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魔丸附身!
作者:纯洁滴小龙|发布时间:2024-06-29 09:49:18|字数:60993
忽然间,
郑凡只觉得一股寒意开始自心底快速地弥漫出去,仿佛在这一个瞬间,自己被丢入了冰潭之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灾厄、诅咒、瘟疫、磨难等等浓郁的负面气息。
这种感觉,郑凡曾经体会到过,在和沙拓阙石吃火锅时。
只不过,当时沙拓阙石直接将这股强烈且可怕的兆头给镇压了回去。
但很显然,眼前的这个贵妇,她可没这个牌面,也没这个实力!
先前身上的那种飘浮发热不真切的感觉迅速被刺骨的寒意给取代,
在贵妇刚刚举起郑凡的长刀时,
郑凡的眼眸之中,忽然有黑色的火焰开始升腾。
“嗡!”
还没等贵妇将刀口对向郑凡的脖颈,贵妇的脖子就已经被郑凡先一步用手扣住!
而后,
郑凡整个人从躺着的姿势直接原地起身,
生硬,
快捷,
强烈,
宛若圆规划线一般,
“砰!”
贵妇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而郑凡则蹲着身子,右手仍然扣在她脖颈上。
贵妇眼里满满的不敢置信,先前她分明已经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是中招了!
这个动静,瞬间就将附近的蛮兵给惊动了,先前他们还以为这里会有一场老树盘根的好戏,
大家都很知趣儿地把目光挪开,那啥,听个声解解馋也挺巴适的不是?
但当这么大的动静传来时,大家迅速都清醒了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凡微微低着头,看着被自己控制在地上的贵妇,脑袋轻轻一斜,喉咙里,发出了一道稚嫩的笑声:
“呵……呵呵……”
你想杀我爹,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你想当我妈,那我就不困了啊!
原本清脆的童音应该如同天籁,但此时,却宛若魔鬼的呢喃。
听到动静赶来的蛮兵们在此时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带着惊恐的目光看着他们眼前的主人。
其实,因为瞎子北对他们的反复洗脑,导致他们对郑凡本身就带着一种发自潜意识里的恐惧,但眼下,那种潜意识里的恐惧就像是被搬到了现实中来一样。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如果此时是在翠柳堡,他们都会下意识地跪下来顶礼膜拜。
和东方四国的文明不同的是,蛮族的神祇其实很单一,至高无上的蛮神是他们心中的唯一,再无第二神祇,也因此,其他幻化出来的仿“神祇”形象,其实都是反面的“魔鬼”形象。
简而言之,蛮族的神话故事脉络,就是单一的“蛮神”一个人去对抗漫天的魔鬼,这其实也引申出了蛮族对魔鬼的一种成崇拜情节。
郑凡的眼睛,时而清明时而阴沉,似乎正在做着不停地切换。
“魔丸!”
梁程这时走了过来,在其身后,那个少女被捆绑着跪在地上。
这其实不能怪郑凡和梁程疏忽,因为谁都不会想到,随机劫掠下来的贵族母女,居然还能有这种手段。
这种概率小得相当于你连买了几百注的号中了头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郑凡扭头,看向梁程,
笑了笑,
道:
“你……个……废……物……”
“……”梁程。
这是童声,梁程清楚,这是来自魔丸的鄙视。
虽然,在七魔王之中,魔丸是最懒散的,也是最不做事儿的,但他的地位,却又是最超然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魔丸是郑凡亲自主笔的作品,真正的原因在于,魔丸本身,就是郑凡那个变态以一种极端扭曲变态的思维模式所缔造出来的极端变态产物!
郑凡低下头,再次看向自己身下的贵妇。
掌心,开始有一缕缕黑雾开始弥漫出来,贵妇的脸上当即露出了惊恐之色,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剧烈的颤抖。
“啊!”
郑凡张开嘴,对着她低吼了一声,似乎正在享受着这种折磨的欢愉。
忽然间,
郑凡身体颤抖了一下,
身上的气息也陷入了紊乱之中。
站在边上的梁程清楚,这是郑凡开始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了。
然而,让梁程有些意外的是,短暂的“混乱”之后,郑凡身上的气息再度被浓郁的负面属性所填充。
“咔嚓!”
郑凡一把扭断了贵妇的脖颈,而后站了起来。
先前的这种折磨过程,被强行缩短了。
“娘……”
少女见到这一幕,刚准备喊出来,就被身边的蛮兵用刀把砸中了后脑勺,直接昏厥了过去。
郑凡扭了扭脖子,双臂撑开,又缓缓地放下,双腿似乎也有一些不和谐,走向梁程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外八。
他似乎是在适应着这具身体,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正在熟悉着自己的新玩具。
终于,
他走到了梁程面前。
梁程很严肃地看着郑凡,
开口道:
“从主上的身体里,出去!”
郑凡咧开嘴,
像是在笑,
同时,
喉咙位置传来了颤音:
“废……物……”
梁程十指的指甲开始慢慢地长出,
行,
给你点颜色你要开染房了是吧?
都是魔王,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还真以为自己是绝对的唯一至高?
任何一个企业里,普通员工对于和领导有裙带关系的员工,不管表面上多么迎合,内心里,肯定是瞧不上的。
就在这时,
郑凡双眸中的墨黑色开始淡去,
身上的气息也忽然一颤,
梁程顿了一下,
心里道:又来?
“阿程,我信他。”
郑凡开口道。
这一次,是郑凡的声音。
梁程微微皱眉,先前的声音表明了郑凡其实是可以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却什么都没做。
信他,
信他什么?
下一刻,
郑凡的双眸再度被黑色所吞噬,
郑凡的视野里,
此时是灰白色的,
像是黑白照片的视角,
里面的景,里面的人,甚至是里面的风,都带着枯败的气息,在他的视角里,世界,没有丝毫值得去留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其实是魔丸内心的真实呈现。
郑凡用颤抖的手,缓缓地举起,
指着梁程,
指尖,都快触及到梁程的鼻尖了。
同时,
喉咙里的童音再度发出:
“废……物……”
这一次,梁程很平静地看着郑凡,
没有生气,
只是开口道: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郑凡的嘴再度裂开,已经到了一个正常所能承受的极限弧度。
他的双手,开始低垂下去,耷拉在了身体两侧。
双腿膝盖,开始微微地弯曲。
然后。
“唰!”
身体一侧,
面向南方,
紧接着,
两条腿猛地蹬地!
“砰!”
宛若离弦之箭,直接向南方疾驰而去!
疾驰了两百米后,
郑凡忽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整个人弹地而起,
右臂像是木偶人一样很是机械地甩了半圈,
最后,
拳头砸在了地面上。
“砰!”
一声闷响传来,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凹坑,
一同溅射而出的,不光是泥土,
还有一大片的……血雾!
在见到血雾时,梁程的脸色顿时一变,马上大喝道:
“全部上马!”
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等人,且已经在附近潜伏观察,只不过自己这边哪怕已经布置了哨骑和暗哨,却都完全没发现!
在土坑旁,
郑凡有些落寞的身影站在那里,
双臂依旧下垂,
斜过头,
看向身后,
在其身后,梁程等蛮兵全部上马。
郑凡咧开嘴,
用一种很夸张的口型无声道:
“废……物……”
这一次,梁程不光是没生气,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
自己一直自诩会带兵,七魔王里,真正有带兵经验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薛三是独来独往的刺客,阿铭是只顾着一个人嗨皮的吸血鬼,樊力是个憨憨等等,但自己这一次,却在最不能犯错的地方,犯错了。
对方居然能潜藏在泥土之中,肯定是用了特殊的手段,但自己没能发觉,就是自己的过错。
他应该知晓,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
而自己在布置时,却将自己以前的经验给完全照搬过来了。
自己,确实是个废物。
不过,此时却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梁程看着郑凡,确切地说,是看着眼下正占据着郑凡身体的魔丸。
想来,
魔丸这一次的完全苏醒,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贵妇想对郑凡出手,事实上,依照先前阿铭的说的在南望城总兵府旧事,魔丸完全可以用石头的身躯在短距离内将那个贵妇的脑袋给砸爆。
但他没选择那么做,
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真正的危险,
一个可能让自己等人,全部葬送的危险。
因为自己这边的不中用,要让他魔丸大爷不得不从沉睡偷懒中苏醒过来,
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也不怪人家有这么强烈的怨气了。
下一刻,
郑凡的身体再度弹起,向着南方开始冲刺。
梁程举起马刀,
发出了一声呼喝,
道:
“冲!”
数百蛮族骑兵开始顺着郑凡冲刺的方向策马奔腾。
……
“都尉,那些兵马怎么还没到?”
“别急,应该还要一会儿。”
一张小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身形略显消瘦的男子。
一方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盘云片糕和一壶凉茶。
男子身着银色的轻甲,甲胄很轻,也很松软。
大燕尚黑,乾国尚红。
其实,最开始,乾国的甲胄基本以银色为主,乾国开国皇帝早年在前朝曾号称银甲将军,麾下清一色的银甲,后来取国之后,其御林亲军自然以银甲为主。
所以,才有百年前那一场惨败后,
初代镇北侯留下的那句诗:
扬鞭策马逐银浪,清溜迢递看桃花。
这之后,慢慢的,乾国军队就不再以银甲为主,后任的某一代乾国皇帝在祭祖时说是托梦,乾国当主火德,总之,各种七拐八拐的理由,乾国军队就开始尚红。
至于银甲,也就只剩下在上京中的天子亲军依旧保留,称银甲卫。
其作用,其实和燕国的密谍司差不离,无限接近郑凡熟悉的那个世界里的锦衣卫。
“都尉,这次咱们立下如此功劳,上面应该会有赏赐的吧?”
褚凤久一边捏起云片糕送入嘴里一边拿起茶壶,送了一口凉茶,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道:
“我说,你爹是咱银甲卫的提督,怎么比我们这种没背景的丘八出身还在意功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是,我爹是我爹,我这儿压力也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不,也是知道都尉您有真本事,我这才托关系运作道到您手下,也就是想着蹭点儿功勋。”
“啧,你小子倒也实诚,但这次你可能得失望了,咱银甲卫在大燕银浪郡布局二十年,好不容易和那南望城的总兵知府以及一系门阀贵族达成了默契。
虽不至于让他们揭竿而起站在咱们这边反出燕国,但至少可以为我们一道屏障。
世家门阀,他们在意的永远不是一国之气运,而是自家之存续。”
“唉。”听到这里,青年也叹了口气。
“可谁能料得,那靖南侯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敢率军在银浪郡大开杀戒,且放出话说,南望城总兵和知府是我乾国奸细杀害的,呵呵。”
“都尉,这是否意味着燕国,真的打算向我大乾开战了?”
褚凤久摇摇头,道:“镇北侯府已成强藩,燕皇已经和镇北侯府撕破脸皮了,那靖南侯之所以这般做,估计也是燕皇担心他们燕国内战时,我大乾再行北伐之事。”
“都尉高明。”
“高明个屁!”
褚凤久将手中的云片糕直接丢在了地上,
怒骂道:
“燕国几百骑就能冲破我绵州城,在我大乾北境招摇了两日我大乾边军竟然拿他们毫无办法。
小丁子,你说你要是燕皇,但凡知道了这件事,会做如何感想?”
“这……”丁祥不敢说。
“不敢说了是吧?我说你这也算是个上京衙内之一了,胆子怎么就那么小,别总这么瞻前顾后的,大气点儿。”
“都尉教训的是。”
“这支燕军,绝对不能放任他们离开,一旦他们回到燕国,将这几日的行径上报上去,就这么说吧,
我要是那燕皇,我都觉得,与其提防着我大乾会不会北伐,他倒不如直接狠下心先来个南下!”
“他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自己废物,就别怪别人欺负!”
褚凤久长叹一口气,
道:
“所以,为我大乾边疆计,这支燕军,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我大乾国土,这,也是本都尉特意留下来协助边军围剿他们的原因;
否则,以咱们那群边军的成色,真可能让这支燕军骑兵冲杀回国!”
“都尉,属下一直很好奇,都尉是怎么能断定他们的位置的?”
“那支燕人骑兵队伍劫走了梁镇节度使孟长奇的妻女。”
“这我知道,孟节度发了疯一样尽发梁镇骑兵正在搜捕他们呢。”
“孟节度的妻子,是咱银甲卫的人。”
“……”丁祥。
“朝内,很多文武重臣,他们的妻子,都是银甲卫的人,有些人,他们自个儿也清楚,却装作不清楚,有些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那……”
“放心,你娘不是。”
“……”丁祥。
“你娘真的不是咱们的人,你爹是从一个把总一路升迁上提督位置的,你娘是在那时候和你爹成亲的,咱银甲卫的女人再多,也不至于奢侈到连一个把总成亲都送姑娘的地步吧?
当然了,如果你爹纳妾或者续……”
那个弦字,褚凤久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爹从不纳妾,到底是咱银甲卫的提督,你当他是真的不好女色?”
“原来如此。”
“呵呵,所以,沿路上,其实都能找到她留下的印记,我们就顺着找过来,也就找到了,只不过我们人手太少,只能先盯着他们,还是得等到边军过来先把口袋包好,再一口吃掉他们。”
说着,
褚凤久拿着茶壶站起身,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这北地的冬天,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啊,据说燕国那儿还要冷,靠近荒漠那儿的北封郡,更是冷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听商队的人说,确实是这般。”丁祥附和道。
“嗯啊,所以,你得想想,燕人,他到底得有多么喜欢咱大乾这花花江山啊,呵呵。”
“都尉,属下觉得,咱大乾边军这样下去,会……”
“别,这些话可千万别和我说,和你爹说去。”
“是。”
褚凤久走到丁祥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丁子啊,你是个好样的,年轻人,就得有这些心思,我老了啊,没那个想法了,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算了,朝堂上的那些相公们不急,咱们的那位官家不急,咱急什么?”
“可是……”
“放心,你有这些想法,我很欣慰,就算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也会尽力为我大乾,保下你这种年轻人的,替你保驾护航一阵,把你保护得妥妥当当,再把你推上去,以后我大乾,多少还能有点希望。”
“属下,多谢都尉栽培!”
“客气客气了啊,这是我应该……”
“砰!”
忽然间,
一道身影从身侧的林子里猛地窜出,
恐怖的杀意宛若沸腾的热油扑面而来!
褚凤久心下一惊,
放在丁祥肩膀上的手当即发力,
将猝不及防的丁祥直接推向了黑影,
自己则双腿蹬地快速后退!
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还在空中轻轻地飘荡着:
“做的……”
第一百零一章 绝境!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阵的脆响,从丁祥身上传来,这位银甲卫提督之子,此时正在承受着这世间最为恐怖的折磨。
在其身后,站着郑凡,其双手,抓着丁祥的脑袋,一缕缕黑色的气息从其掌心开始传递向丁祥的身体。
丁祥的眼睛已经翻出白眼,
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正常人在喝完水后跳跳,都能够感知到自己肚子里似乎有水晃动的感觉。
此时,丁祥体内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格外的强烈。
他的骨骼、他的器官、他身体内的一切,都在化为液态。
就像是冬天的冰雪开始缓缓地融化,一切的杂乱,一切的纷扰,一切的执着,在此时都不值一提。
褚凤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缓缓地抽出自己系在腰上的软剑。
软剑微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清楚,很快,埋伏在附近的银甲卫就会向这里汇集。
身为银甲卫都尉,他很惜命。
“啪!”
郑凡松开了抓着丁祥脑袋的双手,
丁祥身体摇摆了几下,
开始下意识地向褚凤久走来,或许,此时只有褚凤久,才能够给予迷茫的他一点安全感。
哪怕这个上司,这个长辈,刚刚曾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但丁祥已经无法做过多的思考了,因为,他的大脑,也已经融化了,与其说,他现在还活着,倒不如说,是惯性让他看起来……似乎还活着。
一步,
两步,
三步,
“哗啦啦……”
就像是油纸袋里的水砸落在地的声音,
又像是手艺上佳的扬州汤包。
丁祥“塌”了下来,
只剩下一具皮包水,
在地上晃悠来晃悠去,水润水润的。
这一幕,
让褚凤久的瞳孔猛地一缩,
身为银甲卫的都尉,什么污秽肮脏的事儿没经历过?
银甲卫的天牢里,折磨人的酷刑更是海了去了,但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此时此刻,褚凤久毫不怀疑,只要拿软剑戳一下丁祥,丁祥就能“流淌”出来。
郑凡微微斜着头,身子也有些倾斜,左边肩膀高右边肩膀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看着褚凤久。
这是魔丸的酷刑,
这是魔丸的经历,
九世怨婴,
这是他曾亲自承受过的痛苦,这是他曾遭受过的罪孽,
当初,
他一次次带着对“生”的希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对一切美好的本能感知,期待着自己能够降临。
但最后,
等待他的,
不是属于他的一声啼哭,不是属于父母的关怀呵护,
只是冰冷的金属刺入!
他就这样被结束,他就这样被终结,一次次地渴望,一次次地美好憧憬,到最后,都化作了最为无情的凄厉!
如今,
他将其化作自己的手段,
这是,
属于魔丸的惩戒!
“呵呵……呵呵……”
稚嫩的童音传来,
郑凡的手向前探去,
“嗡!”
下一刻,
郑凡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凹痕,直接出现在了褚凤久面前。
褚凤久身上当即释放出一道灰色的光芒,这光芒也附着在其软剑上,软剑当即笔直向前刺了过去。
气血外放,这是八品武者!
而且不同于那个绵州城下持枪逆行的孙老头,孙老头年迈体衰,虽然曾是八品武者,但实际上,可能也就是九品巅峰的样子,在持久力上,可能还稍有不足,最后其和梁程的僵持,只是其以消耗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回光返照罢了。
但褚凤久,可是货真价实的八品!
软剑的速度很快,如同银蛇铿锵!
但郑凡的速度很快,他的身体一侧,整个人面朝上,双足依旧在移动,直接躲过了软剑。
同时,郑凡的双手抓向了褚凤久!
有了丁祥的前车之鉴,褚凤久怎么敢让郑凡的手触碰到自己?
身形当即快速后退,但郑凡却紧逼不止。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当即向下斜拉了过去,这是要将郑凡腰斩的节奏。
这一瞬间,
郑凡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抹犹豫,
仿佛在这一刻,
自己老爹的身子被腰斩掉,
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其身体也在此时忽然一颤,
一股意念强行施加了下去,打碎了他的犹豫。
郑凡的身体猛地再度下压,
整个人倒贴在了地上,
褚凤久的剑尖只是在郑凡身上的甲胄上划出一道裂痕,虽然火星四溅,没能真正伤及郑凡,
同时,郑凡的双足仍然在快速地在地面推进。
褚凤久当即发出一声怒喝,从一开始交手到现在,他都完全处于退避的下风,他深知再这般被压制下去迟早要出事。
每一个银甲卫,都是从底层爬出,能上得高位者,都是在类似养蛊的环境下拼杀出来的,搏杀经验自然是无比丰富。
但褚凤久无法料到的是,
他的搏杀经验再怎么丰富,
也无法和漫画中的人物去相比,
因为他们的上限,他们的履历,他们的很多很多东西,所需要的,并不是长年累月的堆砌,
只需要一章……番外。
郑凡的动作,比褚凤久更快,他的双手反向托住地面,一时间,直接从靠双脚行走的类人猿变成了爬行动物!
速度,陡然提升!
褚凤久目光一凝,在其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自己就已然被郑凡完全近身。
褚凤久当即挥舞出一片剑光,以自身气血加持,在自己身边布下了三道防御。
但郑凡在近身后却没有主动攻击,而是选择贴着褚凤久的身形开始移动,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褚凤久的眼睛都有些跟不上了!
这到底,
是什么鬼东西!
褚凤久心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分寸,再强的对手,哪怕是七品武者六品武者,他都不会陷入如此心态。
至少,大家都是按照套路来,都是按照流程在走,输赢生死,各凭本事罢了!
但自己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玩意儿,完全没有丝毫规律可以找寻。
就像是剥洋葱一样,
郑凡的快速移动宛若在一层一层地破开褚凤久布置下来的防御,因为郑凡的速度快到令褚凤久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褚凤久甚至不敢再冒然出击,因为他清楚,一旦自己一击不成,就是将自身的命门完全放开在对方的眼前。
但这种被动防御的架势让褚凤久也坚持不了多久,终于,他的防御出现了一层漏洞,在其头顶。
郑凡猛地挑起,其左臂胳膊像是木偶人一样,
旋转半周,
砸下!
“找死!”
褚凤久心下大喜,这是自己故意卖出的破绽。
这种厮杀,最考验的,其实还是心智,褚凤久觉得,自己在心智和经验上,胜于对方!
“嗡!”
顷刻间,
褚凤久手中的软剑忽然裂开,从一化为三,且开始快速地闪烁,直接罩向了郑凡的脑袋。
可能,下一秒,
郑凡的脑袋就会被直接削烂,如同后世将脑袋送入工厂车间的大型电风扇一样。
然而,身形在空中郑凡其胸口位置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郑凡身上的甲胄直接裂开,就像是有一个人在空中对着郑凡的胸口施加了一股反推力一样,郑凡的身形于空中形成了一道滞空。
紧接着,
腰部借此发力,郑凡的身形开始逆转,
原本是身形向下用拳头捶砸的动作,
变成了上半身向后,下半身向前,
不光是脑袋躲过了褚凤久的剑花,双脚更是顺势猛地向下一蹬!
“砰!”“砰!”
两脚,
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褚凤久的胸口位置!
“噗……噗……”
褚凤久喷出了两口鲜血,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了身后的那棵树上。
“吱呀……”
那棵树,
直接断裂,向后砸在了地上。
“这……”
褚凤久嘴里全是血沫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他并非是绝世高手,
在银甲卫里,比他强的,也有不少。
他不是不可以败,
也不是不可以输,
更不是输不起,觉得自己就不能死,
但他不解的,但他疑惑的,但他不甘的,
就在于,
对方,
自始至终,
身上都没发光!
明明是武者的战斗方式,明明是用搏杀之术将自己击败的,却没有气血光芒!
这,
怎么可能!
郑凡落在了地上,
褚凤久靠在树上,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郑凡的身体开始颤抖,胸口开始不断地起伏。
就在这时,
褚凤久听到了远处传来了“莎莎”声,应该是附近的银甲卫赶来了。
郑凡双手撑在地上,
张大了嘴,
“啊……”
不停地发出着痛苦的嘶哑之音。
“啊……”
他的面容,开始不停地扭曲,他很难受。
褚凤久的嘴巴微微张开,他输了,但对方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
照这样下去,自己输是输了,但自己能活,但对方,这个怪物,他会死!
强烈的惊喜开始刺激褚凤久的神经,让其胸口也开始起伏,瞬间牵扯到了胸口的伤势,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拼命地从其嘴里涌出。
褚凤久清楚,自己这身子,多半是废了。
胸口的肋骨不晓得断裂了多少根,脾脏肯定也受损严重,自己日后,可能都无法去出外勤了。
但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能活下去的吸引力更大!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
银甲卫,并非没有文职!
“轰轰轰!!!!!!”
忽然间,
阵阵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
褚凤久愣住了,他想要离开这棵树,但他的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他的伤,真的是太重太重了,在这种情形下,他连气血都无法运行。
一旦运行,他自己的胸膛就会先炸裂。
丁豪曾对郑凡说过,武者有两大根本,一为体魄,二为气血,二者相辅相成。
体魄,为气血之载体,只有强横的体魄才能承载浑厚之气血运转,若是气血没有真正强大的体魄做依靠,根本就无法做数。
当初,沙拓阙石一人于数千镇北军铁骑中冲杀,其实主要靠的,还是其强横的武人体魄!
这才是武者和其他修行者最大的区别,要是换做魔法师或者炼气士这类的,被数千铁骑一近身,可能连一朵浪花都翻不出来。
喊杀声,很快结束了。
但马蹄捶打地面的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
梁程率领麾下蛮族骑兵冲了过来,先前,他们将外围的银甲卫都解决掉了。
银甲卫,早已经不是当年乾国开国太祖皇帝夺天下时所率的那支亲军了,如今已经沦为特务机关的他们,让他们小打小闹做一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儿倒还可以,但要是正面拼杀,这不是他们的专长。
况且他们的人数,其实也就只有二三十,面对数百蛮族骑兵的冲击,哪怕个人武功再高,也就一个照面就被冲垮了,再来一个照面就把剩下的给全部解决。
策马而来的梁程扫了一眼前方情况,先手指那边靠在断树上的褚凤久。
其身后的蛮兵马上会意,张弓搭箭,
“嗡嗡嗡!!!!!”
下一刻,
数十根箭矢直接射入了褚凤久的身体,将其整个人钉死在了断树上。
梁程没做耽搁,在经过郑凡身边时,侧身下去,伸手将郑凡抱起,揽入怀中。
“向北,冲!”
一众骑兵疾驰而去。
……
郑凡是在梁程怀中苏醒的,苏醒时,梁程还在骑着马。
其身边的蛮兵们也是在奋力奔驰,在他们身后,可以看见一片骑兵的影子。
郑凡张开了嘴,然后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肌肉那块无比的酸疼,像是积攒了无数的乳酸。
这是没办法的事,
魔丸在控制郑凡身体时,
似乎很喜欢咧嘴笑的表情,
笑得久了,笑得夸张了,笑得次数多了,嘴巴也就抽抽了。
“主上,你醒了?”
梁程一边策马一边喊道。
“咳咳……咳咳……”
郑凡发出了一阵咳嗽,然后发现自己后背位置有些疼。
他是被梁程揽在怀中策马奔腾的。
“后面……好疼……”
身上其他地方,只是酸痛,但后背那块,是真的疼,像是还流血了。
梁程一开始没注意到了,等自己低下头看了一眼后,发现自己马鞍上居然真的有血渍!
忽然间,
梁程明白了!
“主上,是属下失误,属下腹部的枪尖,还没拔出来。”
“……”郑凡。
“但……真的好痛。”
“主上,现在来不及处理了,请主上,再忍忍,忍忍,就不痛了。”
“……”郑凡。
身后,可是有数千乾国骑兵在发了狂地追杀,这会儿怎么可能停下来处理枪尖?
郑凡真的很后悔,
昨天应该无论梁程说什么,自己都该帮他把枪尖拔出来。
只可惜,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郑凡也不会想到,梁程下面的那把枪,居然会有捅自己的那一天。
不过,疼就疼吧,疼,总比丢了命要好。
郑凡只能咬着嘴唇忍受着。
他的脑子里,其实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魔丸操控他的身体时,他其实可以夺回身体控制权,但在魔丸的视角里,他看见了周围隐藏的乾军探子。
为了能够逃脱出去,郑凡主动将自己的身体交托给了魔丸。
昨晚,
自己好像还打败了一个八品武者?
嘶……
疼!
“主上,还好昨天你发现得早,我们解决了那帮探子后也突围得及时,要是再晚一会儿,我们就要被上万乾军包围了。”
其实,在昨晚那会儿,乾军已经按照银甲卫提供的情报开始进行包围圈的布置,只不过因为魔丸的出手,导致郑凡等人没等乾军布置完毕就冲杀了出去。
接下来,
就是数千乾军骑兵拼命追杀!
这数千乾军骑兵来自几个军镇,但都被自家的节度使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这支燕国骑兵留在乾国的疆域里!
“主上,前面,只要穿过前面的燧堡群,我们就能回燕国了!”
梁程鼓舞郑凡道,
因为看着郑凡这么疼,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还是因为郑凡昏迷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喊疼,苏醒后再喊疼,其实已经因为胯下战马的颠簸,后背位置被枪尖割了不知多少道道了。
“我说,这个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立Flag?闭上你的那张乌鸦嘴。”
郑凡真的觉得,可能因为梁程是僵尸的原因,说实话,无论是乌鸦还是其他的太岁,都没梁程这头僵尸来得更邪性,更代表灾祸和不详。
所以,梁程说的话,真的很容易被反向应验……
郑凡建议道:“你应该说,我们要死了,肯定逃不出去了,我们要完蛋了,肯定没戏了。自家人,别奶自己。”
“不会的,主上,我们肯定可以逃出去的,前面燧堡应该没有人,我们肯定……”
梁程的话还没说,
前方燧堡群众,忽然冲出了七八百骑兵,他们排出了阵势,开始主动向郑凡这边发起了冲锋!
“……”梁程。
第一百零二章 虎,虎,虎!
“主上放心,只有正面有阻拦,我们可以从侧面……”
梁程话还没说完,两侧方向的燧堡内,也有骑兵冲了出来。
“……”郑凡。
“……”梁程。
梁程举起长刀,没办法了,这时候,只能选择硬拼,骑兵,只有在冲锋过程中才能将自身的可怕完全释放出来。
只是,自己这边现在人困马乏,能否冲垮对方还真的难说,就算冲过去了,速度必然被阻滞,身后一直死追不放的数千乾军骑兵肯定会包过来,到时候,这三百来号人到底能有几个可以活着冲出去,还真难说。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阻拦的骑兵忽然放慢了马速。
梁程将手中的刀又慢慢放了下来,没有下令加速冲锋,他当然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抓活的。
见燕国骑兵也开始放慢了速度,周遭的乾国骑兵开始主动地进行包围,距离拉得有点远,不在箭矢的覆盖范围内,但已然将这支燕国骑兵队伍向任何方向突围的可能都给堵死。
“这是要劝降?”郑凡开口道。
“应该是的。”梁程回答道。
“这个时代,没《日内瓦公约》。”
“有《日内瓦公约》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程示意周遭的蛮族骑兵全都聚拢了起来,这些蛮族骑兵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将郑凡和梁程维护在了里面。
“啧,你说说,我以前是不是对他们太薄情了一点?”
这会儿,郑凡还真有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主上,以前我带兵时,手底下不光是不同部落的人,里面,甚至充斥着很多不同种族的存在。”
郑凡不清楚“梁程”这个作者,当初给梁程这个角色是不是单独画过番外或者“剧场版”,却没有拿出来发表过。
因为“梁程”本人是出车祸去世的,走得很突然;
所以,关于《僵尸梁程》这部漫画是否还有未发表的部分,郑凡也不清楚,梁程的女友阿秋也没有再提及这个。
原版的漫画中,对梁程这个角色,其实更基于都市现代背景,对其过去,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过一些,当初很多漫画读者曾对此有过猜测,甚至把什么上古四大僵尸始祖都搬出来一个一个地往上套,但原作者“梁程”一直都没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至于梁程的真正来历,反正郑凡这个“代笔”者本人也不清楚,他只是负责把这部漫画的剧情往后进行延续,也没想过去对漫画的主题进行颠覆。
一如高鹗续的《红楼梦》只是把红楼的故事按照之前的故事氛围延续了下去,给了一个有呼应的结局,没有去写贾宝玉加入了义军造反夺得皇位什么的。
“所以呢?”郑凡问道。
“主上,真正的王,得有一颗容纳一切的心,任何生灵,只要膜拜于您的旗帜之下,那都是您的臣民。
就像……”
“就像谁?”
“黄帝。”
“……”郑凡。
郑凡真的很想问,这到底是你的自我补全,还是“梁程”真的留下了一大篇的番外没有公布过,连黄帝都牵扯出来了,你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再去幻想什么魔临天下,反而会让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是个二傻子。
人家已经把你层层包围了,这关在笼子里的老虎,还算个球的百兽之王?
“咱们把乾国绵州城的官老爷们脑袋全都给砍了,哪怕他们现在再给我们提什么条件,也都是假的。
他们现在之所以摆出活捉的架势,只是为了从我们这里套出关于燕国的情报,可能,他们以为咱们这次的行动是受到上峰的指使。
等把情报榨干后,咱们的脑袋,肯定不会保的,你看着,对面很快就会派人出来谈条件叫我们投降了……”
郑凡话音刚落,对面骑兵之中策马而出一名身着官袍的文官模样的男子,径直向着这边而来。
“可惜了,都是假的,阿程,我真不想替燕国当什么忠臣,但投降乾国也不过是换一种方式死罢了。”
郑凡之所以敢如此断定乾国的态度,是因为他清楚乾国边军的废柴,所以,乾国不大可能主动地再搞什么北伐了,若是两国交战,你投降了哪怕得不到重用但也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安排,算是“千金市马骨”,但乾国这边根本没这个需求。
“主上,我们可以再冲一次。”
“你自己能冲出去么?我现在不行了,身上软得厉害,估计是魔丸上身的后遗症,你能出去的话就自己先出去吧,和瞎子他们汇合,以后找机会,再帮我报仇就是了。
也不用报得太狠,把乾国灭了就行。”
“……”梁程。
梁程真的很想说,如果你死了,不光是自己,可能包括在翠柳堡的瞎子他们,都得集体暴毙。
不想给你殉葬也得强行给你殉了。
所以,
根本就不存在丢下你我自己跑路的可能。
“主上,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去,这个时候了,别玩煽情好不好?要是四娘在这里和我唱一出霸王别姬我倒是能觉得挺有感觉,你……”
“鄙人大乾梁镇督军司马郑洪泽,奉大乾三镇提督太尉之令,有话与你们首领说!”
郑凡撇撇嘴,笑道:
“得,还是个本家。”
“怎么回话?”梁程问道。
“谈,和他们好好地谈,你去和他们谈,从薪资待遇到养老保险五险一金公积金什么的,和他慢慢扯。”
“拖延时间么?”梁程有些明白了。
“先去谈着呗,奇迹,是争取出来的。”
梁程将郑凡一个人留在马背上,他自己翻身下马,从旁边一名蛮兵那里又接过一匹马,缓缓地策马而出。
郑凡则趴在马背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嘶……”
真疼。
……
“太尉,为何不下令冲杀!”
一名身穿轻甲手持长剑的中年男子策马来到台车旁直接质问道。
台车,是一种开放形式的马车,有顶盖,无边栏,需要靠人或者马来拉动。
乾国上京每到灯节或者节庆日时,都会有很多戏班子或者各大院的花魁站在台车上一边游街一边表演。
发展到军中,则成了统帅指挥作战之所。
此时,台车周围有上千甲士严密护卫,上头,则只站了三个人。
一人为首,
二人居后。
为首者,年约五十,长须飘飘,面色素净,唇红齿白,身着一身锦袍,自有那么一股子身为上位者的气度宣泄而出!
在其身后,则站着两名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都是中年。
而下方质问者,虽然身上穿着甲胄,手里拿着剑,但一看就是装样子的把式,无论是甲胄还是那把佩剑,搁在他身上都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放肆,吴节度,你竟敢这般对太尉说话!”
站在杨太尉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手指吴节度呵斥道。
“呵……”
吴节度使翻身下马,却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一番意外,使得其气势也不由一颓。
从台阶上了台车后,吴节度使对着杨太尉躬身行礼:
“陈镇节度使吴英物,参见杨太尉。”
杨太尉这才转身,面带和煦的笑容走过来,双手托举起吴英物行礼的手,拍了拍,道:
“吴节度泰山的事,本督已知晓,吴节度,当请节哀。”
绵州城知府,也就是那位娱乐至死被郑凡手下割下脑袋的那位瘦高老头儿,是吴英物的丈人。
吴英物不算是草根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但家道中落,是靠着那位知府丈人的接济赏识才得以入仕,且将自己的嫡女嫁与他,收为乘龙快婿。
可以说,没有老知府的赏识和提携,就没有吴英物的今天。
当然了,大乾北方三郡:陈、梁、魏,下辖三镇,陈镇、梁镇、魏镇,每一镇由一节度使掌握,乾国的节度使,相当于北方三个军区的军区司令,都是文官担任。
吴英物能做上魏镇节度使,也说明老知府不光是五石散嗑得遛,这看人的本事,也确实是一流,他能一直占着绵州城这个商贸中转重城知府的肥缺,也是靠着吴英物的关系。
“太尉,这帮燕狗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下官恳请太尉速速发兵将这群燕狗剿灭,下官要拿他们的首级来告慰被他们残害的我大乾百姓之亡灵!”
“急什么,人都已经被围住了,还能上天去不成?”先前就斥责过吴英物的那位中年男子再度发声。
吴英物当即冷哼一声反驳道:
“我倒是听说,某人的妻女可也是落在了那群燕狗的手上了,某人因私废公,当然舍不得对这群燕狗下手了。”
梁镇节度使孟长奇闻言,当即怒气上头,正欲准备开口反击,却被身边的杨太尉开口道:
“好了,好了,身为朝廷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却在此这般仪态,和市井小民泼妇又有何区别?”
见杨太尉生气了,两位节度使这才停下来,不敢再做言语。
要知道,这杨太尉,本就总掌大乾北疆三郡提督兵事,是他们三位节度使的顶头上司。
同时,后宫内的三位杨氏后妃,可都出自他的杨家,虽然不是其亲生女而是侄女,但亦算是家中亲近长辈。
按理说,大乾由士大夫和官家共治天下,打压武官是士大夫的本能,同时,外戚掌权,也是士大夫阶层不允许出现的局面。
但这位杨太尉却是个特例,因为他是个太监。
早年间,这一代乾皇还是太子时,他就是东宫的伴当,后来太子继位,他引荐自家下杭杨氏三姐妹入宫,三姐妹深得乾皇欢心,他也因此得以再度被重用,甚至得以以太监之身,挂职枢密院,同时外放北疆掌握大乾的北方三镇。
最神奇的是,他一个太监,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割干净,居然长出了令诸多文人都羡慕不已的美须。
杨太尉转身,面向前方,道:
“杀他们容易,他们已经被我大军团团围住,就这三百来号人,还能飞上天不成?
本督要知道的是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燕贼又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说着,杨太尉又看向站在其身后的吴英物,道:
“这帮人,死不足惜,其犯下之罪孽,万死难赎!但燕贼国内最近事情太多,据说燕皇已然和镇北侯府撕破了脸,双方甚至已然陈兵对峙。
此番燕贼一支骑兵忽然刺入我大乾,难保没有其他的心思在里面,本督若是无法查明,该如何向朝堂诸位相公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更何况,根据先前的奏报,这群燕人骑兵里,居然有蛮人!这其中玄机,我等可弄清楚了?
尔等身为大乾节度使,掌一镇兵权,岂能因个人之私而枉顾一国之重?”
吴英物和孟长奇对视一眼,加上身边的第三者陈镇节度使钱书文,一起向杨太尉行礼道:
“多谢太尉教诲,吾等惭愧。”
杨太尉见状,很是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美须。
就在这时,一身着官服的文官策马而来,前端甲士当即散开让其通过。
来者正是刚刚和梁程谈判完的郑洪泽。
郑洪泽没有下马,策马行至台车前,拱手抱拳道:
“差事在身,恕下官不得行全礼。”
杨太尉点头道:“无妨,郑司马辛苦。”
郑洪泽心下一喜,其实,差事在身不能行全礼什么的都是虚的,差事还是杨太尉给的,杨太尉先前问左右,谁可替他去招降那队燕人,左右众默,独郑司马上前请命。
郑洪泽现在想要的,就是加深自己在杨太尉心中的印象,中下层官员想往上爬,真的就得靠有没有大佬赏识。
“回禀太尉,燕贼愿降,只是开出了很多条件,容下官一一禀……”
杨太尉呵呵一笑,
道:
“不用禀报了,都答应他。”
“这……”
“答应他们。”
反正,这些承诺,日后都不会兑现,他想要的,只是这支燕军南下的企图!
“下官明白了,对了,燕贼说,孟大人的千金还在他们手中。”
孟长奇闻言,当即面露喜色,忙又问道:
“那本官妻子呢?”
“燕贼说,孟大人的夫人于昨日突发重症不治身亡。”
“……”孟长奇。
“燕贼,本官与尔等不共戴天!!!”
孟长奇发出一声怒吼,
但心里,则长舒一口气,有种卸下包袱的感觉。
那个女人,终于很合理地死了啊,太不容易了。
“孟节度,还请节哀。”杨太尉安慰道。
“下官知道,太尉,不必因下官家事耽搁国事,国事为重。”
“孟节度高义,郑司马,去回话吧。”
“下官遵命!”
郑洪泽再度拱手行礼,而后调转马头,再度从后军来至前军,再穿过前军,来到了那支燕军骑兵阵前。
这时,站在杨太尉身后的陈镇节度使钱书文开口道:
“太尉英明,燕蛮不识礼数,不尊教化,此等国度之人,又有何忠义可言?
这些蛮贼若是听到太尉肯应允他们的条件,自然屈膝来降。”
杨太尉则笑笑,
道:
“燕贼的安生日子,可没几天了,等着吧,不需多久,他们自己家里就得打起来。”
……
郑凡伸手指了指那位去而复返的郑司马,对身边的梁程道:
“狗贼连戏都不愿意演全套,肯定是后面领军的大人物对他说,甭管我们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我们。”
这时,行至前方的郑洪泽开口朗声道:
“太尉有令,尔等条件皆可答应,望尔等速速放下兵刃下马请降,我大乾乃礼仪之邦,定然重信守诺!”
“呵。”
郑凡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
郑凡忽然看见在北面的天空中,有两只苍雕正在盘旋。
郑凡嘴角当即露出一抹笑意,
用蛮话道:
“给老子射死他,他也配姓郑!”
所有蛮兵当即张弓搭箭,瞄准了郑洪泽。
还在为自己这趟差事要圆满完成为自己要入太尉袋中而心中窃喜的郑洪泽在看见这一幕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下意识地喊道:
“不要……”
“嗡!嗡!嗡!嗡!”
回答他的,是数百只箭矢。
郑司马连人带马被射程了刺猬,死得透透的。
这边的举动,当即引起附近的乾国骑兵一阵哗然,骑兵队伍里引起了一阵躁动,先前以为对方要投降而松懈下来的军阵再度变得严谨起来。
……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有些不敢置信。
其身后站着的三名节度使也是一脸发懵,这群燕贼,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尤其是先前开口说燕人没有忠义之士的钱书文,脸色更是难看。
……
“不管你们听得懂听不懂,跟老子一句一句地喊,把你们吃奶的劲儿都给喊出来!”(蛮话)
周围蛮兵一起坐直了自己在马背上的身子。
郑凡开口喊道:
“我大燕将士……”
“我大燕将士……”
“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靖南侯千岁!”
一声声口号,被数百蛮兵用不是那么标准的汉话吼了出来,悲壮的气势席卷而出!
这一幕,
让台车上的杨太尉都不由的有些动容,
同时心里更是心惊,
这燕人,竟然这般坚韧,宁死不降?
同时,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好在燕人自己家里马上就要内乱了,否则……
“太尉,燕贼冥顽不灵,下令吧!”吴英物开口劝说道。
孟长奇则愣了一下,他女儿还在燕人手里呢。
杨太尉点点头,
对身前的旗兵道:
“杀!”
旗兵当即传令下去。
下一刻,
包围着郑凡等人的乾国骑兵开始动了起来,队列重新排好,要冲锋了。
郑凡却浑然不惧,
反而在梁程的帮助下,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蛮兵们也一起举起了马刀,准备死战。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就在这时,
在北方视线堪堪可及之处,
忽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随之而来的,
还有大地有韵律的震颤之音。
正准备冲锋的乾国骑兵纷纷勒住了缰绳,有些茫然地看向北方,站在台车上的杨太尉和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也一起震惊地看向北方。
一支支黑色的骑兵队伍开始出现,他们军容整肃,他们队列整齐,一杆杆“燕”字大旗和“南”字旗在军阵之中迎风飘扬。
一股磅礴的肃杀之气,随着他们的出现,开始压迫席卷而来,宛若真正的战争巨兽,即将睁开属于它的狰狞双眸!
“呜……”
一声苍凉的军号声响起,
所有燕军骑士一同举起手中的兵戈,
齐声高呼:
“虎!”
“虎!”
“虎!”
第一百零三章 跋扈!
宽敞的马车内,燃着炭盆,不时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炭盆边,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杜鹃坐在另一侧,手里拿着钳子夹着红薯在上面烤,阵阵甜味在马车内逐渐弥漫。
马车在移动,但马车内,却一点都不摇晃。
“确认了么?”
“侯爷,确认了,银浪郡所有堡寨里,只有翠柳堡少了四百骑。”
“是那小子?”
“是的。”
“这么说,那一日怀涯书院事了后,他并没有回翠柳堡。”
“是的,侯爷,根据咱们在乾国的眼线传来的那些消息大概可以判断出,他可能是在怀涯书院事了之后就直接率麾下人马去了乾国。”
“呵呵。”
“侯爷,他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年轻人,不服气呗,替咱们背了书院的事儿,心里有委屈,又不敢朝给他安排事儿的本侯来撒,就想着把怨气撒到乾国人那边去。”
“仅仅是这样?”
靖南侯摇摇头,
道:
“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确实会有只凭脑子发热做事的傻子,而且还不少,但傻子可做不到守备。
本侯觉得,这小子,大概是看出一些风向来了。
咱们在银浪郡清理了这么多人,也料理了那么多家门阀,许是已经被他看出已经有对南用兵的意思,他呐,是想着抢一个头功,提前下注。”
“侯爷,属下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
“你是查到什么了么?哦,对了,那小子的堡寨,是谁帮他修的,查到了?”
“侯爷您会大吃一惊的。”
“行,那就让本侯猜猜,能让本侯大吃一惊,那肯定不是镇北侯府的关系,那小子,虽然曾在本侯面前腆着脸说自己是镇北侯府的一条狗,但本侯觉得李梁亭大概是家里狗太多了,多到他自个儿都记不清楚了。
至少,这小子身上的狗链子,肯定不是他李梁亭亲自握着的,他也没那么大的狗脸值得李梁亭亲自去拴他。
那也应该不是他自己出的钱,他刚从北边到南边来赴任,哪怕身上有银子,但也没那个人脉这么快就把一切采购好和打点好。
也不可能是哪家门阀,门阀资助一个地方军头子,看重其发展前景,吸纳为己用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惊讶的事儿。”
说到这里,
靖南侯看向杜鹃,
掌心翻了一下继续烤着炭火,
道:
“皇子。”
“侯爷英明。”
靖南侯伸手从杜鹃那里接过了一个烤好的红薯,因为太烫,所以在手里来回地掂着。
“老大掌着天成郡郡兵,所以不可能是老大;老二名义上掌握着京城禁军,也不会是老二;
他们两个,自己手头上的军务都还没能理顺,还不至于贪心到墙外再开花;
老三走文路,素有文名,是诸位皇子之中文采最好的一个,他不会去碰武事,碰了武事,先前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角色就塌了。
老四母妃家是三石邓家,本就是将门,他若是想插手,自有邓家给予支持,不至于去外面寻人。
老五年初因殿前失仪,被陛下罚闭门思过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不会对外出手,他没那么蠢。
老七年纪还小,
那就是,
老六了。”
“正是六殿下。”
“呵,也是难为他了,也不晓得那姓郑的小子到底给老六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老六忍不住破功了。”
“侯爷,您认为六殿下……”
“老六才七岁时,那天陛下命我入宫陪着喝酒,老六作陪,陛下对我说过一句话;
陛下说,诸位皇子之中,老六,最肖父。”
杜鹃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老六,打小就聪明,在他身上,我确实能看到咱们这位陛下年轻时的影子。
只可惜,老六没咱们陛下那么好运,先皇是个中庸之主,可能先皇这辈子做得最得意的事,就是在诸子夺嫡之中最后胜出,但也就那样子了。
所以,咱们陛下反倒是没那么大的压力,但老六不同,他太像陛下了,但咱们大燕,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代陛下。”
靖南侯撕开了红薯皮,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道:
“甜。”
“六殿下此举,并未做遮掩,他难道就不怕?”
“他不怕,这小子知道他父皇信任本侯,将整个银浪郡上下事宜都交给本侯打理,他自然清楚,银浪郡的密谍司,掌握在本侯这儿,想查他,肯定能查得到,但他就笃定本侯不会声张,甚至还会帮他隐瞒。”
“为何?”
“本侯欠他的。”
“侯爷,您是说?”
“武安三年秋,闵家涉嫌谋反,朝廷下旨治罪;是本侯率一千靖南兵,踏平了闵家,也就是咱们这位六皇子的母族。”
“那是陛下下的旨,和侯爷您无关。”
靖南侯又咬了一口红薯,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同时道:
“武安三年冬,因闵家谋反而被打入冷宫的闵妃被赐白绫自缢香消玉殒。”
杜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切,都起源于武安三年立秋的那一晚,陛下曾把六皇子带入御书房,据说,问了六皇子一些关于我大燕以及关于蛮族和乾国那边事儿的看法,陛下龙颜大悦,赏六皇子金银器物同时提享亲王俸。
第二天,本侯就收到了陛下的旨意,让本侯去灭闵家满门。”
靖南侯将手中最后一点红薯送入嘴里,还在红薯皮上舔了舔,这才将红薯皮丢在了一边;
有些心满意足地吮了两下手指,再从杜鹃手里接过了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可能,那一晚在御书房,陛下确实是开心的,因为六皇子的表现,让陛下很满意,任何一个父亲,在看见一个很像自己的儿子时,他心里,肯定是充满着喜悦和满足的。”
“那为何……”
“为何?本侯之前说过了,陛下对大燕的现在,对大燕的未来,有他的布局和设想,陛下已经为大燕设计好了路,不允许任何人去更改,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陛下不仅仅是一位父亲,他还是大燕的皇帝。
所以,陛下在高兴之后,第二天,就下令让本侯灭了闵家,断了六皇子的母族支持;
再幽禁最后又赐死闵妃,断了六皇子来自后宫的支持。
自武安三年后,六皇子就开始喜欢声色犬马,开始卖烤鸭了。”
“那六皇子这次,就不怕您?”
“他聪明,所以他懂我,他清楚,本侯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帮他隐瞒,一是本侯确实欠他外公一家的血债,
二是,他知道本侯对国本之争,没什么参与的兴趣。”
“侯爷,二皇子,可是您的亲外甥。”
“亲外甥?是,老二确实是本侯的亲外甥,是本侯亲姐姐的孩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嫡子,陛下想让老二当太子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估摸着明年老二就能入东宫了。
但,这又如何?”
“侯爷,您就不为您外甥考虑考虑?”
“你也真是什么都敢问。”
“是侯爷您什么都敢对着属下说,弄得属下都已经做好出了这马车就被赐死的准备了。”
“哈哈哈哈,本侯可不是咱们陛下那样子的人,本侯做不出这种……”
忽然间,
靖南侯沉默了。
“侯爷,您怎么了?”
“没事。”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通禀:
“侯爷,家里派人来信了。”
“递进来。”
“是。”
一封信,被递送进了帘子。
杜鹃伸手将信接过来,还没等她转交到靖南侯手中,靖南侯就开口道:
“念。”
杜鹃深吸一口气,将信拆开,
“你先看一遍,再与本侯说。”
“是,侯爷。”
杜鹃将信看了一遍后,将信放了下来,对靖南侯道:
“侯爷,这是老爷的信。”
老爷子,自然是田家家主,田家,并非是大燕第一等的门阀,但论尊荣,哪怕是镇北侯府,都无法与田家相比。
田家家主,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且为陛下诞下皇子,很大可能即将入主东宫;他的儿子,被封靖南侯,掌五万靖南军。
当今一朝,除非镇北侯府的郡主日后和太子成婚,否则田家之尊荣,无可与之匹敌者。
“嗯,说说,本侯家那老头儿,在信里要对本侯说些什么,废话就不用说了。”
杜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侯爷,老爷说,今日镇北军和朝廷这边已经越来越剑拔弩张了,老爷子想问问您的看法和态度。”
“还有呢?”
“老爷还说,听说侯爷最近身边一直有一个密谍司的女人,老爷说,那个女人,可以玩玩,但银浪郡的密谍司,身为一个臣子,应有所忌讳,哪怕陛下让您拿着,您也不该真的拿着。”
“呵。”
靖南侯笑了笑,伸手从杜鹃手中接过了信,自己也没再看第二遍,就丢炭盆里烧掉了。
“侯爷,不回信么?”
“不急,用不了多久本侯就会回去和我家老头当面好好说道说道。”
“报!!!!!!!!”
“侯爷,哨骑来报,前方乾国燧堡处发现乾军骑兵大规模调动。”
“哟呵,杜鹃,你说,那小子现在还活着么?”
“那得看侯爷您是否想让他活着了。”
“挺有趣的一个小子,还和老六有关系,能让老六不惜把本侯欠的人情用在他身上,他如果真死了,本侯还真有些不好向老六交代。”
“侯爷您以前可从不会这样想事情。”
“哦,是么?那就换个更简单的理由吧。”
“嗯。”
“我燕国的兵,就算把天捅破了个窟窿,也轮不得他乾国人来指手画脚!”
言罢,
靖南侯站起身,张开双臂,
“着甲。”
杜鹃起身,亲自帮靖南侯穿上甲胄,鎏金色的甲胄穿在靖南侯身上,将其整个人衬托得那般英武不凡。
“侯爷,穿好了。”
少顷,杜鹃后退了一步说道。
靖南侯伸手一把将杜鹃搂在怀里,
杜鹃轻咛了一声,没有反抗。
“老头子,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侯爷,老爷只是说,玩玩。”
“这日子,不就是一边玩一边过的么,老头子这是同意了。”
“侯爷,您说笑了,老爷怎么可能同意您娶一个密谍司的女探子。”
“这又有何不可?还是他乾国皇帝大方,朝廷发女人。这一点优良传统,本侯觉得咱们大燕,也该学学。
至于老头子那边,你且放心,下次本侯带你一起回家,老爷子不会说什么的。”
“妾身,都由侯爷做主。”
“这就对了。”
说完,
靖南侯掀开了车帘,他的那一头貔兽已经主动凑到马车边将靖南侯迎到了自己背上,两只原本一直站立在马车顶上的苍雕则飞上了天空,开始盘旋起来。
下一刻,
靖南侯举起手,
沉声道:
“世人皆晓我大燕北军天下无双,今日,就让乾国人看看,我大燕南军,亦是当世之一等精锐!”
命令下达,
靖南军上万骑兵开始了加速,战马开始奔腾而起。
“我大燕将士誓死不降!!!!!!!”
“大燕皇帝陛下万岁!!!!!”
“靖南侯千岁!!!!!!”
远远的,传来了这些声音。
靖南侯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下令道:
“列阵!”
“虎!”
“虎!”
“虎!”
……
因为靖南军的忽然出现,使得乾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骚乱之中。
战阵冲杀,气场和气势,真的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靖南军的威严肃杀,一出现,就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压迫之感,而乾军这边的指挥系统在反应上一下子就显得慢了许多。
乾军骑兵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列阵准备防止靖南军的冲锋还是继续保持对眼前的这三百多燕军的包围,同时因为这里的乾国骑兵分属于三镇,彼此之间别说是配合了,甚至还有不少龃龉在里头。
一同慌乱的,还有台车上的杨太尉及其身后的三名节度使。
杨太尉,再淡定,再一把美须髯,他毕竟是个没卵子的公公,真遇到事儿时,顿时就暴露出阳气不足的缺陷。
而三位节度使都是文官,让他们做做边塞诗那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们隔三岔五地哪怕自己不写也会让自己手底下的文吏师爷们写一些报国捐躯马革裹尸为国戍边的诗词传递回上京,当然了,这些诗词肯定会冠以他们的名字;
这么做的好处是一来可以继续刷一刷文声,二来则是表露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以及为国戍边的艰辛不易。
但乾国边境真的已经快一百年不打仗了,连那些真正当兵的,那些武官都对战阵极为生疏了,更别提这些文官了。
此时,杨太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下令让后军改前军,先护送自己所在的台车安全回去。
好在,杨太尉终究还保持住了一些理智,他清楚,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做了,战阵上的乾军可能会在顷刻间就军心涣散。到时候燕军只要随便掩杀一下,就是一场溃败!
“来人,去给本督向对面燕军统帅传个话,问他,是否要置两国邦交于不顾,他可敢承担两国开战的后果!”
杨太尉最后一句话是近乎吼出来的。
传令兵面色有些发苦,因为之前去传令的文官老爷是怎么被射成刺猬的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燕人似乎根本就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但没办法,军令已下,这名传令兵只能策马而出,先经过了郑凡等人所在的那一边,然后继续向北。
杨太尉则是双拳紧握,他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的这三名节度使也是神色惶惶。
废物,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杨太尉在心底疯狂地鄙视着这帮平时各个吹嘘自己文韬武略尽在腹中的文官,真的遇到事儿时,居然没自己这个太监能沉得住气。
直娘贼,本督本是被陛下派来制约这些文官的,想着扯扯后腿下点眼药离间离间关系什么的,谁晓得居然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还得自己来扛事?
过了一会儿,那名传令兵骑马回来了。
“回禀太尉,对方是燕国靖南侯亲至。”
“靖南侯?”杨太尉嘴唇嗫嚅了几下,继续道:“那位靖南侯说了什么?”
“靖南侯说,他要求我方撤开包围,让那支燕军回去。”
“怎么可能,那支燕军擅入我乾国疆域,杀我乾国子民,屠我乾国官吏,怎可能就这般放他们离开!”
“回禀太尉,这些小人已经对那位靖南侯说过了。”
“好,那靖南侯又如何回的?本督就不信了,他只是一个侯爷,又不是燕皇,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撕毁乾燕两国百年的和约!”
传令兵听到杨太尉的这些话,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太尉当即瞪了他一眼,呵斥道:
“说,那燕国靖南侯到底是如何答的!”
“靖南侯说,说,他说,自从百年前他燕国御蛮之际我乾国偷袭至今;
他燕国,就从未和我乾国缔结过任何和约。
自百年前起至如今,
大燕和乾国,一直是交战状态。”
“……”杨太尉。
“那位靖南侯还说,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燕国皇帝陛下这些年一直裁减宫内用度,已经数年未曾再收新阉入宫,宫内内侍已然不够用了;
若是我方在一炷香的功夫内不放人,他就请,请太尉您入燕国皇宫再续本职。”
“放肆!”
“燕贼猖狂!”
孟长奇和吴英物两位节度使当即怒喝。
杨太尉张了张嘴,
深吸一口气,
又缓缓地吐出,
伸手向下压,示意节度使不要说话。
杨太尉手指传令兵,
道:
“你再去传话,就说人,我们马上放。
再对那位靖南侯说一句:
老奴年老体衰,恐无法将燕皇伺候周到;且等老奴归于上京挑选一批伶俐的小厮,将他们净身后送于燕皇宫中代替老奴听候使唤。”
第一百零四章 奏对
“对面,开始撤围了。”
郑凡点了点头,对梁程道:“咱们先出去。”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去考虑乾军是不是在故布疑阵了,确切的说,当这一万靖南军出现时,局面已经无限接近于飞龙骑脸,
除非天降陨石,否则怎么可能输?
当然了,乾军和乾国这边,怎么看都没有天命之子的命格在,否则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老天爷口味独特了。
蛮兵们在梁程的指挥下开始行进,乾国军队也在移动,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在准备接战,附近的燧堡不管内在如何糜烂,至少这会儿城垛子上都摆上了人做好了戒备。
这让郑凡不禁有些好奇,乾国这边的主帅到底是谁,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皇帝,却居然敢怂,且怂得这么彻底,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种地步。
傻子都清楚,在国与国争端面前,台面上的谁敢怂,谁就等着回去后被清算。
不过,看着被己方围追了两天的燕军骑兵就这般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离去,乾军这边的士气也确实低落了下去,有点像是霜打的茄子,但因为来自靖南军切切实实的威胁在,他们还是强打着精神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开始布阵。
靖南军军阵侧翼散开了口子,接应了郑凡这支骑兵进入,随即,靖南军开始前军改后军,井然有序地交替掩护撤退。
“势盛而不骄,气壮却不横,如果真的是那位靖南侯在领军的话,这支靖南军,也是精锐了,这个靖南侯,更不简单。”
这是梁程给出的评价,任何人,尤其是统兵将领,身居高位,铁甲纵横,属于人性格上的一些特点就会被无限的膨胀和放大开。
就比如现在,如果是郑凡领兵的话,他肯定会以一种更为嚣张跋扈的姿态离开,走之前,还要再在乾国人面前秀一把,毕竟谁都能看出来,乾国人认怂了,这时候你再怎么在他面前得瑟他也不敢对你还手。
但靖南侯没有这么做,似乎仍然是把乾军当作了同等的精锐在对待,撤离时还在防范对方有可能的追杀。
在势卑时当孙子,这是人之常情,在势大时依旧谦逊谨慎,这才是了不得。
不过,听了梁程的话后,郑凡开口道:
“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嗯?”梁程有些没能理解,因为谁听到这话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对方是在说反话。
“说啊,别停,布阵的事儿,打仗的事儿,还有你对如何进攻乾国的看法,快点多说一点,马上要考试了。”
“好,主上,不过,需不需要属下先帮您把背后的伤势处理一下?”
“别,你说你的,这伤不用管,留着。”
梁程开始说了起来,这可是一位从上古时就带兵打仗过的大僵尸,其见解和经验,都堪称独到,最重要的是,他还善于自我学习,就比如昨晚突围的那一次,梁程就确确实实地在魔丸面前算是认了错。
魔王不可怕,就怕魔王还会自我反省。
梁程在说着,郑凡则在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有点像是大学考试前一晚在宿舍里熬夜拿油纸胶带做小抄。
没多久,
一名靖南军校尉策马而来,
传令道:
“侯爷有令,郑守备入见。”
……
因为军队在行进,所以郑凡是骑着马被那位传令校尉带到了一辆马车前。
“进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这名校尉就看向郑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嗯,啊?”
郑凡愣了一下,见马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吸了口气,策马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方位,然后双手撑在马鞍上。
想跳,但因为昨晚被魔丸附身导致今儿个身体格外虚弱的缘故,双腿有些发软。
气血牵引了几次,却显得很是乏力,最后,郑凡不得不扭头看向那名校尉,有些尴尬道:
“兄弟,搭把手?”
不是郑凡矫情,是真的跳不过去,要是一不小心跳失误了,再摔一跤,运气再不好一点,被这么大的一辆马车碾一下,
嘶,那酸爽……
那位校尉脸上倒是没出现不屑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些许敬佩之意,策马过来,伸手抓住了郑凡的肩膀一提。
郑凡借着这股子力道也纵身一跃,终于跳到了马车的甲板上。
“谢了,兄弟。”
郑凡稳定住身形后对那位校尉抱拳。
那位校尉也抱拳回礼。
郑凡目视前方,伸手掀开了车帘,他其实不大担心靖南侯会发落自己,因为这种大人物他看问题很少会去在意自己的个人情感因素,哪怕对方清楚自己是“心思深重”,但也会捏着鼻子认为自己的这次行径主动制造了边境摩擦对立关系,符合燕国的战略布局需求。为了引导风向,也得赏赐自己。
马车很大,郑凡走进去时感到一阵温暖。
火盆后头,杜鹃正在帮靖南侯卸甲,靖南侯背对着郑凡。
郑凡就站着,也没敢太放肆,眼前这位到底是位高权重的主儿,且好歹才刚刚“救”了自己,总得给人家点面儿。
不是哪个贵人都跟六皇子似的是个二皮脸。
一想到六皇子,郑凡忽然觉得自己还有点想他了。
靖南侯卸下了甲胄,在炭盆前坐了下来,同时手指轻轻一指,
“坐。”
郑凡自然是没有凳子可以坐的,甚至连一个垫子也没有,马车空间是大,但只有一副坐垫。
所以,郑凡就盘膝坐了下来。
燕国有这样一点好,虽然分上下尊卑,但没有那么抠细节,叫你坐就是坐,不用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
靖南侯的目光在郑凡身上扫了一遍,似乎留意到郑凡身上的血渍,道:
“受伤了?”
“回侯爷的话,不重。”
杜鹃将一个红薯递给了靖南侯,靖南侯摇摇头,指了指郑凡,道:
“给他。”
杜鹃将红薯递给了郑凡,郑凡伸手接过,同时二人目光交汇了一下。
密谍司的女探子居然和靖南侯坐在一辆马车里,这靖南侯会玩儿啊,一点都不避讳的么?
很烫的红薯在手里来回掂着,郑凡也不急着吃,先晾晾。
“你胆子很大。”
郑凡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没回话。
“罢了,说说吧,乾国边镇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郑凡脑子里开始进行索引,其实,他是行动的亲身经历者,自然也有自己的感悟,但就如同同样的一个景点,你让小学生写游记和让一个文豪写游记,绝对是不同的感觉。
梁程是有带兵经验的将军,用他的视角和陈述方式来回答靖南侯的问题,效果显然能更好。
“乾国边军,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乾国三郡,皆筑城立堡,妄图以堡寨之砖瓦阻我大燕之铁蹄。
然,善战者,当以人为本,兵甲、器械、城砖,皆为死物,死物虽可辅,却不足恃。
依末将一路所闻所见,乾国边军,虽有悍勇忠义之辈,却寥寥无几,难更大局,其武人皆惜命,其文人皆爱财,边军之戍卒,近半为空额,剩下近半则已沦为权贵私奴苦力。
乾国北地三镇,陈、梁、魏,三镇兵马号称八十万;
但依末将看来,若以野战,侯爷为主帅,我五万靖南军携五万银浪郡郡兵堡寨戍兵,定可大破之!”
“侯爷为主帅”是郑凡自己加上去的,梁程的原话是,在那种局面下,除非主帅是一头猪,否则很难找到输的理由。
靖南侯双手放在炭盆上烘着,
很平静地道:
“那依你之见,本侯先前为何不下令开战。”
既然你把乾军说得那么不堪,先前我为什么不下令直接把他们这支部队给吃了?
郑凡这时已经撕开了红薯皮,咬了一口,红薯甜不甜郑凡还没品过来,但心里倒是有点窃喜,大概相当于考研时发现自己猜题猜对了。
“因为乾国富,而我燕国穷。”
听到这话,靖南侯的眼睛忽然眯了眯,却没生气,
“继续说。”
“乾国占中原富庶之地,无论是从疆域还是从人口来看,都远远超过我燕国。
乾国之疲敝,不在其国小,不在其国贫,不再其民寡,而在于重文抑武,在于士大夫阶层坐大,乾国皇帝权柄衰弱,地方富而国贫,地方自重而国渐弱。
自古以来,以小国伐大国,以穷国征富国,取胜之道,在于速,断不可给大国以喘息调整之契机。”
听到这里,靖南侯特意抬起头,重新看了一眼郑凡,
却笑道:
“既然如此,你擅自去撩拨乾人,岂不是给乾人提了醒?”
“回侯爷的话,末将之举,只为探得乾人虚实,虽使得乾人丢失了方寸颜面,但终究只是小患,远远不及侯爷先前若是一声令下直接将乾国这数千边军骑兵一口吞下来得更让乾人震惊。”
“小患?”
“是,小患,这点力道,根本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好一个叫不醒装睡的人,郑凡,你让本侯今日对你当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末将惶恐。”
“那依你之见,我大燕若是想攻伐乾国,该以何种方式?”靖南侯顿了顿,加了一句:“具体点。”
“先类似于今日侯爷这般,给乾国施加压力,让乾国将其国内可战之兵调于北方三郡布防。
我军再瞅准时机,于野战之中一举灭掉乾国野战精锐,其城池、堡寨,皆可放任不管,以一支铁骑直捣乾国上京!
到时,是迫使乾国君臣割地赔款求和又或是一不做二不休,破了乾国上京掳回乾国君臣回国献于陛下,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中。”
“呵呵,照你的说法,光光本侯的靖南军,可远远不够。”
郑凡深吸一口气,
心里在快速地做着决断,
最后,
还是开口道:
“我大燕,还有三十万镇北军!”
靖南侯的左拳忽然握紧,一时间,炭盆里的火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完全压缩了回去,马车内的光亮也瞬间变得昏暗了下来,也映照着靖南侯的脸,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良久,
靖南侯开口道:
“这些,是小六子与你说的?”
“六殿下与末将关系亲密,引为至交,但这些,是末将自己看出来的,末将从北封郡来,末将也曾在镇北军里当过差。
别的末将不清楚,但有一点,末将可以以命担保,镇北侯,不可能反!”
靖南侯似乎将郑凡其他的话全都过滤掉了,
直接抓住了一个奇怪的点,
道:
“身为地方外臣,私结皇子,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郑凡脑海中当即浮现出那一晚自己和瞎子北的对话,自己将关于靖南侯的事对瞎子北说了之后,瞎子北做出这般的结论:
靖南侯,是皇后的亲弟弟,是当今燕皇的小舅子,按理说,这种外戚应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毕竟外戚外戚嘛,有个“外”字在,它就是最大的局限性,古往今来,但凡外戚敢跳得欢的,除非你取而代之了,否则下场都是相当凄惨,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夜壶的观感,用完就倒。
但这靖南侯竟然能执掌靖南军不说,做事还如此嚣张跋扈,又是破城而入又是在银浪郡大开杀戒的,排除这靖南侯是个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二傻子这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靖南侯,很可能和镇北侯,是一类人。
说到这里时,瞎子北仰望星空,拍了拍腿,感慨着这燕国当真是好命,难不成真的是国运正盛,所以这种杰出人物一个一个地蹦出来了?
瞎子北担心的,燕国要是真这般国运昌盛,注定要一统东方的话,那自己等人难不成就得一辈子当个顺民?
乱世,才是他们这群野心家活跃的土壤,你让李自成去后世的太平盛世中国他也只能去京东当个勤劳踏实的快递员。
在瞎子北的分析中,他认为靖南侯是那种眼界和意识形态上,已经超出了一家一户之得失,甚至已经超出了自身命运的局限,在他的眼里,可能只有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这种人,已经不能算是政治家了,可以在前面加个“伟”做前缀了。
一个燕皇,一个镇北侯,一个靖南侯,
瞎子北最后爆出了一口脏话:
这仨家伙站一起,那其他三国和咱们还玩个屁啊!
……
也因此,在面对靖南侯这种提问时,郑凡选择了一种极为光棍的姿态,
回答道:
“末将曾救过六殿下的命这才和六殿下相识,再者,六殿下性情温厚,有仁者之风,不以门第论人,末将确实很敬重六殿下。”
“仁者之风?你怎么不说他有人主之风呢?”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末将的确这般认为,可能是因为诸位皇子中,末将只认得六殿下,所以,末将认为可能其他皇子都更为优秀,否则末将实在不懂得为何六殿下不能……”
“放肆!”杜鹃呵斥道。
郑凡马上将手中的红薯皮丢在了马车上,改跪坐为单膝下跪的姿势,
“末将失言了。”
“呵,你应该知道,哪位皇子即将入主东宫吧?”
“末将知道,是二殿下。”
“那你应该也知道,二殿下,是本侯的什么人?”
“末将知道,是侯爷的亲外甥。”
“那你还敢在本侯面前这般说话?”
“回侯爷的话,侯爷问什么,末将就如实回答什么,末将不敢对侯爷有任何欺瞒。”
“好一个不敢有任何欺瞒,这样说来,你和小六子关系莫逆,是否意味着日后小六子没当成太子,你也要学学当年镇北侯府帮先皇登基那般出兵帮小六子啊?”
“末将不会。”
“哦?这会儿又不会了,怎么,先前不该说的也都说了,那么放肆的话也说了,这会儿,忽然又不敢说了?
你不是和小六子关系很好么,关键时候又不敢帮他了?”
郑凡笑了笑,
回答道:
“回侯爷的话,末将兵少,末将翠柳堡本来就只有五百骑,这次南下又折损了数十骑,这兵,不够啊。”
一边的杜鹃脸色忽然一滞,强忍着没笑出来。
靖南侯则是直接笑了,手指着郑凡,
“你啊你,呵呵,怎么,你是笃定本侯不舍得杀你,才敢这般放肆是么?”
“末将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手底下才几百人,就敢擅自南下了,你要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是不是要直接帮你的六殿下造反了?”
“若是末将手底下有一支靖南军,末将更愿意去打乾国上京。
末将驻守的翠柳堡,乃百年前初代镇北侯折柳之所,只是初代镇北侯一直未能获尝夙愿,引为遗憾。
故而,末将恳请侯爷成全,若有朝一日我大燕铁骑马踏上京,末将哪怕不做这守备,当一个先登卒也好,总之,末将愿第一个登上上京城墙!”
靖南侯听了这番话,
脸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伸手拿起炭盆边剩下的那个红薯,
道:
“还有一个红薯,你吃么?”
“末将不吃了。”
“为何,挺甜的。”
“侯爷,这红薯吃多了,屁多。”
“……”靖南侯。
靖南侯胸口一阵起伏,
最后直接把手中的红薯砸向了郑凡,
骂道:
“滚!”
第一百零五章 心慈手软的主上
一个佞臣,绝对不是那么好当的;
让上位者觉得你有本事的同时还要觉得你有趣,这难度,着实不低。
简单来说,严肃和活泼之中的这个度,你得把握好,但这又是最难以把握的,每一次,都相当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郑凡不是很喜欢这种在大人物面前“表演”自己的感觉,但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连雨都没办法躲。
所以,只能期待着自己能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队伍行进中途,郑凡就得令可以返回翠柳堡了。
靖南侯没给赏赐,也没给其他说明,但有时候,不责罚,让你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家,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表示了。
身为军人,没军令的前提下擅自做主跨越国境线去外国搞事情,回来后还嘛事没有,这不是鼓励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郑凡觉得自己加深了在靖南侯心里的印象,有时候,什么金银珠宝财货这类的,都抵不上一个“简在帝心”。
郑凡没打算挣钱退休养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类似于一个在这个世界处于打拼阶段的创业者。
搁在后世,你让一个创业者两个选择二选一,
“一百万本金”和“认识马云”,
他会选哪个?
当翠柳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经是午后了。
翠柳堡的墙郭已经被搭建了起来,虽然还需要不少工日去进一步地完善和充实,但终于有点属于堡寨的内味儿了。
郑凡深吸一口气,去外面浪了几天后,心里其实分外想家。
瞎子北等人已经在外面路上等着,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是家乡的亲人在迎接归来的游子。
郑凡被四娘先带着去沐浴更衣,同时伤口也需要做进一步的处理。
等郑凡离开后,
瞎子北、阿铭、薛三以及樊力四个人,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梁程把自己的马匹拴好,
似乎早有心理准备,
束手站定,
似乎在等待着……面对疾风吧!
薛三眯了眯眼,开口道:
“玩得开心么?”
梁程很实在地回答:
“很开心。”
“哦,很开心啊。”
薛三跳了起来,拍了一下梁程的肩膀,
“自己爽了就忘记兄弟们了是吧!”
梁程依旧很平静地回答:
“是主上做的决定。”
梁程的确没说假话,这确实是郑凡自己做的决定,梁程一直以为那一天自己只是陪着主上去书院抓人的,但主上在书院事情结束后就直接决定去乾国逛逛,他事先不知情,当然了,他当时也很想去逛逛。
这时,旁边的樊力故作严肃的姿态,装出一副老师教训犯错学生的态度开口道:
“主上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薛三。
“……”梁程。
全场众人,忽然安静。
“阿力啊,午饭吃饱了么?”瞎子北问道。
“吃饱咧,中午的馍,很好吃。”
“哦,吃饱了的话就去那边搬砖去,早点把堡寨盖好咱们也能早点住进去。”
“好嘞,这就去。”
樊力转身,去搬砖了。
剩下的人,瞎子、薛三、阿铭以及梁程几乎同时地舒了一口气。
“阿程啊,你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最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么?”瞎子北面向梁程开口道。
“我不该不带你们一起去。”
“也算是吧,但这不算是重点,其实,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谁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危险,我们也不怕遇到危险。
但主上的安危,关系很重,我们并非是想把主上一直放在窝里,主上其实还是需要经历风雨的,否则无法成长,主上无法成长,我们就无法成长。
只是,我们有一个前提,因为主上一旦真的遭遇不测,很可能我们七个人,也会……”
说到这里,瞎子北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我们要做到的一点是,主上若是真的有危险了,可以,在我们死之后,主上再死,这样,我们即使是死了,也死得心甘情愿,至少,没什么遗憾。
现在倒好,你和主上出去浪了,冒着生命危险在打仗,把我们五个留在这里,我们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等着暴毙?”
梁程摇摇头,道:“我错了。”
瞎子北伸手,拍了拍梁程的肩膀,道:
“你知道我最后怕什么么?”
“你有点特殊,我猜不出来。”
“我后怕的是,其实,面对死亡的勇气,我们是有的,一杯茶,一把二胡,再点一根香,就这样走向死亡,意境上也不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前两天,你们去浪的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被牵连得没了的话,我会很难接受。
因为在死之前,
我居然是在画施工图纸,在做一个包工头。”
梁程明白了,点点头。
死亡,可以接受,但死亡的仪式感都没有的话,就无法原谅了。
瞎子北似乎是将情绪发泄好了,
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道:
“好了,现在把你和主上这几天的事儿,说给我们听吧。”
说着,
瞎子北将一瓣橘肉送到梁程嘴边,
梁程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张开嘴。
“甜不?”瞎子北问道。
梁程摇摇头,
“有点酸。”
瞎子北直接将手中的橘子丢在了地上,
道:
“我就猜到这里的橘子没北封郡的橘子甜。”
“……”梁程。
……
“主上,您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啊,啧啧啧,这太惨了。”
四娘一边帮郑凡处理伤口上药一边有些心疼地问道。
郑凡真没好意思说是被梁程捅的,
只能道:
“战场上,刀枪无眼啊。”
“这可真是太让人心疼了,主上,下次可千万不能把奴家丢下了,那头臭僵尸,怎么知道伺候人呢。”
“嗯,我错了。”
对自己的女人认错,不丢男子气概。
“对了,主上,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没带回来呀?”
“被密谍司的杜鹃派人带走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本来,是能凑一对的。”
“梁程似乎对她不怎么感兴趣。”说到这里,郑凡微微皱眉,思索道,“他好像和阿铭一样,他们两个,都对女人不感兴趣。”
“哎呀,奴家不是说那位千金和梁程啦,是她和芳草,简直绝配。”
“芳草?”
“对啊,一个是被阿铭杀了亲爹,带回来的,那位节度使的千金是被阿程杀了亲妈,要是带回来了,这俩丫头,不是绝配么。”
“呵呵呵……”
虽然郑凡觉得这时候不该笑,但还是忍不住。
“不过好像还真是的,似乎男人年纪大了,就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了。”
“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老头七老八十了,还宝刀未老的。”
“那不一样,老头儿能和那俩死人比么?一个是不老的吸血鬼,一个是冷冰冰的僵尸,他们俩年岁加起来,几十个老头儿都比不上哩。”
“也是。”
“说到芳草,她们估计再过一阵子,也该到翠柳堡了。”
“嗯。”
“主上,您要休息休息么?”
“还好,不是很困,有点饿了,这几天,没吃得好。”
“那奴家下面给您吃?”
“好。”
“主上,您等着。”
四娘起身,离开了房间去下厨了。
郑凡现在所在的房间,算是翠柳堡内少数的能住人的房间,绝大部分蛮兵,其实还住在堡寨外的帐篷里,想住进堡寨,还要等翠柳堡施工的进一步完善。
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郑凡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也走出了房门。
日头,已经有些渐渐西沉了,余晖撒照下来,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让郑凡有些留恋。
以前只是玩游戏时“打过仗”,这一次,是自己亲自带兵出去遛弯儿,且自己也曾攻下了一座城,虽然是装完逼就跑。
然后,又是将近两天时间的被大军追杀。
讲真,到了这会儿,再回忆之前几天的一幕幕,心里倒是没多少澎湃,盘亘在脑子里更多的,还是死在烽火台上的那个乾国戍卒,持枪逆行的乾国老将,以及,那数十个已经变成尸体的蛮兵。
“主上,在看夕阳?”
瞎子北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郑凡吸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
“以后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
“行,属下以后白天出门也打灯笼。”
“呵。”
“主上刚刚在想什么?”
“只是忽然有些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晒太阳了。”
“属下得多晒晒,心思重,不多晒晒容易长真菌。”
“你有事?”
“有事。”
“说。”
“属下以前是做过心理医生的。”
“我知道。”
“所以属下刚刚听梁程说完了主上这几天的事,来给主上做做心理疏导。”
“我不用,我没事。”
“喝醉的人最常说的话,是我没醉。”
“行,那就聊聊吧。”
“哟,瞎子,你这鼻子属狗的吧?”四娘端着一大盆的臊子面恰好走过来。
瞎子北笑笑,道:
“先前去图满城做生意时,倒是碰到了一只挺大的二哈,比试过,它鼻子没我灵。”
“来找主上有事儿?”
“肚子饿了。”
“合着前几天一直饿着你了怎滴?”
“主上不在,你就不下厨了,其他人做的饭,真不好吃。”
“行,搬凳子。”四娘也不是小气的人。
瞎子北拍了拍手,四张凳子飘浮而起,落在了自己和郑凡的面前。
两张凳子拼凑在一起,另外两张凳子侧放当椅子。
一大盆的面,两个碗,四娘又摆上了两双筷子。
本来,她是准备和郑凡一起进餐的,但现在只能便宜瞎子了。
“瞎子,自己捞面。”
“好。”
瞎子北拿起筷子开始捞面。
“怎么不用意念力了?”四娘有些好奇地问道。
“用意念力捞出来的面,是没有灵魂的。”
“行行行,说不过你,主上,您慢慢吃着,我去给他们送一点儿去。”
“哎,别走,有蒜么?吃面没有蒜,滋味少一半。”
“瞎子,我记得你以前可不好这一口。”
“忽然想吃了。”
“等着,我去给你拿。”
四娘很快就拿来了一碗蒜,都是剥好了的。
郑凡和瞎子北相对而坐,郑凡是真的有些饿了,拿起筷子就吃了好几口。
“主上,吃蒜。”
瞎子北拿起两瓣蒜,递给了郑凡。
“我没这个习惯。”郑凡摇摇头。
“总得试试。”
郑凡犹豫了一下,接过蒜,放了一个进嘴里,咀嚼着。
“主上,再来一个?”瞎子北又递上一瓣蒜。
郑凡摇摇头,道:“你吃吧,我这样吃不来。”
“我不吃,吃了嘴里味儿重。”
“……”郑凡。
“人生也是这样,主上,自己不习惯的东西,不用去勉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行去做,不要有负担。
可能,上辈子,主上的人生太过于普通人,也有着太多条条框框的压力,但这辈子,在这个世界里,开心就好。”
“我明白了。”
“其实,对主上的心理承受能力,属下是不担心的,到底是能创造出我们这些角色的人。”
“你这是在夸我?”
“是的,主上。”
“好吧。”
“主上可以找人说说心里话,比如我,这样的话,可以让主上的心理得到很大的缓解。”
“我会的。”
“嗯。”
“对了,这次出去折损了一些人。”
“主上回来的时候,属下已经数过了。”
“能补充么?”
“即战力方面,很难迅速得到补充了。”
毕竟,原本的蛮兵本就是刑徒部落出身,弓马骑射都是俱佳,进行一下思想教育后,再配上优良的甲胄战马兵器,就是极为优秀的骑兵,但这种优质兵源,想源源不断地补充,显然对于现如今的翠柳堡而言,还是太苦难了一些。
“不过,属下认为,我们当务之急,不是招兵买马,一来,该做的,我们其实已经做过了,相信这一次在靖南侯心里,肯定已经对主上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我们已经不适合再过多的出头,否则,就不是真有趣,而是真烦人了。
况且,用不了多久,应该会有大量的燕国刑徒会被发配到咱们边地,到时候,这些刑徒,我们只会嫌多,而不会嫌少。”
“你是说,门阀?”
“主上英明。”
一旦燕皇见时机成熟,和镇北侯一起作秀配合之下,开始对国内的门阀开刀,门阀家族肯定会血流成河。
人,是肯定要死很多很多的,但全部都杀掉也不现实,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家族被判定有罪进行流放,成批成批的刑徒注定会被发配到南方边境,成为对乾开战后的“燃料”。
这些刑徒本身就有着极高的素质,而且他们对于立功赎罪为自己为家族摆脱刑徒身份有着极大的渴望。
瞎子北放下了筷子,道:
“主上,属下待会儿还要去和那些匠师商量一下工程图纸的一些细节,属下就先告退不打扰主上休息了。”
“辛苦了。”
“主上客气了。”
瞎子走后,郑凡也放下了筷子,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
随即起身,拐了个弯,走到斜对面的一个很逼仄的屋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放着一口棺材,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棺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尊香炉,香炉里还有一些香灰,同时,在香炉旁还有一个碗,碗口残留着红色的印记。
郑凡走到棺材边,后背靠着棺材坐了下来。
“第一次带兵出去打仗,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不过你晓得么,乾人比我想象得还要不中用……”
很多时候,当你想找人倾诉时,往往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不想在别人面前展露出你的软弱以及你的真正情绪,但又想把这些东西分享出去,这是一种矛盾,而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结合体。
许是在梅家坞那阵子每天吃饭时养成的习惯吧,郑凡觉得沙拓阙石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死了,但他又没死透;
他似乎能听见你说的任何话,但他又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
郑凡就靠在棺材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说了很多人,说了很多事。
说累了、也说完了之后,郑凡长舒一口气,他觉得待会儿自己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后,明天醒来后,将重新恢复精神满满。
起身,
郑凡准备离开这个屋子时,犹豫了一下,出于一种礼貌,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沙拓阙石见个面,道一声晚安。
伸手,推开了棺材盖,当郑凡把目光投向棺材里时,
整张脸,
当即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躺在棺材里的,居然是阿铭,齐整的夜礼服,胸口还放着一朵红色的纸花,剪成了玫瑰模样。
空气,忽然安静,氛围,开始尴尬;
这种感觉,就如同你去教堂的暗室里对神父说出了你心底的一切秘密,但不巧的是,坐在暗室里倾听的,是你爹地。
“主上,我也是睡棺材的。”
阿铭开始解释。
郑凡看着阿铭,不说话。
“主上,是您走错房间了,沙拓阙石,他住隔壁。”
“一开始时,你为什么不出声?”
阿铭伸手敲了敲棺材壁,有些无奈道:
“这该死的隔音效果。”
“哦。”
“主上,我其实也是刚醒。”
“没事,我相信你。”
“主上英明。”
“明天开始,陪我练箭吧。”
“这是属下的荣幸,属下确实会一些西洋剑术。”
“是弓箭。”
“嗯?”
阿铭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我问过那些射术好的蛮兵,他们说,用活物当靶子来练箭术效果最好。”
“属下明白,明日属下就去为主上抓一些动物来让主上……”
“我这人,心软,小动物太可怜,我下不去手。”
“……”阿铭。
第一百零六章 好难啊
翠柳堡外的小河已经结了冰,冬天的萧索已经将一切遮蔽,唯有这太阳,还能给这片大地上的生灵带来仅存的慰藉。
阿铭斜靠在河边的树下,嘴里咬着一根枯茎。
小河对面,梁程骑马经过,看见阿铭后,他勒住了缰绳。
阿铭闭上了眼,装作没看见。
没多久,一片阴影遮蔽了阳光对他的照拂,他有些无奈地睁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梁程。
“听他们说,这个月你一直在陪主上练箭?”
“有何见教?”
梁程摇摇头,“没有。”
随后,
梁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葡萄干,递给了阿铭。
冬日的暖阳撒照在这里,冰冻的小河下蕴藏着的是期盼春天的躁动。
寒风里,夹杂着些许杏仁的味道,寒苦之余,仿佛也能品出那么一点甜。
葡萄干,
两个男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一幕,仿佛被定格成了油画,总能许人更多的联想。
阿铭看着梁程,
开口道:
“有病啊?”
“芳草叫我带给你的。”
阿铭没伸手接,而是道:
“你知道葡萄干晒好了后是拿铲子铲和扫帚扫回去的么?你当晒好了后还会拿去洗洗?”
“不吃?”
“不吃。”
梁程无所谓地伸手抓了一把,在阿铭旁边坐下,开始咀嚼。
“你也不嫌脏。”阿铭笑道。
“这世上,可能真没多少东西比咱们俩还脏的了。”
一个,是吸血鬼,一个,是僵尸。
都是阴邪阴晦的存在,是一种超出普通脏的“脏”。
“看不出来,你还会自卑?”
“我承认我自卑,我真的很怕黑。”
“你今天是真的有病是吧,想笑死我?”
“芳草说你这阵子心情不好,让我来安慰安慰你。”
“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
“也是,人家节度使家的千金主动勾引你,你还坐怀不乱,喂,你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一般他们谈起这个话题时,你,是和我绑定在一起的。”
“……”阿铭。
“四娘跟我说,她很看好芳草的潜力,让你有空的话,去找人家姑娘谈谈,把事情说开了。”
“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把人家爹杀了。”
“说得好像你没把人家姑娘亲妈给杀了一样。”
“是魔丸动的手。”
“哦,抱歉,不是,四娘是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去和芳草谈恋爱,虽然这里是古代,但小姑娘单相思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搁在后世,表白、失恋,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是四娘的原话?”
“是,四娘觉得,你得帮忙把小姑娘的心思给断掉,说开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想培养芳草。”
“行吧,我过几天去找芳草说一说。”
“嗯。”
“然后呢,葡萄干我不吃,你要吃的话拿走慢慢吃,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地想问问,每天陪主上练箭的感觉如何?”
“哦,我懂了。”阿铭恍然大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对。”
“那我和主上说说,明天换你去陪他练箭,你不就懂了么?”
“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反正你也很难被射死。”
“对于练箭者来说,自己的箭,射出去,射中目标后,是被弹开,还是被射入,箭箭到肉,这所带来的快感,可是天差地别。”
“呵呵呵。”
梁程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阿铭,
“天干了,要多喝点水。”
“无耻。”
“我想看。”
“卑鄙。”
“反正已经笑过了,让我笑得更开心点呗?”
“无情。”
“快点吧,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南望城领器械钱粮。”
阿铭伸手接过了水囊,
拔下塞子,
“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水时,阿铭并没有让水从嘴边漏下来,但没多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湿了。
梁程看到这一幕后,摇摇头,
道:
“真惨。”
“满意了?”阿铭放下了水囊。
梁程又摇摇头,道:
“下次换水缸给你喝水吧,我想看喷泉。”
“……”阿铭。
“就算是陪主上练箭,穿坚甲不合适,披一件软甲应该问题不大吧?最起码,不会被射成蜂窝煤。”
“我穿了皮甲。”
“然后还被射成这样?”
“主上将气血,灌输在箭头里了。”
“哦?”
“这个声调,有点奇怪,我好像听出了你的兴奋。”
“看来,芳草确实和你不合适,你哪里是情绪低落,你是被主上越射越开心。”
“我知道我们俩很脏,但你也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会让我觉得自己脏得有点受不了了。”
“我没记错的话,丁豪曾说过,气血外放,是进入八品武者的标志。”
“对。”
“这么说,主上确实是这个世界里的武道修炼奇才。”
“还早,但已经算是摸到门道了,我感觉,可能再过几个月,就能做到平稳的气血外放了,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进入八品。相较于这个世界人的普遍修炼速度来说,主上确实是天才。”
“你辛苦了。”
确实辛苦了,还要再被射几个月,这是要从冬天射到开春的节奏。
“没办法,大家不是都等着升级么。”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
“我听谁说来着,你之所以被主上选来当练箭的靶子,是因为你偷听了主上的内心独白?”
“有那种走到你卧室床边靠着你的床榻对你说话的那种……偷听么?”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概能猜出来,你一开始是在装睡没提醒主上他走错了房间。”
“这也是我的错喽?”
“主上不可能错。”
“对,是我的错。”
“我有点好奇,主上那天的独白,有说到关于我们么?”
“你知道么,这个问题,你是第一个来问我的。”
“哦?”
“樊力想不到这一出,薛三知道自己嘴巴大来问我我也不会说所以就没来问我,四娘和主上关系亲密不用再问这个。”
“瞎子呢?”
“瞎子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他没来问,因为他知道,任何东西,可能在肚子里时,确实是真真实实的真,然而一旦从嘴里出来,再真的东西,也都会掺上了假。
有时候,是自己故意掺假,有时候,则是可能连自己都被自己骗了还不知道。”
“你是说,主上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是僵尸,你说说,沙拓阙石现在有意识么?”
“有的。”
“这不就得了,樊力可以什么话都能不过脑子地说出来,因为他就是这个人设,但我们不一样,以后,对主上,还是客气点儿。
以前瞎子逼主上练武,有点太心急了,你还用指甲去插主上。”
“所以,你就直接把自己给洗白了?”
“我对主上一向忠心耿耿,不是一片忠心,我会心甘情愿地陪主上练了一个月的箭么?”
“这是被箭给射傻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连自己都骗?”
阿铭抬起头,
叹了口气,
看着头顶的太阳,
感慨道:
“为了生活。”
……
“左兄,你怎么这般了?”
郑凡很是震惊地说道。
“郑兄,能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关切地问我么?”
“抱歉。”
“唉。”
左继迁拄着拐杖,示意身后的两个手下把带来的礼物送进去。
“左兄,进屋坐。”
郑凡将左继迁迎进了堡寨。
芳草端来两杯热茶和一些点心就退下了。
左继迁有些好奇地扫视里面的布局,感慨道:
“郑兄可真是个雅致人,连堡寨里面,都装饰得这般别致。”
堡寨厅堂里,陈设和装饰,都堪称豪华,甚至还挂上了名人字画。
这不是什么“郑宅”,这是翠柳堡!
况且,进来时,左继迁也留意到了,自己那边工程款和材料才刚批下来,但真正开始动工的话,还得等开春化冻后,但人家这里的翠柳堡已经盖好了,同时这占地,可真是大啊。
不说是容纳几百人了,上千人住进去,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左继迁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人还是会拿捏分寸的,他认为翠柳堡的修建很大可能离不开镇北侯府的关系,所以他没问堡寨修建的问题,而是拿这拿来待客的厅堂装饰入手。
“我一直觉得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尤其是我们这种把脑袋系在腰上的丘八,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所以更要认真过好每一天。”
“可不是嘛,郑兄,兄弟我这一次,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欲问呢,左兄这是怎么了?”
“说来惭愧,因为郑兄你带了个头,所以前阵子,我们好多个堡寨,其实或多或少,都主动派兵去了南边转悠转悠。
其他人都没事,转悠过去又转悠回来了,还多少有些斩获,当然了,自然是比不得郑兄你百骑夺城那般声势惊人。
兄弟我呢,也心下痒痒,也带了几百骑兵想去乾国那边打打草谷,郑兄,你也应该能理解的,身为武人,看别人能去领兵冲杀自己却缩在后头,真的是憋不住啊。”
“理解,理解。”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样看来,左继迁应该是栽了。
“可是呐,兄弟我走背字儿了,穿过燧堡群没多久,就正好碰上了陈镇的一支骑兵,对方足足一千多骑。
不过,我当时也没怕,想着好不容易能真当真枪的干一场了,论骑战,我大燕还没怵过谁,可谁晓得交锋后,又有一支乾国骑兵杀出,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
不怕郑兄你笑话,我这条命,差点就交代在乾国了。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这带出去的几百骑,回来的,还不足一百,损失,可大了。”
郑凡也跟着叹了口气,
心里则是在盘算着,
这损失,应该不是最主要的,凭借左继迁左家的背景,补充回来,应该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则在于靖南侯应该是对下面堡寨私自出兵去调戏乾国人这件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就是想制造制造边境摩擦,给乾国施压,同时让乾国那边往边地加派驻军。
但你出去浪没问题,浪也就浪了,但你浪崩了,也浪流了,
被人家打了满头包回来,
着你到底是去给乾国人施加压力还是给乾国人找自信去的?
其实,这也是郑凡之前的事迹给了他们一种过分的自信,乾国人军备废弛是不假,乾国人不经打也是不假,但破船还有三根钉呢。
再者,和靖南军比起来,乾国能拉出来的边军确实是有点不中用,但问题是,各个堡寨的兵外加银浪郡的郡兵,它其实不属于靖南军的体系,类似于民国时的中央军和地方保安团的差别。
这一点,北封郡的情况也是一样,镇北军和地方驻军之间的差距,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同时,郑凡麾下的蛮兵,装备和骑射功夫,哪怕丢靖南军里,同等数目之下,估计靖南军都比不过郑凡的翠柳堡派出所。
看着在那儿唉声叹气的左继迁,郑凡脸上表示关切,但心里倒是挺幸灾乐祸的。
谁叫你真的一点都不把乾国人当人呢。
这时,左继迁终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郑兄,据说,三日后,南望城新任总兵就会到任,到时候,吾等这些守备都要去南望城述职的,这一次,兄弟我犯下此错,折了我燕人脸面,兄弟我确实心疚不已,但兄弟我一直想着重新在战阵上找回场子来。
要是着新任总兵新官上任,想要拿人开刀立威的话,还请郑兄,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郑凡有些意外道:
“左兄,你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我和左兄你是一起拿过刀经历过生死的过命交情,但凡有所需要,兄弟我肯定不会说二话。
但,兄弟我位卑言轻,若是这新任总兵连左兄你左家的面子都不卖,兄弟我在旁边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用处呢?”
左家,应该是有地位的,而且地位还不小。
因为当初郑凡见过靖南侯在得知左继迁是左家人后,还和左继迁聊了几句天。
不管燕皇接下来打算如何对门阀动刀子,不管靖南侯对门阀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总之,在这个语境下,郑凡并不认为一个可能会不给左家面子的总兵,会给他面子。
虽然郑所长一直扯虎皮,扯自己上面有人。
但那是忽悠别人的,可不能自己把自己给忽悠瘸了真当自己现在是个人物了。
“郑兄,你可真得帮兄弟我,否则……”
左继迁这时居然主动离坐走到郑凡面前,作势要下跪。
郑凡很震惊,
然后震惊到似乎忘记要伸手去搀扶和阻止左继迁下跪,
左继迁的膝盖弯在一半的位置,
“……”左继迁。
卧槽,你怎么不扶我!
郑凡继续一脸震惊,且还在持续震惊中。
左继迁尴尬了,
厅堂里的氛围,有些凝滞。
“噗通!”
左继迁闭上眼,跪了下来。
郑凡马上站起身,惊讶道:
“左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般?”
口头上震惊,但手还是没去搀扶。
左继迁深吸一口气,
道:
“这一次,真的只有郑兄你能救我了。”
身为家族子弟,被家族选出来外放为官,吃了家族的资源,你要是还把官职给丢了,那等于就是在浪费家族对你的投资,不说家族长辈,就是那些嫉妒你的同辈也不会放你好过!
“左兄,把话说清楚,新任总兵到底是谁,敢这么不给你左家面子?”
前任的南望城总兵萧大海,死得莫名其妙,郑凡都说不清他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
然后,南望城知府是在萧大海的葬礼上被刺杀的。
按照制度上来说,南望城总兵,才是郑凡在内的这些个堡寨守备的顶头上司。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靖南侯将靖南军开入了南望城,总揽全局,有点军权干预地方的意思。
但朝廷选派的新任南望城总兵还是要来了,他的职责就是统帅地方上的保安团。
“这位新任总兵,是从北封郡右迁来的。”
“这个,左兄,真不是兄弟我推脱,其实,兄弟我在北封郡,并不认识多少人。”
“郑兄,这次真的只有你能救兄弟我了,这次兄弟出了这个事,靖南侯一句问责都没下来,这是摆明了等新总兵上任卖新总兵一个面子呢。
这位新总兵,前些年在地方上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敢于处理权贵子弟,我这左家人的身份,这一次不光是帮不了我,甚至可能反而还会害了我。”
“左兄,这个,我真的……”
“郑兄,我听说你当初是在北封郡虎头城任护商校尉?”
“对啊。”
“这不就对上了么,那位被右迁到咱们这里的新任总兵,当初也是在虎头城坐衙过,郑兄你应该是认识的。”
“等下……”郑凡叫停了左继迁,吸了两口气,问道:“新任总兵,是不是姓许?”
“正是,许文祖,字明正,因最喜惩戒制裁权贵子弟,人称明正公。”
“嘶……”
深海同志,你被调到这里当我顶头上司了?
左继迁面露惊喜之色,道:“看来,郑兄和这位许明正认识喽?”
郑凡点点头,道:
“认识。”
“那兄弟我这事,有转机了?”
郑凡叹了口气,道:
“左兄,其实你可以派人去虎头城打听打听。”
“什么?”
“虎头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明正公,和兄弟,势同水火啊。”
“啊!”
左继迁当即跌倒在了地上,原本以为抓到一个救星说客,没想到居然抓到一个灾星。
“那,那,郑兄,兄弟我岂不是难了?”
郑凡伸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一脸愁苦道:
“左兄,我也难了啊。”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所以,我们的深海同志很快又要来这里和我们一起奋斗了啊。”
薛三一边往锅子下面加碳一边调侃道。
“嗯。”
郑凡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水壶,给白水锅里又加了一点水。
这是个小碳炉火锅,里面的汤底很是简单,
一点盐,两根葱,三片姜。
配菜则更为简单,就是嫩豆腐,再无其他。
等水开了后,郑凡向锅里下入了几块嫩豆腐,煮了会儿后,郑凡、瞎子和薛三三人都各自夹了一块出来。
料碟更是简单,就是酱油。
嫩豆腐沾了点酱油,吃下去,口感滑嫩,鲜美烫乎。
“呼……”
三人都是一边吃一边呼着嘴。
瞎子北又顺了一口银浪郡的黄酒下去,神情是相当的享受了。
“这种吃法,在冬天,可以说是相当惬意了。”薛三感慨道。
瞎子北点点头,补充道:“搁以前,还是穷人的吃法,因为豆腐便宜。”
不过至少翠柳堡里的魔王们,吃喝条件都很不错,偶尔来点清淡简单的口味,就当是换换心情了。
紧接着,
瞎子北一边又往里面下了几块豆腐一边对郑凡道:
“主上,左继迁的事,主上打算如何做?”
左继迁昨日已经求上门了,虽然郑凡敷衍了过去,其最后也悻悻地离开,但等许文祖上任后,这事肯定会做个了结。
“什么也不做。”郑凡回答得很实诚。
瞎子北点点头,表示同意,道:“主上英明。”
“算算日子,许文祖今儿个应该进银浪郡了,咱们吃完后就去驿站,提前迎一迎吧。”
“那是当然,主上思虑周到。”瞎子北赞同道。
不管如何,深海同志来了,在他进入南望城上任前,就先提前私下里见个面,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人生一大暖事,峨眉峰和深海在另一条战线上再度合作,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左继迁他有多紧张和惶恐,郑凡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可以预知的是,胖胖的许文祖许大人来这里做了自己顶头上司后,郑凡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舒服。
郑凡喝了口葡萄酒,道:“行,那咱们吃完了就动身。”
小房间里,三个人就着嫩豆腐小火锅吃得是相当惬意,只不过,吃到一半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以及芳草的声音:
“主人,梁先生派人来问,南望城那边聚拢了不少难民,问我们翠柳堡是否要接收?”
“难民?”郑凡放下了筷子,问道,“有说哪里来的难民么?”
“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来的?”
翠柳堡所在的位置,算是燕国最南一线了,其南边来的,那就很显然是乾国那边过来的。
郑凡放下了筷子,对瞎子北道:
“走,咱们去瞧瞧,然后再提前去驿站等许文祖。”
……
难民的队伍不算很庞大,但也绝对算不上小了,道路两侧,都是难民的身影,初步估算,足足有好几千人。
郑凡坐在马背上,在其身侧,是瞎子北和薛三。
许是因为上次郑凡玩嗨了去乾国浪了一次让手底下的魔王们后怕不已,所以,那之后郑凡每次出门,身边都至少会跟着两个人,如果把一直被郑凡带在身上的魔丸也算上的话,那就是三个魔王保镖的阵容。
有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堡的燕国骑兵正在维持着队伍的秩序,同时也是在引领着队伍的行进的方向。
这些难民基本小到以家庭为单位,大到以一个村子为单位地在移动,拖家带口的,因为老弱妇孺不少的原因,所以青壮在里头的比例,并不算很高。
薛三特意策马过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回来禀报道:
“主上,的确是从乾国来的,他们原本去的是南望城,但中途被重新引领分配了出去,那些骑兵是嵇退堡的人,据说是左继迁下令,他嵇退堡接收所有的乾国难民。”
“还真的是乾国人。”郑凡感慨道。
因为乾国一直给人的印象是:怂富怂富的。
虽然军事实力不行,但在经济和文化上,那可是有着相当的优势。
所以,乾国人居然会偷渡国境线跑燕国来,这真的是让郑凡有些没想到。
瞎子北察觉到了郑凡的惊讶,道:
“主上,这也算正常,乾国富庶是富庶,但乾国因为百年前初代镇北侯一事,本就没有认真经营过北方三郡,外加北方三郡戍卒又多,劳役负担又大,被压迫得狠了后,对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反而不如北面的燕国更容易生活。”
燕国这边门阀林立是林立,但这些世家门阀对自己掌控下的田户其实还真没那么不堪,至少,主家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家的田户能尽可能地生存下去,同时,在自己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也会释放出一些经济上乃至于政治上的利益和他们分享。
因为这些田户,其实就是世家自己的“子民”,他们的用户和政治影响力,包括自家的“私兵”,其实最根本的来源,还是自己土地上的田户人口。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那种“公家的东西不糟蹋白不糟蹋”,自家的东西却得格外珍惜。
对于朝廷官僚来说,朝廷治下的民众,其实和公家的财产差不多,而一旦变成自家的田户,则就成了自己的私产,态度上肯定不同。
外加这些年燕国仗着丝绸之路的便宜,商贸发达,燕国又不像乾国那般无法真正地抽取商业税,也因此,燕国朝廷一来本就对地方的掌控力不算很高,二来又已经从商税上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财政补充,也就造成了燕国治下普通百姓的生存压力,确实比其余三国,要小不少。
这也是郑凡当初第一天来翠柳堡时对这附近民户精神面貌的第一印象。
“就是不晓得乾国的官老爷和文人们知道这事儿后,会作何感想。”
“主上,其实这也能理解,文化这类的东西,对于底层人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他们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知道用脚投票。
宋朝也有相似的记录,宋朝境内的百姓主动放弃宋民的身份逃去辽国当辽国的子民。”
“燕国可不是辽国。”郑凡提醒道。
“是,主上说的是。”
“左继迁将这些难民都引去他的嵇退堡安置,应该是想要在许文祖上任前,尽可能地再表现表现吧。”
这些难民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功绩,证明天命和人心在燕而不在乾,许文祖人还没上任呢,就等于是一波政绩已经主动上上门来了。
但这也是几千张嘴,每天是要吃饭的,所以有着左家在背后做财力支持的左继迁,才敢将这些难民都引到他的嵇退堡那儿去,他来养着。
相当于左家花钱,给新任总兵许文祖养一个政绩,左继迁大概是希望许文祖能看在这件事上,对左继迁先前在乾国军事失利的过错轻拿轻放。
“这些人,咱不要吧?”郑凡看向瞎子北。
瞎子北摇摇头,道:“如果全是青壮的话,咱们倒不是不能接受,但还有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咱就不和他左继迁抢表现的机会了吧。”
“对,毕竟他左继迁的鸡腿堡里鸡腿管够。”
其实,真的要算财力的话,有六皇子在背后支撑的翠柳堡,真的不怵嵇退堡。
首先,翠柳堡已经营建完成了,虽然还有一些需要修缮和完善的小细节,等开春解冻后再敲敲打打小小地缝补一下也就可以了,本身就具备着吸纳人口的能力。同时,郑凡可是清楚,自家堡寨的库房里,不光是额外屯了一些兵甲器械,还有很丰富的粮食储备。
六皇子确实大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绝对是把你奶到咯奶。
甚至瞎子北还说,那边商行的人传话过来,询问自己这边为什么不扩兵,显然是六皇子那边的示意。
一个守备负责的堡寨,朝廷一般只负责五百人的军饷开销,但你如果自己有能力,你养到八百人,一千人,一般来说,朝廷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下燕国风气就是如此。
同时,朝廷的主要注意力和主要矛盾还是放在那些大门阀身上,那些大门阀根治下田户上万都很常见,想要的话,随随便便拉出几千上万的私兵都算是寻常了。
只不过郑凡这边一直想走的是精兵路线,你凑一大堆的杂兵过来,意义真的不大。
还是安心地等燕皇对门阀开刀后再扩张吧,门阀里面的人一来素质高,二来被流放发配后更是立功心切,说不定以后还能接收到会发光的崽,不比靠这些农民兵凑人数有用得多?
“其实,属下觉得,有一点不正常,往年乾国那边有百姓逃到燕国来讨生活也就罢了,今年因为主上在入冬前去那边刺激了一下乾国,按理说,乾国边军再是不堪,窝里横还是没问题的,边境线上又是燧堡林立的,小股小股的偷渡还可以,一下子这几千人一起偷渡过来,这里面,说不定有乾国人的暗招在。”
暗招,也就是指间谍,而且数目可能还不少。
“乾国的边军素质先不谈,但那边的银甲卫,至少给我的印象,还不错,而且他们还包分配老婆。”
“呵呵。”瞎子北也笑了,“其实,属下觉得左继迁应该也清楚,这里面肯定是有定时炸弹的,但他现在是先一口气吃饱了再说,也不在乎以后是否会拉肚子了。”
“行了,不看了,咱出发去驿站等许胖胖。”
和深海同志提前见面,郑凡还是决定不要太大张旗鼓的好,所以也就带了瞎子北和薛三前去,没带兵马。
三人策马,从午后行进到黄昏,这才赶到了尹城外郊的驿站。
南望城是银浪郡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但尹城,才是银浪郡的首府所在,只不过和后世的一些省份城市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罢了。
燕国的驿站接待出公差的官员同时负责信使备马和招待,但也不是不对外做生意,从北封郡到翠柳堡的一路上,郑凡也住过不少驿站了,感觉大部分驿站都弄得跟后世的综合性酒店差不多,同时官员都不用买单。
因为不是公差在身,外加又有意想要遮掩一下自己和许文祖的关系,所以郑凡选择“自费”,考虑到和许文祖见面后估计还要再聊不少时间,所以郑凡干脆要了两间客房。
点酒菜时,薛三负责上去套话,问问那位从北封郡来的客人住哪间房。
因为许文祖的身材特点太过于明显了,所以套话很容易,得到的消息是,许文祖他们一行人是包下了甲等院。
嗯,作为南望城新上任的总兵大人,这点牌面还是有的。
只不过,当郑凡去甲等院对那里门口的亲兵说明来意后,亲兵的回复是许文祖下午时就出去访友了,大概要到夜里才回来。
至于他访的友人是谁,住哪里,留守在这里的亲卫也不清楚。
没办法,郑凡三人只能草草吃过了驿站准备的晚食就先在各自房间里休息等着了。
薛三给驿站里的小吏使了点银子,让他等见到许文祖回来时,来通报一声。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被怀疑,因为每天想在驿站里“偶遇”达官贵人的人,可有的是,这小吏显然也是司空见惯了。
瞎子北和薛三住一个房间,郑凡一个人住他们隔壁。
好在郑所长在翠柳堡也算是个小“土皇帝”,也没人会去记所长的考勤,所以在外面逗留一天不回去也没什么问题。
躺在床上,郑凡双手做张弓的姿势,一遍一遍地体会着。
这一个月,有阿铭陪自己练箭,郑凡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但对气血外放的拿捏上,还没办法很好地掌握方寸。
九品武者,在普通人眼里,算是高手了,在军队里,也能混个小兵头目的位置,但郑凡清楚,靠这点修为想要保命,有时候还真的很难。
自己这一趟去乾国,在战阵上杀死的入品武者都不止一个了。
郑凡觉得,最起码得有沙拓阙石那种层次的修为才足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事实上,沙拓阙石当初要不是一心求死,想挂还真的挺难挂的。
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心中有箭胜于手中无箭”,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郑凡有些担心许文祖不会今晚留宿友人那里不回驿站了吧?
又或者,干脆那个友人其实是个以前老相好的寡妇?
“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郑凡一开始以为是薛三或者瞎子,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打开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年纪在四十多的矮胖女人,女人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油腻油腻的。
“大人,晚上需不需要人作陪?”
所以,后世酒店客房的服务,在古代其实早就有了是么。
郑凡伸手指了指这个女人,
道:
“你来陪?”
“哎哟哟,瞧大人您说的,当然不是妾身啦,妾身下面可是有不少小娘子,晋国的俏马、下杭的瘦马、楚国的贵马,咱们燕地的烈马,妾身手底下可全都有,大人,您想挑哪个就跟妾身说,待会儿,姑娘上来,包管您满意。”
晋国的女郎俏丽身材好,下杭的瘦马本就极为有名气,连乾皇都一口气收了下杭杨家三姐妹,楚国国内那种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很多,因为内部的倾轧,经常会有贵女流落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贵女,这没人知道,但至少人家会装得跟个贵女一样来伺候你,燕地的烈马,就顾名思义了。
老实说,家里有一个这个世界最出色的妈咪四娘在,郑凡还真没什么兴趣在外头打什么野食,就算真的要打,四娘手底下调教的那些小红拂女们,怎么可能比外头的差了?
再者,
隔壁可是住着自己的俩手下,还有一个哪怕隔着一道墙也能给你玩“实况转播”的瞎子,郑凡怎么可能在这里找服务?
“本官累了,不用了。”
“那妾身就打扰了。”
胖妈咪很知趣儿地对郑凡一福,转身离开,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
就传来了薛三的声音,
只听得薛三很激动地喊道:
“我要,我全都要,一样来一份!”
“爷,您等着,姑娘们马上就到。”
说完,那位胖妈咪就下楼去了,应该是喊姑娘去了。
郑凡走出了房门,站在二楼过道处,薛三这会儿也走了出来,看见郑凡,还面露了羞赧之意。
“好好玩,让瞎子到我房间里来。”
郑凡自己有四娘了,虽然一直没能上垒,但玩针线活的情调也是妙不可言,所以,总不能自己吃饱却让自己手下一直饿着。
薛三却摇了摇头,从门口走到了郑凡面前,因为二楼楼板有些年久了,所以走来时楼道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主上,听到了么?”薛三压低了声音问道。
郑凡恍然,他明白了。
“属下这么矮这么小的一个人,走这里时地板都得发出声响,刚刚那位这么胖的妈咪走过去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来,是有人潜入进来,想对许文祖不利了。”
那自己还算是许文祖的救星了,这都被自己给赶上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当初在镇北侯府外,郑凡是想干掉许胖胖的,为此还出动了蛮族王庭左谷蠡王,
结果许胖胖无巧不巧地竟然在那会儿下马车去拉矢了,
简直是名副其实地走了屎运。
不过现在,许胖胖要当自己的顶头上司,原本想杀他的自己现在却又要保护他。
这时,楼下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吏走出来,对着上方站在楼道上的郑凡晃了晃灯笼,然后就走了。
这是告诉郑凡许文祖已经回来了,因为他住的是院子,所以不走驿站的大门。
这时,瞎子北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和郑凡目光对视,
“主上快去提醒许文祖,让他做好防备。”
郑凡点点头,一个人下了楼,至于薛三和瞎子北则没跟着郑凡一起去,他们应该是要负责外围的接应。
甲等院门口的亲兵换人了,应该是白天陪同许文祖去访友的亲兵刚刚换了岗。
能和许文祖白天出门访友负责安全的,肯定是亲兵中的亲兵了,且这俩亲兵居然认得郑凡,见郑凡居然出现在这里,二人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面露戒备之色,更是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郑校尉,是你么?”
一名亲兵问道。
“正是郑某,劳烦通禀一下明正公,郑某来访。”
若是换作别人,想投名次想混眼缘想走关系的,亲兵们可能觉得许文祖刚回来累了就拦下了,但见是郑凡,这可是自家大人的气得牙痒痒的对头角色,他们反而不敢怠慢了,其中一个亲兵马上进去通禀。
“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许文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本人也在向门口这边快速走来。
门口亲兵不再阻拦,郑凡走了进去,看见一尊巨大的肉山正在向自己压迫而来。
许文祖在镇北侯府回去的路上,瘦了不少,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补回来了,而且更胜往昔。
这里是银浪郡,不是北封郡,附近又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亲兵把守,所以许文祖很放得开,直接笑呵呵地走过来了呵呵地迎接郑凡。
郑凡则没功夫和许文祖倾诉同志再见面的喜悦之情,
直接压低了声音快速道:
“大人小心,这家驿站了混入了想要刺杀大人的刺客,卑职是得到消息马上就来通知大人。”
“啊!”
“啊!”
就在这时,
院子外墙那边传来了两声惨叫,显然是有许文祖的亲兵被射杀了。
让郑凡有些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刺客会下毒会潜入又或者是靠上门服务来接近许文祖,
但真的没料到,
刺客居然大大咧咧地杀上门了。
同时,
外面又传来了齐声怒喝:
“燕狗郑凡,血债血偿,纳命来!!!”
“……”许文祖。
“……”郑凡。
第一百零八章 刺激
郑凡觉得这些刺客真的很没有职业道德,也没有职业追求;
你说你来刺杀人就刺杀人吧,叫叫嚷嚷骂骂咧咧地又做什么呢?
骂骂咧咧就算了,还把要杀的人的名字喊得这么明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让自己现在这会儿,多尴尬啊。
许文祖和郑凡对视了足足三秒,
两位同志的久别重逢,还没来得及碰撞出专属的愉悦火花,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打断了。
许文祖本人更是一脸懵逼,
以至于他都有些搞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该谢郑凡还是该骂郑凡,话语硬是被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儿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保护大人!”
郑凡是见过世面了,在这时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对身边许文祖的亲卫喊道。
已经有亲卫死了,这会儿许文祖的亲卫也不会纠结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当院墙那边有人跳下来后,亲卫们主动杀了过去。
“大人,我们先进屋。”
“好!”
院子里杀成一团,许文祖也没矫情,马上和郑凡一起跑向屋子里,同时,郑凡关门后毫不犹豫地将屋子里的桌子给踹翻挡在了门后。
“大人,蹲这里来。”
郑凡指了指柱子那边喊道。
古代的木质门窗防御性实在是太差了,万一刺客从外面射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许文祖从善如流,马上站到了柱子后。
“大人,趴下来!”郑凡喊道。
原本很粗壮的柱子,被许文祖一躲后,忽然觉得袖珍了起来。
“哦,好!”
许文祖马上趴在了柱子下面。
郑凡也在许文祖身后蹲下,手里拿着刀。
许文祖看了看门口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郑凡,
“郑校尉,不,郑守备,你……”
许文祖想问的是,郑校尉你怎么躲到我后面来了?
其实,在第二次见到许文祖也就是在衙门时报道的那一次,郑凡脑海中就想过要是忽然杀出来一群刺客,那许文祖简直就是天生的防御沙袋。
不过,郑凡当然不可能直言说我是拿你当防弹衣,只是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抬头向上看了看。
许文祖大吃一惊,抬头看向房梁,同时伸手指了指上面,示意房顶上也有刺客?
郑凡很认真地点点头,同时手中的刀掂量了几下,做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许文祖则继续默默地趴在地上,很是乖巧。
外面的厮杀声还在不断地传来,也不清楚到底哪方占优势,许文祖这次来上任,具体带了多少亲兵郑凡也不清楚。
至于许文祖现在这个样子,郑凡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不会武功的文官,遇到这种情况时躲一下不也很正常不是么。
嗯,文官身边有一个武官在旁边护卫着保证其安全,当然也很正常。
郑凡清楚,瞎子北和薛三他们肯定会在外围找时机行动,他很信任这俩手下的实力,所以自己现在还是也缩点好一些。
只是,那帮刺客之前在外面喊的是要杀自己?
郑凡心里琢磨着,自己今天来驿站提前和许文祖碰面,其实也是中午吃豆腐时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对方真的目标是自己的话,要么是在难民群里发现了自己要么就是对方很可能在翠柳堡外围就有眼线布置着,但偏偏自己今天去看难民也是随性做出的决定,所以,很大概率是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到底是谁想杀我?
终于,外面的厮杀声落幕。
郑凡和许文祖对视了一眼,彼此其实都在猜测到底是哪边赢了,但一直等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还没人过来敲门,这就意味着,许文祖的亲兵们大概率已经交代了。
就在这时,郑凡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
“噗通……”
郑凡马上贴着许文祖的身体在后面也卧倒,许文祖庞大的身躯哪怕趴在地上,也是上佳的壕沟沙包。
“嗡!嗡!嗡!嗡!!!!!”
弩箭疾射而入,木质门窗直接被穿透。
因为郑凡和许文祖都很从心地提前趴在了地上,所以弩箭只是从自己二人头顶上飞过,并未对二人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在下一刻,大门就被从外面踹开了,五名身上都带着伤手持大刀的男子冲了进来。
这会儿,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郑凡单掌猛地一拍地砖,整个人弹了起来,随后,黑色的光芒自其身上释放而出,且手中的刀也直接劈砍了过去。
每天拿箭射射阿铭,再和梁程喂喂招,郑凡这些日子的进步还是很大的,至少,不会再跟以前那般输出还带吼的了。
一刀下去,打前的大汉用大刀格挡,但其应该没有入品,没吃得住郑凡这一刀下来的强横力道,手臂一歪,郑凡的刀顺着对方的右臂切了下去,没能直接斩断对方的胳膊,但还是将对方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给削了下来。
大汉身边的几个人当即举刀冲向了郑凡,郑凡一击得逞,就开始后退。
“嗡!”
忽然间,最左侧的那个大汉脚下莫名一滑,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脑袋就在郑凡脚下。
这名大汉的同伴都愣了一下,郑凡也是目光一凝,
这是在演么?
但这种送上门的人头怎么可能不要?
郑凡手中的刀一划,刀口抹过了对方的脖子,旋起一片血花。
薛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了这几个人身后,左右手各执一把匕首,分别送入两个刺客的后背,两声惨叫当即传来。
郑凡也不客气了,长刀再度挥舞而出,剩下的两个人在面对攻势时,忽然身子一阵摇晃,像是贫血症发作了一样,几乎没做什么反抗就被郑凡一刀一个给砍了。
“外面还有刺客么?”郑凡开口问道。
薛三摇摇头,回答道:“主上,这也是我跟瞎子奇怪的地方,一群刺客冲进来,一通乱杀后,居然就剩下这五只小杂鱼还活着,所以我和瞎子就多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看见其他后手。”
郑凡闻言,点点头,随后弯腰把许文祖扶起。
许文祖只是有些喘气,但你要说他有多害怕,那还真不至于,毕竟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只是,到底是不会武功的文官,该怂时就怂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人走出了屋子,看见外面的院子里,有二十多具尸体横躺在那里,门口位置,还有七八支军弩被丢在地上,应该是先前冲进来的五个人射完后丢在门口的。
瞎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把玩着一支军弩,等郑凡三人出来时,瞎子开口道:
“是乾国的军弩。”
乾国边地的将领和主事文官们其实更像是商人,忙着在做生意发财,不说军弩了,战马、甲胄等等军械,都卖,上次郑凡拔掉的那个堡寨其堡长都得靠开红帐子来赚钱就大概能看出此间风气了。
也因此,瞎子北说的这番话的意思就是,靠军弩来分辨这批刺客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很难。
郑凡则看向许文祖,问道:
“还请大人示下,我们现在是进尹城还是属下直接护送大人去南望城。”
这座驿站并不在尹城城内,而是在郊外,忽然出现的刺客虽然已经被斩杀,但这里显然已经不再安全。
许文祖听了这话,嘴唇嗫嚅了一下,
似乎很想说:小郑啊,这些刺客好像是来杀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许文祖明显不可能那么愚蠢的说让郑凡离自己远点儿这种话,他手下亲兵已经损失光了,这会儿他除了身上三百多斤肉还剩下什么依仗?
况且,他也认为刺客如果要杀郑凡的话,估摸着应该不介意顺手给自己也来一刀,刺客动手前可是明明白白地喊了“燕狗”,而自己可是比郑凡官位更大只的燕狗啊。
“去南望城。”
许文祖下了决断。
虽说去近在咫尺的尹城看似最保险,但刺客既然敢在尹城郊外驿站动手,天知道尹城内有没有他们的人?
倒不如干脆地直接去南望城,到了那里,至少城里有靖南侯和他的靖南军在,也算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自己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过,就在这时,郑凡心里忽然传来了瞎子北的声音:
“主上,先前敲门的那个胖女人,并不在刺客里面。”
郑凡看向瞎子北,瞎子北对郑凡微微点头,郑凡也做出了回应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是瞎子在向自己警示,刺客,可能还有藏匿。
驿站的马厩在正门的西侧,那里单独开辟了一个棚子专门用来饲养马匹,投宿客人的马匹以及驿站骑兵需要更换的马匹也都被安置在那儿。
所以,去取马的话,最近的路,就是从甲等院穿过驿站。
当郑凡三人带着许文祖从甲等院进入先前自己等人所住地方的一楼时,看见的,是一排排被整齐排列在地上的尸体。
他们有的穿着驿站司丞的衣服,有的穿着驿卒的衣服,有的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有的,甚至穿着官服。
大概二十多具尸体,被整齐地排列在那里。
郑凡先前就在疑惑,甲等院明明被刺客这般大张旗鼓地围攻了,怎么前面的驿站里却没有什么动静?
原来,人都已经死了。
“唉……”
瞎子北叹了口气,往前站了两步,许文祖回来时,主上直接去甲等院找许文祖,自己和薛三则离开这里去了甲等院外围潜伏观望,当时,他可以确认,驿站里其他的住客和驿站人员,在他们三人离开这里时,其实都还是活着的。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都死了,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剩下的刺客还有很多,要么,剩下的刺客很是厉害,毕竟,必须满足其中一个条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这么多人。
但不管是满足哪个条件,似乎对自己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就在此时,二楼过道栏杆处,出现了那个胖妈咪的身影。
她脸上的脂粉,依旧重得一塌糊涂。
“哦呵呵,你们的动作,还是有些慢了,害得老娘我都在这里等你们好一会儿差点等睡着了。”
“主上,这个女人和先前那批刺客,应该不是一伙的,可能是一起联合,但不是一家人,驿站后门那边,应该还有刺客在埋伏。”
瞎子北的声音再次在郑凡心底响起。
这些,都是瞎子北从女人的话语中分析出来的。
先前,瞎子和薛三一直在等没急着出手,就是感觉那群杀入甲等院的刺客无非也就仗着弩箭的先手之利外加人数优势将许文祖身边不是太多的亲兵给杀掉了,其实这群刺客本身实力并不强,连能发光的都没有。
现在答案出来了,如果说先前那群人只是小喽啰的话,那么Boss,是在这里。
而且,这个胖女人是一点都不在乎那群刺客的生死,先前也没有出手,所以应该不是一路人。
再者,自己等人选择走了前门,其实也可以走后门,对方有恃无恐地在这里等着,想来是不担心自己等人会走后门;
这证明,后门位置,应该还有一个后手。
“这位小爷,您要的四匹马,我可都给您找来了呢,还请您过目。”
胖女人拍了拍手,
“咦呀……”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仿佛是被丝线吊着一样,
四个女人从上方垂落下来。
她们都闭着眼,身上的衣物装饰也完全不同。
有身着楚服的贵女,有身穿皮甲的燕地女子,有身着舞裙的乾国女子,还有身形俏丽婉约的晋国女子。
薛三是谁?他当然不会怯场。
当下,
薛三主动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放在下巴位置在仔细地欣赏着,
道:
“啧啧,看起来不错,来来来,还不赶紧让姑娘们下来伺候爷爷我!”
许文祖有些诧异地看着薛三小小的背影,然后再看向郑凡,郑凡则向前一步,挡在了许文祖身前。
许文祖见状,心里当即流淌起一股暖流,这是要把自己护在身后啊。
其实是郑凡经瞎子提醒得知后方大概率还有一个刺客,所以想着有许文祖这么一座大肉山在挡着,自己也能防止被从后面偷袭。
二楼的胖女人捂着嘴,
“呵呵呵呵……”
笑声里,带着一种油腻的妩媚。
“爷,瞧把您给猴急的,这长夜漫漫,咱们可有的是时间慢慢耍呢。”
瞎子双手放在了衣服兜里,打了个呵欠。
薛三则笑道:
“来来来……以前宠七娃娃倒是玩过,但这么高档的逼真的还没尝试过。”
“什么是宠七娃娃??”许文祖开口问站在自己身前的郑凡。
“东方傀儡秘术。”
“哦,原来如此。”
“好啊,姑娘们,伺候着!!!”
胖女人声调陡然尖锐起来,
被吊在上方的四个姑娘忽然睁开了眼,她们的眼眶,是空的,没有眼珠和眼白,但很快,一团红色的火苗从她们的眼眶里摇曳而起。
她们的身形,也开始动荡,像是在做这热身动作,随时都会疾驰而下!
薛三在心里道:
“瞎子,给我铺路,这他娘的是傀儡师,老子先去给她操控者干了!”
那个胖女人站在二楼,先提前拉开了距离,外加看似在这里以逸待劳地守株待兔,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抓紧时间“布置主场”?
和傀儡师的傀儡死缠烂打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先干掉蚁后,蚁群也就乱了。
瞎子北则用精神力传话道: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如果我是那个傀儡师,我可能会把自己的真身藏在这‘四匹马’里面,二楼那个,很可能是吸引你上钩的鱼饵。”
瞎银币开始给矮银币做战术分析。
“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先送我一程,老子先上去用匕首透了她!”
“这话真不吉利。”
薛三开始预备,
然后开始冲刺,
奔袭了十米之后,猛地弹跳而起,瞎子放在口袋里的两只食指向上一指。
凸,凸!
“嗡!”
一股意念力直接加持在了薛三的身上,薛三整个人就像是小钢炮一样加速弹射,在下一刻,就直接出现在了二楼那个胖女人的面前。
手中的匕首,对着胖女人的脸,就直接投掷了过去。
胖女人似乎被这一幕给吓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来!”
瞎子北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喝,双手从口袋里探出,两根食指向下,猛地下压。
“嗡!”
上方的薛三被意念力倒拽下去。
“噗!”
而此时,薛三投掷出去的匕首刺入了胖女人的面部,一团刺鼻的腐蚀性黑色液体喷射而出,若非薛三被瞎子强行拽回,可能现在已经被淋成一块人形蜂窝煤。
阿铭变蜂窝煤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边喝水一边在花圃里散步顺带浇浇花,
他薛三要是被这般那就得彻底凉透了。
落地后的薛三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却没有害怕,
反而有些欣喜若狂道:
“哈,真特么刺激,瞎子,我还要!”
第一百零九章 大侠
打架,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可以看出来,薛三玩得很开心。
“四匹马”已然俯冲了下来,当头的烈马手持一把大斧,对着薛三就劈砍了下去。
薛三身形反应速度很快,很是轻松地躲过,同时身形一侧,脚后跟一磕,小小的身躯在倏然间改变了方向,窜向了烈马的身后。
刹那间,小手一抖,另一把匕首出现,对着烈马身后挥舞了下去。
“嗡!”
一根极为细微的丝线,被割断了。
薛三潇洒地落地,似乎还想学阿铭来个西式贵族鞠躬礼,但动作做到一半时,斧头却被烈马挥舞着劈砍下来。
薛三眼角一抖,
这傀儡不是拿丝线控制的!
套路,妈的,又是套路!
薛三的双腿蹬地,向后弹射出去,但先前一直在外围游弋的另外三匹马在此时包抄了过来。
瘦马双手探出,一根根琴弦交错成了一张大网对着薛三就罩了下去,贵马则双臂张开,身体快速移动,这是要抱住薛三。
但这一次,自始至终,瞎子北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出手,脸上露出了些许沉思。
郑凡距离又有点远,这会儿薛三似乎把自己玩进死胡同了,但郑凡这个主上想出手帮忙也来不及。
谁成想,被琴弦网罩住的薛三身体忽然一缩,像是用软骨功的方式,让本就是侏儒的他,变得更为矮小。
琴弦网的受力点是照着薛三的存在去铺陈的,当薛三一下子缩小下去后,琴弦网就像是瞬间失去了准星。
薛三抱头一滚,像是个小肉球一样直接从网下挣脱了出来,贵马也抱了个空。
瞎子北在此时忽然睁开眼,郑凡只觉得自己面前吹过了一阵风,而贵马的身体则因此忽然一颤,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完全侵入。
“砰!”
贵马炸裂,刺鼻腥臭且带着剧毒的液体溅射开去,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要抱着薛三后使用的,现在却被瞎子北强行打开。
在贵马身边的瘦马和俏马则被淋了一身,两个傀儡身体开始被疯狂地腐蚀,似乎内部的阵法纹路也被破坏,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四马之中,只剩下烈马一个人。
瞎子依旧站在那里,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仅存的烈马。
烈马的嘴巴张开,但声音,却不是从其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位置。
“我听说,西方的魔法师里,有一类极为稀有的存在,可以做到你刚才做到的事情。”
瞎子北抬起手放在嘴边,遮着嘴,打了个呵欠。
他猜的没错,真正的操控者,其实藏身在自己的傀儡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老银币的惺惺相惜。
因为瞎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对方的套路。
声音,再度从烈马腹部传出:
“我应该先对你出手才对。”
瞎子北点点头,
“对。”
这确实是对策失误,竟然放任一个精神系加空间系的双系“魔法师”在旁边一直从容地输出。
团战若是不懂先切后排,那必然会输得很惨烈。
其实,这一次也是辛苦薛三了,七魔王里适合和瞎子搭配的其实不少,
高回血的阿铭,高防的梁程,高血条的樊力,
但瞎子本人似乎更喜欢和薛三组队,郑凡有点腹黑地猜测可能是瞎子觉得看着薛三在自己面前蹦跶来蹦跶去吸引火力很有趣吧。
“你太贪了,四个傀儡,你根本应付不过来。”
烈马腹部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我以前没遇到过你。”
瞎子北微微一笑,
道:
“承让。”
“客气。”
说完,
烈马后退一步,薛三跟进了一步。
烈马的腹部再度传来高呼:
“陈大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他们给杀了。”
很显然,这是在喊另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先前应该是负责把守后门。
薛三的眼角眯起,耳朵微微颤抖,但让他疑惑的是,他没能感应到任何人过来的气机。
瞎子北依旧站在那里没动,但郑凡相信,他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另一个刺客。
可惜,这里没有挂钟,否则此时倒是可以切入指针走动的音效。
但三分钟后,
驿站的一楼,还是他们这帮人。
薛三舔了舔嘴唇,他有些等不住了。
烈马似乎有些惊愕,再度喊道:
“陈大侠,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可以很明显地听出来,烈马开始慌了。
先前,第一次听烈马喊“陈大侠”时,郑凡只顾着警觉四周,等到听到第二次喊“陈大侠”时,郑凡心里则品出了一股子浓郁的润土味儿。
一听到大侠,脑海中似乎就浮现出了带着点油腻味道的老式武侠片的画面,但这个词,已经有点复古了。
且在这个世界苏醒已经这么久了,这还是郑凡第一次听到“大侠”为后缀的称呼。
但很显然,大侠好像没在线的样子。
烈马这一次是真的慌了,
再度喊道:
“陈大侠,救我,救我!!!”
三次呼喊,都没能得到任何的反馈。
薛三,动了。
当一个已经完全处于下风的傀儡师只剩下一具傀儡时,她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薛三动的同时,瞎子北的精神力和意念力一同向烈马施加了过去。
烈马发出了一声闷哼,虽然依旧挥舞起了斧头,但速度明显慢得不是一点点,且本来以烈马的战斗方式面对薛三时就占不到什么便宜,更别提现在还有瞎子在旁边帮薛三拼命给对方加各种削弱Buff了。
薛三很轻易地寻找到了空洞,手中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后脖颈位置,而后,向下切割。
烈马这次是真的变成了裂马,
从切开的傀儡之中,
露出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的身形。
这个女人明显有点畸形,她的身高和薛三差不多,但薛三是个侏儒,其实也就个头矮,但如果你不给参照物的话,拍张照片看看,你也看不出薛三有什么特别的。
但这个女人,脑袋是个正常人的脑袋,但四肢躯干却是高度萎缩,不像是人了,反倒像是一只蜘蛛。
当自己的真身暴露出来时,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似乎很不习惯将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别人看,那种本能地自卑和愤怒让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扭曲。
“你是谁……”
瞎子的问题还没问好,女人就发出了一声嚎叫,似乎想要冲过来和瞎子拼命。
但她其实失去的不仅仅是傀儡,傀儡,不光是能隐藏其身体的缺陷,同时,傀儡内部的阵法以及她对傀儡的操控,才是她真正战斗的方式。
一旦失去傀儡后,她,除了长相,真的就没其他地方好可怕的了。
尖叫之后,
妄图扑上来的人,直接摔倒在了地上,严重萎缩的四肢开始疯狂地敲打着地砖,眼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杀了她吧,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一道男子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这里。
瞎子北的脸上当即露出了震惊之色,
这还是郑凡第一次从瞎子北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因为以往不管什么时候,瞎子北一直恪守着属于自己的三条行为准则:
一,我有逼格;
二,我很有逼格;
三,我非常有逼格;
郑凡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瞎子北会故意作怪来吓唬一下自己。
薛三的脸色也很难看,当他看见瞎子的脸色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身为刺客的“敏锐”没能感应到说话人的位置也就罢了,瞎子的精神力也没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那里面所蕴含的东西,就相当严重了。
不过,薛三还是走过去,将自己的匕首刺入了女傀儡师的体内,匕首有毒,女傀儡师的身体很快就开始变黑,而后死去,一动不动。
“她输了,她应该得到解脱。”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就坐在一楼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后面,面前还放着一碗茶,似乎已经坐了很久了,但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他放下了茶碗,起身,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把剑,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女傀儡师的尸体边,
开口道:
“我答应过你们会替她回答,你们问吧。”
他的面容,谈不上清秀,甚至,只能讲很是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你根本就不会注意的类型,在相亲市场肯定会被当作备用的车胎型号。
而且,他也没什么气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用气质去弥补他的容貌。
但他的出现,确实给郑凡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瞎子北的声音在郑凡心底响起:
“主上,你来问吧。”
郑凡在心中回应道:“是需要我来吸引他注意力然后你和薛三好动手么?”
“是希望主上能抓住机会,能多说几句话就多说几句吧。”
“……”郑凡。
这时,薛三对着瞎子北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意思是这货起码七品以上。
瞎子北微微摇头,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五品。
“她是谁?”郑凡指了指已经死去了的畸形女傀儡师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陈大侠这般回答。
“那你知道关于她的什么?”
“她是晋人。”
晋国人?
为什么一个晋国人要跑到燕国来杀自己?
“她为什么要杀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和她在一起?”
“嗯。”
“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们一起动手,却不是一路的?”
“三路。”
郑凡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着,陈大侠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回答着。
“她是一路,你自己是一路,最开始冲进院子的那群刺客,是一路,这样么?”
“是。”
“那群刺客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需要他们带路。”
“那你你先前为什么不帮她?”
先前“烈马”死之前,可是曾三次呼唤这位陈大侠,但陈大侠却没有出手救她,看着她被杀。
“她该死。”
“为什么该死?”
陈大侠伸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二十多具驿站的尸体,
“她杀了这些无辜的人。”
郑凡心里忽然升腾出了一股子希望,人,总是喜欢和老实人和善良的人做朋友的,因为这类朋友好坑。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
“那你呢?你在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陈大侠看着郑凡,
道:
“杀你。”
“你知道我是谁?”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郑凡。”
“这个世界上叫郑凡的人应该不少,你可能会找错……”
“大燕银浪郡南望城治下翠柳堡守备——郑凡。”
“哟,还真是我,巧了么不是。”
郑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继续问道:
“你是乾国人?”
郑凡自苏醒以来,确实杀过人,也坑过人,但论起自己伤害最深且能够出现这种级别高手来杀自己的势力……真的就只有乾国了。
“是。”
果然是乾国人。
“大侠,你听我说,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我率军去乾国,是受到了靖南侯的命令;
这样吧,如果你想真的为乾国谋福祉,为乾国除一大威胁,我可以帮你进入南望城,帮你接近靖南侯。
我只是个守备,只是大一点的小卒而已,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大侠你应该清楚。”
在瞎子北已经明确表示,
这位陈大侠,自己等人完全不是其对手之后,出于求生的本能,郑凡开始祸水东引。
当然,也是因为这位陈大侠看起来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的样子。
“我打不过田无镜。”
田无镜就是靖南侯的名字。
“人,总要去尝试,总要去找点挑战来做,这人生,才能更有意义。”
“我不是田无镜的对手。”
“……”郑凡。
郑凡发现脑子不太好的人,他似乎更难忽悠,因为这个理由,无解。
我打不过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们可以从长计议。”郑凡建议道,“我可以帮你谋划。”
为了自己活命,把靖南侯卖再多次,郑凡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我不想杀他。”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杀我?我知道你是好人。”
“我就是要杀你。”
“不是,两国交战,我又是军人,打仗杀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你总不可能谁去乾国打仗你就要去杀谁吧?
那个,我听说前阵子嵇退堡守备左继迁,才去了乾国,杀了不少乾国兵呢,我跟他熟,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我不杀他。”
“不是,你就认准了要杀我?”
“是。”
“为什么你不杀他们就要杀我?”
“报仇。”
再次听到这个回答,郑凡心里忽然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问道:
“为谁报仇?”
“为死去的人。”
“哪个人?”
郑凡很好奇,自己之后,有很多人跟风自己也带兵去乾国打草谷了,这货为什么就单独要盯着自己?
“一群人。”
“哪一群人?”
“冤死的亡魂。”
陈大侠似乎觉得自己回答得够久也够多了的了,
他举起自己的剑,
左手握住了剑柄,
道:
“我拔剑,你拔刀。”
许文祖这时从郑凡身后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盯着陈大侠,冷哼了一声,
道:
“你可知,就算你是武道强者,在我大燕境内杀我大燕的官,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竖子,真当我大燕无人否?
今日你想学什么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来日,当我大燕铁骑杀入你乾国腹地时,必将横尸千里以报今日之仇!!!”
陈大侠似乎对许文祖的威胁毫不在意,
只是依旧很平静地道:
“我从不伤及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我要杀的只有郑凡,你们,大可离开。”
“哼!”
许文祖怒气冲冲地又瞪了陈大侠一眼,
然后,
转身,
走了……
薛三和瞎子北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陈大侠继续很平静地道:
“你们可以站在旁边,看着我杀他,只要不出手干预,你们就不用去死。”
薛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郑凡的身前。
瞎子北也没说话,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见状,
陈大侠开口道:
“那你们,也得死了。”
瞎子北的声音在薛三的心底响起:
“我怎么觉得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薛三在心底回应道。
“上个月,梁程带主上去乾国瞎跑玩打仗游戏,差点让我们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暴毙,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轮到他们来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了。”
“是啊,死之前,咱们至少还能痛痛快快地被干一场。”
“恶心。”
“都快挂了,你就担待一点。”
“我觉得这家伙的话,有点问题。”瞎子北交流道,“看来应该是主上在乾国时,杀了他家人了。”
“我感觉有问题的,是他的脑子。”
郑凡在此时则开口道:
“大侠,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大侠目露犹豫之色,但还是点头道:
“你问,问完,我就拔剑。”
“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侠微微皱眉,
道:
“你不是一直在喊我名字么?”
“……”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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