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缘由(上)


  “喂,你们再这样打扰我的话,我可没办法专心,然后说不定就会有不好的后果哦。”王翘楚的手指动得飞快,在高速旋转的千幻上准确地一下下按动着,让那上面的光线如水流一般按照他预想的路线流动着。若不是他对周围的气流有着敏锐的感知,根本没办法胜任这项任务,而老孟也正是看中了他对风的驾驭能力,才将这样一项重任交付与他。王翘楚倒是也没有辜负老孟的信任,一道道光芒以千幻为中心冲上半空,接着向四周延展开来,在众人的头顶形成了一个运转着的法阵。
  这法阵异常复杂,众人却不知道,此阵与当初老孟在薄葬城布下的那阵势有着高度的相似性。煞气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一般朝着那阵法涌来,接着被这阵法鲸吞水似的疯狂吸纳。不多时,一颗漆黑的宝珠在千幻上滴溜溜地转着,周围还有淡淡的煞气被其吞吐,让其就像是被黑色的迷雾笼罩一样,平添了几分神秘。
  “九幽天煞珠!”林晨额头上的青筋直跳,煞气几乎被吸收殆尽,空中恢复了清明和虚无。
  “青龙战将果然很有见识,连九幽天煞珠这种稀罕玩意都认得,人界的煞气极少,天煞珠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王翘楚把玩着那一颗珠子,罡风在他的手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旋,护住他不被煞气侵蚀。
  “本来是认不出的,不过有凝血丧魂珠的例子在先,这一颗珠子我自然要往阴毒之物上去联想。”林晨将散开的头发用薄荷绿的丝带绑成一束马尾,整个人顿时又添了几分优雅气质。
  “天煞珠、丧魂珠……老孟弄这些阴邪的东西是想干什么?”陈泉似是向王翘楚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而王翘楚则回以微笑并未作答。
  “他在薄葬城弄了那么一出就是为了凝血丧魂珠,而把我们引到这里也只是为了九幽天煞珠……合着这里面其实没我们什么事儿,感情咱们哥儿几个出生入死都是被自愿的啊。还以为他搞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想要我们的命,或者想要我们之中某个人的命呢。”陈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望着杨辰,显然她所说的“某人”指的便是杨辰无误。
  杨辰露出一个“我的命没那么值钱”的表情,接着他忽然从陈泉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哀伤,杨辰这才想到在薄葬城时陈泉和流觞便一起出现,很明显两个人是旧识,而陈泉在流觞死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特别情绪的原因,杨辰猜想他大概是怕负面情绪在大家之间扩散。
  “千万别小看了自己,在整个计划之中,你们可是关键。”王翘楚道。而杨辰听完这番话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注意到王翘楚用的称呼是“你们”而非“我们”,自然是已经和其他人划清了界限。
  见没人打断,且众人中的多数都露出愿闻其详的样子,王翘楚将那颗黑漆漆的九幽天煞珠收好,接着又把千幻抛还给马麟,这才继续道:“也罢,看在一起战斗过这么久的份儿上,我额外透露给你们一些东西……想来二哥和歪歪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只是想在我这里证实一下罢了。”
  王翘楚看着杨辰和龙翔宇,杨辰的手扶在眼镜上,将其向上推了推,猫瞳早已细心地帮他擦过眼镜的镜片,不然那上面现在一定沾满了血色的雾气。
  “老孟想要的,确实只是那两颗珠子,你们之前的推断——比如他把你们引到仙界来是为了坑你们,虽然不能说你们带着小人之心,而且老孟也绝非君子,不过这事儿你们真的想多了。”王翘楚一上来就将这件事定性。杨辰和龙翔宇对视苦笑,原以为老孟会在仙界安排一个接一个的圈套等着他们来钻,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薄葬城一役老孟确实动用了种种关系和手段来令肖佩佩参与其中,但是他的目的绝非想要借此诱杀二哥,而仅仅是想要丧魂珠。”王翘楚笑着道。说来倒也奇怪,即使王翘楚现在近乎高调地宣称自己现在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背叛,但他这一刻的笑容却并未让人感到生厌。
  “如果他真是只想要这两颗蛋蛋,那他干嘛还在薄葬城搞出那么个惨绝人寰的大阵来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马麟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逮住了对方漏洞的律师,身上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千幻在他手里依旧是立方体的状态,看着倒和《变形金刚》电影里出现的火种源有几分相似。
  杨辰没说话,龙翔宇没说话,林晨也没说话,三个人都在沉思。王翘楚的话自然不会有假,他们都想在王翘楚说出原因之前抢先猜出老孟这么做的缘由。
  “刚才我好像已经说了,老孟处心积虑地一定要让肖佩佩出现在薄葬城,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吗?”王翘楚对马麟说话的语气有些像老师面对着班上成绩最差的同学,一边觉得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另一边还有一种“你小子要是知道缘由反而才怪”的想法。
  “不就是以肖丫头为诱饵把二哥勾引过去,然后将我们一勺烩了么。推理严谨,证据确凿啊!”马麟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几分“真相只有一个”的气势。
  “说得好,不过老孟之所以会在薄葬城中布下那座杀阵,为的就是让你们产生这样的想法,这样才能隐藏他真正的目的。”王翘楚的话立刻将他摆在了柯南君的位置,而马麟自然就成了毛利小五郎。
  “那他真正的目的是?”这时候自然要有个人将这话题继续下去,于是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肖钦便做了这个工作。
  王翘楚看着肖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节外生枝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解释道:“薄葬城事件是为了丧魂珠不假,但让你姐姐参与则是为了让二哥看到你姐姐被煞气侵染,然后引你们到这仙界中来。后面的事情还要我解释吗?”
  “要!”马麟回答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
  王翘楚先是撇撇嘴表示无奈,然后继续道:“所有的一切说穿了其实挺简单的,之所以选中你们,是因为看中了幽怜手里的那件神器,没错,镇狱弓。知道这张弓在幽怜手中的人并不多,但老孟恰好是其中之一。老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这事儿和龙家无关,老孟得到这个消息是经由别的渠道。龙家是没办法占卜出这么精确的问题的,不然这世上哪儿还有秘密可言,你身边就有两个龙家的人,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龙翔宇和龙闯点点头,表示王翘楚没说假话。
  “老孟是没办法让幽怜移驾来仙界的,以幽怜的精明,如果让她前来,恐怕她会立时猜到这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种种缘由。”王翘楚。
  “就是变相说我们傻呗,一骗一个准儿。”马麟。
  “不,你们之中有两个人的心机并不逊于幽怜,只是一个只要遇到涉及到肖佩佩的事情就会乱了阵脚,一切计划都以肖佩佩为核心来部署,有的时候甚至疯狂得不惜一切代价;而另外一个则有些太精于算计,过于注重细节往往会失了大局。”王翘楚的这番话完全不似出自他之口,而实际上这也确实是老孟对杨辰和龙翔宇的评价。
  “而他算准了既然牵扯到佩佩,我就一定会来,而因为霖的缘故,幽怜便一定会将镇狱弓借给我,所以,这一连串的设计只是为了让我带着镇狱弓来将这里并且将这天捅个窟窿,然后放出煞气来炼制出这一枚天煞珠。”杨辰。
  “没错。”王翘楚点头。
  “只是这里还有几个问题,第一,幽怜既然特意让红鸾将这张弓给我,就说明他和老孟一样,知道仙界里发生了什么是吗?而且是很详细地知晓。”杨辰道。
  王翘楚耸耸肩,毫不隐瞒地说:“没错,别小瞧了幽怜的情报网。不只是她,还有老孟,还有其他的势力……你真的以为九曜星君再度现身这样的事情没人知道吗,各方势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得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那么,第二,尽管我是被老孟牵着鼻子走,可仙界之中的事情他难道也能掌控?他怎么知道乾坤之中的某一方不会真的与我合作?如果不是乾单方面撕毁了盟约,恐怕现在的结果已经不是老孟想要看到的了吧?还是说,倘若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会在其中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来改变结果的走向?”杨辰继续问。
  “我的作用就是用千幻炼制出那颗珠子,至于你所说的仙界之中的事情……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命运的分支和电视台理论吗?据我所知,只要你进入仙界,就相当于已经调好了频道,最后的结果便是注定的了。况且你仔细想想,你能进入仙界的先决条件就是身上要带着镇狱弓,不然我们这群妖魔鬼怪在仙界之中受到乾坤裂天剑的影响根本使不出力量。而一旦你动用了镇狱弓,就会被乾坤瞄上,他们是绝不能允许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存留在仙界的,所以你们之间一定会起冲突,不死不休。”王翘楚。
  杨辰点点头,认可了他这个说法,然后继续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和胖子一样吗……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才加入我们的吗?”


第二百零一章 缘由(下)
  离火殿之中并无风,却好似有无形的气流在其间肆意地按照自己的意志盘旋飘荡,让人心头产生不可抑制的微凉。
  王翘楚一步步向前踱着,步子很慢,也很稳,而后转身。面对着众人,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似是想要将大家的面孔深深烙进心底。王翘楚苦笑,他最终还是站在了杨辰的对立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后会否还有机会再与杨辰并肩。
  “你在怀疑兽骨林中尘凡激发我体内的罗喉之魂这件事实际上也是在演戏?放心,我的演技没那么好,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对一切一无所知。”王翘楚保持着微笑,似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之中,笑容里不觉间也带上了几分苦涩。
  “那尘凡呢?他是在演戏?”杨辰问。已经到了这一步,杨辰实际上很急于得到离魂草,可面对即将和王翘楚的分别,他没办法不将这种急切暂时搁置。
  杨辰有些矛盾,既希望赶快结束这对话,将离魂草带到肖佩佩身边,好让她可以少受一点苦,又期盼时间能够一直处于静止,这样他便不至于失去一个一起战斗过的朋友。或许,还能算是朋友吧。
  王翘楚伸出一根手指,气流像一个调皮的精灵在他的指尖萦绕起舞。
  “尘凡这一生恐怕都在演戏吧……他确实是被老孟安排进兽骨林的,其实原本被安排来用千幻炼制天煞珠的人选是尘凡,不过你们也知道尘凡的性子,老孟觉得如果让他前来肯定会出岔子,于是我便被选中了。”王翘楚说话时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这一刻他倒是有些不太敢和杨辰对视。
  “哈哈,我几乎能想象得到老孟在尘凡面前抓狂的样子。”杨辰笑道,全然不知自己的话已经通过猫瞳传到了老孟和尘凡那里。
  “原来我们和尘凡碰面根本不是什么偶然,他倒是真的蛮会演戏的,若你不说,我一直都当我们和他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杨辰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尘凡和一伙人围攻青涧豹炎烨的画面,那时候尘凡还出人意表地杀了自己的同伴,没想到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王翘楚身体内罗喉星君的力量觉醒。
  “那炎烨和炎苍的事情也是安排好的?”杨辰又问。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那便干脆把一切都说透,不留一丁点悬念,接着翻过这一页,再不纠结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便是杨辰这一刻心中的想法。
  “是安排好的,没有炎苍的帮忙,你怎么可能击杀枭骨这样的紫级荒兽?没有尘凡对炎烨的追杀,你又怎么可能会结识炎苍?得不到枭骨的紫魂晶,幽怜又哪儿来的紫魂晶粉末解开幽心坠的封印?”王翘楚指尖的风最后打了个旋儿,然后消失无踪。
  “幽怜……也参与了老孟的计划?”杨辰说出了一个令他担心的问题,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对这个世界以及对同伴的信任将全面崩盘。
  “二哥,你想多了,说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坑你似的。与其说幽怜,其实你更关心的是红鸾吧?据我所知,老孟的计划里并没有幽怜这一环,就更别说红鸾了。不仅如此,炎苍父子也仅仅是被老孟利用了而已,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孟当枪使了。就连尘凡,在老孟派他到兽骨林的时候,他仍然不知道全盘的计划,甚至不知道老孟派他来接触我的缘由,只知道如果他找老孟说的去做了,老孟就会将凝血丧魂珠送给他。”王翘楚说道。
  “尘凡就为了一颗丧魂珠就把自己卖了?老孟拿到丧魂珠居然就这么给了尘凡?”杨辰问。
  “唔,也可以这么说吧,尘凡做事不总是很出人意表的吗,不过在兽骨林里他并没有完全按照老孟的计划行事就是了,像他当时找的那几个所谓的同伴就根本不在既定的剧本之中。”王翘楚抓了抓头发,娃娃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八卦有些欠妥。
  “啧,你倒是深得老孟那个老基友的信任啊,各种小道消息独家内幕都尽在掌握。”马麟的话有些酸溜溜的,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接受王翘楚已经站在老孟那一边这个事实。
  千幻在马麟手里仍旧保持着立方体的状态,他的手指一刻都没有停止在上面按动,可千幻却仿佛被锁住了一般,上面的流光依旧不紧不慢地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着。若马麟手里拿着的是一张银行卡,估计早就因为输入太多次的错误密码而被冻结掉。
  轻柔的风从马麟的手上轻轻卷过,马麟手中托着的千幻被清风带到王翘楚的手心,王翘楚的手在上面轻拂,指尖按动数下,千幻沿着表面的纹路裂开,重组,最后再度成为那件银光闪闪的拳套。
  “喏。”千幻算是物归原主。马麟接过套在手上,五指一张一合,然后甩了甩手臂,他觉得有些别扭,就好像这件兵刃是他从别处淘来的二手货,二手货其实本来没什么,关键是有些二手货是不能被接受的,比如说内衣。
  “胖子这货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啊,亏我还在电脑里给他留了8个G的种子……他给我这件什么狗屁千幻根本就是心存不良。”马麟嘀咕。不过他心里却也知道虽然千幻被制作出来的直接目的是炼制九幽天煞珠,但实际上还是自己间接占了便宜,平白得了这么一件充满科幻风格的趁手又拉风的兵刃。
  “当初震慑宇内的九曜星君,就这么分崩离析了?”杨朵看着王翘楚和杨辰等人,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过她这话甫一出口,氛围立刻尴尬起来。王翘楚的脸瞬间变得更红。
  “毕竟我们都只是得到了传承而已,并没有完全被他们的意志所侵占,有着自己的考量和打算也不奇怪啊。男人的友情嘛,分分合合的很正常,哪儿像你们娘们,整天都腻在一起。”这个时候反倒是马麟给王翘楚解了围。不过这倒也是不算奇怪,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兄弟之间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那也是我们的家里事,一旦有了外人参与便会立刻调转枪口一致对外。
  “嘁。”杨朵扭过头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之前流觞消失的地方出神。
  “其实胖子和我……”王翘楚显得有些迟疑,要么是在组织语言,要么就是有些迟疑,要么二者兼有。
  “怎么?”杨辰问道。他伸手扯了扯衣服,后衣襟从猫瞳的手里脱出。猫瞳的表情顿时变得像是一只被主人收起了毛线球的小猫,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委屈。
  “不只是胖子和我,就连尘凡对你都很是欣赏,若不是你太在意肖佩佩,在很多事情上的决断显得有些……”王翘楚说道这里便又抓了抓头发,似乎是词汇量有些不够,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而很多词语的影子就在他眼前转来转去,他却就是抓不到。
  “有些中二。”马麟又一次帮他解了围。
  “恩,对,中二。”王翘楚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中二”这个词的意思,只是随口顺着马麟的话接了下去,等察觉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再悔改。
  “唔,总之,其实在兽骨林的时候,尘凡就已经觉察并猜出了我们各自的身份,他那个时候对自己的站队也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加入了老孟那一边。大概是觉得在那边会经历更多有趣的事情吧。”王翘楚继续道。
  “哦?尽管你们最终的选择都不是我,但我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啊。”杨辰微笑。他知道王翘楚在说这话的时候话锋转了一下,他现在所讲的绝非他之前要说的内容,不过既然王翘楚刻意隐瞒,他便也不再勉强。
  “说说离魂草的事情吧,希望乾没把离魂草毁了。”杨辰。
  即便拖延得再久,也终要面对这一刻。最后的事情交代完,便是别离。此经一别,或许是陌路,或许能再度并肩而行,或许要兵戎相见,谁都说不准,那便干脆什么都不想,将一切交给那该死的命运。
  知道老孟并非针对自己和肖佩佩,杨辰的心里对老孟的恨意便也消了许多。只是老孟心机太深,计策也环环相扣,稍有不慎便又会被他当做棋局上的棋子,却也让人不能不防。
  “放心,乾刚刚进入融合期,没有能力毁掉离魂草的,看到刚刚涌出的煞气了吗,那就是离魂草安然无恙的证明。你能够看出离火殿中的乾只是幻象,他的真身仍在轩辕殿内,并且能准确地找到轩辕殿的位置,这一点很不简单啊。”王翘楚。
  “倒也没什么,知道在这里的不是乾的真身只是因为我熟读了《圣斗士》里勇闯十二宫的故事,场景历历在目。而能够找到轩辕殿的准确位置,还要得益于镇狱弓对乾坤裂天剑的感应。”杨辰的手在幽心坠上摩挲着。
  “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你只要遵循着镇狱弓的指引,就能够找到裂天剑,自然也能找到和它在一起的离魂草。而有了镇狱弓,相信你进入轩辕殿也不会很困难……只是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王翘楚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表情有些严肃。


第二百零二章 抉择
  杨朵坐在地上,和林晨背靠着背,虎尾镰直直地插入地面,锋利的镰刃像一面飘扬的旗帜,上面倒映出的遍地残尸便是旗帜上象征武勋的徽章。浓重的腥气弥漫,离火殿在这血气和死尸的妆点下变作了修罗炼狱,而在一旁的两个姑娘却显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淡雅之美。
  林晨手里摸着龙牙刃。
  龙牙刃不愧是至宝,虽然比不上镇狱弓或是裂天乾坤剑这样可以弑神的神兵,却也锋锐无比。刀锋上的森然寒气里透着的并不是肃杀,而是说不尽的生机,生命的蓬勃与消逝共存在这同一把刀上,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人生出一种“似乎就该这样”的错觉。
  “他们……去了多久?”杨朵的眼神正对着自己的镰刀,虎尾镰就如同测绘时用的标尺,杨朵的目光透过它直接落在方才流觞用性命守护她的地方。她测不出自己距离那处所在的距离,只觉得这距离实在太远太远,远得已经超过了时间与空间,远得已经跨越了生死。
  “两小时零七分。”林晨没有拿出任何记录时间的设备,便准确地说出了杨辰几人离开的时间。她的心里就有着一块计时精确的秒表,时间的流逝在她那里留下了可以遵循的轨迹。
  “已经这么久了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表姐夫……杨哥虽然看着沉稳,其实还是挺感情用事的。”龙闯躺在地上,丝毫不在意在他身边十几米远的地方便是堆叠着的尸堆,肢体与内藏搅在一起,就像是超市里生鲜区的冷柜。
  那些尸块是龙闯特意堆放的,为的就是清理出自己身下这一块虽然依旧满是粘稠的血浆,却比其他地方干净得多的地域可以供自己躺下。龙闯双眼望天,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的稻草,似乎这种小动作是写进他们龙家基因里的传统。
  “喂,我们都叫他大叔,你却叫他‘杨哥’?算了,你喜欢怎么称呼都好,反正现在也没人在意这种事情……话说你到底是关心他,还是关心你表姐啊?”杨朵依然望着远处出神,她的眼神此刻显得有些飘忽。林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实在太了解杨朵了,无论杨朵怎样故作不在意,但林晨知道流觞的死已经在杨朵心中留下了一个永远都难以磨灭的痕迹。或许杨朵此后对这件事再不会提起,但她却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我当然是关心表姐了,那大叔的事儿管我屁事啊。”龙闯哼唧着说道,急于否认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值青春期急欲证实自己没有早恋的少年。
  “他们不会是故意把我们留在这里,然后自己取了神器开溜吧,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杨朵的目光有些涣散起来,她此刻的话基本已经完全不经过大脑,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变成了两个彼此毫不相干的技能。
  “喂,三朵姐,你这个说法欠妥吧?卸磨杀驴这个比喻用在这里极度不合适。”龙闯嚷嚷。
  “不会。”肖钦只用了两个字对杨朵的假设予以否认,他这时候正盘膝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条冰冷的链子,上原本缀着的黑色十字架现在只剩下紧连着链子的很小一块。
  “还好你没用兔死狗烹。”林晨说道,她的眼睛望着天空。
  “他们现在应该就在那里吧。轩辕殿位于其他八座大殿的正上面,在那里可以俯视这八个殿堂,还真是神一样的视角呢,而坐在这里仰望,也还真的觉得自己有些卑微,啧。所谓神祗便是那样一般高高在上地俯瞰众生吗,不管男女老幼,无论贫富贵贱,无关善恶美丑,在其眼中都只是同样的微不足道吗……”林晨心里默默想着。
  眼前忽然金光闪耀,林晨不得不用手遮住了眼睛,杨朵则干脆地别过头去。那金光之中夹杂着点点的紫芒,让这刺目的光芒变得稍显柔和了一些。龙闯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肖钦则扭了扭脖子,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这光芒他们两个多小时之前才见过,杨辰几人正是被这样一团金光包裹着离开这里,被传送到轩辕殿之中。
  让时间回到两小时二十五分之前,而地点依旧是这离火殿。
  王翘楚伸出两根指头,道:“有了镇狱弓,相信你进入轩辕殿也不会很困难……只是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在万神宫入口那里我们分别经过了十道石门,在那石门背后没能站杀掉自己心魔的人切勿进入轩辕殿之中。”
  “为什么?”林晨。
  “凭什么?”杨朵。
  “裂天乾坤剑会散发出一种可以迷惑心智的波动,可以说这里生出的煞气与之不无关系。而我们所处的离火殿与轩辕殿算是两个不同的空间,倒还没怎么受到影响,即便如此,倘若没有二哥身上的镇狱弓护佑,无论魔气鬼气还是妖气都要受到极大的压制。而一旦进入轩辕殿之中,我们受到的影响就没那么简单了,心魔会被瞬间激发,并且在这把神器的影响之下,心魔的力量会被扩大到一个你们想象不到的程度,通俗点来说,那时候的心魔的力量和乾坤剑也差不太多,你们有自信与一把神器抗衡吗?到时候若是迷失了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话可别怪我没出言提醒。”王翘楚很有耐心地解释。
  王翘楚回过头,正看见猫瞳那一张苦兮兮的小脸。
  “唔,你可以去,你不受这个限制。”王翘楚受不住猫瞳眼睛里闪出的委屈的小星星,连忙说道。倒不是他区别对待,只是因为猫瞳本就是杨辰的心魔所化,自然不会再受到所谓心魔的影响。
  “别跟我说我们都只是运气很好,这才在石门之中同时遇到了自己的心魔,并且在它们不强的时候靠着自己的力量将其强杀。我所了解的心魔要比我们遇到的强上好几个等级,难道九曜星君天生就对心魔有克制力量不成?”龙翔宇笑着问,只是他的笑容有些冷,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当然不是,我们之所以遇到了心魔,是因为尘凡,我们之前戴着的那些面具被他动了手脚。如果不是这样,即使是二哥现在进入轩辕殿中都会败给自己的心魔,更别说我们了。据说那种程度的心魔所创造的幻境将与现实无异,根本就无懈可击,可以让人轻易沉溺其中。”王翘楚。
  “事情差不多交代清楚了,我也该离开了。”见其他人都暂时陷入沉思,王翘楚便打算离开这里,至于未来何去何从,他倒是已经为自己考虑得很清楚。这个决定之中既有他自己的谋算,也有罗喉星君对其决断的影响。
  “你刚刚说要注意两件事,现在只说了一件。”杨辰依旧微笑,只是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却并未对王翘楚做任何挽留。
  “第二件事需要单独对你说。”王翘楚说着来到杨辰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马麟在一旁竖起耳朵,不过却没能听到任何只言片语。
  说罢,王翘楚摸出一张灵符,撕开,一道看上去就显得不是很稳定的光门撑开了空间。从光门中隐约可见,外面的景色正是昆仑山的半山腰。
  “呼,感觉压在心头的秘密都解开了,取了离魂草之后就该是HAPPYENDING的超级圆满大结局了吧。”马麟望着王翘楚,长出一口气,说道。
  “ENDDING?老马……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啊。”王翘楚留下这样一句话,再没回头,一脚迈过那道光芒,然后那门连着他显得有些悲凉的背影一同消失。这一步王翘楚迈得很坚决,大有一步迈出再不回头的气势。
  此刻就像很多盛大的狂欢嘉年华的闭幕式,或是家里的客人走了之后那种骤然冷清,充满了一种人走茶凉的萧索,王翘楚离开,难捱的沉默再度像瘟疫一样爆发。
  杨辰闭着眼睛思考了一分钟,然后便让林晨几人留在原地,准备自己带着己方的一行人进入轩辕殿。镇狱弓展现出了神器该有的华丽视觉效果,杨辰等人脚下出现的阵法就像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纹章,就连阵法的色彩都是奢华的金搭配高雅的紫。
  “走了,兄弟们。”杨辰说完,阵法内众人的身影像水波一般消失,空气中只留下猫瞳嘟囔着的一句:“我可不是你兄弟。”
  ……
  “你们猜杨辰会怎么选?”看到这一幕,童先生放下杯子,望向老孟和胖子,眼睛里带着笑意。
  “什么怎么选?他根本就没得选。”胖子嘿嘿笑着,嘴里的薯片嚼得喀嚓响。
  童先生又把目光转向老孟,老孟已经站起了身,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毒蛇,枯瘦的身体带着一种正在狩猎的冷血野兽特有的气息。
  尘凡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细长的舌头舔着嘴唇,眯缝着的眼中闪着阴谋得逞的光。
  ……
  杨辰站在轩辕殿之中,脑海里一直想着王翘楚和他私下说的那一番话:“想要得到离魂草,你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第二百零三章 归
  肖家在第一时间得知了仙界一行人平安归来并且还带回了离魂草的消息。由于要顺路在古都京兆托一位隐世多年的炼丹高手帮忙炼制那种能够祛除煞气的丹药,所以当林晨杨朵等人踏上帝都的土地上时,已经是差不多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一同返回的不只有两位四象战将和肖佩佩的两个弟弟,最后被留在万神宫内和鬼侍、枭骨一同留守的那几个灵能者也安然无恙。这个结果看似在意料之外,实际上却也于情理之中。击杀枭骨等三人的是乾,让乾出手的理由也仅仅是因为这三个能够使用镇狱弓的傀儡给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而那几个灵能者则根本不在乾的考虑范围之内。试想一个猎人走进林子,若是没遇到野兽还好,一旦遇到了,在子弹并不充足的情况下,自然要将有威胁的猛兽作为首要击杀对象。至于那些兔子松鼠,在虎狼死尽之前它们都是相对安全的。
  于是这几个灵能者便运气极好地活了下来,只是他们在想起枭骨等人逐个被黑色的雷霆轰成齑粉的场面时,依旧心有余悸。
  林晨带着七枚丹药和肖钦龙闯一同来到肖家宅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再度看到肖家的豪宅,林晨心里有些唏嘘,只觉得仙界之行归来,恍如隔世。
  此刻肖先生夫妇并未在家。
  自打林晨他们从仙界出来,帝都的气氛便骤然紧张起来,先是各大势力均在暗中筹谋着什么,然后获悉风吹草动的一股股小势力也如同向着江河汇聚的涓流一般依附于帝都诸强。
  那些小世家通过种种渠道得知,帝都将要迎来的并不是一场风雨,而是可能会席卷一切的风暴。就连一些曾经标榜自己有着铮铮傲骨崇尚自由绝不加入任何一方的独行侠们也都放下了可笑的自尊,向看得顺眼的势力低下自己的高傲的头颅。所有或多或少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个时候如果再耍性格,那并不是有尊严,而是没脑子。
  肖先生近来经常很晚回来,有时甚至整日不归。他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压低着周围的气场。他在家的时候,即使布丁都不敢显得太过活泼。
  而肖夫人亦总是早出晚归,她是为数不多的能够为肖先生分担一些事情的人,也只有当她在场的时候,肖先生的脸色才会好看一些。
  杨朵并没有一同来肖家。
  若是换做以往,她一定会跟来,并且拉着肖佩佩的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八卦着一路上发生的种种大事小情。而这次,她自己却处在八卦的核心,那段经历令她实在没办法让回忆浮出心底。
  “大朵有些累,她说过阵子再来看你。你把丹药服下,每天一颗,连服七天,煞气应该就会在你体内被分解并自行消失。”林晨和肖佩佩并排坐在沙发上,林晨浅浅地抿了一口果汁,柔声说道。
  “恩,我会记得的,谢谢你们……我……你们这一次,一切都还顺利吧?”肖佩佩抓着林晨的手,她感觉到林晨的手心湿漉漉的。肖佩佩心里很愧疚,她情愿自己一辈子一丁点儿灵力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愿这么多人为了她而奔波操劳,甚至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感谢的话你就留着吧,和我们还客气什么……啊,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林晨的目光闪烁。
  “我们你就不用谢了,要谢的话就谢谢大叔……唔,谢谢杨哥他们吧。”龙闯似是随口说道,可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小聪明得逞的小男孩。
  林晨狠狠地瞪了龙闯一眼,她这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动作却没能逃过肖佩佩的眼睛。
  “一切都还好,就是……对大朵有意思的那个很厉害的鬼剑客,他……死了。”肖佩佩的目光同样也落在林晨的眼底,林晨不得已转移了话题。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朵朵今天没来……”肖佩佩松开拉着林晨胳膊的手,弯腰把布丁抱进怀里,手按在布丁的脑袋上,用力地揉着。布丁呜呜地叫唤,小脑袋扭个不停,却始终没办法摆脱肖佩佩的手掌。
  “恩,其实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不过呢,过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不可逆转也无法改变的结果。”林晨用搅拌棒搅动着杯中的果汁,看着果肉从杯底漂浮起来,沿着果汁形成的漩涡运动着,就像在历史长河中苦苦挣扎的生命,逃脱不了命运既定的轨迹。
  林晨仰头将果汁全部喝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起身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大衣准备离开。“茉莉,我先回去了,你吃了药就好好休息。”林晨说完便推门而出,龙闯没呆多久也跟着离开。
  “姐……那个人……他……没回来。”林晨走后,肖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肖钦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手里那条显得有些光秃秃的链子,他不敢看肖佩佩的眼睛。
  肖佩佩收拾空杯子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茶几,头也不抬地说:“哦,是吗,他直接回盛京了啊,那很好啊。”尽管肖钦说的是“那个人”,但肖佩佩却很轻易地从她弟弟的语气和话语间的迟疑听出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不是,他……没回人界……”肖钦的眼神终于肯落在自己姐姐的身上。
  肖佩佩的身体一僵,就连布丁又溜到她脚边正伸出软软的小舌头舔着她的脚踝她都没有发觉。
  “把你们所经历的事情从头和我讲讲吧。”肖佩佩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肖钦略微整理了一下回忆,便从在昆仑山上第一次与杨辰几人相遇的时候讲起。
  从诛杀剑灵到屠灭昆仑剑派,从斩去心魔到围杀触须怪,从力战灵尸到一箭弑神,有的事件是肖钦亲历,有的则是听旁人讲述,一件件事情在肖钦的语气之中慢慢道来,令肖佩佩心里的波澜一直激荡着。
  杨辰的表现并不出彩,即便肖钦着力想要将他在整个事件的比重之中占得更多一些,但当他叙述的时候却依旧觉得杨辰的形象很苍白,只是他却不知道杨辰所付出的实际上并不比任何人少,甚至还要更多。杨辰从进入仙界开始便一直用镇狱弓的力量抗衡着乾坤剑所带来的制约,单就这一点来说,杨辰便已然很不容易。要知道借用神器的力量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他的领域在最后起到了异常关键的作用,至于射杀乾更是只有他才办得到。
  “我们原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先是流觞死在了乾的手上,接着那个叫王翘楚的人又叛离了杨辰……”肖钦不知道要在肖佩佩面前如何称呼杨辰,最后还是决定直呼名字,他在讲出杨辰名字的时候偷瞄了肖佩佩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姐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恩。”肖佩佩随口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布丁又窜上沙发窝进肖佩佩怀里舔着她的手指,肖佩佩的眼睛也望着自己抱着的布丁,只是她的目光却明显穿过布丁的身体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似乎是书架上那本叫做《自控力》的书,也或许是桌边摆着的那一罐薄荷糖。
  “林晨姐说那个王翘楚本来是入赘到李家的,就是她们林家的附庸,那个还挺有名的李家。”肖钦起身走向一边一个放置着零食的架子,在上面翻弄着。
  “恩。”肖佩佩依旧是这样的回应,连语气与之前相比都不曾有一丝改变。
  肖钦没有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东西,便又去翻冰箱,或许这些只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就如同肖佩佩的手一直在逗着布丁,可她却根本没留意自己此刻正在干些什么那般。
  “他们去了轩辕殿,我们都以为事情很快就能结束,没想到他们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当那阵法的光芒散去的时候……人,又少了两个。”肖钦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就这么倚着冰箱,打开罐子仰头将啤酒灌下。
  肖佩佩没有追问是哪两个人留在了轩辕殿,她知道肖钦会对她说。
  “杨辰和那个叫猫瞳的半魔姑娘没有回来……剩下那几个人只是把离魂草交给了我们便离开了,龙闯问他们杨辰怎么没一起回来,那些人没回答,只是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恐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肖钦。
  “恩。”肖佩佩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她将布丁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尽管动作小心而轻柔,却依旧将已经熟睡的布丁弄醒。布丁半睁着眼睛舔舔肖佩佩的手指,将身体缩成一个白色的小毛团儿,趴在沙发上继续大睡。
  “我累了,先去休息。”肖佩佩将一直摆在桌上的玉瓶拿起,倒出里面七颗丹药中的一颗含进嘴里,然后便起身回房。
  丹药微苦,带着几丝清凉,虽然舌尖上传来的感觉并不算好,那种冰爽却令喉咙很舒服。
  关上房门,随意地将自己扔在床上,肖佩佩抱着被子,觉得心里有些凌乱。凉凉的夜风顺着未关好的窗子溜进房内,令呼吸之间带着几分沁凉。
  夜,注定无眠。


第二百零四章 离魂草
  杨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阴冷顺着骨骼血液和神经在体内的每一处游走,将所过之处撕裂,心脏沉稳而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收缩间泵压出的血液似乎都直接流出体外,让身体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无法睁开双眼,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鼻息间嗅到的浓烈血腥证实着自己仍然还在呼吸。
  “也许这感受并非来自嗅觉,而是源于皮肤……如果我还有皮肤的话……”这是杨辰有了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
  接着,便是痛。
  先是午觉睡过头那种昏昏沉沉伴着头脑沉重的闷闷的痛,接着四肢百骸就像接到了信号一样,从骨髓到肌肤,从脚趾到发梢,整个人如同只由痛的神经元组成。
  那是让人可以把牙齿咬碎,把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把喉咙喊破,甚至让眼珠迸出的一种痛。仿佛有人在用砂纸细细地打磨着自己的骨头,有人在用剪刀一点点挑出自己的神经,有人在用研钵一寸寸将自己的血肉研磨成血浆和肉泥的均匀混合物。
  没办法嘶吼,没办法躲避,没办法挣扎,没办法反抗,甚至没办法死。
  杨辰就这么承受着,承受着,每一秒钟都被无限延长,下一秒充斥着自己的依旧是这难以言说的痛,直至忘了时间,也忘了自我。
  失去了对时间的度量,杨辰如同宇宙里被引力牵引着的一颗陨石,静静地在广袤的虚空之中漂泊。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没有意义,唯有无尽的痛苦占据着一切。
  在痛中忘却,在痛中求索,在痛中放逐,在痛中领悟。
  无数的细屑散发着微光,组成一条绚丽的光带在身边盘旋,为眼前那令人绝望的漆黑与死寂增添一抹灵动。
  随意地选择银河之中的一颗星,杨辰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随即觉得自己与那光亮越来越近,直至灵魂都被其深深地吸引。
  在那光亮之中,杨辰看到了自己。
  逝去的记忆,尘封的往事,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一个个画面流转,一张张面孔闪过,潮水一般的回忆涌出,冲破了闸口,再也抑制不住。
  杨辰就这样看着,用旁观者的视角,就像在观看别人的故事。也只有用这样超脱事外的目光来审视,才能够真正地看清自己。
  高速运转的齿轮仿佛失去了动力,加速播放的影响也归于常速。最后一小块闪着光芒的记忆始于王翘楚的一句话:“想要得到离魂草,你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轩辕殿,整个仙界的枢纽所在,尽管现在仙界在万神宫这门面的背后只剩下九座大殿,却依旧是许多人垂涎的存在。若是被人知道仙界现在空门大开,连一丁点儿的防御机制都没有,恐怕趋之若鹜的人会如过江之鲫一般。虽然想进入仙界依然并不容易,但那又如何呢,没有了保安的银行,仅凭借牢固的保险库大门可是抵挡不住大盗们的执着与贪婪。
  轩辕殿与杨辰几人之前经过的两座大殿不同,虽然同样望不到边际,却并非一片虚无。一根根粗大的盘龙柱毫无规律地耸立着,直插入云。柱上盘绕着的九爪巨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解除石化飞入天际。
  脚下是坚硬的石板,石板大小不一却又毫无缝隙地排布,若不是每两块石板接缝处有金光在流转,众人便会以为自己脚下的是一整块巨石。
  石板上雕琢着精细的花纹,为来访者们讲述着一个个离奇的神话。淡淡的煞气若有若无地漂浮,只是这样的浓度却未能给杨辰等人带来任何影响,对身体的危害程度甚至还不如帝都空气中的颗粒悬浮物。
  “离魂草,就是那玩意吗?”龙翔宇眯着眼睛指了指远处。没有风,但视线的远端却有什么在浮动,波浪一般,淡紫色,远远看去那一片柔和的紫很像是象征“等待爱情”的薰衣草。
  “恩。”杨辰的语气平淡,与后来肖佩佩回应肖钦的时候别无二致。
  “那还等什么,加速,走起!”齐鑫一下子有了动力,像已快熄灭的篝火又被倒入一桶汽油。
  猫瞳依旧跟在杨辰身后,小心翼翼,畏缩的神情带着几分可怜,让人看起来有些心疼。
  陈泉又悠然地点起了一支香烟,他可没看见什么“禁止吸烟”之类的标语或牌子。深吸一口,香烟的前端骤然明亮起来,烟灰越积越长,最终被弹落在地,在无瑕的石板上显得异常刺眼。
  马麟一声不吭,千幻在他手里被一上一下地抛着,他怎么都觉得这东西有些别扭。就好像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忽然发现是别人的,说不恨不合常理,要说就这么舍弃却又狠不下心。
  杨辰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实际上他心中要比任何人都急切。
  等到终于到了离魂草的近前,众人发现眼前的这一片草只是如同蜃楼一样的虚影,伸出手便能从这及膝高的草丛间穿过,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这……幻影?”龙翔宇蹲在地上,一只手在离魂草间拨弄着。他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手腕动了动,那些虚影并未随着自己的手臂摆动。
  “不,结界。”杨辰道。
  “我去搞定那个结界,等离魂草可以采摘的时候你们抓紧时间采一些,然后立刻回到离火殿中交给林晨他们。”杨辰见大家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继续开口道。
  “中二哥你不和我们一起?”马麟似乎又回过了神,贱贱地在对杨辰的称呼前面加上了一个“中”字。
  “顾好你们自己就行,别管其他。现在仙界之中除了这轩辕殿的进入比较麻烦,其余各处的进出应该都很自由,我们进来的地方就是传送法阵,沿着原路回去就能找到,地上的纹路很明显。来的时候需要借助镇狱弓的力量,回去应该就不需要了。”杨辰虽然嘴上这么讲,但还是将一条细细的链子塞进马麟手里,链子上连接着的紫色心形项坠散发着璀璨却柔和的光晕。
  未等其他人发问,杨辰抢在所有人之前又道:“老马你拿好这个,类似于一个信物,没有它你们依旧寸步难行,记得离开的时候要和林晨他们一起走。走出仙界之后迅速将这幽心坠还给幽怜,替我谢谢她,你还可以顺便看看你的小女朋友。”
  尽管没有人会对杨辰将幽心坠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马麟表示异议,但杨辰还是将看望绮兰作为理由让这一切看起来有理有据,起码在旁人看来并不算是对他们的不信任。
  “二哥,别跟交代后事似的好么?”马麟将那坠子递到杨辰眼前,道:“收回去,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什么时候走。”
  “哦,还有,帮我和红鸾说一声对不起。”杨辰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自顾自地说着。马麟抓着幽心坠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要说的话你他妈就亲口对她说,还有那什么狗屁离魂草,你这么辛苦才弄到的,怎么也得你亲自交给肖家那丫头吧?感情咱们哥儿几个累死累活忙活了这么久,这功劳你就这么拱手送人了啊?妈的你以后改姓雷吧,再让法海哥给你立个碑竖个塔,然后你他娘的就是名正言顺的人在塔在了。”马麟骂骂咧咧语气不善,他已经知道杨辰为什么要和红鸾说抱歉,已经猜到了杨辰为什么会留下这遗嘱似的托付。
  杨辰忽然转身,给了马麟一个拥抱,用拳头在马麟的背上轻轻砸了两下,道:“我可能没办法回来了,帮我照顾好猫瞳那丫头,最好把她留在幽怜那里……我前面说的那些就是老子最后的委托,你给我接下它。如果能看见佩佩,替我……算了,就这样吧。”
  接着,杨辰朝着众人微笑,道:“兄弟们,谢谢你们。”
  “操你大爷,你这么干值得吗?我们就算空手回去肖佩佩也没损失吧,顶多就是灵力全失而已,做个普通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这么做你想没想过会让她承受多大的负担?你这么做真的就是为她着想吗?说你中二,你还真他妈二啊?你以为自己多伟大?你这是让她背负着负罪感活下去啊?装你妹的狗屁潇洒,用命来耍帅好玩儿是么?!”马麟大吼,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众人都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猫瞳,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解。除了猫瞳,其他人早已经猜到了杨辰的意思。但猜到是一回事,从马麟口中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老马,你不知道,帝都马上就要不太平了,如果一丝灵力都没有的话,佩佩想要自保恐怕很难,甚至她很可能会被视为肖家薄弱的突破口,肖家没办法一直护佑着她,她所要面对的绝对不是只做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杨辰说罢,转身。
  杨辰想起了王翘楚对他的话:“……你们之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离魂草被结界守护着,想要暂时破除那结界倒也不难,只需握住插在轩辕殿正中的乾坤裂天剑就好。”
  “这些都是老孟告诉你的?他知识面还真广。”杨辰。
  王翘楚点头,续道:“对老孟的评价就先放在一边吧……之前说的牺牲,是因为依你们现在的实力触碰到那把剑的话,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镇狱弓是因为幽心坠的存在才能够被动用,不然妄图染指神器,后果一定要多惨有多惨。”
  “生不如死吗?佩佩离开我之后,我一直都生不如死啊。”杨辰自嘲地说道。


第二百零五章 坍塌
  杨辰的记忆终止于当他的手紧紧握住乾坤裂天剑的那一刻,紧接着传来的就是那种他现在已经熟悉且渐渐适应的剧痛。
  身体似乎已经被扯成了碎片,尽管在离开之前已经告诉那些混蛋别跟来,但是自己工作室里那些根本没跟他签过任何合同的所谓员工们向来不怎么买他的帐,杨辰只希望他们这次能够听自己的。
  猫瞳那丫头应该一直跟在后面,这一点杨辰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当他触碰到裂天剑的时候,猫瞳就在不远处拙劣地藏匿着自己的气息。
  “似乎还有什么事情发生……”杨辰努力地拼凑着破碎的记忆。
  然后他蓦然想起在即将接触裂天剑之时猫瞳从藏身的地方扑了出来,却被自己一把推开。
  “想来猫瞳那丫头多半要步我的后尘了,只是这样的痛楚,她承受得住吗……”杨辰的心里满是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猫瞳。继而他又觉得有些好气,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
  杨辰恢复了意识之后心里依次冒出的念头为:我是不是死了?佩佩应该会没事的吧?那几个混蛋千万别跟过来。
  “果然还是已经死了吧,妈的,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真他娘的是真理。”杨辰想动动手指头,却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哪儿。
  令人烦闷的窒息感袭来,痛觉似乎早已麻木得失去了自己该有的功能,杨辰刚刚想到自己没被鬼界收去是不是因为受到了神器的束缚,就觉得整个灵魂像被扔进了一个被扎紧的塑料袋,逐渐没有了氧气,视线与意识一同变得模糊。
  就在杨辰已经完全放弃,任自己就这么永远地消逝的时候,像一个在沙漠中苦苦挣扎的旅人在烈日的暴晒蹂躏下突然拿到了一瓶凉爽的冰镇可乐,像一个卡住许久的齿轮突然能够畅快地转动,他的意识突然澄澈而清明。
  能够真正地审视自己并不容易,而杨辰现在便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并不是左右相反的镜中之人,而是真正地面对面。
  温柔的光带包裹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碎裂的骨骼,撕扯开的肌肉,漂浮着的或大或小的血珠,破碎的脏器,扭曲的五官,剥离的肌肤,倒带一般还原着。眼看着一堆烂肉在眼前组成一个完整的自己,这感觉真的有些怪异。
  可杨辰却来不及诧异,那些银河一般的星芒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漩涡,直直地冲入他的识海,崩解的肉体恢复,破碎的记忆还原,甚至就连手指上的那枚戒指都完好如初。剩下的,便只有脱离出躯壳的灵魂。
  “当灵魂和身体合二为一的时候,便能够走出这混沌的牢笼了吧。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杨辰面对着自己,苦苦思索。
  他已经用尽了能想到的各种方法,却无一例外地从身体之中穿越而出,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处于两个不同的维度。
  杨辰闭上眼,将自己放空,然后思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些刹那的失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思考的方向已经从如何离开这里变成了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将眼前困扰着自己的很现实的难题变得飘渺而充满哲学意味。
  杨辰不是哲学家,尽管他其实是个感性的人,尽管他有的时候也会天马行空一下,但这不代表他在当下的状态能够思考这样有深度得近乎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再一次变得迷茫,恍然间,只觉得自己与这一片混沌同在,时间的韵律就是自己的呼吸,空间的波动就是自己的心跳,没有起源,也看不到终点,并不是仿佛循环,只是这一段距离太过漫长久远,从亘古洪荒,到不可预见的未来。
  杨辰闭上眼感受着一切,他仿佛听到了繁星的夜语,听见了晨露的轻诉,听见了艳阳的欢笑,听见了晚霞的哀歌。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悠长而沉稳。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强健而有力。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灵魂同肉体对视,意识和形态交流,双目之中迸射出的光芒燃亮了无尽的黑暗,肉体与灵魂在这光芒的连接之下渐渐靠拢,慢慢融合。
  ……
  “你去哪儿?”杨辰的灵魂与肉体合二为一的五分钟后,帝都某酒吧门前,一个将自己枯瘦的身体隐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哑着嗓子问。那嗓音让人浑身不舒服,就像用指甲刮着黑板或是生锈的铁片彼此摩擦,令人觉得牙齿发酸。
  “昆仑山。”尘凡眯着的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你也对仙界有兴趣?还是说你想要得到那件神器?想都别想!没有强大的势力做后盾,单凭你一个人,就算你再强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你还没什么强横的资本。”老孟悠然道,周围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似乎都无视了这个打扮怪异的人和他那被锈蚀了的嗓音。
  酒吧里又恢复了该有的喧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没人知道有个卡座上曾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随意地谈论着骇人的计划,就如同这条街上没人知道老孟在对尘凡说些什么一样。
  尘凡听了老孟的话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旁的胖子毫不怀疑这家伙随时都能拎起自己的斧子朝老孟劈过去——反正周围尽是些在这钢筋水泥浇筑的丛林中迷了双眼的普通人,他们早已自闭灵识,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到尘凡。
  “我去杀一个人。”尘凡表示无论仙界还是神器他都没什么兴趣,似乎在标榜着自己与旁人思维的不同。
  “杀人?呵呵……刚刚你不是已经从那个半魔的视角里看到了,杨辰被神器的反噬之力震得灰飞烟灭,估计那只半魔也步了他的后尘。而剩下那些人现在多半全都离开了仙界,等你赶到昆仑山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你倒是告诉我,你要去杀谁?”老孟将两只干枯树枝一样的手笼在袖子里。
  尘凡还没回答,便见童先生向老孟和胖子稍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必须要马上离开。
  “杨辰已死,我们的计划可以实施了。”老孟对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童先生说道。令杨辰、王翘楚、龙翔宇乃至林晨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杀死杨辰这件事仍然是老孟的计划之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一环,在这一点上他对王翘楚做了隐瞒。只是老孟究竟是以九幽天煞珠作为幌子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还是一开始就做了一石二鸟的打算,却不得而知。
  “我要杀……杨辰!”尘凡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瞳孔缩成了针尖,脸上显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有病吧你,你想再杀他一次?那你也得去鬼界吧……恐怕去鬼界也找不到他,这货应该已经被那件神器彻底抹杀了才对。”胖子嘿嘿笑着,眼睛不经意地瞄了不远处路灯下的一对小情侣一眼,那两个看起来也就高中刚刚毕业的孩子正旁若无人地激吻着。男孩背对着胖子老孟等人,而他的头则遮住了女孩的脸。
  “杨辰可没那么容易死,不然我们两个打赌,输了的把自己的左眼挖出来送给对方吃怎么样?”尘凡脚下未动,身体却前倾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尘凡瘦高的身体与胖子的体型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他更是仿佛将身体抻长了一般,充满夸张且诡异的违和感,即便用这种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能栽倒的姿势,尘凡却依旧将脸摆在了胖子眼前,他的鼻子甚至已经碰到了胖子的鼻尖,若是此刻将身体直起,他绝对要比胖子高了两头都不止,而这与之前两人之间仅有不到十公分的身高差距严重不符。
  “不赌。”胖子后退一步,兴趣索然。
  “嘁。”尘凡似乎也觉得有些没趣,随意挥了挥手臂,一只刚刚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探出脑袋的老鼠便遭了秧。这只老鼠已经在酒吧对面这条肮脏的小巷里呆了有些日子,这里没有路灯,两边竖起的高墙甚至遮蔽了原本就不明亮的月光。巷子里尽是垃圾杂物和喝醉了的酒鬼留下的呕吐物及排泄物,这样的环境在这只老鼠看来简直是天堂。
  天堂和地狱,有时就是一线之隔,或者说,一条马路的距离。那只老鼠就在自己的天堂里,被来自地狱的恶鬼用罡风切成了整齐的肉块,每一块都只有拇指大小,均匀得像用天平称量过。
  “你能不能少留下点麻烦?”老孟的声音平淡得毫无火气,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的不满。老孟未做任何动作,那只老鼠的尸体便瞬间燃烧成灰,随即被风吹散。胖子立刻察觉出那是老孟将那只老鼠置于自己的领域之内烧了个精光。
  “把丧魂珠留下,然后你愿意去哪儿疯都随你。”老孟。
  尘凡的身影刷地一下消失,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只有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在空中悬浮。
  而就在尘凡离开后不到一分钟,老孟、胖子、童先生以及帝都很多大势力的当权者和实力达到紫级水准的高手脸色一齐狂变。
  “仙界……坍塌了?!”胖子问老孟,后者藏在斗篷兜帽里的头微微点了两下。


第二百零六章 消逝
  “仙界怎么会坍塌……那几个小兔崽子真的只取了离魂草?一定有人将乾坤裂天剑也收去了。”老孟的声音终于不再淡定从容。他并没有觊觎乾坤裂天剑这件神器的意思,最起码现在的计划内并没有得到这柄神兵这一项,但这并不代表老孟可以眼看着裂天剑被人取走。
  “应该不会是他们……以他们的实力,任何一人碰到那把剑,唯一的结局都只有消亡。起码我是想不到在那一群人当中有哪一个能把那把剑拔出来。”胖子。
  老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右手食指在太阳穴上一下下地轻轻敲着。
  “我们在酒吧里呆了多久?”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问。
  “差不多一周吧……我没想到生猪会来,所以很多事情都重新布置了一下,结果一下子就拖延了差不多七天。”老孟的声音阴冷。
  “所以你才收起时间领域,改用阵法藏匿我们在酒吧之内的踪迹?”胖子笑道。
  “想要打破时间规则并不容易,既然已经决定要和你们在酒吧里谈很久,我又何必无端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负担?虽然那用来藏踪的幻阵效果并不如领域,但在这只有普通人出入的酒吧里已经足够了。”老孟。
  胖子没回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七天过后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了仙界已经是一座空城……”老孟冷哼,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自己这边是不是有哪个人是内鬼,想来想去,却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
  “算了,一把神器而已,虽然让局面有了不可控制的可能性,但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问题。再说我们不可能将一切事情都掌握在手中,不可操控每一个细节的走向。况且仙界坍塌也未必是裂天剑被人带走所致,或许那把剑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也说不定。”胖子道。
  老孟知道胖子说的也有道理,要知道仙界本身就是在人界划分出的一个不稳定空间,依靠裂天剑的力量和昆仑山充沛的灵气才支持了这么多年,而近年来人间的灵气越发浑浊,就连昆仑山那样的净土也逐渐被污浊的气息侵蚀污染,仙界坍塌也极有可能只是裂天剑得到的灵气供应不足,不足以再支撑这样一个空间而已。
  “算了,走吧,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做。”老孟拍了拍胖子的肚子,然后突然说出一句根本不像是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手感不错。”
  “你妹,摸一下二十块!”胖子翻着白眼和老孟一起朝远处走去。
  两人离开以后大约过了五分钟,一旁热情相拥甜蜜亲吻的小情侣才堪堪分开。
  “小夷,我们差点就没命了……”王子豪揽在辛夷纤腰上的双手兀自抖个不停。辛夷透过王子豪的眼睛看到了躲在里面的镜妖,小家伙正缩成一团哆嗦着,筛糠一样。
  “还不是你非要到这边来。”辛夷轻轻推开王子豪,她的手握成拳头,重起轻落地砸在王子豪的胸口。
  这时候王子豪才发觉辛夷已经眼角啜泪,显然被吓得不轻。
  “怪我怪我,都怪我。”王子豪慌忙认错,又将辛夷搂紧,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一脸的心疼。
  “不过……也蛮刺激的……”辛夷突然换了个语气,扭头在王子豪脸上轻吻。她这么做却是不想让王子豪太过自责。
  “哈?”王子豪瞬间愣住。他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因为辛夷这一吻,还是因为之前的紧张和惊吓,他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道:“我敢打赌,那胖子绝逼看见我们俩了,你要是输了就亲我一下。”
  “不赌。”辛夷的回答和刚才胖子给尘凡的回答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分傲娇。
  “啧,这地儿危险,不适合打情骂俏,我们赶紧上桃子老师那儿避难去,顺便报个信儿。”王子豪一拍脑门,拉着辛夷就往肖佩佩家的方向跑。
  “难道师傅家里就适合打情骂俏吗?”辛夷嘟着嘴任王子豪扯着她的小手。
  ……
  在仙界坍塌崩毁的那一刻,不只是帝都,人世间的各个角落都震动了起来。昆仑山的那些大小势力发挥了近水楼台的优势,一个个蜂拥而至,继而拉帮结派大打出手。
  很多人动手的原因都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先是惹出了一些陈年积怨,接着理智的丧失便像风暴一样扩散开来。一个小小的火星形成燎原之势,将一整片森林焚成灰烬。
  这种通常只出现在少年漫画里的毫无意义的热血争斗的感染力之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在一种近乎洗脑的氛围之中,没有人能够依旧保持冷静。
  先是数百人瞪着赤红的眼睛卖力砍杀,仿佛自己就是英雄电影里当仁不让的主角,可是有的人这一秒才刚刚意气风发地将长剑刺进根本就不认识的对手的胸膛,还没来得及在对方胸口踹上一脚或是吐一口口水或是撂下几句狠话或是将剑锋上的血擦拭在对方的衣襟上,甚至连剑都还没从对方身体中拔出来,下一秒就被另一个同样不认识的家伙砍掉了脑袋。
  头颅落地前似乎看到了身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家伙手中的手斧带起一溜血光,那血液的源头好像正是自己的脖子。那家伙的笑容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不知道是谁矮身用戴着铁爪的手将他的心脏从胸腔里掏了出来。
  眼前惨白的肋骨伴着刺目的鲜红,接着就是永久的黑暗。这样的一幕幕往复循环。
  往日仙界的所在变成了修罗战场,高昂的战意冲天而起,鲜艳的血液沸腾着,将一轮圆月都染成赤红。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的尸体,一件件锋利的兵器化作卷刃的废铁,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赢家,人们已经忘记了赶来这里的初衷,心中只记得砍杀、砍杀、不停地砍杀。
  雾气笼罩在昆仑山上久久不散,那薄雾呈现淡淡的血色,越是接近仙界原本那处结界的入口,雾气便越浓。战局的范围从数百人迅速扩散到上千人,温热的血液在这昆仑山的半山腰画出了一幅充满写意风格的抽象画。疯狂的灵能者们在这画布之上继续创作着,用手中的刀刃,用对手的血液,用被这血红的雾笼罩着的灵魂。
  骤然,所有的人都齐齐呆住,停止了动作。有的人这才发觉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也有的人发现手里的剑已经砍断了自己同伴的锁骨,剑锋深深地卡在对方身体里;还有的人莫名其妙地丢了一条胳膊却背负着好几条人命;亦有人刚才还嘶吼着将身边的巨石砸向远处的人,这时候却躺在地上抱着早已经折断的小腿呻吟。
  致幻的迷雾渐渐收敛,令人麻木而疯狂的血色慢慢集中。
  还能转动脖子的人都纷纷将目光望向那血雾聚集的地方,沉重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思考,便觉得脖颈传来微微的凉意。
  一抹淡绿,这是所有还活着的人所看到的最后的影像,他们的瞳孔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迷惑。
  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
  约一天以后,昆仑山。
  天刚蒙蒙亮,天边的一抹淡蓝之中透着浅浅的白,更远处则是让人望不到边际的黑暗。
  尘凡在一棵苍松的顶端站立,晨间的山风未能吹动他一丝衣角。他只用自己的脚尖和松树纤细的松针接触,松树的枝条不曾有丝毫弯曲,仿佛不只他本身如羽毛般轻盈,就连他手里看似沉重的巨斧也轻得像纸片一般。
  尘凡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上殷红的嘴依旧夸张地笑着。面具之下露出的一双眼睛紧闭着,他将自己的神识外放,若有若无的鬼气随着空气的流动飘荡,捕捉着周围一草一木的动静。
  尘凡抵达昆仑山的时候要比他自己预计得更早,那时候天还未亮,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夜空中缓缓移动着的流云。而那时尘凡就在这棵树上站立着,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
  和很多人一样,尘凡只知道仙界在昆仑山,却并不知道仙界的确切所在。
  只是仙界在坍塌之前先是汲取了昆仑山上大部分的灵气,接着剧烈收缩,又将这些灵气外放。而各处的高手正是感受到了这股强大能量波动,这才知道仙界发生的变故。
  尘凡并不是唯一到达这里的人,抱着撞大运的心态来仙界一碰运气的灵能者数量同样超出了尘凡的预计。敢来的基本都是灵能者高手,虽然在人界里面也有不少的鬼妖和魔,但是那都是在人间厮混的小角色,他们还不至于傻到不要命地往这种风口浪尖上冲。
  当然,尘凡是个例外。
  来者不乏有人知道仙界的所在,有人甚至很清楚地了解仙界的入口乃至进入方法,尽管仙界已然不在,但他们却以为自己可以仰仗着比别人掌握更多更详实的信息先人一步。
  来到昆仑山的强者越来越多,其中很多还是已经隐世多年的老怪物。几乎所有人都没妄想得到完整的乾坤裂天剑,在他们看来,仙界坍塌一定是因为昆仑山的灵气供应不足所致,而那件神器多半也已经在这场仙界的劫难之中被毁。他们想要的,只是神器有可能留下的碎片或残骸,哪怕只有一小块,对他们的修行都有莫大的好处。
  就像当年的淘金热一般,每个人的脸色都带着狂热和期许,可眼看着陆续到达昆仑山的人已经过百,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找到哪怕一丁点痕迹和线索。
  仙界坍塌造成了异常巨大的灵力波动,却什么都没留下,甚至没有丝毫的灵力乱流残留在这里,与其说仙界崩毁消逝,看起来倒更像是仙界从未在昆仑山出现过一般。
  这本身就极其不正常。


第二百零七章 杀光
  骚乱,从远处传来,由空气传递回来的反馈告诉尘凡骚乱的不只是风,还有心。
  人心已乱,不为其他,只因有人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幻阵,阵法复杂得等人咋舌,仿佛不是人力所能布置,而是上古传下的神阵一般。
  几个阵法大家两眼放光地扑了上去,看那架势和断网一个月的宅男突然捡到一块塞满电影的硬盘一样。当然,那硬盘里的电影通常都和截图、种子、影片封面以及论坛广告链接塞在同一个文件夹里,并且附带论坛的账号密码,硬盘的卷标就是“1024,值得拥有”。
  换句话说,在这些阵法行家眼里,这个阵法的价值比那件传说中的神器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灰布道袍的老者,头发胡乱挽着一个道髻,他用干枯的手掌将已经秃得不剩几根毛的拂尘塞进腰带,然后随手拿出一块八卦盘。
  旁边一个中年人身着中山装,双眼微闭,额头正中一道竖目状的疤痕裂开,猩红色的血液如血泪般缓缓流下。这人面如金纸,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着。两三秒后,他突然喷出一口红中泛青的鲜血,那血液溅落在地上,像酸液一般将地面腐蚀出了密密麻麻的孔洞。
  中年人甩手“啪”地一下将一张符纸贴在自己的前额,血立时止住,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被天师控住的僵尸般怪异。他将那一口血喷出之后立刻朝着自己的东南方奔去。而之前的那个老者手里的八卦盘上射出一道金光,也正指着同一个方向。
  另有几个打扮各异却都拿着各色法器的人也正向着那里狂奔,这些人的眼睛里闪着光,他们自信已经找到了这幻阵的阵眼所在。只要从阵眼之处向外梳理,不仅能够破解这座复杂的阵法,更能让他们对阵法的领悟再上一个台阶。
  “一群白痴。”尘凡面具上带着笑,声音里却透着冷漠。表情与语气带着强烈的对比。他才不相信就凭这几只大猫小猫就能够破解如此玄奥的幻阵,除非有人故意将他们牵引到这个方向。况且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怎么偏偏在同一时间就被这些自以为是的缺心眼儿发现了一个幻阵——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么精妙的阵法根本不是他们这个级别的阵法师能够发现的,更巧的是又在同一时间这些大师们又都发现了这幻阵的阵眼所在。
  果不其然,那阵眼处居然还布置着一个小巧的迷阵,两个最冲动的家伙在这迷阵的影响之下立刻就被迷惑了心智,半秒钟不到便爆了血管。眼看着两个同伴七孔流血死状甚惨,其他的阵法师面面相觑,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对阵法的破解再度陷入了停滞状态,众人心态不一,有的失落,有的窃喜,有的幸灾乐祸,而相同点则是他们都没有将自己内心所想表现在脸上。
  尘凡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
  七天,随着时间流逝,一同逝去的还有聚在这里的人们的兴奋、热情与耐心。
  七天时间,足够那些有实力也有信心的人赶到昆仑山,而七天时间也足够消磨掉大多数人的耐性。在这七天里,一些实在禁不住诱惑仍旧贼心不死的阵法师们陆续找到了一百零七个所谓的阵眼,而在发现和破解这些阵眼的过程中,折损的人手达到了五百余人。只是这其中并未出现杀阵,死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幻阵和迷阵之中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或心神,这才走上死亡之路。
  而七天中大多数的人已经纷纷离开,很多人本就是想要凑个热闹碰碰运气,在看到这里看似毫无杀伤力的阵法都能够取人性命,便立刻打道回府,明智地决定不趟这趟浑水。亦有少数人认为七天都等下来了,又何必在意多等一天。
  时间就像一个精密的过滤程序,经过严格的筛选之后,留在昆仑山上的灵能者基本都具备这样几个特点——实力强悍、单枪匹马不被俗事缠身,以及……贪婪。
  尘凡一直停留在那棵松树上,连姿势都未曾动过,这里距离那些灵能者勘察阵法的地方只有不到一千米的距离,很多人都发现了尘凡的存在,但因为尘凡一直表现得对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再加上他身上刻意流露出的危险气息,谁都没有来招惹他。
  又一个灵能者叹了口气摇着头准备离开,他刚刚转身还未走出五十米,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惊呼。
  是的,惊呼,而不是欢呼,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这灵能者转头,惊呆。
  眼前的画面令人动容,如同肥皂泡一样的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画面的内容却不像肥皂泡本身那般梦幻得充满童话色彩。就算是童话,也是黑暗童话。
  那画面略显单调——除了死尸,再无其他。
  遍地死尸,血肉的鲜红伴着骨骼肌肤的苍白,如此大规模的死亡场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没有人敢靠近一步,生怕那个范围内有着死亡的魔咒,一旦踏入就会落得和那些死尸同样的下场。有的灵能者甚至还握紧了兵器,两腿颤抖着向后微微挪了两步。
  有的人已经在满眼死尸中认出了一些自己相熟的灵能者——或是认出了他们的长相,或是认出了他们已经变成一滩肉泥的脑袋旁边散落着的独门兵刃。
  一个灵能者只觉得脸庞有微风拂过,缓过神来的时候,身前已经多了一个身影。
  尘凡像一根竹竿一样杵在人群之中,身上的阴气在那些死尸的掩盖之下已经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尘凡伸出舌头,在面具的鼻尖上舔了一下,血红的嘴裂得更加夸张,眼睛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啧啧,真是美妙的场面啊……”尘凡的身体前倾,脚却牢牢地钉在地上。他的脸几乎已经贴在一具仰面倒地的死尸身上,一双眼睛飞快地来回转动。
  周围的人都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躲开,似是觉得尘凡比那些尸体还要恐怖。
  “嘶……”尘凡深吸一口气,身体直立起来,舌头像蛇信一样在空气之中摆动。
  “哎呀哎呀,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复杂啊。”尘凡边说边踏进那片修罗场之中,与那些畏首畏尾的所谓强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眼看着尘凡安然无恙,几个人壮着胆子跟了上去。这些人原本也都和身边的人一样对这片原本掩藏在幻阵之下遍布可怖尸体的地区充满了恐惧,而这时候却又一个个用鄙夷的眼光看着那些依旧不敢上前的人,似是有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全然忘了自己之前和那些人都是一个德行。人类的劣根性此刻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尘凡在每一具尸体的旁边都会略微停留,他开始检查得很慢,很仔细,不会放过尸体上的任何一处伤痕。无论是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手臂,还是被齐齐削断的大腿,或是被烧成焦炭的脑袋,他有时甚至会用指尖触摸那些伤口,然后思考是什么样的情况造成了这样的伤。兵器、角度、力量、甚至双方那一刻的心理,这一切都在尘凡的脑中推演着。
  这种老到专业细致的手段足以让这世上最好的验尸官汗颜。
  “死了大概七天左右,却没有丝毫腐烂,甚至伤口仍有血液流出,就像刚刚才死去一样。”尘凡甩了甩手臂,心道。
  在面不改色地察看了三十几具狰狞的尸体之后,尘凡的动作突然加快起来,很多恶心的不完整的死尸都被他略过,他的目标直指那些看起来不像是被暴力手段致死的家伙。
  已经有一些灵能者趁着身边没人留意,将地上一些已经无主的法宝丹药偷偷占为己有。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看上去颇有几分新闻经常报道的村民哄抢某出事的大货车所运货物时的架势。
  对于这些人尘凡并没有理会,他的目标也并不在此,在他看来这满地的破烂一钱不值。
  一具又一具死尸被他翻动着,而后尘凡终于停了下来,嘿嘿地阴笑了两声之后,他的鼻息抽动着,感受着空气之中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别样味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躲在这里。或者说,我已经找到你了。”尘凡的眼睛突然圆睁,他的背弓着,双手紧握着手里的长斧,像一只正对眼前危险保持警惕的猫。
  尘凡在其中一些尸体上发现了不同之处,有的尸身上有着一道细小的伤痕,看上去虽然与一般刀剑造成的损伤别无二致,但尘凡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感到有阴毒的力量在这里残留,正是这种力量从伤口进入,在瞬间撕裂了伤口主人的灵魂。
  噬魂之毒,老孟当初在薄葬城炼制凝血丧魂珠所用的阵法便能够产生与之相同的功效,而丧魂珠亦能释放出这样侵蚀灵魂的毒素。对于使用过凝血丧魂珠的尘凡来说,这种气息实在太熟悉不过。
  而那个运用噬魂之毒的人尘凡也同样熟悉,因为那人正是因为尘凡的一时兴起才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
  一个柔弱的身影出现在这如若炼狱之地的正中,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而待她现身,周围的灵能者们都聚拢了过去。
  那女孩并非人类,一干灵能者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魔气,却不像真正的魔身上的气息那样霸道而强大。这些灵能者们之所以敢靠近,也正是因为这女孩看起来并不强大,甚至弱小得随时都能被他们撕成碎片。
  女孩的眼睛大大的,嘴紧紧地抿着,一双手握着一把通体碧绿的匕首。那匕首与其说是凶器,倒更像是华丽的装饰。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并非害怕,只是紧张。
  “滚……滚开。”猫瞳的声音柔弱,没有丝毫气势。
  灵能者们逼得更近,有人亮出了兵器,有人露出狞笑,有人舔着嘴唇。
  “杀光。”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猫瞳身后冷冷地传来。
  隔了不到半秒,那声音继续道:“一个不留。”
  尘凡听到那声音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势,只是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夸张,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第六卷 兽魂之珠


第二百零八章 风起
  时间过去三个月,人间已是秋末冬初。
  秋的萧索敌不过冬的凛冽,季节的更换亦是这世上不可更改的规则,是不容侵犯的铁律。只是十一月的帝都并没有以往那样透着阴冷,空气中飘荡着的粉尘似是将暖意留在了这里。坚持不走的温暖正有意无意地挑衅着神所统治的领域,令气候变得同飘渺的未来一样难测。
  谁又能想得到,仅仅三个月,帝都乃至整个世间都发生了巨变。
  熙攘的人群一如往常,无论是在早点摊等着刚炸出的油饼的老人,还是挤在地铁中从城边赶往市中心的上班族,抑或斜挎着书包摆弄着手机看着各种聊天软件里的消息,脑袋里想着天天上……啊不,天天向上的少男少女,这些人都觉得每天只是前一日的重复,被尘世的污浊蒙蔽了的双眼根本看不出这城市涌动的暗潮。
  只是越来越多的人遇到了灵异现象,以前只开在老旧小区或是街边角落里的灵异事务所顿时忙碌了起来,就连那些测字算命的神棍们的生意都变得异常红火。
  舆论的导向指引和洗脑是很可怕的,尤其是一些易被煽动的群体。当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摆在台面的时候,人们不得不依靠其他的手段来安抚自己的未知和恐慌,而这也正是有些人刻意引导的方向。
  名誉和金钱有时候并非什么好东西,而是灾祸的源泉。很多借着这个机会敛财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暴毙,死去的无一例外都是假借通灵骗财骗色爬进名利场的所谓大师,而那些戴着墨镜在街头拿着本易经咬着方便面给别人看个吉祥混口饭吃的群体反而没有受到毁灭性打击。
  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许多原本怪力乱神的理论被搬上了前台,妖魔鬼怪甚至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一些收藏了古物的人家亦时不时地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于是那些和灵异沾边的组织——尤其是原本控制在老孟手中的灵网旗下的灵异工作室纷纷将为古董除灵作为了自己的主营业务,捎带着让各种古董拍卖典当的行当也迎来了空前的繁荣。
  另有一事不得不提,这三个月里,帝都有万余人失踪,即便是帝都这样人口流动性极大的都市,万余人在三个月内突然集中消失也会很容易被发觉,而这样的大事件却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这背后的深意便很值得玩味了。尤其是这一万多人都并非普通人,或多或少均和灵能者的世界有些关系。
  这是一个信号,标志着各界将以人间为基点迎来一场格局大变动。
  仙界从这世上彻底消失,首批去昆仑山探寻的灵能者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后来也陆续有人前往昆仑山一探究竟,却全都一无所获。无论是仙界,还是那些早一步到达昆仑山的灵能者全都如帝都那万余人一样凭空消失。
  ……
  “所有的反对力量都铲除了吧?”肖家的家主坐在豪宅的书房里,手上端着一杯茶。他将茶杯的盖子稍稍欠开一条缝,茶香立刻飘荡在书房内。不过他只是稍稍闻了一下这茶的香味后就又将茶杯放回到茶几上。
  “连那些稍有犹豫没有立刻表示顺从的都被处理了。连五大世家的面子都不给……啧,这不就是作死的节奏么。不过确实有几块难啃的骨头,可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我们连根拔了。”在书架旁正拿着一本余华的书翻看着的朱朝霞突然抬起头说道。
  “有两个小世家已经决定顺从了吧,你却非要以他们的回复超过最后时限几分钟为理由斩尽杀绝。”说话的依旧是朱朝霞,只是他突然换了一种表情和语气,再不见刚才的轻浮。
  “而且其中一个还颇有背景,连带着又让我们不得不把南方的几个中等势力也灭掉了……我说你还真是会找麻烦啊……”胖子大口嚼着薯片,碎屑落在原本纤尘不染的实木地板上。他换了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屁股下面的真皮沙发发出了一声呻吟,看得对面的肖先生眼皮直跳。
  “我这是为大家省了很多麻烦好么,南方早晚也得清理,这不正好借此立威了么。”朱朝霞说得理所当然,他随手将那本书又塞回书架,可放回的地方却明显不是那本书原本的位置。
  “现在偌大的帝都就只剩下一些杂鱼和老鼠,不过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可以说,在帝都除了我们,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声音。”朱朝霞开口,又是那冰冷而正经的语气。
  “不构成威胁?不见得吧……九曜星君好像还有几个没搞定是不是?”肖先生再度掀开茶杯的盖子,这次他浅浅地抿了一口。
  “要说九曜,原本跟在杨辰身边的有四个,而我们这里也有四个,就算他们现在仍旧抱成一团并且身处这帝都之中,和我们相比也是五五之数。更何况杨辰已经死了,这四个人恐怕也早已经鸟兽散了吧。”老孟终于开口,依旧是那嘶哑得令人难忘的声音。
  “五个。”肖先生伸出右手,手掌张开,将五根手指在对面的老孟面前竖起。
  老孟掩藏在兜帽后面阴沉着的面孔挤出一丝微笑。
  “我们这边有五个。”肖先生再度开口,像是在强调着什么。
  “哦?这么说太阳星君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老孟的手指在茶几上敲着。
  “比你们知道得更早。不过,对于剩下的四个星君我劝你们还是早作打算,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就……”肖先生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双手在胸前抱着,歪着头,说到最后伸手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我们会抓紧时间办的……不过这次我们来,是想说说妖界的事情……”老孟停止了对茶几的敲击,抬头,然后改用右手并着的食指和中指轻敲太阳穴。
  “妖界的事情你大可放心。”肖先生说着起身,从一旁的红木展示架上拿起一个精美的琉璃首饰盒放在茶几上,推到老孟面前。
  老孟盯着那首饰盒看了两眼。
  盒子仅从样式看起来便有着久远的历史,上面的纹路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故事性更强的则是那盒子上那把小巧的锁头,或者说是那把锁上贴着的一张正散发出极强灵力的封印符咒。
  “在此之前我有点事情要拜托你们。”肖先生指了指盒子,然后又端起茶杯。
  “这种小事你自己也搞得定吧?”老孟没有任何动作,目光从首饰盒移到肖先生身上。
  “我弄起来动静太大,恐怕到时候我这间房子都保不住,你们不是专业的么,这件事就算我的委托好了。”肖先生说完自顾自地饮起了茶。
  “我们收费很贵,不过可以给你打八折。”老孟的右手扬起,干枯的手掌招了招,他身后一直闭着眼睛的高忠江上前两步,将自己头上戴着的耳机摘下挂在脖子上。
  “除灵是小事,如果你怕自己动手炸了房子的话,干嘛不上远点儿的地儿解决。”朱朝霞唠叨着,将脑袋凑了过去。
  “XXX大人每天都有那么多大事要处理,哪儿有功夫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浪费时间。”老孟说这句的时候主语有些含糊,他指的显然是肖先生,但所讲的又很明显不是肖先生的名字。
  说话间,高忠江已经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盒子,随手撕去上面的符纸。
  那精巧的小锁头震动着,然后咔嚓一声,锁簧弹动,这把小锁落在了桌面。
  盖子弹开,浓得像水一样的阴气从盒中溢出。阴风之中,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哀嚎着,房中的空气霎时间下降了十度不止。
  “老肖,你这玩意不会是潘多拉的盒子吧?”老孟再一次对肖先生换了称呼,这一次便显得亲密了许多。那个阴气弥漫的盒子就被高忠江举在他头顶,他却毫不在意。
  “呵呵。这明显是中式的嘛,什么潘多拉,这可是古法琉璃,唐代的手艺。你也知道我是搞拍卖的,有一次见到这玩意,见猎心喜便留了下来。不过我后来一直都在忙,只是随手封住了里面的几只厉鬼,便再没时间去管它。”肖先生从容的气度丝毫不输老孟。
  盒子里关了七只鬼,现在却只剩下一只,而剩下那一只的实力也已经暴涨,原本的红衣鬼现在已是周身青光缭绕。若是陈泉在此,一定觉得这盒子简直就是炼制鬼侍的神器。
  那青衣鬼陡然被放出,正要凶狠地扑向肖先生,却被身后的高忠江伸手卡住了脖子。接着锐利的劲气在高忠江手上形成了一道漩涡,将那厉鬼的鬼体削得粉碎。未等手中的鬼再度凝结出新的身体,高忠江一把抄起其中青光最盛的十个碎片,那便是那厉鬼的三魂七魄。
  碎片在高忠江手里正要挣扎,却突然静止不动,不只是这只鬼,就连书架上一粒正往下落的灰尘都凝固在了空气中。
  神域·静空。
  老孟从来不会说出这个领域的名字,因为胖子有一次曾经贼兮兮地说:“静空……还不如叫井空,听着更顺口更充满了德艺双馨的气质。”
  高忠江把青衣鬼的魂魄囫囵地塞进嘴里,一口咽下。书架旁的灰尘飘然落地。
  “你的领域之力果然强大。”肖先生起身,走到窗边,眼睛透过落地窗望着天边。
  “起风了。”老孟也来到窗边站立,窗外的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树枝沙沙地摇动着。
  “是啊,怕是要下雨。佩佩和她妈妈都没带伞,啧。”肖先生。
  两人都没有再多看桌上的首饰盒一眼。
  风已起,雨欲来。


第二百零九章 雨夜
  时间本就已是傍晚,天色渐黑。阴沉的云压在天边,令人看着便觉得胸口烦闷,总是觉得若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就好了。
  尽管在这个季节每每一场雨过后气温都会下降一些,并且短期内都没有回暖的意思,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冰冷和潮湿总要比空气中的粉尘可爱得多——当然,前提是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要禁得住考验,要知道淋雨和游泳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雨,如期而至。
  先是淅淅沥沥地几点,带着欲擒故纵的羞涩。当那些没有带雨具的人们怀揣着侥幸心理冲进雨中时,大颗的雨滴便开始争前恐后地往行色匆匆的人们头顶砸去。
  雨势骤然之间便来得很快,“唰啦”一声,毫无预兆,像极了电视机信号被切断时突然闪烁在屏幕上的雪花。
  急走变为奔跑,有的人抿着双唇不时徒劳地擦一下从额头鬓角淌下的雨水;有的人在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有的人躲在屋檐下,看着发足狂奔的人群或是突然间在没过轮胎的积水中熄火的汽车窃笑,全然没有考虑若是这雨一直不停的话自己该何去何从。
  肖佩佩坐在某商场三层的一家餐厅中,她此刻正透过被雨水冲刷的落地窗,看着对面朦胧的夜色。
  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只是在雨的折射下,这些绚丽的灯光看上去有些阑珊。车尾灯连成了一线,同样连着的还有车内司机们的焦急和暴躁。
  肖夫人在肖佩佩对面摆弄着刚刚买的手提包,她里面的位置上还放着三四个手提袋,袋子上醒目的LOGO让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瞧上两眼,然后在心中猜测着这几个袋子里面所装商品的价值。
  这家店并不昂贵,但是经营的菜品都很有特色,凭着精致且美味这两个特点抓住了很多食客的味蕾。这天本就是周末,再加上暴雨这样恼人的天气,平时还算安静的餐厅立时显得嘈杂许多。
  “不知道布丁和王小姐在家乖不乖。”肖佩佩皱着眉头将眼前盘子里的胡萝卜一块块拨弄到一边,胡萝卜这种食材她是绝对不碰的。
  肖夫人没接话,她的兴趣一般只在逛街、购物、美容这些方面。于是肖佩佩又开始怔怔地盯着窗外出神。
  最近帝都明显不太平起来,肖佩佩从杨朵那里听说近来有很多灵能者小团体或是一些没落的家族被人直接从这世上抹除,动手的人甚至还用上了极其阴毒的方法直接拘役或炼化了他们的魂魄,让这些人连进入鬼界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如此,人间还出现了许多令人颤栗的气息。
  有些起码到了紫级强者只是一闪而逝,而另一些青蓝级别的高手则稍作停留,至于青级以下的则堂而皇之地在人界招摇着。这其中有鬼、有妖、有魔、有荒兽,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以前人间的至尊三垣,还是现在的帝都主宰五大世家都对此视而不见。
  人界乱象横生,布丁和王小姐这两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的家伙却开始变得欢脱起来,就连肖佩佩在家的时候,这两只小毛球也总是会偷偷地溜出去,现在主人已经出门,阿猫阿狗俨然就是家中后花园里的大王。肖佩佩甚至已经想到了它们无法无天的样子。
  肖佩佩很苦恼,她知道过分的骄纵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却又总是禁不住这阿猫阿狗佯装可怜的卖萌眼神攻势。
  想着想着,肖佩佩的精神开始恍惚起来,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高脚杯,杯中的柠檬水在她纤弱手腕的转动下贴着杯壁摇晃着。长发轻轻垂下,遮住了她绝美的侧脸,她歪着头,轻声哼唱着:“像杯酒,太诱惑,琥珀色的安乐窝,摇晃我……”然后便陷入混乱的记忆之中。
  她有些分不清这记忆中的人或事究竟是真实发生过,抑或是她的臆想。只是那些不断在她脑海之中播放着的片段随着每次的放映越发清晰,而在回忆里与她一同经历那些或甜蜜或酸楚的往事的那个人,他的脸庞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失神间,她似乎看到窗外飞快地掠过一只黑色的小猫。因为当时精神并不集中,所以她没法确定自己所见的是否真实。
  “这里可是三楼诶。”她摇头失笑,认为自己多半是睡眠不足才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可是再度回想一下,又觉得似乎真的有一只黑猫从自己的眼前经过,甚至它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还和自己对视了半秒。
  “要是它的脖子上有一圈白毛的话,那便很像《猎命师》里的绅士了……唔,说到《猎命师》,似乎很久没收到过那些写着委托内容的奇怪邮件了,也很久没有收到《蝉堡》了呢。”肖佩佩叼着小小的勺子,又开始天马行空起来。《猎命师》里也有一只厉害的黑猫,叫做绅士。而这个故事和另一个好看的故事《蝉堡》是由同一个作者所写。
  “不要咬汤匙,牙齿会变得不齐。”对面已经浏览过一遍今天血拼战利品的肖夫人瞪着眼睛突然出声道。
  肖佩佩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将勺子放下,敲得桌上的小碟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
  大楼外,一只黑猫如黑色的利箭在雨水之中穿梭,悄无声息,形如鬼魅。多数的雨滴都被它灵巧地闪过,但不免仍有一些会落在它的身上。
  黑猫几个呼吸间就闪过数百米距离,它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一条小巷的阴影之中。在这样的雨夜里,这条巷子显得越发污秽起来,可黑猫却毫不在意。越是肮脏的地方,越是少有人来,被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小。而且巷子里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也多少能够掩盖一下它身上的气息。
  黑猫先是跃上墙头,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之间奔跑,接着又跳到地上,轻盈地越过地面上散落着的无数酒瓶和易拉罐,最后在巷子中心停下,身体缩在几块凌乱放置的木板下面。地上的脏水依旧自顾自地流着,好在头顶上的板子形成了简易的遮雨棚,让这雨势看起来没有先前那样夸张。
  黑猫的身体一动不动,任雨水从它柔顺的毛上向下流淌着。而它的眼睛紧盯着远处——那是它来的方向,那一双眼里闪着森冷的光,锐利得像能够划破黑夜的刀子。黑猫看上去就像一只静待猎物的野兽,可事实上,它自己才是被狩猎的对象。
  七八个人影眨眼间就从黑猫眼前闪过,这只猫正庆幸地松了一口气,那几人却又立刻折了回来,径直冲进巷子里。其中三人分别踏上两边的墙壁,与地面平行的身体完全违反了物理规则。当前一人则突然双手着地,像野兽一般奔跑起来。
  好在黑猫从未真正地放松警惕,它猛然挥出前爪,十字形的风刃割开雨帘和胡乱放置在小巷中的各种杂物,直直冲向那四脚着地的怪人。
  接着黑猫掉头猛逃,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这一击的结果如何。实际上它即便不看也知道结果,事实也果然如它所料,那人根本就不躲闪,甚至连减速的意思都欠奉,就在风刃眼看着就要撕开他的身体之时,他的嘴突然鼓起,随即一股气流如炮弹一般将风刃击碎。
  从空中落下的雨滴将那空气炮的轨迹清晰地勾勒出来,一路上的瓶瓶罐罐都被掀起,先是在两侧的墙壁上来回碰撞着,最后才齐齐地碎成粉末。
  黑猫在一个转角猛然变向,速度却丝毫不减,动作漂亮的程度和它身体的平衡性令人赞叹。空气炮击在那处转角的墙壁上,轰地一声将厚实的墙壁轰塌了三米多长的一段。待墙壁的主人冒着雨循声赶来察看的时候,哪里还有肇事者的影子。
  黑猫七转八拐地又回到方才经过的商场,它一转眼边溜进地下停车场,在阴暗冰冷的停车场中穿行于一排排汽车的车底。可无论多努力,它始终无法甩脱身后那些影子一样的追击者。
  身体紧靠着背后的墙壁,它觉得自己似乎再一次从对方的视线之中逃脱,可它也知道要不了多久,那些家伙便又会追上来,就好像前几次那般。
  黑猫的尾巴在身后甩着,然后那一条黑色的长尾突然变成了两条,接着三条,四条……最后九条,九尾猫妖!
  黑色的烟雾渐渐笼罩着它的身体,当雾气逐渐收敛的时候,一个将身体裹在黑色斗篷之中的瘦弱少年出现在那里。老孟虽然也整日让自己躲在一件类似的黑斗篷之中,但老孟给人的感觉更趋近于阴沉,这少年则多了几分冰冷。
  两把匕首从长袍的袖口滑落,被这少年反手抓住。
  少年将右手的匕首举起,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刀刃,舌尖立刻被划开一道小口子,血沿着冰凉的刃口滑动,那把匕首突然被猩红的气流缠绕,淡淡的腥气飘散着。另一把匕首上亦有鲜血滴落在地,像血色的雨。
  少年的目光再一次被几个人影遮挡,他数了一下,八人。
  其中七人散开,将那少年围拢。
  为首的一个直起身子,从四只并用奔跑的状态瞬间转换成一个正常人类站立时应该有的姿势。
  “不逃了吗?”那人道,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这种表情那少年见得多了,猫捉老鼠的时候就是这般。
  少年用行动回应了他,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红黑相间的闪电,手中腥风血雨两把凶刃直指对方咽喉。
  这由黑猫化作的少年正是九尾猫妖——黑尾。


辰封往事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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