柳如卿面色羞红。
熊丽箐笑着故意拖长了音喊道:
“叔叔哎~~~~”
“啊,羞死人了姐姐。”
……
俩孩子从公主的院子里回来,就看见站在那里等着的刘大虎。
刘大虎看了看天天身边的太子,
太子也看了看刘大虎。
可能,不把燕国太子当一回事儿的,不止平西王爷,还有住在隔壁的剑圣。
剑圣明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每天都要去隔壁府里带着天天跑操,却也没告诉他府里多了一个人。
“谁家的孩子啊?”刘大虎问道。
“虎子哥,是皇帝家的哦。”
“皇帝家的?”刘大虎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太子嘞。”
剑婢出现在了院墙上,晃着腿。
当年在汴河河畔托着自己师傅尸体痛哭的小姑娘,现在越来越大了,再加上女孩子本就发育得比男孩子快一点,这两条腿,也已经显示出了长度。
“太……太子?”
刘大虎虽惊未慌。
和天天一起玩后,他已经很适应了。
姬传业对着刘大虎行礼道:
“传业见过虎子哥,见过……”
姬传业看向坐在院墙上的剑婢。
天天道:“剑姐姐。”
“传业见过剑姐姐。”
刘大虎也正式地向太子回礼,但没跪下来。
在奉新城,大家只认平西侯爷,皇权在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威慑力。
剑婢则压根没做回应,继续坐在院墙上荡着腿儿。
刘大虎开始带着天天和太子一起跑操,
跑了一会儿,太子就坚持不住了,停了下来,站在那儿看着刘大虎和天天继续跑。
此时,剑婢跳下了院墙,看着姬传业,笑道:
“啧,这就跑不动了啊?”
姬传业低下头。
被一个漂亮的大姐姐这般说,小男孩真的很不好意思。
然后,太子爷又鼓起了劲,跟着又跑了一段,然后,实在累得不行,坐地上了。
等到天天和刘大虎跑完后,他们开始了练刀。
刘大虎拿着真刀,
天天拿着木刀,同时很贴心地也给太子找了个木刀。
刘大虎站前面练,
天天和太子跟在后头练;
刀架势不难,练的是基础,而且是军中的简化版,不花里胡哨,但很实用。
也是练着练着,
太子手臂就酸麻了,不得不放下木刀,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哥哥继续在练。
然后,
太子哭了。
是的,
心智成熟,
曾被先帝爷称赞过“好圣孙”的大燕太子,
在这种情况下,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爱哭和常哭的时候,可姬传业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哭是何时了,就是那次自己亲爹叫自己喝药,他也没哭。
刘大虎和天天停下了;
身份差距在这里,虎子犹豫了一下,没上去;
天天倒是走过去了,然后,天天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因为天天从小到大,除了在襁褓时被剑圣带出历天城时哭闹过,等魔丸陪伴他后,他就从未哭过。
太子哭了很久,
到最后实在是哭不动了,
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再看看天天,看看刘大虎,看看剑婢,不好意思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父皇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哭了这么久。”
“你父皇不在这里,不怕,他不知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太子听到这话,顿觉很有道理。
随后,
仨孩子去泡澡。
平西王爷喜欢泡澡,这一习惯,从虎头城到盛乐城再到雪海关最后到奉新,一直保留着。
他喜欢泡,还喜欢带着干儿子泡;
所以,天天每天跑完操练完刀后,也会趁着中午前,泡一下,用的是自己爹的汤池。
刘大虎也很爱泡澡,因为他家里用的是木桶,阿奶洗澡亦或者母亲洗澡时,家里其他人就得到院子里等着;
哪里有侯爷家的汤池泡得舒服。
最后,
仨孩子都脱光光的进了池子。
“呼……”
刘大虎游了一圈;
天天拿起一条毛巾,对太子道:
“弟弟,往这边坐,哥哥给你擦背。”
以前,郑凡带天天泡澡时,就喜欢给天天擦背。
天天一直想体验一把“擦背人”的工作,可惜刘大虎只敢陪着他一起泡澡,万万不敢让天天给他擦背。
太子懵懵懂懂,听话地照做了。
“爹说了,擦背要用力哩,否则就擦不下泥泥。”
天天将毛巾搭在太子瘦小的后背上,用力,一擦。
太子被这力道一推,
身子前倾,
直接栽入汤池之中。
“啊!”
得亏刘大虎正往回游,见状马上上去将太子抱了出来。
可怜的太子呛了两口水,不停地咳嗽着。
一番忙碌后,
仨人都安静了,
静静地泡着。
刘大虎开口道:“我们亲兵营里来了个厉害的。”
上次去雪原上,刘大虎和天天都曾当过郑凡的亲卫,所以俩孩子现在依旧以“我们亲兵营”自居,认为自己还是里头的一员。
“有多厉害?”天天好奇地问道。
“我打不过他,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郑蛮也打不过他呢。”
郑蛮是狼崽子,从荒漠里被梁程带出来的。
“那真的很厉害。”天天说道。
已经缓过神来的太子,也想加入这种“聊天”之中,开口道:“我爹的亲卫也厉害。”
孩子,或许就是这样,可以装大人一本正经得很,也能真的就像是个孩子。
拿皇帝的侍卫来比,也真亏能说出口。
刘大虎则道:
“我说的那位啊,可是刚刚在战场上斩了楚国柱国的头呢。”
陈仙霸进了郑凡的亲卫营后,很快就开始撑起了场子。
亲卫营其实是一个很团结却又内斗很厉害的圈子,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毕竟,不是自己有本事的就是爹妈有本事的。
陈仙霸就靠一双拳头,打服了其他人。
楚国柱国,多大的官儿;
刘大虎知道一些,天天和太子,其实并没有太多具体的印象。
太子今儿个哭了之后,难得的孩子气,争强好胜起来,道:
“我爹的亲卫头子,是四大剑客之一哩。”
刘大虎开口道:“我爹是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嘻嘻。”天天捂着嘴,笑出了声。
“天天哥,你笑什么?”太子问道。
天天回答道:“爹说,我亲爹曾打败过四大剑客之首。”
“……”太子。
仨孩子泡差不多了,刘大虎先起来,穿衣服。
天天也起来,自己擦好了身子后,帮太子擦身子,太子有些害怕。
“天天哥,我怕。”
“唔……”
“我来吧。”
刘大虎拿了一条干毛巾帮太子擦身子,天天自己穿好衣服后将太子的衣服拿了过来。
最后,仨人走了出来。
“我先回家了,我娘应该做好饭了。”刘大虎说道。
“好嘞,虎子哥,明儿见。”
“虎子哥明天见。”
刘大虎走后,天天拉着太子来到了自己院子口,那儿已经站着一个仆人候着了。
仆人见两位主子回来了,马上就下去吩咐厨房准备。
很快,午食就被端了上来。
上午运动过了,太子食欲很好,天天因为有人陪着自己吃饭,也吃得很开心。
下午时,天天问太子:“困午觉不?”
太子回答道:“要读书哩。”
“北先生双日才来,不过我们可以自己先看书,弟弟认得字么?”
“认的。”
“好。”
下午,
天天在练字,太子在背书;
然后太子练字,天天练画;
病倒了旷工大半日的小张公公,强撑着起来了;
他不是水土不服,纯粹是昨天被吓的着魇了,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直娘贼,这平西王府里头实在是太吓人了。
来到院子,看见俩孩子坐在那里自己在做功课,小张公公也长舒一口气,这样,挺好。
黑猫和狐狸依旧躺在那里晒太阳,见他来了,两只妖物还特意让开了一段空余。
小张公公居然真的看懂了,
坐了下来;
坐着坐着,就斜靠在地,然后,就睡着了。
昨晚一宿脑子里都在“神神叨叨”的,压根没休息好。
天天画完了画,将画纸拿起来,要去交给公主娘亲检查,就拉着太子去了,俩孩子见小张公公睡得那么香甜,就没喊醒他。
所以等到小张公公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发现殿下不见了。
“主子去哪儿了呢?”
黑猫竖起了尾巴,晃了晃,然后跑开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小张公公。
“哦,谢谢。”
小张公公起身,跟着黑猫走。
黑猫将小张公公带到了一处假山后头,那里有一个向下的梯道。
这里,装不装门,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后来改造后就干脆不装了。
黑猫走了进去,尾巴指了指里头,
人畜无害地叫了声:
“喵。”
“在里面?”
小张公公走下了梯道,里头其实不黑,光亮度虽然不高,但在适应了之后还是能看得清楚前方的情况的。
“主子?主子?奴才来了,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玩呢,小心再摔着,主子。”
小张公公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最下面。
然后,
看见了一口棺材。
“嘶……”
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的小张公公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然后骂了句老燕人都会的国骂,
因为燕人和蛮族厮杀了数百年,很多用语尤其是脏话用语上,蛮子自然而然地成了被嵌进去的形容词:
“吓死个人了,这里居然放着一口棺木,真是脏蛮子气。”
脏蛮子,指的是晦气的意思。
下一刻,
棺材盖,
开了。
从里头,
坐起来一个人,
且这个人缓缓地扭过头,
看向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
……
翌日,
早食;
“张公公病还没好么?”郑凡问道。
太子起身回答道:
“回郑伯伯的话,昨日好了一会儿,又旧疾复发了。”
天天补充道:“还口吐白沫呢。”
郑凡有些意外道:
“嚯,病得这么利害啊,你爹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身子也不好,居然还派这么一个身子老出毛病的太监来给你当伴当。”
太子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郑凡一边吃着饼子一边扭过头,看向那边刚送来今日份牛乳子,此时正蹲在那儿喂猫和喂狐狸的赵成,
道:
“赵成啊。”
“奴才在!”
赵成马上走过来跪下。
“以后你就替了张公公的职吧,等张公公什么时候病大好了,再换回来。”
“奴才遵命。”
“行,就这么定了。”
第六百零二章 地牢、黑甲
“砰!”
球被打飞,于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地后带着惯性在草地上滚了很远。
郑凡将球杆横在自己肩上,身边的瞎子随即也挥舞了一杆。
更潇洒,更写意,也更有范儿。
民间有句骂人的话,叫也不瞧瞧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不带具体指定的蔑视,因为就算是世上最强的炼气士,也没办法推算出人的上辈子。
至少,
郑凡一路走到今天,还没听说过谁谁谁是谁谁谁转世的说法。
但可惜,在这里,在这俩拿着球杆的人身上,上辈子是有清晰指向的。
瞎子明显更精致,玩儿得也更讲究细节,重要的是,高端。
郑凡呢,
上辈子要是撇开为生的“画画”之外的兴趣爱好的话,
估计得和大多数人写得老三样差不离:阅读、看电影、旅游。
就是这“旅游”,还得踌躇一下,看看自己的经济条件是否允许将其加上。
“主上,小张公公的差事被赵成顶了。”
“嗯,我示意的。”
“属下明白了。”
瞎子也就这么一问,既然得知是郑凡授意的,也就不用再问了。
四娘是侯府财货上的大管家,瞎子,则是庶务上的大总管,同时,侯府的清净也是他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如果赵成是自作主张想要上位,那就留不得他了。
当然,用赵成顶替小张公公也意味着主上在这件事上,尤其是在家里这件事上的绝对谨慎。
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日常的小插曲。
而这时,坐在轮椅上的孙瑛在陈仙霸的推扶下,也靠了过来。
“主上。”孙瑛开口道。
“有什么事就说。”
郑凡和瞎子拿着球杆往前走,陈仙霸推着孙瑛继续跟着。
“吾弟孙良来信与我,说他德才能无法胜任玉盘城知府之位。”
“所以,你打算去帮他?”
“玉盘城于晋东,于侯府,于主上而言,太过重要了,属下认为,当牢牢把握在手中,且在此之后,当以玉盘城为门户,对颖都,对三晋之地,进行更为广阔的扩散。”
郑凡看了一眼瞎子,瞎子微微一笑。
不用猜测了,这种布局于未来的,必然是瞎子的手笔。
作为交换条件,孙良从颖都转运使的位置调到了玉盘城知府,望江以东,被默认成了平西侯府的地盘。
好生经营玉盘城是应该的,玉盘城的地理条件本就极好,大成国时,颖都是政治中心,那玉盘城就近乎是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但瞎子和孙瑛想的经营和普通的经营不一样,既然“疆域”正式划分好了,那么,玉盘城在和平时,可以充作平西侯府对外交流的桥头堡,人文实力、细作、等等诸多方面都可以开展,甚至可以进一步地遥控腐蚀和影响到颖都;
而一旦战事开启,玉盘城可以直接化为军事重镇,起到伐楚时颖都的粮草军需转运点的支撑作用。
郑凡现在没打算造反,现在也不是造反的最好时刻,但郑凡也不是什么迂腐和有道德洁癖的人,未雨绸缪,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辛苦你了。”郑凡说道。
“请主上放心。”
孙良这个人,郑凡接触过几次,怎么说呢,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莫说现在孙良本就是侯府这条船上的了,就算不是,孙瑛去了后,也能马上压制住自己的这个弟弟掌握玉盘城的实权;
弟弟在前头当提线木偶,哥哥在背后出谋划策,这组合,挺不错的。
郑凡再度挥杆,
打完后,
有些意兴阑珊。
瞎子看出来了,笑道;“主上,我们歇歇?”
“我啊,是没这种富贵命了。”郑凡笑了笑。
奉新城在扩建前,军事防御需求被摆在了前面,所以在规划时,城外预留了大片的空地;
一座城池,人口如果持续扩张甚至是不断地分出内外城一层一层地往外扩的话,其他方面的城市属性肯定会提升,但军事防御方面就会变得千疮百孔。
当初靖南王奔袭后一战而下郢都就是这么来的;
大型城池,除非里面有充足的兵力,否则根本就防守不过来,这里又牵扯到一个悖论,若是有充足的兵力,也没必要去靠着城墙防守了,基本都是在城外列阵迎敌。
开春了,绿草如茵,瞎子邀请,郑凡就答应过来一起打打高尔夫。
“不过是玩意儿罢了。”瞎子又道,“主上,乾楚这次,看来是真的要结盟了。”
“结盟就结盟呗,孙刘联盟最后不也是完了?”
坐在轮椅上的孙瑛眨了眨眼,他没听懂这是历史上哪场结盟。
瞎子闻言,道:
“但孙刘最后输给的不是魏。”
郑凡将球杆丢地上,笑骂道:“就当你祝福我长命百岁了。”
这时,有一将策马而来,正是梁程。
郑凡拍了拍手,道:
“行了,阿程回来了,咱们开始吧。”
开战归来,安抚各路兵马的事宜需要梁程去统筹,现在忙活完了他就回来了,因为奉新城里,还有一件很重要却一直被搁置的事儿要做。
众人回了城,在要入府时,瞎子开口问道:
“主上,这牌匾什么时候换?”
“等册封宣旨的队伍到了后再换,提早换了,显得咱很稀罕这个王爵一样。”
“是。”
侯府内,天天正和刘大虎以及太子一起跑操。
“儿子。”
“父亲。”
“带弟弟回院子,爹有点事儿要做。”
“是,父亲。”
天天听话地牵着太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已经换上一身“心心念念”宦官服的赵成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
“大虎。”
“属下在!”
“你也回家吧,对了,把你爹喊来,有事儿。”
“是,王爷!”
“肖一波。”
“在!”
“二夫人三夫人处安排人布置好。”
“遵命!”
随后,
数百锦衣亲卫进入侯府,布置在了密室入口附近,弓弩重盾也都携带。
郑凡站在密室入口处,梁程、瞎子站在其身侧。
很快,薛三提着一个包裹来了,里头叮叮当当作响。
阿铭拿着一壶酒从酒窖处走了过来,很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其身后,跟着的卡希尔也是手里拿着一壶酒。
樊力也来了,双斧都在手。
剑圣围裙还没解,拿着龙渊走了过来。
四娘,也来了。
“你歇歇?”郑凡走上前小声道。
“主上,奴家也好奇呢。”
“可你毕竟有身孕。”
四娘看着郑凡,郑凡也看着四娘。
四娘伸手,轻轻抓住郑凡的胸口衣服,扯了扯。
“好吧好吧,但你得往后头站站。”
“奴家晓得了。”
“行了,咱,下去吧。”
郑侯爷走在第一个,其余人全部跟上。
等到密室下面后,郑凡先给沙拓阙石上了三炷香,人多,也就没再说什么悄悄话了。
“阿力,开门。”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去开石门,石门处有机关,机关不复杂,但前提是就算你知道破解之法,也得拥有和樊力一样的大力才能打开。
没多久,
当樊力将锁盘转动归位后,
石门后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缓缓地向下降去,露出了通向下方的甬道。
早年间,乾国有一位御史为了搏出名,向乾国官家上了一封折子,请清查上京城内各家大门户的地窖,地窖越大,不臣之心也就越大。
彻查倒是没彻查,官家也不可能随意地去查臣子们的府邸,但接下来俩月内,运往上京城的土砖比往常多了许多,估摸着不少权贵正忙着填坑。
那位御史的建议,落在郑凡身上倒是合适,古往今来,在府邸下修密室的,确实不少,但大多是后期需要时再开挖的,而郑凡这边,刚开始修建府邸时就着重做了规划。
打开门的樊力站在旁边,看着郑凡,道:
“主上,请。”
郑凡走上前,踹了樊力一脚,
骂道;
“你皮厚,走第一个。”
樊力点点头,第一个下去了,随后是血厚的阿铭;
自甬道向下,可以看见一条条粗壮的链子垂直而落,中间还有一块巨石压阵,最下方,则是一座囚笼。
囚笼内的人,四肢也完全被捆锁起来,脖子也被死死地锁扣着。
黑甲男子从被抓回来起,就是一个禁忌,自雪原运回来的路上,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没人去查看过他;
现在,外头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是时候和他好好叙叙旧了。
扈八妹的预言里,这位,才是真正的魔王之一。
薛三拿出了钥匙,递给了樊力。
樊力拿着钥匙上前,先打开了小锁,再依葫芦画瓢,转动起了大锁。
沉重的囚笼,也随之缓缓地被打开。
郑凡开口道:
“大家小心,虽然他身上被钉了钉子,也施加了一些符纸这类的玩意儿,但谁都没办法确定好用,这阵子虽然不吃不喝,可谁也不清楚他是否又偷偷恢复了一些。
他会精神攻势的,先凝神戒备。
瞎子。”
“是,主上。”
瞎子走到所有人面前,闭上了他本就瞎了的眼,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扩散出去。
其余人,也都靠近了一些。
黑甲男子身上的甲胄早就破损不堪,一头的黑发,遮蔽着脸,挂在那儿,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剑圣抱着龙渊,仔细打量着那位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对手。
薛三打开了自己带进来的包裹,确切地说,是铺开;
里头,是各种工具。
“啧啧,哒哒,蝈蝈……”
三爷嘴里不断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牢里,不断地回响;
“爷青回,爷青回啊。”
他很享受做这种实验,目标越是强大越是神秘他就越是亢奋。
然后,
其余所有人都站在囚笼外,就薛三一个人拿着工具走了进去。
“切哪里好呢,切哪里好呢。”
薛三先弯下腰,用一把小刀在黑甲男子的小腿位置刮了刮。
紧接着,
薛三敲了敲,声音很脆,一连串地敲击下形成的是一首韵律,卖报的小行家。
“阿程啊,我一直觉得这货的体魄,和你很相似啊。”
薛三喊道。
“叮!”
薛三用刀尖部分刺上去,一声脆鸣传来。
梁程这时也走了进去,伸手,撩开了黑甲男子遮盖住面庞的头发。
对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面色呈青,如同冰封。
梁程手掌摊开,一段煞气自掌心凝聚,作势想要试探一下。
薛三忙喊道:
“喂喂喂!”
梁程看向薛三,
薛三道:“咱一步一步来,不要跳步,明白?”
梁程点点头,收回了手。
薛三从兜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里头是白色的粉末,他将其涂抹在对方的小腿上,又对阿铭喊道:“酒啊。”
站在笼子外的阿铭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道:
“我相信,水也是可以的。”
“我没带。”
“为什么没带?”
“因为我知道你这个酒鬼肯定会带着酒过来,来来来,待会儿有血的话给你收一壶。”
阿铭将酒壶递过去。
薛三将酒倒在了黑甲男子涂抹过白色粉末的小腿上,
随即,
“滋滋滋滋滋”的声音不断传出。
原本坚硬如顽石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下来。
“什么东西?”剑圣开口问道。
瞎子回答道:“腐尸水。”
“那种白色的粉末加水就能起作用么?”剑圣问道。
“是。”
剑圣点点头。
瞎子道:“用来对付肉身强大的武夫,可能会出奇效。”
剑圣摇摇头,道:“有违道义。”
“稍后会为您准备一份。”
“我不要。”
“这种粉末数量不多,在您手里多一点,流传出去就少一些,江湖的道义,也就更多一些。”
剑圣点点头,道:“好。”
肌肉软下来后,薛三用匕首开始切割,很快,就切下了一块肉,他用绢布包好,又用酒壶接了一些从伤口处溢出的黑色鲜血。
血液的数量不多,流了一会儿也就不流了,但已经足够了。
薛三完工,将绢布包小心翼翼地塞入自己的怀里,起身,将酒壶送还给阿铭。
阿铭接过酒壶,道;“为什么选择在脚那里放血?”
“我去,你真想喝啊,这血大概率有毒的。”
“蜈蚣也能拿来泡酒,问题不大,就是距离脚太近了。”
“其他地方我怕不小心真给他彻底折腾死了。”
薛三走出了囚笼,里头,就留下梁程一个。
郑凡开口道:“阿程,你试试看用煞气对他有没有反应。”
有一种感觉,这玩意儿,可能是僵尸的某种形态,不一定是纯粹的僵尸,但在表现方式上,真的和阿程太相似了。
追击途中,有个女祭祀一般的存在,总是以自己的鲜血为献祭再辅以其他人的新鲜血液对其进行唤醒,这种召唤邪物的方式,真的过于熟悉。
梁程伸手,将蕴含着煞气的手掌贴在了黑甲男子的额头。
煞气开始注入,
但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无动于衷。
梁程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众人,摇摇头。
没效果。
梁程走了出来;
阿铭放下酒壶,从卡希尔那里拿来了一个水囊,看看卡希尔的烈焰红唇,就晓得里头装的不是酒。
他走了进去,用鲜血,浇灌在黑甲男子的额头。
黑甲男子依旧无动于衷,阿铭仔细观察了几下,确认其没有在吸收血液。
卡希尔有些疑惑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薛三马上道;“不会,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察觉到过,他有过动静,看门的那位也做出过反应。”
这时,
樊力挠挠头,走了进去。
郑凡看了看瞎子,瞎子皱了皱眉,事先,并未安排樊力什么事儿。
但樊力有时候确实是能大力出奇迹,所以,不妨让他试试。
走入囚笼的樊力,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臂膀和腰,
而后,
攥起了拳头,
对着黑甲男子的脸,
“砰!”“砰!”“砰!”……
一连串的暴击后,
黑甲男子的脸,青色褪去了一些,淤红色开始出现,同时脸部的肌肉和骨骼,也出现了位移。
但,依旧没醒。
樊力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咧了咧嘴,疼的。
郑凡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时,薛三开口道;“主上,要不要把……”
“不行。”
郑凡直接否决了;
他的建议,是将天天抱过来。
那一晚,薛三发现了天天,似乎和这东西,有着某种呼应。
但天天,是郑凡的逆鳞,老田将孩子托付给他,不是让他来做什么实验的。
“我再试试。”
郑凡将魔丸取出,缓缓地走入囚笼。
“儿子,试试看,能不能唤醒他。”
红色的石块飘浮起来,魔丸的身影也随之显现,他看着郑凡,摇摇头。
郑凡点点头,示意魔丸回到石头里。
然而,
正当郑凡转身准备走出囚笼时,
忽然间,
自黑甲男子身上溢散出黑色的影子顺着锁链蔓延向整个囚笼,囚笼的门,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快速地闭合。
“吼!”
樊力发出一声怒吼,双臂马上拉住了囚笼门,剑圣眼疾手快,龙渊直接出鞘,卡在了门上。
门,
没能封闭。
黑色的影子,瞬间收回,消散无踪。
郑凡伸手,掸了掸自己袖口上的灰尘,强行按捺住有些发颤的小腿肚子,
面带微笑,
尽量做到声音不发颤,且轻松愉快,
道:
“哟,想玩擒王先擒贼么?”
第六百零三章 混账!
“主上,是擒贼先擒王哩。”
囚笼边卡着门站着的樊力还不忘提醒道。
郑凡瞥了樊力一眼,这会儿没功夫搭理这货;
转而,
郑凡认真地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
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仍然在“沉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他“醒”着。
郑凡从胸口里摸出了铁盒,取出一根烟,再摸摸身上,没带火折子。
四娘拿出火折子走了进来,想帮他点;
郑凡收回了烟。
“我有个建议。”郑凡说道。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这货既然和咱们玩儿植物人的游戏,那咱们就玩儿得更彻底一些,我不想再几次三番地下到这里,就为了喊他开个眼说个话。
我很忙,
你们也很忙;
我烦了。”
郑凡伸手指向薛三,道:“侯府里起个炉子,我需要铁水,给他直接融了。”
薛三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是,主上。”
“需要多久?”
“三天。”
“行,三天后,咱们就来炼化他,跟老子装,老子不跟你玩儿了。”
郑凡走出了囚笼,其余人也都带着各自的“样本”往回走去。
等到了上头,剑圣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真要就这么给整了?”
郑凡有些疑惑地看向剑圣。
“我的意思是,辛辛苦苦地给他抓回来,就要这么地处决了?”
郑凡会意地点头,道;“我想从他身上再探寻出一些秘密。”
“我知道。”
“那个预言,你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剑圣道。
“我探寻的目的,不是为了求知,而是想要获得更全面的信息,因为预言里,有‘七’这个数,所以很可能,他,还有同伙。”
“然后呢?”
“我要将他们全部都剪除掉,为了诸夏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
“所以?”
“所以,先确认剪除掉一个,也算是提前完成了一个小目标。”
“我怎么感觉是因为他差点给你关了,你生气了?”
“我是这么一个情绪化的人么?好,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老虞,一起吃饭?”
剑圣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没脱下的围裙,道:
“我在家做饭呢。”
“我知道啊,所以我去你家和你一起吃饭。”
“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呢?”
“我没煮那么多。”
“再蒸几个馒头的事儿,正好,尝尝你的手艺,四娘,咱一起去。”
“好嘞,主上。”
剑圣叹了口气,如果是郑凡一个人要来的话,他也就拒绝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郑凡去他家吃饭,他家里人都会“手足无措”,但四娘有身孕在身不是。
“走吧。”剑圣说道。
从平西侯府到剑圣家,很近;
不需要拐弯,不需要绕路,甚至……连门都没有。
剑圣曾建议过瞎子在这里加个门,但瞎子拒绝了,理由是怕万一出事儿了,你来不及赶过来。
剑圣说,如果那时我连墙都翻不了,你认为我赶过来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瞎子说,就是预防你万一受伤了墙都翻不了所以才不设门的,至少能赶来起个吓唬人的作用。
当然了,没门是没门,但这附近,可是一直隐藏着很多护卫。
还有个地方,有门却一直没关,那就是沙拓阙石所在的密室入口处,通向下面的门是堵住的,但从上面进入密室也就是到沙拓阙石棺材那儿入口处的门,是有的,机关也做了,却一直没落下来。
因为怕老沙真有什么事儿时,不懂“开灯”。
到了剑圣家,
刘大虎见郑凡来了,马上激动地行礼,然后搬椅子凳子。
院子里,那只鸭子正被一只老母鸡堵在角落里怼得生无可恋,剑圣走过来,一只手攥住了这只老母鸡,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碗。
“龙渊。”
龙渊出鞘,恰到好处地划过了老母鸡的脖子,鸡血流入碗里。
原本在幸灾乐祸的鸭子在见到这一幕后瞬间安静了。
“不留着下蛋啊?”郑凡问道。
“炖个汤给你媳妇儿补补。”剑圣说道。
郑凡非但没领情反而埋怨道;“嗨,这得等多久的功夫才能吃上饭?”
“我用内力催,很快。”
郑侯爷满意了,道:“哟,那您受累。”
剑圣的丈母娘不在家,她管着一片街道,午饭在外头吃,吃公家的。
剑圣的妻子则主动泡茶递上来,然后接替剑圣的活计进去加菜。
孩子被放在外头晒着太阳,在婴儿床里爬来爬去,不怕生;
这婴儿床郑凡很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天天以前用过的。
“等孩子大了,这床我得搬回去。”郑凡说道。
四娘笑道;“主上,平日里没见你这般会过日子。”
“这可不一样,其他的事儿你经验都比我丰富,但生孩子养孩子你也是头一遭吧?这孩子用的东西啊,讲究个福报。
瞧着天天现在养得多敦实啊,咱俩的孩子,以后也得健健康康的。”
其实,魔王们都分析过了,四娘的孩子,注定不会简单,哪怕有主上在疯狂拖后腿;
但这些话,四娘是不会对着郑凡说出来的,她喜欢看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孩子有无限畅想的样子。
坐着,茶喝了两碗,菜终于上齐了。
原本的菜,是土豆烧肉,炝炒凤尾,蛋花汤;
加了个老母鸡汤一碟花生米以及一份香肠炒蒜苗。
郑凡接过饭碗,一点也不客气,开始干饭。
菜味道不错,很下饭,一碗饭干完,刘大虎马上殷勤地起身帮郑凡去添饭。
郑凡笑道:“呵呵,每次吃人家的饭就是香啊。”
剑圣摇摇头。
一顿饭吃得很是满足,郑凡也就没久坐,起身告辞。
倒是没和四娘原路返回,而是出了剑圣家门后,向另一个方向拐去,这吃饱了,自然得溜溜食儿。
二人逛了两条街,郑凡提议去城外的寺庙看看,四娘同意了。
城外的寺庙,依旧人满为患,但比当初刚修建时有秩序多了。
这些日子人多是因为出征的军队陆续回来了,很多人家来还愿。
统一从一侧门入,再统一从一侧门出,正门关闭。
里头分前院儿和后院儿,前院儿里一个大香炉,正对着大雄宝殿,宝殿里各种菩萨和佛排成三列,进出各一个道;
再后头就是后院儿,后院儿的正内殿宇里,供奉的是平西侯爷郑凡的长生牌位。
外加一雕塑,取地是郑侯爷骑着貔貅手持乌崖威风凛凛的景画;
雕塑还简单,那常胜牌位可是直接用大石头雕刻出来的,可惜的是,侯爷升王爷了,得再换。
凡入庙者,基本都是从前面侧门进,烧香插香炉,再拜祭佛像,最后,必然要拜一拜“郑侯爷”的。
神佛太远,在天上;
侯爷很近,在城里。
“所以,有时候我真觉得魏忠贤可能没史书上说得那么不堪,这建生祠的事儿,下面人自己办的,与他何干?”
“主上看见自己的雕像摆在这里有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又不能借用出来什么香火之力打架护身,也不能矫情地喊一声,草,香火有毒。哈哈哈哈。”
郑凡笑着和四娘一起往回走,庙宇两侧是厢房,住着俩和尚,另外还有很多个帮闲,基本都是伤残士卒,在这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寺庙里的香火钱,在留足寺庙所需后,多余的,会上交到侯府。
百姓们祈求家宅平安才赠予寺庙香火钱,这般流向,倒也算是钱落到了实处;
不过,郑凡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侯府几乎垄断了奉新城的各行各业也就罢了,红帐子是你的,也能理解,现在连庙宇,也是你的产业了。
总之,
奉新城内外,所有百姓的吃喝拉撒转,全都离不开侯府。
这也是因为现在地盘还不算很大,人口也不算很多,加上瞎子和四娘两个管理能力点满的存在才能运转下去,等日后人口多了或者地盘再大一些,就不可能再继续这么玩儿了。
不过,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儿。
了凡小和尚今日去城内一户人家做斋事去了,故而不在,但空缘老和尚却在这里。
郑凡和四娘经过时,他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小袋米,不停地将米抓起来再慢慢地从指尖落下去。
郑凡在其面前停足,
空缘老和尚抬起头,看向郑凡,也不懂得到底认没认出来郑凡,只是不停地傻笑。
但渐渐的,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了四娘的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四娘的肚子上。
“福康,福康,福福康康。”
老和尚跪伏下来,一边吟诵着一边磕头。
郑凡注意到老和尚米袋旁也有不少铜钱落在地上,应该是另一种方式的“化缘”。
但燕京城的皇帝带着皇后出宫逛街会记得带钱,
可奉新城的郑侯爷带着媳妇儿出门,还真没带钱的觉悟。
但冲着老和尚这几句吉祥话,郑侯爷也得赏点儿什么,毕竟,郑侯爷“乐善好施”之名,都传到楚国去了,没理由对自己人吝啬。
然而,还没等郑凡找出身上的什么挂件儿下来,空缘老和尚忽然喊道:
“多子非多福,多子非多福,多子非多福……”
郑凡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想当初,是这老和尚在撒了满街的葫芦喊出的“多子多福”,这才有了这座葫芦庙。
现如今老和尚这话,已经足以让这座庙,在一天之内,被踏平。
但是,
老和尚是一边喊一边在磕头,额头一次次重重地砸在砖面上,鲜血都磕了出来。
郑凡走上前,一把将老和尚提起,看着他,问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歪着脸,看着郑凡,嘴角有口水滴淌而出,嗫嚅了几下后,喊道:
“本无香火命,硬续子嗣情;
情是债,情深债重,情多债繁;
多子亦多情,多子亦多债。
债多,伤身,债重,磨人!
咳咳咳……咳咳……”
老和尚开始喷出鲜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郑凡松开手,
老和尚瘫软在地,还在笑。
这和尚,命硬,死是死不了的。
这应该是警醒,是提点;
但郑凡,不想领这个情;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对着老和尚喊道;
“我,郑凡,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不压身!”
随即,
又笑道;
“三十年的房贷老子都背过,还怕个屁!”
转身,拉着四娘离开了葫芦庙。
……
平西侯府内开始建高炉,一切在薛三的指挥下,进行得很顺当。
第一天,平稳地度过;
第二天,平稳地度过;
再有一天,炉子将建好,不求什么坚固耐用,只求烧出一泡铁水,给那玩意儿做个汤。
也就在这一晚,
天天倒了水给太子弟弟喝了,见太子弟弟喝了水又睡过去了后,才爬回自己的床上。
刚躺下来,
他似乎就听到了什么声音。
随即,
起身。
天天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开始慢慢地向前方行进,其胸前,挂着一个香囊包,里头放着的是一块红色石块。
当初去雪原时,郑凡就曾将魔丸放在天天身上以作周全的保护。
此刻,
自天天身后的黑暗中,
浮现出了郑凡的身影,在郑凡身后,站着剑圣等一众魔王。
“我就知道,那东西,忍不住的。”
瞎子开口道:“主上,属下建议,让天天继续走下去,咱们最好,不要打断他,真正的秘密,很可能就能得到了。”
“他是我儿子,我说过,我不会拿他钓鱼。
阿铭,把孩子抱回来,待会儿我们再最后一次下去,那东西再装睡,马上就开炼铁水老子给他烧舍利子!”
阿铭耸了耸肩,身形上前飘过去。
然而,
正当阿铭的手即将触碰到天天小小的肩膀时,
忽然间,
一团黑雾将天天包裹住了,天天身形也直接向前窜出去。
这是,
魔丸的力量!
这几日,郑凡故意将魔丸放在天天身上,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意外,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魔丸居然将力量落在了天天身上,躲过了阿铭。
天天的身形落在了密室入口处,
他转过身,
在其身侧,漂浮着的是魔丸。
天天并未被附身,他的眼睛依旧明亮纯澈。
他笑着看向站在那里的郑凡等人,
道:
“爹,孩儿帮你去把秘密问出来。”
说完,
天天扭头就跑入了密室,
同时那扇一直存在却一直没落的门,被触动了机关,密室门,落了下来!
郑凡转身,怒瞪瞎子;
瞎子很委屈道:
“主上,如果我说不是我说的,您信么?”
第六百零四章 你,在笑?
其实,
在天天自己走入密室且密室门落下的那一刻,
不仅仅是郑凡,其余魔王,包括樊力的目光,
齐刷刷地都落在了瞎子身上。
是你,是你,就是你,我们中的老银币;
牺牲可以牺牲的,换取自己认可的利益,这个风格,每个魔王都有,区别在于,其他魔王很懒;
四娘忙着养胎,阿铭忙着品酒,三爷刚得到了新样品研究得不亦乐乎,阿程军队里整天有一大堆的事儿,就是樊力,“好烦啊,要不,砍了吧”;
唯有瞎子,他动手能力很强,愿意去布局愿意去做。
但瞎子否认了;
在其否认后,大家伙反而有些不再坚定是他做的了,因为做了就是做了,之前隐瞒,现在事儿发生了,再敢做不敢当,就实在是太丢份儿了。
这种丢份儿,比坐实你算计了主上最喜爱的干儿子在魔王看来更为严重。
大家能玩在一起,每天嬉笑怒骂互相挖苦嘲讽,根本原因在于“三观”上的契合,审美上的共鸣;
当你没有病时,
你身边的人懂得帮你擦屁股;
你可以阴险,可以下作,可以狠辣,但唯独不能丢失这份审美,否则就会被开除“魔籍”。
只是,
现在已经不是争论这件事的时候了,
天天下去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对薛三道:
“三儿,其他入口还在么?”
“回主上的话,只有这一个入口了,不过,因为这门只是起到装饰作用,所以……”
郑凡点头,道:“阿力,将门扛起来。”
“好嘞,主上。”
樊力上前,弯下腰,手指嵌入石门和地面的缝隙中,而后开始起身发力。
石门,正在缓缓地被抬起。
郑凡的脸色,则阴沉得可怕,谁都能瞧出来,他现在正压抑着怒火。
天天是郑凡的逆鳞,不仅仅有从小带到大的懂事乖巧,其身上还有老田留下来的寄托,于情于理于信于义,郑凡都不会允许天天有任何的损伤。
“再快点!”
……
密室内,
天天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来到了棺材前。
“爷爷,爷爷……”
天天呼喊道。
棺材盖,缓缓地升起,随即,沙拓阙石的身影自里头坐了起来。
很多人,包括魔王,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具备灵性的事物,因为时间,因为陪伴,所形成的羁绊。
比如,郑凡都不知道青蟒的蛇鳞可以治外伤,但天天知道。
比如,绝大部分时候郑凡提着酒和沙拓阙石聊天说话时,沙拓阙石都是躺在棺材里的;
他什么时候会醒,什么时候会主动地交流,在众人认知里一般是视情况而定,遇到危险时,应该会苏醒过来。
但实则,在天天这里,他能随时唤醒自己的“干爷爷”。
“爷爷,帮我开门。”
沙拓阙石没犹豫,起身,离开了棺材,走到了深处的那座石门前。
石门打开需要钥匙,但沙拓阙石对这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煞气凝聚后,轻轻一拨,锁扣就能挑起,这对于一头大僵尸而言,真的是没什么难度;
而接下来的蛮力开门,更是不在话下了。
魔丸飘浮在天天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溺爱孩子的,向来不是主上一个人。
沙拓阙石、魔丸,才是对天天溺爱最深的一个,这种溺爱,可以超越绝大部分的约束,确切地说,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世上能够称得上约束的,本就不多。
“轰隆隆!”
石门被扛起。
天天向里头探了探身子,抿了抿嘴唇,走了进去,魔丸跟着一起进去了。
沙拓阙石在打开石门后,身形也顺了进去,只不过手臂,却还撑着石门。
这时,
密室的门被打开后,郑凡带着众人飞奔了进来,郑凡喊道:“别关门!”
然而,
有些人可能真的低估了“隔代亲”的作用。
亦或者是,郑凡当初在荒漠的那一磕头,明摆着的是占了很大的便宜,硬生生地继了这“血食”供奉的关系;
但郑凡毕竟这么大一个人了……
而天天,可是自打在襁褓里时,就在沙拓阙石棺材上嬉闹玩耍的孩子,在漫长的黑暗岁月里,沙拓阙石看着他睡,看着他爬,看着他笑;
所以,
当郑凡等人奔跑过来时,
沙拓阙石撒开了手,
石门“轰”的一声,落下了。
郑凡攥了一下拳头,这一会儿的他,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狂怒;
如同自己在教育孩子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在旁边却只知道宠溺和护短,最抑郁的是,你甚至没办法去指责他们,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阿力,开门!”
“好嘞!”
樊力上前,开门,但尝试了两下后,却没能提起。
薛三上前,检查了一下锁钥,当即道:“锁芯被拨坏了,瞎子,你来开一下。”
“好。”
瞎子上前,开始用念力去操控锁芯的转动。
……
天天顺着甬道往下走,在其前方,漂浮着的是魔丸,在其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是沙拓阙石。
一个是怨魂,
一个是僵尸,
但对于天天而言,却是除了自己干爹之外,他最亲近的人。
这个地方,很阴森,哪怕是魔王,在设计这个囚笼时也只会去思索实用性和安全性,而不会再额外地去布置什么“美观”。
但天天却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他打小儿对“恐怖”的阈值就很高。
小时候有刺客来府里刺杀,沙拓阙石当着他的面将刺客脖颈捏碎,他也只会“咯咯咯”地举着沙琪玛大笑;
眼前这场面,当真是毛毛雨了。
不过,台阶有点高,而且越往下台阶就越高,成年人下去时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得一只脚弯曲一只脚探下去这般来下,天天就只能背对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将自己放下去。
魔丸没有出手帮忙,或许,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纠结,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拒绝天天对自己的请求,因为娃儿自小到大就很懂事,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另一方面,魔丸也清楚那个囚笼里的黑甲男子,到底有多可怕。
只可惜,因为台阶让这孩子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
这毕竟,是他魔丸亲自带大的第一个孩子,表面看起来和一个福娃一样,但骨子里,却继承着其亲父的某种执拗。
随即,
魔丸先一步飞下了台阶,红色的石块向前来到了囚笼前。
囚笼里被“五花大绑”着的黑甲男子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但感觉,却变了。
人的状态,不能简单粗暴地只分为醒着和睡着两种,事实上这里的层次很多。
此时,魔丸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对方其实是“睁着眼”的。
“吼!”
魔丸对着他发出了一声咆哮,但黑甲男子仍然没有反应,似乎在其“视线”里,其余的一切,都完全不存在。
……
石门外,瞎子打开了锁,樊力开始发力。
四娘伸手捏了一下郑凡的手,道:“主上,不会有事的,魔丸他们在里面呢。”
郑凡没做回应;
他不喜欢这种强行生出事端的感觉,在他看来,秘密知道与否并不重要,预言是否会成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去看淡。
他只需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可以了,谨慎一点,小心一点,如果预言里魔王有七个,那自己就抓一个灭一个,抓一对灭一双。
预言如果可以改变,那他就必然会改变,如果不能……所谓的天注定,又有什么干系呢?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些事儿,却开始超脱于他的掌控,违背他的意志;
郑凡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的“意志”值几两银子,至少,在自己身边人这里,是这样子的,但此时此刻,他却被这种“紊乱”感给引燃了怒火。
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必须得端起主上的架子,去教训一些人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和“干儿子”。
……
“噗通!”
在最后一层台阶上,天天的脚一打滑,摔了下去,小胖墩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
沙拓阙石也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没去搀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天天没哭,
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揉了揉,刚刚那儿硌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
他身体本就好,小刮小碰的打小儿就不在意;
倒是因为自己下个台阶都摔倒,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面前站着的沙拓阙石,天天一边爬起身拍拍自己的裤腿一边笑了起来。
天天的笑声,对侯府上下的人而言,都是天籁,很纯粹,很温暖,也很阳光。
也就是这笑声,
让后方囚笼里的黑甲男子猛地真正意义上的……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里,全是黑色,看不见眼眸,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稍显夸张的疑惑之色;
夸张,不是他故意的,是因为前日樊力给他脸上来了很多拳,一定程度上,脸部的肌肉和骨骼已经破损移位了。
但这也帮助了他,更好地传递出了情绪,虽然,他似乎在此时也没想着去掩藏。
黑甲男子的声音,
传来:
“你应该愤怒……你应该憎恨……你应该疯狂……
这才应该是……你该有的样子……
这才应该是……我该见到的你……”
少顷,
更为疑惑的声音,从黑甲男子口中传出:
“可,
为什么,
你竟然,
在笑?”
第六百零五章 黑甲咆哮
为什么,在笑?
天天有些疑惑地看着囚笼里的黑甲男子;
好在,平西王爷的干儿子,可以天真,可以善良,但绝不至于来一句:
哦,你好可怜居然被关在笼子里,我来给你自由吧。
天天就站在笼子外,半点想打开笼子的意思都没有。
这毕竟是他干爹费尽辛苦地抓回来的,放自己家,就是自己的,怎么可以随便放出去?
“是我来问你,为什么一直在晚上喊我,让我……睡不好觉。”
原本,天天的睡眠质量一直是很好的,毕竟打小就睡棺材上面还有怨魂陪伴,那时候既然能睡得香甜没道理长大后还会失眠。
可自从笼子里的这位被干爹抓回来后,隔三岔五的天天晚上就会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
也就是他身体素质好,搁别的孩子大晚上地穿单衣在外头这般跑来跑去,早得风寒见阎王去了。
“我是来……找你的……”
魔丸飘浮在天天身侧,他没再说话,也没吼叫,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清楚,接下来的对话很可能涉及到关于魔王预言的秘密。
但让魔丸不解的是,为何这个秘密,这个预言,到头来竟然能和天天牵扯到一起。
“找我?找我做什么,爹他们没给你送饭吃么,所以你饿了,喊我来给你送吃的?”
说到吃的,
天天忽然显得有些忧郁,
两只小手不停地对戳着,
道:
“太子弟弟来了后,我好久没吃沙琪玛了。”
“你的……恨呢?”
黑甲男子问道。
“恨?”
天天有些茫然,
“恨什么?”
“恨……你的命运……恨……你的不公……恨……你的茫然……
你对这个世道……应该充满着怨念……
你应该早早地就……就渴望着……毁掉它……亲手……毁掉它……”
魔丸的双手横于身前,一般在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然会附带“催眠”的效果,这里可能是话术上的引导,也可能是精神力上的施加;
但魔丸戒备之后,却发现对方并未施加精神力的影响,哪怕魔丸清楚知道眼前这个黑甲男子当初在雪原时使用过类似瞎子的那种能力。
他似乎,
真的只是在说话。
“我过得,很开心啊,为什么要恨?”
“你爹……呢?”黑甲男子问道。
“我爹是大燕的平西侯,不,我听到肖一波叔叔喊爹王爷了,我爹应该要封王了,大燕的王爷。”
说这话时,天天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很骄傲。
他不懂得“封侯”和“封王”的具体含义,但他知道的是,爹的官儿做得越大,他的沙琪玛就能越多。
刘大虎曾对他说过,奉新城,以及奉新城外很多很多人,都靠着爹在过日子,是爹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那个人……是你爹?”
黑甲男子脸上的疑惑,更为深重。
“是啊,我爹,我爹对我可好了。”
曾接触过平西王爷的姚子詹,曾在对乾国官家的奏对中阐述过他对平西王爷的印象,
其中有一条,
此人,生性凉薄。
凉薄,也就是自私,甚至,比自私更高一层,对世上绝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很淡漠。
能得平西王全身心付出的人,不多;
老田算一个,但老田太顶了,也不需要平西王去付出什么;
另一个,就是天天。
两世为人,自己第一次当爹,哪怕是干爹。
有时候,平西王本人都会疑惑,瞎子教天天“龙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沙琪玛口味”,到底是想要给老田埋坑呢,还是想要对自己洗脑?
瞎子做事儿,反正是老千层饼了。
但这也说明,平西王对天天,是真的掏心窝子的好。
经常打仗,一出征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寻常父母忙于生计,哪里有闲工夫天天陪着孩子的,相较而言,平西王爷这种打完仗就马上家里宅,陪伴孩子的时间,可不比普通人家父母要少。
“不……他不是你爹……你爹不是他……”
天天歪了歪脑袋,
道:
“亲爹?”
“你亲爹……死了……”
“不,他没死,爹说我亲爹去了西方,去为我们探路去了,等我长大后,爹就带着我去找他;
爹说,
亲爹会在那里置办下一个大庄园,那里有会喷火的人,有会喷水的人,也有会唱歌的长耳朵;
还有,
吃不完像小山堆一般的沙琪玛。”
“他……死了……”
“不,爹不会骗我的,我亲爹,没死。”
边上的魔丸,
指尖轻轻地微颤,他,在思考。
虽然平日里魔丸一直以极端情绪化示人,但一个能够悄无声息间给亲爹鬼工结扎数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脑子不清醒?
“他怎么可能没死……他死了……”黑甲男子近乎低吼道。
“没死,还活着!”
天天生气了,喊了起来。
“你……娘呢……”
“我大娘会给我织衣服,我二娘会教我画画,给我做点心吃,三娘会唱歌给我听,她们对我都可好了。”
“你娘……死了……”
天天沉默了。
亲娘,确实是死了。
这时,
当初剑圣妻子生孩子时,剑婢的那句话,在天天脑海中开始浮现。
天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划开了肚肚……亲娘。
痛……疼……
亲娘……
兴许是郑凡不在这里,也兴许是,在这个环境下,在这种氛围下,情绪更容易去失控;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如果能做到将情绪控制得毫无破绽,那也太妖孽也太不现实了。
天天的眼眶里,开始有晶莹在闪烁。
魔丸扭头看过去,他有些懵了,这个他打小照顾长大白白胖胖的孩子,似乎就从未掉过银豆子,他只会笑,只会懂事,只会乖巧,甚至,很早很早就学会了,什么叫做……体贴。
“你娘……死了……”
黑甲男子继续道。
魔丸猛地发出了怒吼,对着囚笼里的家伙咆哮,
你,
给我闭嘴!
黑甲男子像是看见了某种希望,马上急促道:
“你想为你娘……报仇么……”
听到这个,
天天马上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擦眼角,
道:
“爹说,他已经为我亲娘报过仇了,大燕的宰相,就是杀我亲娘的凶手,爹说,他在街上,将那位宰相给杀了。
爹还说,
等再过阵子,
等风头过去了,
他会让几个叔叔,带着人,去把宰相家全家……灭门。”
说到这里,
天天破涕为笑,
道:
“我说不用嘞,因为他们家应该也有小孩,说不定也喜欢吃沙琪玛哩。”
“……”黑甲男子。
魔丸不再咆哮了,因为天天并未一直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也因为,魔丸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能。
黑甲男子被冰封于雪原,他的苏醒,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他的身份很久远,但他却在说着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且这些事,都在他的“记忆”以及在“理所应当”之中。
现实是现实,他的臆想,是臆想。
但如果臆想本该是真的呢?
所以,
是现实,被改变了?
黑甲男子近乎咆哮道:
“怎么可能……你爹应该死了……你娘应该死了……你该受到颠沛流离……你该被利用……你该被抛弃……你该被折磨……
你该有恨……你该有怨……
为什么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天天看着黑甲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嫌弃的神情,
道:
“你这人,好奇怪哦。”
黑甲男子陷入到了一种不可思议以及自我矛盾之中,他开始发了疯地挣扎,撞击着自己身上的束缚。
但,
很可惜,
论关人,
论如何让被关的那个人不会逃出来给自己造成麻烦,不会出现那种人犯逃出的狗血戏码,
平西王爷和其麾下的魔王们,可谓极其用心也倾注了绝对的专业。
锁缚很深厚,这不是拿来关人的,拿来关凶兽都绰绰有余,任凭黑甲男子如何挣扎,如何撞击,他都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额外自由,真的是丝毫机会都不会给你。
黑甲男子吼道:
“这里……是哪里……”
面对这种近乎疯魔状态下的黑甲男子,天天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沙拓阙石上前,挡在了他身前。
黑甲男子吼道:
“不……不……你为什么还这么小……你为什么还这么小……”
“我……我为什么苏醒了……我为什么从冰封中苏醒了……我为什么会……苏醒早了……”
最后,
黑甲男子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我为何会在这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圣族的王呢……
引领圣族复兴的王呢……星辰的接引之下……他应该在我面前……侍奉着我……”
……
距离地牢,距离侯府,距离奉新城,很远很远,已经出了晋地,在楚国境内的一座插着双头鹰旗和黑龙旗的城墙上,正在巡视着城防工事和守军士气的昔日野人王苟莫离,
猛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苟莫离擦了擦鼻子,
自顾自地笑骂道:
“嘿嘿,难不成,是郡主在想老子?”
第六百零六章 我们,算什么?
黑甲男子陷入了癫狂,
这是源自于一种自我认知和现实的强烈对立甚至是冲突;
比信仰,更高,因为已经触及到自己的存在矛盾。
最后,
黑甲男子死死地瞪向天天,
吼道: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吼完这最后一句,
黑甲男子身上的气息开始快速地消散。
当初在雪原上抓他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相似的情况,薛三还形容过他是充电半小时通话五分钟。
最终,
黑甲男子的眼睛再度闭起,
那种“窥视”感,也随之消失。
也就在这时,
郑凡等人飞奔下了台阶。
天天看着郑凡,露出了笑容,举起双臂,求抱抱。
平西王爷一把上前,将天天抱起,然后将这小胖墩儿倒挂起来,扯下天天的裤子,
“……”天天。
“啪!”
“啪!”
“啪!”
这是真抽,这是真打。
……
小时候,郑凡曾打过天天的屁股,但那其实不算打,就是陪孩子耍,一边拍一边说:
“哟,天天,你的爸爸是田无镜,啪!”
彼时孩子被一屁股打翻在床上后,还很喜欢这种“亲子游戏”,会自己再爬过来,求翻滚。
而今日,
是郑凡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打孩子。
此时,
天天正躺在床上,脸朝下。
原本粉嫩的屁蛋儿,现在呈现出一片青紫。
郑凡没调动气血,但成年人的力量可丝毫没收,这一顿打得,可谓极其狠辣。
就连周围站着的魔王们,目光落在那“受伤”位置时,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这几年,天天对于主上而言,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也意味着,主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四娘坐在床边,帮天天上药。
天天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喊疼,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叔叔们看着自己的屁蛋儿,尤其是大娘还在给自己那里上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且思维上比较早熟的福娃脸羞得通红。
郑凡坐在那里,手里端着茶,目光微沉。
天天不恨刚刚打了自己的郑凡,但他现在还是不敢和郑凡对视。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
爹似乎还没打过瘾,
爹心里头的怒火还没完全消散。
且平日里一向对爹很不屑的姐姐,此时也乖乖地站在那里,双手垂下,可谓难得的乖巧。
因为,
魔丸看见郑凡手里,攥着一张符。
符,是曾经姚子詹所赠,据说是哪位大贤开过光。
魔丸并不觉得在自己想要反抗的前提下,郑凡能奈何得住自己,但问题是,周围的魔王们,这些“同僚”们,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跃跃欲试。
不需怀疑,只要主上一声令下,他们马上会出手制服住自己,而后让主上将符纸一次次地贴在自己的屁股上。
事实上,
郑凡心里,很想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跋扈的人,在对待魔王们时,很少摆主上的架子,也没想过要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提线木偶;
但今日,俩孩子所做的事儿,让他出奇的愤怒。
这种愤怒,如同寻常当爹的看见自己孩子在湍急的河流里戏水一般。
难以想象,如果意外发生了,对于当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晴天霹雳。
这种情况下,打得再狠,都是轻的,只要没打死,就是值的。
不长记性,丢的可就是命!
但郑凡忍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者,先前在开石门时,他们就已经感应到了里面黑甲男子的气息,甚至不用感应,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怒吼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到。
很显然,
有交流,有信息了。
在里面完整接受到信息的,就仨。
天天,
很显然,哪怕屁股没被打开花,让天天来复述先前地牢发生的事,也不合适,小孩子还小,语言组织能力不强。
沙拓阙石,
沙拓阙石很久没说话了,且对这个“溺爱孙子”的长辈,郑凡也是很头疼,小辈,打和骂都没事儿,对曾多次救过自己命的老沙,郑凡是不可能落下脸的,只能等到下次提着酒去找他说话时再数落数落。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魔丸了。
而且,
魔丸有一个很强大的优势,那就是在和瞎子配合时,可以产生作用。
四娘那里上完药了,天天下意识地想提裤子,却被四娘拽住,道;
“再过会儿。”
“昂。”
天天听话地点点头。
四娘起身,一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走到郑凡身边,弯下腰,对郑凡道:
“主上,咱们还是先紧着重要的事儿来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剑圣开口道,“快早上了,得去喂鸡了。”
剑圣走了,在屋里众人看来,是剑圣不想听到不适合他听的秘密,所以避嫌。
但回到家的剑圣,
直接将自己的长子刘大虎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天还没亮,露气还重,但刘大虎却被剑圣要求在院子里蹲马步,头顶着一块水碗。
习惯早起去组织扫大街工作的老婆婆醒了,见自己大孙子被爹体罚,看了看,倒也没说什么,拿着扫帚等东西,从孙子身边绕开,就出门了。
她是晓得自己这个“女婿”性子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责罚孩子,爹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心疼孙子也不方便置喙。
刘大虎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照着爹的吩咐认真地受罚。
少顷,
刘大虎发现剑圣也站在了他身侧,扎起马步,头顶着水盆。
“爹……”
“爹不该在家里多嘴。”
“我……”
“你也不该多嘴。”
刘大虎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道:
“爹,天天出事儿了?”
“要是出事儿了,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扎马步了,得收拾东西逃出城了。”
对郑凡的脾性,剑圣实在是太清楚了,别看平日里总是慵懒中透着一股子矫情,真正遇到什么事儿时,他会比任何人都狠。
“爹,我错了,我不该什么事都和天天说。”
“不,是爹错了。”
“爹……”
“扎到正午,再去侯府跪着吧,他不让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是你想当他的亲兵的,得懂得规矩。”
“是,爹,孩儿晓得了。”
……
侯府厅堂里,
灯烛点着。
瞎子站在中央,闭着眼,心灵锁链和在场的所有魔王们联通。
与此同时,
魔丸飘浮在瞎子面前,其双手,缓缓地放在了瞎子的额头。
郑凡等魔王们在此时,也都闭上了眼。
“你为什么这么小,你为什么这么小啊……”
“他是你爹?你爹死了……”
“你娘死了……”
“你不想报仇么……”
“圣族的王去哪里了……”
“诸侯盟誓……背夏者……天谴之!”
一个怨魂,再加上一个精神系操控者,将先前魔丸目睹的画面,几乎“重映”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复述了,身临其境。
瞎子睁开了眼,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从兜里取出一瓶人丹,倒出,送入嘴里,又拿起橘子,搁手里缓缓地剥着。
魔丸也有些蔫儿了,没入到了红色石头之中。
显然,放一场“电影”,对于二人而言,消耗真的很大。
薛三先开口道;
“感觉,那个黑甲瓜皮,像是早上过来拍戏,结果昨晚背错了剧本的样子?”
阿铭开口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理一理,有一条线,不,是有两条线,好像很清晰的样子。”
瞎子说道:“诸侯盟誓,是指的那几个诸侯,是八百年前的燕、晋、楚三侯么?背夏,背离了大夏,大夏早就已经灭亡了。
之前抓住那人时,其黑甲上有赫连家的族徽,所以黑甲不大可能是外来者,应该是土著。
我觉得,所谓的剧本,应该是某种预言,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预言,亦或者,是一种诅咒,和大夏有关的诅咒。
我先头脑风暴一下,做一个架构,
大夏还没灭亡时,诸侯奉大夏天子令开边,曾盟誓过忠诚于大夏,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预言,可能是一个预言家留下的,可能是夏朝时的某个很厉害的人物。
预言,应该很丰富,也很详细,绝对不止扈八妹零零碎碎的那么一点,但她可能只能窥觑到这一点点天机。
黑甲那里,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预言,否则他不可能一下子就认知到天天就是……”
说到这里,瞎子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天天。
四娘开口道;“复盘的事,可以稍后,我更感兴趣的是,站在黑甲的立场上,咱们,咱们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一件事,肯定先要考虑自身的立场和定位,再在这个基础上,去思索和探求其他。
一直没说话的樊力开口道;
“八嘎。”
薛三蹦起来一拳砸中樊力的膝盖,
骂道:
“憨批,我们在谈正事呢!”
“阿力说得没错。”
“嗯,主上?”
郑凡看了看樊力,
又看了看四周所有人,
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于下颚位置,
道:
“我们的存在,
相当于……
Bug。”
第六百零七章 魔王们
Bug;
是的,
对于郑凡和魔王们而言,他们之于这个世界,是彻彻底底的外来者,也就是不稳定因素,且如果当年在虎头城的客栈里,郑凡选择的是另一个选项,做一个富家翁,娶一个正室,再娶几个小妾,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地过这一辈子;
哪里要打仗了就逃走,世界这么大,总有不打仗可以安生过日子的地方。
就算是去了大泽深处,依照魔王们的本事,也能让郑凡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话,他们几个对世界的影响,就小很多了。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到商会、大到朝堂,多几个混吃混喝啥也不干的米虫,算什么大事?
不,压根不算事儿。
可惜,郑凡选择的是……搞事情。
四娘开口道;“所以,如果将我们的行为给剔除掉,就是这个世界,原本应该发生的事?”
坐在那里剥好橘子且将橘子丢给薛三的瞎子,
在此时开口道;
“用这种思维逻辑的前提,是预言家绝对正确的前提下。
我们先将历史的进程给排出来,然后,从头开始算我们造成的影响。
在虎头城,起初咱们只是小打小闹。”
薛三马上道:“镇北侯府,沙拓阙石,主上。”
“沙拓阙石本就是要寻死的。”瞎子说道。
“因为沙拓部。”薛三提醒道。
瞎子继续否定道:
“郡主以民夫作为诱饵,使得沙拓部勇士袭击民夫辎重,当时记得是你和阿程在保护着主上,是吧?”
梁程点头,道:“对。”
瞎子继续道:“你们所起到的作用,是保护了主上的生命安全,且在民夫营里脱颖而出,从郡主那里获得了护商校尉的封号,一个,杂牌校尉。
但事实是,你们并没有阻止那支民夫队伍的灭亡,不,是有没有你们,沙拓部的勇士都会攻击民夫队伍,消灭他们的,也不是你们,你们是敲了几块边角料,也帮主上见了见血。
所以,有你们没你们,那支沙拓部的兵马,都会被郡主麾下的镇北军灭掉的,失去了兵马保护的沙拓部,也必然会被郡主顺势灭族的。
所以,既然部族必然会被灭,沙拓阙石也必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卸去自己在王庭的左谷蠡王身份,去镇北侯府门口,要一个说法。
沙拓阙石,最终还是会死。”
“但没死。”梁程说道。
“躺在棺材里,给咱们当打手,看孩子,其实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记得蛮族祭祀似乎想要将其收回做活尸,但那也不过是给王庭多增添了一个战争兵器。
王庭的策略,不会因为缺少和增加一个至多四品的活尸而有什么变化,他们会继续装怂装怂装到燕皇驾崩,然后,再被灭掉。”
“这个就远了。”四娘说道。
“嗯,是的,咱们一步一步来,尽量不跳步。”瞎子又拿出一个橘子,“我们的活动,一直到翠柳堡,其实都无伤大局,不会对‘主线’造成影响。
好了,四娘。”
四娘起身,走到床边,抱起天天。
外头,黑猫和狐狸跑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青蟒。
天天被打时,这些府里的妖兽们都被“惊动”了。
“照顾好少主。”
黑猫和狐狸马上低头,天天被四娘放在了青蟒身上,青蟒会带他回自己的院子,黑猫和狐狸会帮忙照看。
等四娘进来后,
瞎子继续道;
“接下来,是三皇子被主上给废了,但三皇子本身就是一个工具人。
而且,在我看来,主要动因不是三皇子,因为有没有主上,有没有我们,靖南王都会选择自灭满门帮燕皇马踏门阀集权。
接下来,是攻乾战事。
啧,
其实攻乾这一路,本就是虚晃一枪,咱们,也只是打了一下酱油。”
薛三开口道:“合着,酱油打了这么久,泡澡啊?”
瞎子抬起手,道:“别急,再之后,主上去盛乐城赴任,路上,咱们其实是和晋皇走一路的,然后,晋皇瞎搞,里头再加上剑圣带着他弟弟瞎搞。
记得当时咱们是驻守在一座坞堡里的,是吧?”
“是。”梁程肯定道。
“因为咱们在,所以坞堡守住了,晋皇就一直在咱们手里,导致当年剑圣异想天开的想法,破产了。
随后,靖南王带着几个亲兵,直接来到咱们坞堡下,为了救援主上。
到这里,咱们其实已经产生影响了。
因为如果没有咱们,剑圣的弟弟,虞化成,那位所谓的晋国京畿将军,就不会失败而归,然后就被靖南王领任涓一镇兵马,直接杀入了晋国京畿之地。
靖南王在京畿郊外和剑圣单挑,胜了剑圣,剑圣败走,结下了梁子。
所以说,如果没有咱们,这一场江湖闻名的武夫和剑客的对决,可能就不会发生,因为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除非必要,否则他是没兴趣去和一个江湖剑客玩什么单挑的。
事实上,当时正因为咱们身边兵马少,且怕剑圣搅和乱子,靖南王才刻意留下来等剑圣寻自己。”
薛三疑惑道:“是不是偏题了?”
“不,没有。”郑凡说道,“瞎子的意思是,如果剑圣没有败在老田手下,当时的剑圣,就不会心里不服气,打算养好伤再打一场找回场子,他就不会在当时,出现在历天城等老田。
而当赵九郎对怀有身孕的杜鹃下手时,杜鹃当时,根本就没人可以将孩子托付。
一,人品,剑圣的人品,毋庸置疑,咱们现在还在用着呢。
二,实力,当时的历天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天天这个婴孩,只有剑圣,能够护着孩子突破江湖、庙堂、多方势力,甚至还有银甲卫的精锐,将孩子,带到了盛乐城。”
郑凡抿了抿嘴唇,
“没有咱们,在打下半个晋地后,靖南王依旧会选择出兵雪原帮助成国,离开历天城,赵九郎依旧会对杜鹃下手,剑圣当时就不会在那里等着接孩子。
天天……
就会遗落。”
四娘点点头,道:“如果没有咱们,天天这孩子的童年,肯定会充满阴霾,这孩子的不一般,咱们都是看着他长大,心里都清楚。
日后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是绝对的天才胚子,剑圣都忍不住,哪怕是田无镜的儿子,也想将其收作徒弟。
因为我们的出现,孩子不仅仅没有遗落,而且,还长得很好,很阳光,很温暖,很听话,很懂事,也很可爱。
但他,本可能是另一个样子,带着怨恨成长,带着愤怒修炼,然后……再联想到其父母的死……最终蜕变成一个……”
“父亲的死?”梁程问道。
薛三开口道:“我一直觉得,当初在郢都,如果不是因为主上的存在,靖南王,本意是求死的,拿郢都做自己的陪葬地,很完美,不是么?”
瞎子打断道:“不,不在这里。”
“嗯?”
瞎子笑了笑,道:“不管有没有咱们的出现,苟莫离都将会在雪原崛起,因为苟莫离在那之前,和咱们没有交集,大成国,司徒家,也和咱们没什么交集。
所以,野人大概率还是会在苟莫离的率领下入关的。
我不否认,以靖南王和大燕铁骑的能力,击败和驱逐苟莫离的野人大军会有什么问题;
但正因为咱们的出现,咱们奇袭了雪海关,直接堵死了苟莫离的退路,这才导致入关的野人大军,被关门打狗,让苟莫离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可能,雪原的家底,也马上被那些未能来得及收服的部族蚕食了个干净。
当时情况下,苟莫离其实没打算硬拼,打不过,他早就想溜了,没人比他更清楚,镇北军骑兵的强大。
所以,哪怕最后没能占得关内土地,但至少可以带着主力,退回雪原,咱们这儿,一片白地,那是因为野人当年裹挟了大量晋地人口回去了,还有海量的财富。
在此基础上,以苟莫离的本事,加之大捷的壮举,肉眼看得见的利益,他必然能够真正地整肃好雪原诸部,甚至,一统雪原,成为名副其实的雪原圣族之王。
而燕国,就算占领了晋地,但想要出关,在条件极为恶劣且已经变成铁板一块的雪原那里进行劳师远征,不现实,国力跟不上。
苟莫离大概,会在雪原蛰伏,修理内政,然后,黑甲苏醒。
作为雪原上唯一的王,他应该能收到消息,黑甲,应该也能找到他,二人,可以互相利用。
这货的德性,你们也是清楚的。
所以,黑甲咆哮中的,圣族的王,应该是既定之中的……苟莫离。
玉人令曾有预言,星辰庇护的王,将带领圣族大兴。
其实,本该是这样的,但咱们的出现,改变了它,改变了苟莫离的人生乃至雪原的命运。
而外有野人虎视眈眈,镇南关又在楚人手中。
燕人想要打开局面,会很难很难。
再联想一下,靖南王不仅失去了妻子,还失去了……孩子,没有咱们主上的出现,靖南王会变得多么极端。
他很可能会选择,不顾一切,哪怕是战死,也要为大燕破开一道曙光,打破这格局。
镇南关,
镇南关,
靖南王,
靖南王,
我不是迷信,
但我真觉得,有没有一点,太巧了的意思?”
“所以,天天应该是个孤儿?父母双亡,资质绝佳,啧啧,是一种苦大仇深的主角模版啊。”
郑凡扫了一眼薛三,
薛三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马上闭嘴。
梁程则问道:“时间线上,还有一个问题,黑甲的出现,明显提早了,他来找一个,还是个孩子的天天?”
郑凡摇摇头,
道:
“时间线上没问题。”
“哦,主上?”
郑凡伸手指了指薛三,
道:
“记得我们是如何得知预言的么,因为我去了楚国,你们帮我抢公主,然后你们分为两路吸引追兵掩护我离开。
薛三走的是齐山,然后到了梁国,在梁国帮忙打了仗,在打仗时发生了意外,跌落悬崖是么,总之,被扈八妹救了,最后兜兜转转,我们再从扈八妹那里,得到了预言。”
薛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扈八妹就是个村姑,她会继续当一个隐士高人,像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的那种,很可能,她得在她姥姥真正死去后,才会出山,然后将预言,告知于其他人。
但她姥姥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很硬朗,上次测命反噬都没死成,还挺了过来继续活蹦乱跳。
所以,她应该还有很多年好活。
因为咱们的出现,扈八妹提前将‘预言’传了出来。
而咱们,
又格外的敏感,
且在敏感的同时,
又有着极强的行动能力。”
是的,
当初在剑圣看来,为了个什么虚头巴脑的预言,竟然真的出兵雪原,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郑凡就这么做了,且毫不犹豫!
“另外,还搭上了俩明显气运不一般的和尚,我们真就确认了位置。”
说到这里,
郑凡吸了口气,
看着众人,很认真地下结论道:
“其实,不是时间线有问题。
黑甲的状态,你们也看见了,他根本就没有在充分准备好的条件下再苏醒,他的身体,一直有很大的问题,所以才会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沉睡,体内的力量,也亏空极大。
他见到天天后,问为什么你这么小?
因为俩和尚,找到了雪原极北之地那个位置的同时,也将我们侯府的计划告诉了那帮人。
所以,
真正的原因在于,
黑甲根本就没打算现在苏醒,
可能是十年后,甚至十五年,二十年后。
至少,当天天长大成了一个青年时,才是他最早苏醒的时刻。
但因为我们的介入,
等于是提前把没长好的他,从地里给挖出来了,这才造成他现如今的先天不全!
也就是说,
我们不仅已经改变了天天的既定命运,还导致预言中的事情,还破坏了预言发生的节奏。”
说到这里,
郑凡笑了起来,
做出一个“六”的手势,
然后,
又改变成了“七”的手势,
“我不知道天天原本在预言里的身份,到底是主上还是魔王,但现在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
我们还有七个对手,
然后,
更有意思的是:
他们很大概率,
现在,
还是个屁孩。”
第六百零八章 谢
“七个屁孩?”薛三疑惑道,“主上不认为那个黑甲是其中之一?”
郑凡点点头,道;“如果是其中之一,那确实是意外之喜,但现在,我更倾向于,他是类似奴仆或者护卫一样的角色,亦或者可以称为,触发者。
起的,可能是一个串联的作用,有点像是甘道夫。”
“所以主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梁程开口道,“继续搜索……那些可能现在还是孩子的魔王?”
瞎子笑了笑,道;“你是怕提前收网后,会太无聊了么?”
四娘道:“如果都像天天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至少目前来看,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行为影响,并不在预言的预测之中。
就比如这次咱们抓住了黑甲,靠的,是我们侯府的实力。”
有人海战术的优势时,就没必要去单挑了。
瞎子将新剥好的橘子丢给了樊力,
道:
“主上,属下的建议是,该找找,该寻寻,一切随缘,能找到几个,都是惊喜,实在找不到也无所谓。
占据了这么多先手的咱们,还真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属下还有些跃跃欲试。
咱们先前的担心,是怕预言中的魔王苏醒即巅峰,这样对于咱们而言,就实在是太被动了,比如鲠在喉更甚,相当于是刀架在了咱们的脖子上。
现在来看,虽然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但我们已经坐上了牌桌,我们自己是参与者,同时也瓜分到了一定的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
主动在我,不慌。”
瞎子的话,倒是大家伙的共识。
日子,还得继续过,享受事业的享受事业,享受生活的享受生活,瞎子为首的,是一群野心家,哪怕是一向闲适的郑凡,骨子里也有着叛逆的精神;
但并没有那种当“开国太祖”的思想包袱,没有自己不辞辛劳为后代扫清障碍的情操。
简而言之就是,哪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阿铭喝了一口酒,
调侃道:
“九霄龙云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瞎子不以为意道:“主上是将天天当亲儿子的。”
这话,没丝毫水分。
靖南王何等人物,如果不是看重主上这方面的特殊,也不会选择将儿子寄养在他那里。
这其实也是田无镜当初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以前他是看出了郑凡脾性上的“天性”,故而会时不时地出手打压,但后来,很荒谬的是,这世上真的能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且愿意为了“天性”而不惜一切的,只有郑凡。
郑凡拍了拍手,
道;
“这件事的基调就先定下来了,以不变应万变。黑甲的身份,瞎子,你再负责跟进,我不信这样一个存在在赫连家历史上会没有名姓,将其生平给挖掘出来,有利于咱们更为充分地掌握预言的信息。”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马上派人去曲贺城。”
“阿铭。”
“属下在。”
“你也别继续歇着了,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请主上吩咐。”
“先去颖都,再去历天、曲贺,甚至,可以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燕京城,三侯盟誓的事,得翻找出具体的记载,虽然大概的意思,咱们能粗略地猜一猜,但我想知道细节。”
“是,主上,属下明白,属下今晚就动身。”
他动身,其实很简单,带上酒就可以走了。
薛三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和瞎子的差事重了么?”
瞎子开口道;“没文化。”
薛三耷拉着眼皮,等着解释。
瞎子又拿出了一个橘子,
道:
“八百年前的记载,口口相传是不可能信的,只能靠古籍去找寻。三家分晋的三个本家,赫连、闻人、司徒,和当年三侯时代比起来,还是过于年轻稚嫩了。
所以,无论是去颖都还是去历天亦或者是去曲贺,只是走一个过场。
原本的晋国皇宫早就荒芜了,最终,想找到真正的线索,还是得去燕京。”
四娘开口道;“瞎子说的对,古籍这种东西,想要保存好,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且持久的政权做庇护。
晋国正统早就式微,晋国皇宫更是被咱们洗劫过了一遭,当年也没注意什么典籍这类的存在。”
说到这里,
在场所有魔王们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就连主上,都有些神色讪讪。
彼时郑凡要转任盛乐城城守,要开荒新地图,缺启动资金,可是连人家晋国皇宫太庙里的金身都刮下来了;
值钱的,全都运走,那些典籍文书这类的所谓“文化瑰宝”,在那会儿动荡的晋地,压根就不值钱,带着还极为麻烦累赘,甚至,纵兵劫掠时,还焚毁了不少。
所以,严格意义上而言,后世史学家完全可以批判他们当初目光短浅的暴行,对晋地文化的“摧残”和“破坏”。
而眼下的平西侯府,眼下的晋东,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兵强马壮”,毕竟刚刚以一己之力打赢了楚国;商贸也极为发达,百业也是肉眼可见的兴旺,但确实是“文化荒漠”。
先前郑凡说的,让阿铭去颖都等三座晋地昔日“首府”去看看,也只是去碰一个运气,燕人打入晋地后,和郑凡等人在晋国京畿皇宫的所作所为那真是大哥不笑二哥,毕竟彼此都是黑龙旗帜下的丘八;
要让燕军懂得珍重晋地文化,保留古籍什么的,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燕人骨子里,到底是“蛮”,普遍也没“文化”。
唯一值得有期望的,还是燕京,因为燕人自始至终,哪怕是当年和蛮人厮杀得最为惨烈的时候,都保护着自己的国都没被攻破过。
“那为什么要让阿铭去,直接写一封信……”
瞎子摇摇头,对薛三道;“还是得阿铭去才合适,阿铭在主上身边的时间长,燕皇也是知道阿铭的,让阿铭持主上亲笔信,才能更方便地在燕京城找到相类似的记载。
这里头,到底有为尊者讳的意思。”
三侯盟誓,不背离大夏,但大夏还是亡了,随之建立起来的,是大燕、大晋和大楚,很显然,各家老祖宗在这件事上,是做的不地道的。
普通一封书信过去,那边可能就随意地打发了。
只有凭借着主上和燕皇的关系,再由燕皇知道的主上亲信亲自过去,才有可能被开“方便之门”。
瞎子又道;
“主上,属下还觉得有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
“哪里?”
“楚国。”
梁程道:“郢都都被烧了。”
“呵。”
郑凡忍不住笑了,自嘲到一定程度后,就是真的笑出了声。
由此可见,燕人,当真是诸夏文化的毁灭者。
瞎子开口道;“楚国,有一个人,曾做过靖南王的老师,也曾一人编纂过四国史书。”
孟寿。
郑凡有些意外道;“那老家伙,还没死?”
“应是没死,毕竟没收到信儿,所以,属下建议可以由公主亦或者是屈培骆出面,联系楚地的一些愿意帮这种小忙的贵族亦或者是熟人,去孟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历史活化石。”
“好,还是你来安排。”
“是,属下明白。”
“那就这样吧,谁想下去看黑甲,切片研究什么的,得提前通知其他人,这东西毕竟是关在咱们家里,可容不得丝毫马虎大意。”
“是,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郑凡起身离开;
薛三笑道;“打个赌?”
瞎子不屑道:“不用打赌了,主上是去看孩子了。”
……
“哥哥,疼不?”
太子站在床边,看着趴在床上的天天。
“不疼哩。”
“哥哥骗我,怎么可能不疼。”
“爹打的,不疼的。”
太子摇摇头,道:“我不信。”
“你被你爹打过么?”天天问道。
“没有,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被我爹药过。”
“唔……”
“哥哥,吃早食么,我喂你。”
“不了。”
“那我去吃啦。”
“去吧弟弟。”
太子去吃了早食,吃着吃着,他还有些开心。
等到吃完早食到院子里后,发现刘大虎今儿个没来,太子更开心了。
这种开心,源自于原本的班级倒数第一,在排在自己前头的人都缺席了后,自动荣升到了头名。
太子开始愉快地一个人跑操,
感觉今日上午的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郑凡来到了天天的屋子里,
上辈子,他没孩子,这辈子,俩亲生的还在他们妈的肚子里。
不过,因为上辈子父母之爱的缺失,郑凡觉得自己如果当父亲了,必然会是一个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亲,会和孩子成为朋友。
现在,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站在门口,
他知道天天还躺在床上,但就是没有迈步走进去看看,一些亲近安慰的话,也难以说出口。
到头来,
郑凡只能跟一个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一般,在门口驻足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楚地,
陈宅;
孟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脸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发着的,是类似古老藏书的那种略有腐朽的气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但他,还是没有死。
当年,燕国将举国伐楚之际,修完了《燕史》的他,辞别燕京,决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国。
他身上虽然没具体的官职,但其之清贵,连宰辅都比不上,归国后,更是被摄政王召见,一边下着棋一边眺望着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诉了摄政王百二十年的气候轮转,摄政王以此为契机,去刮骨疗毒之法。
但现在看来,
局面,
并没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晋东,没有原则,却又坚定地秉持着某种原则。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却又被那位平西侯爷再斩一柱国,大楚又再折一大将军。
在听闻这一消息后,
孟寿脸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间,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辈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书之中一般。
史书之中,总有那种以一己之力对抗浪潮的英杰人物。
普通的英雄,讲的是好风凭借力,顺势而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这浪潮,且能去进行引领。
平西侯,就是那种人物。
陈家的家主,比孟寿还低一辈的老者正在外头候着,不敢打扰孟寿的清静。
孟寿本姓陈,是陈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这或许是陈家百年来,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寿睁开了眼,他刚刚又打了一个盹儿。
每次有困意时,他都很坦然地闭上了眼,想象着,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过来了。
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这里,却是想结束却一直没能等到天命。
陈家家主见状,小步走入,跪伏下来,执晚辈礼。
“叔,陛下会盟归来,将过陈郡,想来,是会来看望叔叔的。”
孟寿睁开眼,看了陈家主一眼。
陈家主只觉得在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这仪式上,叔可有教我?”
陈氏不是大贵族,就是巅峰时也和独孤屈氏那种的完全没得比,伴随着摄政王对楚国贵族的下刀,高层贵族还能依靠“卖身”来获得新的投靠,底层贵族多少带点含情脉脉地安抚,中层贵族,就实惨了。
陈氏的日子,不好过。
陈郡本该是陈氏的封地,但如今,陈氏只在郡城这里一带还保留着势力,族内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贵族的荣光,早就不复。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主动求变去做些什么,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坐视家族一步步沉沦。
“迎接?仪式?”
“是。”
孟寿笑了,
道;
“陛下是个高傲的人。”
“这个,侄子知道。”
“和乾会盟,实乃无奈之举,范城之败,我大楚对北面的空虚孱弱,显露无遗,陛下是被迫才与乾国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们看来,乾楚结盟,乾人的财货粮食输入进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对北面之困顿。
但当年,燕国举燕晋之力伐楚,我大楚虽处弱势,却依旧能以一国之力勉强抗衡,如今,面对一平西侯府,竟狼狈至此。
此次会盟,于陛下而言,是耻辱。
陛下大张旗鼓地去,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人安心;
结盟归来,你再大张旗鼓地欢迎,就是给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这老不死的还有一口气在,陛下到底会照顾点陈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长,就把欢迎搞得再盛大一点儿。”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陈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两句话,这之后,你就不要再经常来了,被打扰一次,多说几次话,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觉不醒。
倒不如丢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可能还能多挺一会儿。
第一句话,陛下会盟归来,陈氏上下,不要声张,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陛下若是想来见我,陛下自会来见。
第二句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陛下已无退路,范城之败,扯下了大楚最后一条遮羞布,陛下不会抚恤贵族再含情脉脉的,只会将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动把头送上去,还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门,又接纳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贵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还是贵族子弟居多。
无非是,有些人,牵挂太甚罢了。
你懂么?”
“侄儿,懂了。”
“你会做么?”
“侄儿……”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呵呵。”
陈家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咳咳……”
孟寿咳嗽起来。
陈家主马上起身帮忙拍背。
“知道为何我会再回陈家住着么?”
“您是看在当年我母亲曾接济过您的情面上。”
“是。”
孟寿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儿看不开,如今局面,侄儿其实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陈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后,还能留下几何?
交了,陈氏也就不再是陈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还能再浑浑噩噩一段日子。
这家主,当得难啊。
着眼未来,其实也就我一个家主会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绝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觉得,
陛下,也是一样。”
“天子,代天牧民,何为牧?以鞭挞之!”
“叔,您觉得我大楚,还有希望么?燕人再休养生息个几年,必然不会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
孟寿看着陈家主;
陈家主抿了抿嘴唇;
“当年我求学于恩师,恩师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写了封信于恩师,我这才有入师门的机会。”
“叔何必再谈及这些。”
陈家主一直觉得,
自己母亲当年和孟寿,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实在是没兴趣再在这个时候去分辨到底谁才是自己亲爹了……
孟寿举起一根手指,
陈家主马上将双掌摊开合并奉上,
孟寿在其掌心,
写了一个字:
谢。
第六百零九章 封王大典
云池会盟,乃近期乾楚两国最大的一件事。
乾国流传的说法是,
楚皇涕泗横流,膝行于官家面前,
哭诉燕狗无道,残暴社稷,荼毒苍生,乞求官家助楚抗燕。
官家郑重将楚皇搀扶起身,
道:
想当年,四侯开边,于夏有功,社稷于斯,天命所授;
如今,燕贼无德,行凶于兄弟之国,晋地倾覆,楚地伤创,天怒人怨;
大乾自当与楚缔结兄弟之盟,诛暴燕,匡扶诸夏之清明,为诸夏子民寻安然造庇护。
而在楚国流传的说法是,
自家楚皇坐在皇座上,
乾皇慌慌张张地跑来,求楚国撑住,继续抵御燕国,还列举了一大堆唇亡齿寒的例证。
乾国官家还将乾国自比于姬妾,说若是没有楚国撑持,挡住来自燕国的压力,那乾国也就早不复存在了。
消息的流传广度,向来不在其真实性,而在于受众是否喜欢和热衷听这个消息。
楚人的自信在于,他们虽然一败再败,但都是战败的,战败后,燕人还不得不退兵;
乾国的自信在于,他们并未对燕丢掉国土,而且其江南地大物博,如今官家奋发,众正盈朝,大乾崛起之期不远矣。
但无论再怎么传,再如何地修饰,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面对燕国不断膨胀的压力,
乾楚两国不得不放下所谓的骄傲和矜持,选择了抱团取暖。
燕人已经赢麻了,
在听到乾楚会盟的消息后,几乎就是不以为意。
绝大部分的燕人还是天真的,他们认为,晋东的平西侯府,哦不,现在的平西王爷,一个人就足矣压制住楚国了;
余下的,再拿捏乾国,岂不是轻轻松松?
不管天是要下雨还是要刮风,
日子,
总得继续过下去;
横竖都是过,总得给自己找寻点好盼头,好期望不是。
……
楚皇的銮驾进入了陈郡,陈郡陈氏按照礼仪要求接待,没逾越丝毫。
当陈氏家主携家族宿老和才俊子弟在銮驾内向楚皇请安时,
楚皇本人,则一袭青色的长衫,出现在了孟寿住的宅子里。
其身边,就俩人,一位,是造剑师,一位,是一名俊美少年郎。
造剑师比之当初,更显潦草,独孤牧的葬礼,他没回去参加,首级不在,未能全尸以葬,他不想去。
那俊美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倾城之姿。
男子,也是能美艳不可方物的。
此时,天上下着小雨;
造剑师一人沐于雨中,少年郎则替楚皇撑着伞。
进入院中后,
造剑师独自坐在门槛下,斜靠在门板上,就着童子送来的茶干,小口小口地抿着,看着屋檐外,那似是笔墨荡开的雨幕。
楚皇则和孟寿相对而坐,孟寿很认真地烹茶,动作迟缓,但楚皇并未阻止,也并未帮忙。
少年郎则正襟危坐,嘴角带着浅显的笑意,却又显得很庄重。
“朕,有些后悔了。”
楚皇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孟寿摇摇头,道:
“臣,不相信陛下会后悔。”
“哦?朕连自己悔不悔,都分不清楚了么?”
“燕国先皇曾数次召见臣以问修史之事,臣在归国之后,在陛下您身上,看到了燕国先皇的影子。”
“这倒是有趣了,都晓得,年尧那个奴才崇敬燕国靖南王,现在,还得再加上朕崇敬燕国那位先皇帝。
君臣都崇敬对方君臣,我大楚落得如此这般,缘由,是真找到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寿将茶杯送到楚皇面前,又拿起一杯,递送给那位俊美少年。
“于国事上,一步落后,自是步步落后;朕也常常自省,但却毫无所得。
朝中,很多人都认为朕削贵族封地削贵族权责之事操之过急,造成我大楚中空之事实,给了燕人可乘之机。
朕却一直不这般认为,朕行之策,实乃为大楚续命,否则,大楚之覆灭,无非是时辰上的早晚罢了。
屈天南困死玉盘城,朕当时正忙着和大楚各大贵族利益交换以换得他们的支持,稳定局面,皇族禁军还需镇压国内,无法派遣,这才使屈天南孤军一支入晋;
换个人在朕的位置上,在那个处境上,也很难做得比朕更好。”
毕竟,那时的楚皇,只是在诸皇子之乱中冒头的皇子,他要击败的,不是自己的兄弟们,而是兄弟们各自背后站着的大贵族。
在那时,统一国内各个政治势力,争取到一力为国的局面,同时,让身为四大贵族之一且还是柱国之一的屈天南率军入晋在晋地崩乱之际为楚国抢先咬下一块肉;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燕人举国之力伐楚,朕的皇族禁军,近乎都交给了年尧,于镇南关前布下铁桶。
朕,交出了权,也让大楚贵族尽力贡献出了私兵粮草以及各种军械;
但谁又能想到,燕人竟然能走水路?
谁又能想到,屈培骆领的青鸾军,竟然在青滩上一战即覆!
朕是皇帝,不是沙场冲杀的将军,朕,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到的最好。
朕,已经竭尽全力,但朕,但楚国,还是一直在输。
朕不知道范城一战的战报,你可曾看过,朕看了,看完后近乎失声而笑。
年尧擅自做主,出奇兵借道晋地入蒙山,想一战而下范城;
独孤牧发独孤家私兵自南面进逼范城。
可谁曾想,
那位屈氏少主,昔日青滩一战被那郑凡击败得如草猪一般的丧家之犬,竟在范城坚守了这么久;
更可笑的是,那姓郑的竟出动其所有精锐,出镇南关西下上谷郡,一路奔袭到了范城。”
楚皇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不再品了。
孟寿点点头,感慨道:
“人这辈子,就如翻阅一本史书,起先,瞧着伊始的新鲜劲儿,不断翻开后,也就逐渐懂得什么叫孤独挫折,什么叫世事无常。”
“朕是皇帝。”
“是的,陛下。”
“下面人可以认输,唯独皇帝,是不可能认输的。”
“陛下所言甚是。”
楚皇闭上了眼。
这时,那位俊美少年起身,向孟寿行礼道;
“谢家小子谢玉安,见过孟大人。”
“可是谢家那位千里驹?”
“小子不敢,小子惭愧。”
楚皇睁开了眼,
道:
“朕决意将我大楚最后一位柱国,其父谢渚阳派往北面,接替年尧先前的职位,掌渭河沿岸的皇族禁军!”
“陛下,圣明。”
“朕,就是不信邪。”
楚皇伸手指向谢玉安,道:
“燕人称他们的平西侯,一人折我大楚四大柱国之三,那朕就将最后一位柱国也派上去。
他要是有能耐,朕就送他一个全乎;
他要是没能耐,就看朕的谢家柱国,能否将局面替朕给撑住!
你说人这辈子如同翻一本史书,
但在朕看来,
煌煌青史,王朝兴替,其实就只写了两个字。
天命!”
孟寿点点头,道;“臣不知是该恭喜陛下,还是该劝谏陛下。”
楚皇抬手道:“你只管说心里话即可。”
“臣觉得,赌上自身之命运,和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又有何区别?”
“孟大人,您错了。”谢玉安却先开口道。
“哦?”孟寿看向谢玉安,这个俊美得近乎有些妖异的少年郎。
谢玉安拱手道;
“孟大人,陛下所赌的,不是陛下自己,而是大楚的国运!”
……
今日的奉新城,格外热闹。
西门外,近乎全城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因为朝廷的钦差大臣队伍,终于来了。
奉新城的百姓对朝廷的钦差以及所谓的圣旨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们清楚,今次钦差前来,是为了给自家侯爷……封王。
生计所系、荣誉所系,甚至,子孙后代所系,全在王爷一人身上,奉新城军民,对于自家王爷不断地向上走,可能比王爷本人还要兴奋。
再加上两位夫人都有身孕了,这种踏实感,真的是让人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钦差队伍这次来得很慢,
估摸着这会儿黄公公都已经回到燕京城面圣了,他们,才到奉新城。
但事情不能这么比,一来黄公公那是锻炼出来了,二来,钦差队伍规模过于庞大,打定主意要给姓郑的一个大排场的新君,可不想让那封王大典行的过于潦草。
钦差正使是老熟人,前颖都太守毛明才。
毛明才自颖都离任归京后,曾闲置了一段时间,后转去了三石郡任了一段时日的太守,先皇驾崩新君继位后又将其召回朝中,任代相。
钦差团副使则是昔日的五皇子,现任工部侍郎的姬成玟。
皇帝的宰相和皇帝的兄弟作为使者来主持这场封王大典,恩荣可谓极其深重。
待得钦差队伍即将入奉新城时,
一队队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驶出,周遭的百姓全都按照秩序分开,让开了道。
坐在貔兽身上的毛明才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讶然。
他虽然曾和昔日的郑侯爷做了很久的邻居,但还真没亲自到平西侯治下实地查看过。
今日一见,
确实让人震撼。
不是那些先前参与了入楚战事身上还残留着血腥味的骑士,而是这些自发懂得秩序的百姓。
毛明才是当过一地父母和封疆大吏的人物,这样的百姓,标志着上层对下层的绝对控制,同时也意味着下层对上层的绝对呼应。
应用起来就是,
一旦有战事需要,
这些百姓,为辅兵为民夫为就地生产等等,马上就能做出极为清晰的安排和调动。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随即,
城墙上那一排军鼓开始擂起!
晋东原平西侯府麾下的各路将领,除苟莫离人还在楚地镇守范城外,其余人,全都归来参与这场封王大典。
剑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携自己的妻,也站在人群之中。
而剑圣的丈母娘,则因为有“官身”,所以正带着一群婆姨们在奉新城官道上,做着最后的清理和铺陈。
侯府麾下各路总兵,携自己的亲兵队伍,已经整肃列阵。
负责奉新城驻防的兵马,也都布置在了周围,主事者,正是屈培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差正主了。
……
“主上,城外都在等着了。”
“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郑凡伸手,抱了抱四娘。
四娘则双手不停,帮主上系扣上玄甲的最后一些绳结。
随后,轻轻伸手将主上推开,自顾自地打量了一下,还是比较满意的。
穿着玄甲的平西王爷笑道;
“最激动的,还是在雪海关封伯的那次,接下来的封侯以及现在的封王,反倒像是在走流程,没什么感觉了。”
“主上这话,好凡尔赛呢。”
“呵呵。”
“王爷。”
这时,一身华装的公主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她肚子比四娘大不少。
但今日这种场合,身为王爷的女人,得到场的。
“主上,和丽箐妹子去吧。”四娘说道。
郑凡笑了笑,
熊丽箐走了进来,在其身后,几名婢女端着华服走了进来。
“四娘,你也换上吧。”
四娘看着郑凡,道:“主上知道的,奴家不喜这些热闹,主上也不用担心奴家会在这方面吃什么醋。”
“我喜欢这种热闹。”郑凡说道。
四娘看向熊丽箐。
熊丽箐微微一笑。
“咱现在也封王了,需要在乎和害怕的人,也不多了,本就该抓紧时间顺心意才是,这衣服,是丽箐私底下派人做出来的,肯定是没你的针线活儿好,但这种华装自己亲手织未免失了几分期待和意思。
乖,听话,穿上。
你答应过我的,床上以你为主,床下,以我为主。”
王爷和大夫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这些夫妻话,但周围的女婢没一个人敢笑,府邸的女婢都是四娘训练出来的,懂得规矩。
就是公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她们本就经常互相交流一些心得体会。
“行,那奴家就穿上了。”
郑凡满意地点点头,道:“来,伺候孤的王妃更衣。”
“是,王爷。”
“是,王爷。”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改口自称孤,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本就是应该的。
但郑凡自己心里却觉得很有意思,在公主帮四娘更衣时,自己先走了出来。
“孤。”
“孤。”
“孤。”
陶醉于这种自称之中的郑凡,才发现不远处天天和太子牵着手走了过来。
俩孩子都很好奇,不晓得自己“干爹”这是在学什么叫。
平西王爷脸不红心不跳,
继续道;
“咕咕咕,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是本王刚做的一首咏鹅,你们记住了么?”
“是,孩儿记住了。”
“孩儿也记住了。”
太子挠挠头,道:“咏鹅,鹅是这么叫的么?”
天天解释道:“鹅呛了水,就咕咕咕了。”
“对哦,哥哥好厉害。”
“嘿嘿。”
郑凡走到俩孩子面前,今日封王大典,太子是一身四爪金龙袍,当真是尊贵大气。
天天则是一身锦袍,依旧可爱胖乎乎如福娃。
上次打了他,但过了几日,郑凡照常去吃早食,天天照常给自己剥咸鸭蛋。
孩子没跟自己闹别扭,也没吵着说委屈,更没有什么要求道歉;
这让郑凡有些时候觉得自己这个爹当的,挺失败的。
孩子明明这么懂事,自己却还死要个面子。
可能,是因为孩子太懂事了吧,如果孩子稍微普通一些,兴许自己也能更放松一点,只可惜这种话也是不好对外人说的,别人只会当你在故意炫耀。
“恭喜郑伯伯封王。”
太子后退半步,认真行礼。
天天也一样,认真行礼道:
“恭喜爹爹封王!”
郑凡伸手指了指天天,道:
“太子穿上正装了,你怎么没穿?”
“我?”
天天有些疑惑,他,也有正装么?
“来人。”
“属下在。”
肖一波带着几个婢女走过来,每人手里都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帽子、衣服、靴子以及挂饰。
“这是你大娘亲手给你绣的。”
天天眨了眨眼。
肖一波上前,道:“小主子,跟属下去更衣吧。”
小孩子,换衣服比较快,不像女人那边,还得做发髻。
很快,换了一身蟒袍世子服的天天就走了出来,这蟒袍穿天天身上,没显得多英武,倒是给人一种很可爱的感觉。
郑凡蹲了下来,帮天天整理着本就整理得好好的经过他整理又被整得稍乱的衣领子。
天天笑着道:
“谢谢爹给的衣服,谢谢大娘的辛苦。”
郑凡摇摇头,
道;
“这是你亲爹给你挣下的衣服。”
郑凡说着,
将天天一把抱起来,
小家伙,是越来越沉了啊。
“今儿个爹封王,你跟着爹一起参加大典。”
世人皆知靖南王世子就养在平西侯府中,这是一个近乎公开了的秘密。
而今日,
平西王打算将这个秘密,彻底撕去。
以前,这是一种默契,在这种默契下,孩子才是最安全的,只需挡住暗箭即可。
现在,
明枪,也不用怕了。
老田,
我封王了,
你儿子,
以后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抱着天天的平西王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太子姬传业,
笑着问道;
“天天,喜欢弟弟身上衣服的花色么?”
太子闻言,愣了一下。
天天却摇摇头,
道:
“天天比弟弟胖,穿不上哩。”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