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才子
作者:七麒|发布时间:2024-06-29 09:31:34|字数:31892
入夜,林麒带着油头粉面的殷利亨朝着泰山奶奶道场而行,殷利亨的头发抹了桐油,月光下,有些反光,脸也被黄花傅了粉,一身道衣洗得干干净净,背后的长剑也不背了,手中风骚的拿了把折扇,一步三晃,默默背诵张三丰的诗词,殷利亨本就相貌不差,这么一收拾,还真有那么点风流士子的味道。
殷利亨一代武当少侠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张三丰老神仙看见了,会不会一剑劈死他。林麒觉得有些对不住殷利亨,不过他挖坑从来不埋,事到如今也只能是继续坑下去了,何况那几个女子都是花草成精,也没什么太大本事,顶多殷利亨挨顿骂,没什么危险,又有美女作陪,想来也不会太过埋怨自己。
行行走走,月上中天,才来到山谷之中,一进山谷,谷口处那颗寒梅便迎风招展起来,林麒看在眼中,心中暗忖,难不成这株老梅是看守门户的?若真是如此为何昨日来时,那梅姨娘却晚到?
随即恍然,想必是那梅姨娘故作姿态,姗姗来迟才显得尊贵,林麒嘿嘿直笑,就觉得这些个花草精灵都是些个不学好的,什么不好学,偏偏学那世人虚伪。他摇摇头带着呆头呆脑的殷利亨向前,殷利亨到了此地,眼睛就有些使不过来,东瞧瞧西看看,如个呆头鹅一般。
林麒见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怒其不争道:“殷兄,你是大才子,莫要学那村中老妇,见个什么都新鲜,要端起架子来,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
殷利亨连忙道:“是,是。”说完脑袋微微摇晃,如同酸儒在斟酌词句。
两人走过花丛,边上那白猿无精打采的半蹲在地上。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林麒却是眼睛一亮,却也在这时,叶子晴花丛中现身,见到林麒和殷利亨,惊喜道:“呀,小哥哥果然是信人。今日真的来了,这位莫非就是武当的殷利亨,殷少侠吗?”
林麒笑道:“既然与几位小姐姐有约,又怎敢不来,呶,这位就是名满天下。人称武当一枝花的殷利亨殷少侠了,如何,是不是俊俏的紧?”
殷利亨见到叶子晴,双眼有些发直,呆傻傻的看着,叶子晴见他这模样,掩嘴咯咯笑道:“我只喜欢小哥哥这样的。殷少侠如此俊俏,梅姨娘定然会喜欢。”
殷利亨:“是,是是!”
林麒这叫一个恼怒,老子带你来是想引住这些个花精,你这般模样,是给老子丢人来了?林麒一巴掌拍在殷利亨右肩上,冰寒气息转动,冻得殷利亨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脸上傅的粉都掉下来不少,林麒笑道:“我这道兄,是个诗痴,近几日推敲一首近作,沉醉其中,不可自拔,让小姐姐见笑了。”
殷利亨被林麒这一拍。全身冰寒,也缓过神来了,耳听得两人说话,急忙道:“是是是……”
林麒咬牙切齿道:“还不快将你推敲的诗给小姐姐念念!”
这当口昨日那些女子都从花丛中出来。绿衣女子娇声道:“姐妹们,张家哥哥果真带来了大才子,去看看……去看看……”众女子莺莺燕燕而来,环肥燕瘦,美艳无双,各个都如仙子一般,殷利亨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曾如此陷入温柔之中,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声音这叫一个大,竟是掩盖住了众女子欢笑。
林麒生怕他再出丑,急忙对他道:“快念诗!”
殷利亨回过味来,慌忙打开折扇,扇了两下,道:“悠悠歌,悠悠歌。四十八岁空消磨,人生寿命能几何!株守恒山十六载,燕赵往来成逝波。到不如携琴剑,整笠蓑,东走蓬莱唱道歌……”
诗是张三丰早年所做,虽然言辞浅白,却自有一番潇洒脱尘的仙气,不过破绽却也太大,殷利亨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就四十八岁空消磨了?林麒听出来了,那些个女子也听出来了,昨日里那个狂放的红衣女子咦的一声问道:“殷家哥哥看你年纪不过二十左右,怎地做出这四十八岁的诗来了?”
张三丰诗作颇多,殷利亨一时情急,竟是将这首念了出来,被人一问,急的头顶直冒冷汗,将个傅了粉的脸弄得一条条的,如同个花猫,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怜巴巴的看着林麒,林麒暗里这叫一个恨得慌,早知道殷利亨如此不济,就该带和尚来。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是晚了,林麒咳嗽一声,掩饰过尴尬,叹了口气道:“殷道兄乃是至诚至孝之人,人虽出游,心中却没有一日不挂念自己的师父张老神仙,其实这首诗不是写他的心境,而是写给张老神仙的。”
林麒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众女子也信了七八分,殷利亨也是松了口气,道:“是是是!”
梅姨娘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袅袅婷婷而来,一边走一边叹息道:“你们这些个小妮子太过年轻了些,不懂得这人世沧桑,殷家哥哥这诗作的委实不凡,更兼潇洒脱尘,妙不可言。”说着到了跟前,对着殷利亨做了个万福,站直了伸手拉扯住他衣衫就朝宫苑前行,一边走一边道:“听了殷家哥哥的诗,小妹心有所悟,小妹今日也偶得几句,要说与哥哥听,先去里面奉茶……”
殷利亨失魂落魄的被梅姨娘扯住,跟个木偶似的向前,其余女子见了都是娇笑不止,有人打趣道:“梅姨娘寻到了知己,也是张家哥哥的功劳,怎地就不奉茶了?”
梅姨娘却是冷哼一声,道:“这等俗人,你们去侍奉就好。”
林麒……
闲话不说,且说林麒和殷利亨跟着一众女子到了昨日那宫苑里面,众女子欢声笑语,整治酒席,又是歌,又是舞,当真是温柔乡不知归处,梅姨娘显然是看上了油头粉面的殷利亨,酒多喝了几杯,身子一个劲的朝他身上靠,殷利亨酒色之下,渐渐放开,念起张三丰作过的诗竟然也是越来越顺溜,把个梅姨娘哄得面带春色,秋波流转。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林麒告了个罪,说是要出去解手,独自一人出了宫苑,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处偏僻地方掏出怀中的草人,嘴里念诵咒语,对着草人比划了几下,朦朦胧胧的那草人变得跟林麒一个模样,林麒咬破手指在那草人眉心一点,草人立刻就灵动起来,站直了晃晃悠悠朝着宫苑而去。
林麒这傀儡术使的也不甚精明,只能瞒住一个时辰,却也足够他行事了,林麒见草人去了,偷溜到花丛中,小心翼翼靠近那白猿,离它还有十几丈的距离,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向前扔去,砸在白猿身上,忽然大喝一声道:“猿兄!”
白猿正无精打采,他一个异种灵兽被拴在这地方,动弹不得,委实有些烦躁,被林麒扔的石头一砸,吓了一跳,面露凶相,忽地直立起来,翻转过身躯,张开大嘴刚要怒吼,林麒瞧准了机会,将黄花给他的蛊球,用中指向前一弹,弹进白猿口中。
白猿一愣,林麒急忙道:“猿兄,我没恶意,不瞒你说,我跟占了玉皇顶的那些人有仇,要去寻他们的晦气,却是找不到路,猿兄,我听说你也跟那帮人有怨,你我何不联手,闹上一闹?闹他们个灰头土脸,也好过每日被栓在这里。奶奶还不知道何时回来,不如逍遥自在去,等奶奶回来再说,就算有些许责罚,也强过闲在这里看蚂蚁不是?”
白猿竟就真听懂了林麒的话语,楞了楞,摸了摸头,朝那撅嘴,小声呜呜……不停,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那条铁索,又指了指谷口的那株寒梅,林麒听不懂白猿说些什么,但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想必就是说,它被捆在这里,有铁索拴着,没办法离开,钥匙可能在那梅姨娘那里。
林麒有些发蒙,怎地就忘记了钥匙的事?他也不甘心就此离去,更不想再反转回去找梅姨娘那里去偷,琢磨了一下,抽出量天尺,拽出铁链,向下猛然一斩,铁索应声而开,林麒不禁欢呼一声,就觉得这铁碎也并无稀奇,怎地就能拴住白猿这异兽了?
他却不知这铁索乃是寒铁铸就,最是结实,不过是他手中的量天尺太过神异,斩断了铁索,白猿脱了桎梏欣喜异常,指了指自己后背示意林麒上来,林麒嘿嘿一笑,翻身上了白猿后背,白猿背上有鞍座倒也稳当。
白猿欢呼一声带着林麒就朝谷外而去,到了出口,林麒就见那株寒梅花朵不似来时精神,花朵打蔫,有些摇摇欲坠,怕是梅姨娘喝得有些酒醉,林麒心中一动,喝停了白猿,翻身下来,站到寒梅前面,嘿嘿笑道:“老女人,竟然敢说老子是俗人,老子今天就俗给你看看。”说完,抽出量天尺,在树干上刻下歪歪斜斜的六个大字:林麒到此一游。
接着又在树下撒了好大一泡的尿,顿感神清气爽,那白猿想必也没少受那梅姨娘的气,竟是兴奋的呜呜直叫,林麒哈哈大笑,翻身上了白猿的后背,大声道:“猿兄,咱们就去折腾他娘个天翻地覆去……”
白猿听了猛然跃起,向前而去,夜色中竟如一道白色的电光,晃了几晃,没了影子。
第二百零一章 彭莹玉
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传说,盘古死后,头部化为泰山。据《史记集解》所载:“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东方为万物交替、初春发生之地,故泰山有“五岳独尊”的称誉。
泰山是“万物孕育之所”的“吉祥之山”、“神灵之宅”。受天命而帝王的“天子”更对泰山推崇备至。为答谢天帝的“授命”之恩,也必到泰山封神祭祀。商周时期,商王相土在泰山脚下建东都,周天子以泰山为界建齐鲁。中秦汉以前,就有七十二代君王到泰山封神,此后秦始皇、秦二世、汉武帝、汉光武帝、汉章帝、汉安帝、隋文帝、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宋真宗、接踵到泰山封禅致祭,刻石纪功。
玉皇顶是泰山的主峰。也是历代帝王登封泰山时的设坛祭天之处。却不知为何大元朝的武功震烁天下,却从未有一位皇帝登过泰山,百十年的荒芜,玉皇顶上曾经风光无限的祭坛在风雨之下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却仍是孤傲的矗立在山顶。
夜色沉寂,彭莹玉望着那个汉武帝建造的祭坛微微出神,神坛宽一丈二尺,高九尺,神坛还是当年汉武帝封禅所建造,乃是按照祭太一神之礼,设坛三层,四周为青、赤、白、黑、黄五帝坛,如今这座已经破旧的祭坛上,摆放了一把奇特的石剑。
石剑巨大,高两丈余,宽半丈有余,架在祭坛上方,托住石剑是一辆巨大的木车,下面有木轱辘可移动,精巧构造下,甚至可令石剑剑尖斜指。祭坛四方各打凿出一条细长的石槽,石槽旁边矗立着四个精铁打造的笼子,东方的便是佘铃铛追了五年的蛇灵,西边笼子里,困住了一头巨大的白虎,南方是一只巨大的红鸟,北方笼子里是一只巨大的乌龟。每个笼子四周各有一百个带甲之士把守。
白莲教竟然在玉皇顶上布置了个四灵阵。不过山顶上这四种灵兽,颇有些滥竽充数的味道,佘铃铛的蛇灵不是龙,南方的那只巨大红鸟,也是不知所谓,倒是白虎和巨龟是真物。也不知道冷谦是从哪里寻到的。
四种灵兽,一把巨大的石剑矗立在山巅,直指苍穹,前面便是云海涛涛,此际正是明月东升,月光下但见白云滚滚,如浪似雪。有时乌云翻腾,宛如千里棉絮,站在峰顶,俯瞰下界,可见片片白云与滚滚如滔滔奔流的大海。
冷谦面貌清湛,身材消瘦,一张脸死板僵硬,没有半分表情。看上去是个很不起眼的道士,若不是那一双眼睛贼亮,跟那些个走街串巷,卖符算命的老道也没区别。他从黑暗处走出来,看了看已经呆站了半个时辰的彭莹玉,叹息一声,走过来。开口道:“山上物事都准备齐全了,当年汉武帝封禅,杀白鹿、猪、白牦牛等作祭品,用江淮一带所产的一茅三脊草为神籍。以五色土益杂封,满山放置奇兽珍禽,以示祥瑞。咱们虽然没有那些东西,该有的也都有了,彭祖,你说咱们真的能迎弥勒降世吗?”
彭莹玉目光仍是没有收回半点来,仍是瞧着前方的云海,仿佛已经痴了,淡淡开口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只要努力到了,其他的也不是咱们掌控得了的,前几日佛光已然显现,这几日该会再有,我们已错过一次时机,这一次不可再错过了。”
冷谦沉默一下,道:“前日林麒闯关,差一点就闯上山来,他是个有本事的,我怕时日长了,总能让他找到上山的路,若是搅了咱们的事,岂不是冤枉,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彭莹玉淡淡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底细?”
冷谦道:“此子来历甚是稀奇,本是龙虎山的一个野弟子,却不知有何际遇,练就了一身的本事,初上龙虎山便守住三关,逼迫伽璨真不得下山半步,更是不知从哪里学得鬼道真经,传授天下孤魂野鬼,被尊称为鬼师,前日与他交手,发觉他身上有寒热二汽,甚是霸道,手中的尺子也不是凡物,是个难对付的。”
彭莹玉听到此处,竟是微微笑道:“倒也是个人物,若是能归顺我天完,必然是教中数一数二的英雄,我白莲一宗抢了灵蛇,总是有些对不住丐帮,咱们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只是为了迎弥勒降世,用了些霸道手段,总也是不对,能不与丐帮结仇就不结仇吧,若是事情成了,蛇灵不死,我自会亲自将蛇灵送还丐帮,道个歉那也不算什么。”
冷谦忧虑道:“咱们有这心思对方未必知道,我观林麒此子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前日里在十八盘吃了小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搅扰不休,又该如何是好?”
彭莹玉哼的一声道:“他若真是个不晓事的,搅扰不休,自然要给他个大大的教训,他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再厉害还能厉害到那里去了?难不成真当我彭和尚吃素就不杀人了吗?”
冷谦道:“能堵住伽璨真三年的人,我等不可小视。”
彭莹玉道:“我自有对付他的办法,你只要守好关隘,不让其他人上山就好,这几日我时时祭拜念咒,佛光必显,四灵之阵也摆好,我有把握将这天划开请弥勒降世。也只有弥勒降世,才能化混乱的世界为大同,只有弥勒降世才能化污蚀的人间为净土,化黑暗罪恶的世间为天国,冷谦,咱们当初加入白莲,为的不就是这天下苍生吗?或许别人忘记了最初的宏愿,但我,却未曾一日忘记。”
冷谦忍不住道:“我若是忘记了,又怎会随你一起来这泰山?咱们奉徐寿辉为共主,对他忠心耿耿,但他对你做的这件事很是不以为然,已是有了忌惮,难道你就不怕事情不成,反而遭人暗算吗?”
彭莹玉苦笑道:“他对我不满,我岂能不知,但你见他对我做什么了吗?若是真做了什么,我反倒不会如此执着,可你也看到了,他什么都没做,虽然心有不满,也有忌惮,却还是让咱们来了,你就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
冷谦哑然,他能明白彭莹玉的心思,徐寿辉是个好人,彻彻底底的好人,却不是一个枭雄,耳根子软,更是没什么魄力,若不是他们辅佐,也成不了事,就如彭莹玉所说一样,徐寿辉明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心中不满意归不满意,却仍是没说什么,也不阻止,这样的一个人,连个太平天子都坐不了,更不要说在这乱世之中有所成就了。
乱世之中,逐鹿天下,比得是手腕心机,心狠手辣,徐寿辉通通没有,平庸的很,但他手下除了彭莹玉之外,各个都是野心之辈,倪文俊,陈友谅……都在盯着他的那个位置。
彭莹玉如此作法,对他并没有好处,彭莹玉是个有真本事的,少年出家,学成后四方行走,以为人免费治病传教,因“法术”高强,为民间所敬佩,“袁民翕然,事之如神”。被称为彭祖,已然是神一般的人物,请弥勒降世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了?
这几年红巾军发展壮大,但那些曾经的老兄弟却是越来越贪图享受,越来越忘记了当初的初衷,忘记了要为这天下太平出一份力,忘记了曾经的信仰,同样忘记了现在远远还不到马放南山的时候,大元仍然占据着天下的大半,北方白莲教已经奉韩林儿为小明王,而他们却越来越离心离德。
彭莹玉的心思倒也简单,南北白莲教已然分裂,北方韩林儿的白莲教已跟明教融合尊崇明王,而他们南方这些白莲教徒,信奉的却是弥勒降世,天下太平,韩林儿已经自称明王,这边却没有谁敢说自己的弥勒降世。
南北白莲教终有一战,若是真能请弥勒降世,必然信众涛涛,天下也就传檄而定了,建立佛国净土,也不再是句空话,对徐寿辉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这样的人,在这乱世混下去,早晚要被别人替代,那个时候就是个身死魂灭的下场,可若是有了弥勒降世,也就无人在敢对他动手,如此一来,起码能落个全身而退,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彭莹玉用心良苦,只是古往今来,将天下兴亡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就真的能成吗?
想到这里,冷谦摇摇头,叹息一声,沉默不语,彭莹玉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冷兄,我如此做,成与不成都在半数,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你我的宏愿也就能够实现,若是不成,你我又损失什么了?不过就是浪费了些时日而已,辛苦些罢了,你我都是苦出身,受些苦累那也不算什么,此事但有一线机会,都要去试一试的。”
说完,抬头看向云起云灭的云海,轻声道:“我们念叨了多少年的弥勒降世了,怎地到了这关头,却又忐忑了呢?冷兄,你我不是叶公,也不必怕真龙,且看着吧。”
第二百零二章 天空之城
谁也想不到,彭莹玉带着人马上泰山,打的是如此疯狂主意,要迎接弥勒降世。虽说古往今来每一个王朝的建立,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说,但那大多都是糊弄老百姓的,表示自己与众不同,身上有神迹,是天子,是代天来管理你们的,真正信的却也没几个人,彭莹玉英雄豪杰,不可能不知道。
也正如他说的,这么做,无非就是耗费些功夫精力,成固然喜,不成那也损失不了什么,何不就试上一试?但他如此想,本身就犯了忌讳,且不说真的有没有弥勒,就算有,你心不诚,就请的下来了?
彭莹玉心思缜密,什么都想到了,却还是忘了这点,提起迎接弥勒降世,还真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说来也是怪异,自从红巾军起事之后,泰山顶上便是神迹不断,虽说往日里也有佛光显现,却从未如此频繁过,几乎每月都有一次,并且从来都是夜间出现,平添了许多传说。
佛光出现倒也不稀奇,天下许多地方都有佛光出现,峨眉,庐山,黄山……泰山自古便有佛光出现,但那都是云雾弥漫的清晨或傍晚,站在较高的山头上顺光而视,就可能看到缥缈的雾幕上,呈现出一个内蓝外红的彩色光环,恰似佛象头上方五彩斑斓的光环,故得名“佛光”。
泰山佛光大多出现在六至八月中半晴半雾的天气,像近几年如此频繁,从无记载,而且看到佛光的人都说,佛光之中的那个人影,胖胖的,像是白莲教宣扬的弥勒,这些年弥勒降世被无数人传了千千万万遍。很多人都相信当黑暗笼罩大地的时候,弥勒佛一定会降世的,他会拯救苍生。建立人间乐土。
彭莹玉开始也是半信半疑,却在一次传教的时候被官兵追杀,逃到泰山,恰好碰到佛光显现,佛光中的显圣,真如弥勒一般,他虔诚的跪了下去。然后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天空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城池,那座城池五彩缤纷,壮丽至极,绝不是人间能有。
更离奇的是,在下山的途中。误入一个山洞,在一个早就死了多少年的骷髅身上得到了一本四灵阵法,此后他坚信弥勒一定会降世。天下大乱之后,群雄纷起,与元朝为敌的同时,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攻你。天下没有大治,反而是更加的乱了,百姓的日子也就更加困苦难过。
彭莹玉很疑惑,弥勒呢?他信奉的神,为何不降世拯救众生,他的信仰开始有些动摇,直到有一天他重新看到了四灵阵法,忽然恍然大悟。弥勒不是不降世,而是他没有做到,神灵已经给了他预示,只有他才能迎接弥勒降世。
于是彭莹玉开始准备,四处搜寻四种灵兽,但四种灵兽又那里是那么好找到的,无奈之下。也只能找一些似是而非的,再用冷谦的秘术祭养,希望能够顶用,也正是为此才抢了佘铃铛的蛇灵。
几年的风云变幻。彭莹玉仍是没有放弃初衷,要迎接弥勒降世,只是他的心已变得不在单纯,掺杂了更多的心思,但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伟大的弥勒终于就要降临世间,每当想到此处,彭莹玉的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期待的是,弥勒降世,天下必然为之一清,忐忑的是,真的能够请下来弥勒吗?
秋风乍起,已是深秋十五,正是月圆之夜,如此明亮夜晚,佛光出现的机会太小,眼见着又是过去了一天,彭莹玉叹息了一声,转身就要回去休息,却在这时,忽地有一甲士惊呼道:“彭祖,彭祖,你且看,那是什么?”
彭莹玉目中射出精光,扭头看去,但见明月之下,山顶之上,白色的云海中出现了一轮金黄色的光圈,而在光圈的中心,五彩光芒蕴而不发,远远望去,金黄色的光圈和五彩光芒相组合,恰似一尊佛陀现身山顶散发出佛光。
佛家认为,只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看到佛光,因为佛光是从佛的眉宇间放射出的救世之光,吉祥之光。彭莹玉已经两次见到了佛光,又是在这月圆之夜,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彭和尚就是接引之人。
彭莹玉全身僵住,喉咙上似有块巨石堵住,已是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全身颤抖不休,冷谦眼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是太过兴奋所致,急忙在他后心一拍,真气流转之下,彭莹玉缓过神来,急忙朝守住死灵兽笼子的甲士高声道:“快,快刺血灌入石剑!”
几百个甲士也被突然出现的佛光惊呆,他们大多是白莲教徒,眼见佛光显现不由得都跪倒下来,更有的磕头不止,彭莹玉眼见情形就要失控,高声道:“不听军令者,斩!”
一声斩,带着丝丝寒气,众甲士都是一凛,不敢不听令,急忙各自守住位置,就有那甲士拿着长长的铁矛朝笼子中的四个灵兽捅了过去,凄厉的声音响起,四个灵兽跳动不已,却被困在牢笼之中动弹不得,鲜血顺着身躯向下流淌,流淌进四条细长的血槽之中,血槽刻的前高后底,鲜血顺着血槽迅速留下,灌入那把戳在峰顶的石剑之上。
巨大的石剑仿佛一块吸石,将所有的鲜血吸纳到剑身之上,忽地剑身上的刻画的铭文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这光芒直刺向天,瞬间竟是将佛光比了下去,但也就在这时,佛光像是被惊扰了一般,七彩光芒猛然一缩,彭莹玉的心也跟着一缩。
眼见着佛光缩小一个小点,却是越来越亮,当这亮点散发出如太阳光辉一般的时候,忽地四散开来,接着整个天空之中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在不断放大,似乎片刻就占据了整个天空,所有人都呆呆的抬头看着。
他们先看到的是城墙,城墙俱都是用白色的巨石砌成,城墙高有十丈,城墙上面每隔一段便有一个箭垛,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手执长枪在上面不停巡弋。下面开了一扇大门,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板包裹着一层铁皮,上面缀满了浑圆的铁钉,大门高大坚硬,跟城墙平齐。
过了城墙,一条笔直的大道向前,两旁是一座座民居,在向前一片极巨大的广场,地面全用汉白玉铺砌,亮光闪闪,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远方白云朵朵,恍如轻纱,竟都在脚下漂浮。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十几丈的巨大青铜人像。
人像栩栩如生,手执长剑,目光炯炯傲视前方,虽然只是一座铜像,却感觉得出人像所显露出来的那股凌绝天下的气势,只是一个铜像便有如此气势,此人是谁?
继续向前,广场尽头,一座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广场,径直斜伸向上,入白云深处,如矫龙跃天,气势孤傲。有细细水声传来,阳光照下,整座桥散发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落入人间,绚丽缤纷,美焕绝伦,桥的两侧不断有水流流下,清澈无比,但中间部分却滴水不沾。阳光透过云彩照在桥上,又为水流折射,遂成绚丽彩虹。
过了桥,眼前霍然一亮,只见长空如洗,蓝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下有茫茫云海,轻轻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顿时为之一宽。正前方一座宏伟到了极致的宫殿在前方矗立,远远望去宫殿在山峦之上如同黄金造成。
城池的位置很高,仿佛是建造在无比巨大的山坡之上,建在高处的城市竟然发出金色的光芒,这光芒辉煌至极,数不清的建筑在城市中仿佛通向天空,这座城市竟仿佛是天空之城。
城池的道路平坦光滑的如同镜子一般,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各个身材高大,穿着白色柔软的长袍,每个人都是脸色红润,神情平静,无数马车,抬轿,道路上每一样东西都透露出一股奢华,泰山顶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这座天空中的城池,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吗?
彭莹玉更是全身颤抖,不可抑制,急忙深吸了几口气,沉声念诵咒语,双手捏诀在那朝那石剑上面点去,石剑在咒语声中发出嗡嗡嗡……沉闷的声响,彭莹玉双目圆睁,似乎就要瞪出血来,身上僧袍无风自动,显然这咒语念的也是极为吃力。
彭莹玉念完咒语,忽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向天,高声大叫:“恭迎弥勒降世,为天下共主!”这几个字出口,石剑光芒大涨,一道剑光直冲上天,似乎就要将那天空中的城池捅个窟窿。
这时,天空城池之中那个巨大的青铜神像突然间华光大盛,流转纷呈。忽地底下身,朝下方看了过来,一声声如雷鸣般的轰鸣声不断的传来,方圆数里之内,罡风大作,飞沙走石,一双红色的眼睛,带着亘古与沧桑的气息。在无数的低沉的轰鸣声中,出现在苍穹之上,而乌云密布的天空竟然从中裂开一丝的缝隙,一点点幽幽蓝光从缝隙中显露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降世
无匹的气势和惊人的战意从这双红色的眼睛中射出,仿佛一道道剑芒,让人躲避不能,一双眼睛就已是夺人心魄。天地间风云突变,云海翻滚起伏,九天之上风雷呼啸。
“轰!”一道如水缸般粗的惊雷终于耐不住寂寞,带着照耀世间的光亮猛然劈落下来,撞击在石剑身上,守护四灵的几百个甲士,便被这股至纯至阳的刚猛气息震得如柳絮一般,不可抑制的倒飞出去,顿时惨叫连连,哀声遍野。
雄伟的祭坛,也经受不住这压迫,无规律的快速颤抖开来,地面开始龟裂,石剑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一瞬间白云四处激射飞荡,不知不觉中,弥漫了整个山顶,轰隆隆的雷鸣声不断的传出,呼啸之声在天地间不断响起,原本清朗壮丽的山顶,竟然变成像末日一般的景象。
彭莹玉脸色惨白,见那铜像立威,也不知道哪里不对惹恼了对方,惊天的气势太过骇人,他来不及多想,就朝石剑窜去,相要稳固住石剑,他这一动,还没等到祭坛,撕裂的苍穹中猛然传出一声怒吼“嗷……”这一声吼,带着天地之威,轰然朝彭莹玉落下,彭莹玉全身一僵,竟是被这一声吼,吼得疾飞了出去,砰然撞到祭坛上,身体软软下坠。
铜人的血红的双眼从虚无的苍穹中显露出来,彭莹玉心境竟然在这一刻就无比的透明起来,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心念的一点透明。恍惚的就觉得想要弥勒降世,就得先过铜人一关,彭莹玉霍然站起,抬头向天,法相庄严,大声念诵咒语:“嗡美镇达楞梭哈……”此咒叫做弥勒心咒。
佛经云,弥勒菩萨于佛前愿曰。若有人念彼心咒,无论口诵心念,或耳闻此咒音者,自释迦佛灭度,至弥勒佛出世,于其中间,若堕三恶道者。菩萨皆悉度出之,不令堕诸恶趣。一切众生,若耳闻此咒音者,不但不堕地狱、饿鬼、畜生中,其所获福德,能成转轮圣王。能生于兜率内院弥勒菩萨前。如生其他善处,无诸障碍,能得一切如愿,寿命财宝,长远丰饶,无不具足。此乃弥勒菩萨于佛前担任之誓,故诵此咒者。必获如上功德利益,真实不虚。有耳闻此咒,或翻阅或读诵,或闻忆观想者,弥勒菩萨均以大菩提与之,并于三界之内,一定觅得是人而度脱之。纵落地狱,亦使脱离。示以菩提,甚至一切畜生,闻此咒音,亦均示以无上清净道。若有闻此咒音一字者,亦不落三恶道,亦不入胞胎而生莲花中。其福德一大劫为金轮王,犹不能尽。所获道种功德,无量无边。
咒语声中,彭莹玉如同疯癫了一般,捡起地上一根长矛。也不理会被狂风吹得四散的众甲士,双眼圆睁,朝着离他最近的灵蛇,狠命的插下……接着走向下一个铁笼……
白猿不愧是异种神兽,疾步如飞向着山顶而来,起伏跳跃之间如履平地,林麒心中舒畅至极,所有障碍一扫而平,眼见就要到了山顶,忽地天空之中五彩光芒大盛,林麒一惊,抬头去看,不大会的功夫,一座巨大的城池出现在天空之上。城池瑰丽无比,绝非人间所有。
天空中云朵快速变换着形状,不停游动,云朵中不断有光芒闪现。林麒震惊的睁大双眼看着天上云朵,云团变换之快的骇人听闻,就见时而在东边,转眼就到了西边,云身更是变化无穷,不断变换着各种形状,有时像鹰,有时像虎,有时像佛,有时像魔……快的令人眼花缭乱,接着便是劲风四起,猛烈的罡风吹得他身上衣衫烈烈而响。
云团渐渐向下方压来,越压越低,云朵由白变黑,黑色云朵变得巨大无比,犹如乌云一般铺天盖地,将这一块天空遮盖的严严实实,这带着无边黑暗,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疯狂朝压下。
黑云涌动之间,一道宽大的缝隙透射出刺目的光芒,照射在林麒身上,林麒禁受不住夺目的光芒,微微闭上双眼,整个身体被笼罩在那一束阳光下,周遭却是黑暗如夜,这一幅情景竟是诡异又雄伟到了极点。
一股威猛之极的罡风从天空之中猛然刮下,林麒骑在白猿身上,被这一股从上而来的罡风吹得猛然定住,便连根小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张英俊的脸,被猛烈之极的罡风吹得不停变换各种形状。身体剧痛,如同要被撕裂了一般。
林麒心中骇然,拼命挣扎,身体却是被罡风吹得动弹不得,白猿更是狂躁不休,林麒瞧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彭莹玉闹腾的这么大,他这是要做什么?
林麒虽然不知道彭莹玉到底要干什么,但也知道,这件事若真是被他做成了,必然是惊天动地,白猿动弹不得,身躯微蹲下,忽地一声怒吼,身体猛然向上窜起,挣脱了桎梏,如白色的电芒划破夜空。
这一次白猿速度更加快了起来,眼见着就要冲到山顶,无数猴儿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弩箭如雨攒射过来,林麒大喝一声抽出量天尺手腕急抖,划了个大圈子,耳边噼里啪啦之声,雨打芭蕉般响个不停,白猿怒吼连连,瞬间跃到猴儿军中,离的一近,猴儿军的劲弩不在管用,只好用长矛向白猿和林麒身上刺去。
白猿大展神威,不躲不闪,双臂如磐石,四下抡开,许多的猴儿军竟是碰着就死,磕着就亡,白猿上蹿下跳,双臂如飞,无数身穿精甲的猴儿随着白猿双臂舞动上下翻飞,吱吱吱……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凡是被白猿砸到的顿时就是骨碎筋断,更有的被砸成肉泥一般。
突地,峰顶上冒出一道巨大的剑光,巨大剑光各自散发出四种光芒,分别是青,白,红,黑,四道光芒纠缠在一起,直冲九霄,远远望去,仿佛是被掰直了的雨后彩虹,只是瞬间,四道光芒,互相呼应,接着汇聚成一道雄伟宏亮,带着翻山倒海般气势的剑光朝空中黑云直插了过去。
林麒知道彭莹玉所图之事,已是到了关键时刻,顿时右手捶打白猿,大声道:“猿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快登顶!”
白猿所守神庙被占,又被泰山奶奶拴在道场,早就气闷的紧了,知道这些猴儿都是山顶那些人带来,顿时撒开了欢出气,但他毕竟灵智已开,闻听林麒呼喊,两条粗壮的后腿直立起来,双臂猛捶胸膛,嗷呜……一声大吼,惊得剩下的猴儿军屁滚尿流逃窜。
林麒眼见白猿如此微风,忍不住道:“猿兄好本事!”
白猿听得林麒赞他,得意的扬了扬一颗巨大的猿头,猛然向山顶窜去,本还有几十丈的距离,几步也就窜到了山顶,白猿虽快,林麒在他身上却是要努力控制住身躯不掉下去,到了山顶,还没等稳住,守山的冷谦见到白猿和林麒,脸色剧变,急忙召唤剩下跟在他身后的甲士朝林麒攻了过来,林麒还有些发蒙,刚缓过神来,却见一群甲士手执长矛,脸色狰狞,拼命攻上。
林麒一眼就看见那祭坛上面那枚巨大古怪的石剑,铁笼中的四只灵兽,此刻都是鲜血淋漓,奄奄一息,而彭莹玉就站在石剑下面,仰头向天,看也不看这边一眼,仍旧是念诵咒语不停,念诵咒语之声也愈发大了起来,而也就在这时,天空中那铜像,忽然举起长剑,就要向下面戳来,隐约的林麒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凡人,这是神的领地!闯入者,死!”
四周空气在铜人长剑向下之际,急剧变化,眼见着就要凌空劈下。这时,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在彭莹玉的念诵中,祭坛中心位置忽然华光大作,整个祭坛变的一片的光亮,抬头向天空看去,乌云密布的夜空,赫然出现一片星空,无数的星云旋转,一颗又一颗的星辰,在苍穹之上循着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着。
而在巨大的石剑身上,忽然亮起一道巨大的蓝色电芒,刺入天空,与上面那铜人剑尖相合,如电光逆转,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将这祭坛四周方圆数里的人全部笼罩其中。接下来,林麒感觉脑中一阵眩晕。
就在他要被这股力量震晕过去的一瞬间,耳听到彭莹玉疯癫大喊:“恭迎弥勒降世!”林麒被他这一声喊惊醒,却见所有的光芒,异相,瞬间消失,天地又变回原来的模样,明月依旧明亮,天空之中却有一道人影从空中跌落下来。
彭莹玉猛然跪倒在地,大声念诵弥勒密咒,林麒目瞪口呆看着,却见那人影如柳絮般飘飘跌落到祭坛上面,借着明亮月光看去,那里是什么弥勒佛,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惶恐的站在祭坛上面四处观瞧。
山顶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向那个女子。
第二百零四章 圣女
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清秀无比,宛如出水的芙蓉,一身月白长衫,形状甚是奇怪,一个直筒直直下来,将美好身躯隐藏其中,分出两条袖子,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粉饰,女子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忽地就停在了林麒身上。
彭莹玉费了如此大的功夫,天摇地动的,最后从天下掉来个女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古怪奇异的事吗?女子年纪轻轻,美丽俊秀,那里有半点弥勒的样子。彭莹玉心如死灰,直愣愣的望着,一口鲜血喷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巨大的石剑还在,却没了刚才的神异,女子就静静的站在石剑旁边,祭坛下面一个吐血的和尚,不远处一个巨大白猿上面骑着个人,围在他身边一群身穿钢甲的猴儿,月色下这场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处。
所有人都愣愣瞧着从天而降的女子,每个人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都涌出一个念头:仙子还是魔女?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连白猿都张着大嘴看着。每一个人都宛如一尊尊石像,只有秋风来回掠过,月光轻柔撒在女子身上,她双眼灵动无比,带着惊慌和不解,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下,忽然惊讶地伸手指向林麒道:“是你!”
女子的表情如此的惊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林麒下意识道:“不是我。”
两人一个说的快,一个回的快,顿时将这沉寂场面打破,彭莹玉跌坐在地上,满面泪水,脸色惨白,冷谦双目寒光直冒,对着林麒大喊:“林麒小儿,欺我白莲无人乎?”右手一翻。一枚金刀执在手中,揉身朝林麒扑上,他一动漫山遍野的猴儿军也吱吱……尖叫着跟随在他身后。
林麒见到山顶上的情形有些发蒙,等到彭莹玉那一声恭迎弥勒降世喊出声,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彭莹玉和冷谦如此大的动作,竟然是想着将弥勒迎下界来。心中也被彭莹玉的大手笔震撼,他跟白莲教没什么深仇大恨,如此做无非是替佘铃铛出口气,眼见了这一幕,也是惊骇不已,看着那女子也是惊呆住。
天下居然掉下个女子。实在太过奇异,而且先前空中那巨大的城池给他的震撼委实太大,也搞不清楚这女子是从那仙境一样的城池中而来的仙子,还是什么,当听到那女子指着自己说话,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冷谦恼羞成怒上来与他拼命,林麒眼见不好。虽然不是自己搅和了这帮人的好事,如今却是将恼怒发泄到自己头上来,不由得哭笑不得,你们迎接弥勒降世,最后迎下来个女子,关老子屁事?
人在愤怒的时候最是不可理喻,何况他们是对头,林麒纵然不怕冷谦。但也不愿意跟他拼命,拍了一下身下的白猿,道:“猿兄,这些傻子要拼命,咱们快走!”山顶之上就林麒自己,还有个白猿,对方却是甲士。猴儿军,还有冷谦和彭莹玉,人群汹涌,林麒势单力薄。傻子才拼命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才是林麒的道理。
不管这件事有多怪异,都是彭莹玉的烦恼,跟他林麒没有半点关系,他来就是搅合彭莹玉好事的,来抢蛇灵的,如今笼子里面的四只灵兽,浑身鲜血淋漓,寂然不动,怕是早就死的透了,彭莹玉好事不成,恼羞成怒,冷谦更是将气撒在了他身上,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白猿与林麒颇为投脾气,林麒一声呼唤,白猿掉头就跑,猴儿军围聚上来,被白猿掀翻无数朝山顶下窜去,冷谦眼见林麒滑溜的跟个泥鳅一样,更增怒火,大声道:“给我杀了他!”号令一下,不管是猴儿军还是甲士,都从背上取下劲弩,朝林麒密密麻麻攒射过去。
林麒骑着白猿掉头就跑,祭坛上的女子这时忽地一动,真如仙子一般凌空而行,竟是眨眼之间落在林麒身后白猿背上,女子轻盈如风,林麒竟是没有感觉到,等感觉到了,女子已经搂住了他的腰。
白猿恍若未觉,撒开了四爪,电射般向下,林麒不想麻烦缠身,急忙扭头道:“你干什么?”
女子道:“我认得你!”
林麒道:“我不认得你,快快下去,否则猿兄攀爬起来,颠死了你。”林麒大声呼喝,那女子却不为之所动,像是赖上了林麒,林麒扭动不安,这时身后传来冷谦厉声大喊:“姓林的,放下那个女子,否则我白莲一宗定与你不死不休……”
冷谦不喊这话还好,一喊反而激起了林麒心中傲气,头也不回道:“臭牛鼻子,等你追上老子再说不死不休吧……”呼喊声中,已是融入夜色之中,冷谦呼喝收缩了猴儿军刚要去追,却听彭莹玉有气无力道:“放他们走吧。”
彭莹玉几年心血尽化赤水,心中所信奉的到头来竟是一场空,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眼见着弥勒没有降世,却是掉下来个少女,顿时心如死灰,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一空,真是心丧如死,事到如今。再去与林麒纠缠又有什么意义了?
彭莹玉说完,双眼望天,喃喃道:“都说你是救世的明尊,当众生在水生火热之际,你就会降临人间,建造佛国乐土……你为什么不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下来,为什么不下来……”
彭莹玉老泪纵横,梗咽不成声,双目无神,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秋风吹拂之下,更添凄凉之意,冷谦眼见他这个模样,脸上闪出怒色,快步上前一把拽起彭莹玉,大声道:“你这个样子,又济得什么事了?为今之计我要抓住林麒那小子,抢下那女子,彭和尚,你糊涂。”
彭莹玉任由他拽着,心如死灰道:“我半世传弥勒道,却是大梦一场,我醒了,你怎地还不醒?留下那女子又有什么用了,她不是弥勒,她不是弥勒……”
冷谦气的嘿嘿冷笑,一把将彭莹玉推到在地,指着他鼻子大声道:“彭和尚,你看清楚了,咱们没失败,那女子是从天上仙境中来,你怎地就知道她不是弥勒了?弥勒化身千万,一个女子模样示人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就算那女子不是弥勒,也是天上的仙子,说不准就是弥勒派下凡尘拔助我等,有她在,咱们南方白莲一宗必然更加兴盛,你怎地就这么糊涂?”
彭莹玉太过在乎迎接弥勒降世,心神全都陷入进去,见到天上下来的女子不是弥勒,顿时心神迷乱,反倒没有冷谦看得清楚,此时听得冷谦一说,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冷谦说的没错,女子是从天上仙境中落下,山顶上这许多甲士都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不管这女子是不是弥勒,都不是凡人。
女子就算不是弥勒,也是他们迎接下来的白莲圣女,怎地就能让林麒那小子带跑了。想得清楚,登时一跃而起,双目精光直射,看向冷谦,沉声道:“冷兄,多谢你了,没你这一番开导,我会一直糊涂下去,别的且不说了,先去拦住林麒再说。”
冷谦跺脚道:“白猿异种灵兽,脚程之快,匪夷所思,刚才你若不说放他们走,还有一线机会,现在早就不知逃到了哪里,又如何拦得住了!”
彭莹玉此时已回过神来,也为自己犯下大错暗暗懊悔,闻听冷谦问起,大步走到祭坛下方,从一豁口处取出块黑乎乎的大铁锥来,铁锥看上去跟个人头般大小,上圆下窄,大巧不工,无甚出奇之处,像是一个普通的铁坨。
冷谦见了这铁锥不禁动容道:“你要动用这宝贝?”
彭莹玉沉声道:“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若是拦不下林麒,等他回去与丐帮汇合,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手脚,咱们没那个功夫跟他耗下去,也只能用它了。快,快快让你的猴儿军四下搜寻林麒踪迹,让众甲士也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冷谦闻言急忙将手指放进口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仿佛就是猴语,那些猴儿军听了,立刻窜到一巨大帐篷前面,翻出无数传讯用的烟花,人手一只,四散开,翻山越岭去找林麒。
彭莹玉拎着手中铁锥带着冷谦,朝着林麒离去方向急纵,两人使出全身功夫,身形如电,瞬间也是没了影子,冷谦跟在彭莹玉身后,心有顾虑道:“彭祖,这铁锥厉害非常,若是不小心砸到圣女身上,可又如何是好?”
彭莹玉道:“此乃天外陨铁打造而成,最是神异,别看样子只有几十斤,双臂若无千金之力,也是使唤不动,铁锥神异,认准了人绝不会砸错,就算有些偏差,圣女乃是天上人物,又岂能被伤着?何况我的手段如何,你冷谦不知道吗?”
冷谦闻言在无话可说,就在这时,右边不远处一道烟火升空,彭莹玉精神一振,向前急掠,如风而去,到了前面山崖,向下瞧去,就见白猿背上坐着林麒和那女子,纵跳之间,越走越远,彭莹玉瞧得清楚,默念咒语:“嗡啥以则以微知嚧鸺!”将铁锥对准林麒,大喝一声,扔了出去。
第二百零五章 散场
彭莹玉念诵的咒语叫做大威德金刚密咒,大威德金刚,梵名阎曼德迦,汉译大威德明王,亦称怖畏金刚,俗名牛明王。按密宗教义,因其“有伏恶之势,为大威;有护善之功,谓之大德”。他手中的铁锥更是个有来历的,当初博浪沙张良刺秦用的就是彭莹玉手中的铁锥,铁锥乃是天外陨铁打造,本身蕴含无上的罡煞之力,张良知道沧海君有这么个宝物,亲自去求,费劲心思才求到手,最后却是功败垂成,却也留下一段佳话。
彭莹玉偶得铁锥,视为秘宝,从未用过,若是被林麒知道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铁锥从现世的那天起只用过两次,第一次是张良刺秦,第二次是砸他林麒。
铁锥刺破夜空,竟是半点声音也未发出,白猿蹦跳本不稳当,那铁锥竟能跟着白猿踪迹而去,快的更是不可思议,到了近前,林麒才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却已是晚了,铁锥到了他身前猛然发出嗡!一声大响。
这一声响,先声夺人,林麒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巧的是,他身后的女子却忽然颠簸了一下,恰好挡在林麒后背,铁锥带着无尽的威势,轰然砸在女子身上,这股巨力是如此强大,砸的女子连同林麒一同飞了起来,白猿也被这股大力带得跌向一边。
林麒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那女子伸手拽住他的衣衫,又被他下降的力道带着向下沉去。恍惚间林麒见那白猿被大力掀翻如飞,犹如一颗流星掉落远方天际,耳边风声呼啸之际,林麒身体翻转,看见女子那惊诧的眼神,还有嘴边一缕缕的鲜血飞洒。
“你为什么替我挡下?”林麒不由得问出口。
女子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口中鲜血不停向外翻涌,仍是死死抓住林麒。风声呼啸中林麒听见女子轻轻的道:“没……没想替你挡,我……我坐歪了!”林麒愣愣瞧着那个女子,女子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口口的鲜血吐得林麒衣衫尽赤。
……
彭莹玉也是第一次用铁锥,没想到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更没想到没砸到林麒,反而砸到了女子的后背。心中也是一紧,眼见着林麒和女子如断线的纸鸢般飘忽着掉落山涧,身形一窜朝前而去,只是他再快,又如何能快得过两人的下坠之势,待他到了两人下坠之地。向下看去,只见白云飘渺,早就没了两人影子。
冷谦追赶上来,见彭莹玉面目呆滞,不由得问道:“如何了?”
彭莹玉叹息一声道:“砸到那女子背上了。”
冷谦跺脚道:“我就说那铁锥不可轻用,若是砸死了那女子,岂不是得罪了仙人。这……这该如何是好?”
彭莹玉沉声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了?找,派人去找,就算将这泰山翻个个,也要找到林麒和那女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你去调动兵马,将丐帮那些人团团围起,若是林麒不死,一定不能让他带那女子与丐帮众人汇合!”
冷谦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布置去了,彭莹玉望着远方天空楞了会神。愈发觉得那女子不是弥勒的化身,弥勒乃是未来佛,有无上的法力,若真是弥勒化身。只要轻轻一挥手便可将那铁锥挥落,又怎会被砸中了?就算被砸中也不会吐血跌落,既然女子不是弥勒化身,死了也就死了,并不碍事。
此前天空中出现的巨大城池给他的震撼依旧巨大,那绝不是人间所有,是不是再来一次就会迎接真正的弥勒降世?这个念头一出,就如此的不可抑制,有了第一次,还怕不会有第二次吗?
彭莹玉精神一振,不在是沮丧模样,反转回到山顶,四只灵兽竟然未死,彭莹玉调集甲士,几人一岗,轮流看守,再出现神异之处就来禀告,却是没想到,经他这么一折腾,此后玉皇顶上沉寂无比,再也未出现过佛光。
等了近一个月,这一日山下来了一彪军马,当先的是天完军的左军将领倪毓生,他是大元帅倪文俊的亲侄子,带人上了山顶,见到彭莹玉,展开圣旨,元军围剿天完,徐寿辉下了令,让他带领人马回转,与元军决战,彭莹玉收到战报,委实心中不决,此次元军来势汹汹,倒也耽误不得,可就此走了,佛光显现又该如何?那女子也未找到,就此一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如今天下大乱,元军一时还顾不得山东,趁此时机他才能行事,若是日后大战不休,且不说还有没有机会到山东,就算是来了,也只能是带领兵马打回来,不知道要过上多少年,可要此时迎了弥勒降世,天下必然震惊,元军围剿天完也就不解自败。
彭莹玉沉吟不语,倪毓生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叔叔倪文俊心中何等心思,他最是知道,徐寿辉如此无能都能登上宝座,他叔叔倪文俊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差些什么了?不过是徐寿辉甚有人缘,许多人都忠于他,也令倪文俊有些投鼠忌器,最令倪文俊忌惮的人,就是这个人称彭祖的彭和尚。
彭莹玉带领人马上了泰山,神神叨叨的要迎接弥勒降世,除了教中那些泥腿子,真正的大人物那一个不是将他当成了笑话看,可这十万大军在外,倪文俊就不敢有任何异动,彭莹玉此人虽说痴了些,却也不可小窥,恰巧这时元军进攻天完,正好有这么个机会将他在外大军调回去,倪文俊又怎么会错过如此时机,又怕彭莹玉不听招呼,派了自己亲侄子前来督促。
倪毓生眼见彭莹玉沉默不语,冷哼一声道:“彭祖,元军二十万,声势浩大,已奔蕲水而来,咱们人马虽众,精锐却是不多,彭祖带来的这十万军马,乃是咱们天完最精锐之军,陛下和大元帅也是无奈,这才调动彭祖这一只人马,如今都城危在旦夕,还请彭祖早早发兵,解了陛下的忧心。”
彭莹玉忧心道:“不是我不领命,实是事情还没办完,不如将军还宽限几日,若是还不成,我立刻下山,你看如何?”
倪文俊忌惮的就是彭莹玉手下的这支大军,趁此机会不将他调回身边,怎么都放心不下,日后若是篡了徐寿辉的位,彭莹玉领军在外,可是大大的不好,恨不得立刻就将他调回来,派出去与元军作战,战死最好,不战死,只要在他倪文俊眼皮子底下,有的是办法整治他,怕就怕孤军在外,不得约束。
耳听得彭莹玉推脱,倪毓生的脸色可就不好看起来,冷冷道:“当初将军说要到泰山迎接弥勒降世,虽说战事紧张,陛下和大元帅却也未曾阻止,任由你带着兵马来了,可如今弥勒在那?你可迎了下来?荒废了这许多时日,一事无成,陛下和大元帅仍是一个怨字也未说起,可见对彭祖之情如何深厚,在下今日却是忍不住了,如今国家危亡在即,教中弟兄那一个不是摩拳擦掌,奋死守护,为何偏偏彭祖带着十万大军在外,一动不动,彭祖心存的又是什么心思,难不成想看着天完覆灭,彭祖要另举大旗吗?”
话说到最后,已是声音冷冷,彭莹玉愣住,倪毓生话说的难听,却也占住了理,他彭莹玉真的就能看着元军攻破都城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知为何彭莹玉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出神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对着倪毓生道:“陛下召唤,敢不从命!”
当夜,彭莹玉带领军马撤离泰山,只留下冷谦和他的猴儿军,仍在寻找林麒与那女子。
……
殷利亨很狼狈,再也不是油头粉面的模样,脸上被挠得万朵桃花开,林麒的傀儡术并不高明,他带走白猿,更是往谷口那株老梅上尿了好大一泡,白猿出了山谷,顿时惊动了屋子里的女子,梅姨娘更是身上湿淋淋的一股尿骚味,再看林麒就是一个草人。
花精们恼怒异常,姐妹们如此招待你等,却换了个这下场,委实不是好人,林麒没了影子,气可就全撒在了喝了个半醉的殷利亨身上,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伸手就挠,殷利亨这会酒也醒了大半,眼见林麒成了草人,知道自己又被坑了,这事的林麒做的不地道,却又不能还手,挨了顿打,丧家之犬般逃出了山谷。
出了山谷这叫一个气,扔了折扇,扯了衣衫,气势汹汹的回来,要找林麒麻烦,却那里知道林麒这一去竟是再无消息,一天,两天,三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佘铃铛慌了,几次想要冲阵,却是被挡了回来,只好派人四下去寻,如此这般过了一个多月,对面的彭莹玉忽然撤军,走了个干干净净,佘铃铛急忙带人赶到山顶,只剩下一片狼藉。
第二百零六章 山谷
一条静谧的小河穿过山谷,悠然向远方流转,春花烂漫时节,河边一块平整的巨石上,一个男人正在洗衣,这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男子,手中握着一个粗木棍,挥汗如雨的狠砸平摊在石块上侵湿的衣裳,不过就是几件粗布的衣衫他却是洗的汗流浃背,苦不堪言。一只蝴蝶翩然飞来停在他脸颊,不停的煽动翅膀,仿佛想要扇去他脸上不断滴落的汗珠。
男人洗衣本不多见,却也生动,这本应该是幅美丽自然的画面,要是没有那个人的话。
男子左边,端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她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双眼麻木,动也不动,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还有呼吸,简直就是一具尸体。女子的面貌还很年轻,一身破烂的麻衣披在身上,如同乞丐一般,春日阳光下竟然散发出透骨的死气。
男子挥手赶走额边的蝴蝶,深吸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汗水,把个脸弄得花猫一样,看向女子,笑着道:“妹子,等会砍了柴,让老郭拿到镇子上卖了,你身上这么寒,给你买点生姜熬了喝,就不会这般冷了。”
说着话,男子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立时让人感觉不同,他穿的衣裳破破烂烂,满是补丁,早就看不出了颜色,但一双手却是晶莹如玉,完全没有干粗活留下的痕迹,一双眼睛灵动异常,更兼身姿挺拔,英气非凡。
他走到女子身边,推了推了她,女子瘦弱,但也有百十多斤,男子竟是毫不费力,将他歪歪斜斜推到阳光直射的地方,笑道:“妹子,你多晒晒太阳。总是没有坏处的。”说完又回到巨石上,挥汗如雨的洗起衣裳来,每洗好一件,便晾在河边支起的竹竿上,远远望去,河边的几件衣裳随风而动,春风吹拂下说不出的好看。
男子自然就是林麒。女子就是那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当初林麒与女子跌落山崖,随后林麒就没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来,就见自己和那女子挂在一颗巨大的松树上,全身疼痛难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林麒知道彭莹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强忍着疼痛救下女子,朝着丐帮所在方向而行,半路却遇到猴子军四处寻找。
林麒身受重伤,女子更是没了声息,无奈之下尽找些荒僻之路而行。眼见就要坚持不住,碰到了一心想要报恩,追着林麒的郭大,郭大遇到林麒,见他身受重伤,惊讶不已,这时林麒已是无法动弹,强忍着没昏过去。掏出几张符箓,哆嗦着教给郭大迷眼的术法,遮盖住了三人的气息。
等林麒再醒来就到了这个小小的山谷,也不知道郭大是如何寻找到的,甚是隐蔽,林麒又昏沉了十几天这才苏醒,再看此地搭起了一座小小的茅屋。那个女子倒在一边,林麒勉强站起,仔细去看那女子,鼻息之间若有若无的还有气息。脉搏微弱也再跳动,整个人却是没了生机,犹如个活死人一样。
林麒跌坐在地上不由得苦笑,他这辈子经历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事,但没有那一件能赶得上泰山顶上发生的一切,委实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他不过是想给彭莹玉捣蛋,却碰到了女子从天而降,从天而降就够让人奇怪的了,还说认得他,上了白猿的身要跟着他走不说,竟然还帮着他挡住了铁锥的一击,那一击石破天惊,林麒是知道厉害的,若不是这女子挡住了,他万万挨不下来,怕是这会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算是女子帮他挡下了铁锥的一击,林麒仍是筋骨都快要断了一样,五脏六腑移位,可见彭莹玉扔出的铁锥何等凶猛,奇怪的是,如此凶猛的一击,女子挨了个全部,竟然没死,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更莫名其妙的是,女子还不是故意帮她挡的,而是不小心坐歪了,让林麒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荒谬绝伦的事,但不管多么的不可思议,都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虽然他至今也不知道女子叫什么名字,虽然至今不过只跟她说了三句莫名其妙的话,可这个女子就是救了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如果当初不是女子赖上他,上了白猿的背,彭莹玉就不会用铁锥击杀他,女子也就不会遭殃,这是一个因果,很奇怪,却又真实发生了,林麒这辈子不愿意欠任何人的债,更不愿意欠一个女子的,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个女子都是他的责任。
重伤之后,林麒修养了一个多月,才算是稍微恢复了点,本想召唤老李,又怕泄露了行踪,彭莹玉和冷谦委实厉害,林麒不敢冒这个险,他也知道,彭莹玉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一时糊涂,不代表一世糊涂,这女子不管是谁,对彭莹玉来说都是珍宝。
林麒更是不敢大意,不敢让郭大去找佘铃铛,彭莹玉已是恨死了自己,若是佘铃铛不管不顾的来找他,泄露行踪不说,必然与彭莹玉结下深仇,如今林麒已是重伤,佘铃铛那边好手不多,真斗起来,必然不是彭莹玉跟冷谦的对手。
林麒隐忍下来,如此就是一年多过去,这一年多过的委实难受,躲在这狭小地方不敢出去,吃穿用度全是郭大张罗,郭大为人实在,喊林麒恩公,林麒受他恩惠,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学习道法,郭大自然是愿意的,林麒由此又多了一个徒弟。
既然郭大成了他徒弟了,林麒也就心安理得的让郭大去劳累了,郭大就是个庄稼人,什么苦也都吃过,也不叫苦,真个把林麒当做授业恩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林麒心中也是感念。
一晃一年多过去,女子仍是那副样子,不吃不喝,却也不死透了,这一年里,郭大小心行事,除了砍柴换钱,伺候林麒和那女子,半点也不敢乱动乱走,更不知道彭莹玉早就离开了泰山,最近两个月上镇子上换米,才听丐帮的弟子闲聊说起彭莹玉早就离开了泰山,回来告诉林麒,他才敢出来动弹动弹,帮着郭大做些事情。
林麒体内的阴阳果甚是奇异,他五脏六腑移位,若是旁人不死也得落个残疾,但那阴阳果仿佛在林麒体内待的很满意,五脏六腑移位之后,阴阳果每日都缓缓转动,散发出纯正的阴阳二气,却不再是以往那般猛烈,微微的流转的阴阳二气滋补林麒身体,时日一长竟然将他五脏六腑慢慢归位,林麒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却也不着急出去,想等着完全恢复了再说。
倒也不是别的,而是自从林麒出了黄河地宫,几年间忙忙碌碌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几次在生死之间打转,忽然安静下来,感觉世界清静了许多,时间一长竟然有些贪恋这种无忧无虑,且没有烦恼的日子,若不是那女子等着他想办法相救,林麒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算了。
不管如何自己这条性命都是女子救的,总要将她医治好才是。
林麒嗮完衣衫,扭头看了一眼女子,女子脸色木然,却仍是遮掩不了她的美貌,林麒叹息一声,这一年多来,两人朝夕相处,女子虽然不动不说,却也有些感情,有时长想,若是有一天等她好了,认了做个妹妹也不错,他也不知道女子叫什么名字,就一直管她叫妹子,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到。
林麒微微笑道:“妹子,太阳嗮多了也不好,该嗮黑了,回去了,回家给你做疙瘩汤喝,你可不要嫌疙瘩汤不好喝哦,你太能吃了,咱们还能有汤喝,已经很不错了。”
林麒说着扶起女子,转身朝山谷中走去,女子全无半点反应,痴痴愣愣的任由林麒扶着向前。
小小的山谷中有一处茅草搭成的小屋,屋门外有一地的野花,虽然凄清却也别致。林麒早就习惯了这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打开门屋子里只有两张破烂的木床,一张简单的粗木桌子,一个青石堆砌起来的灶台,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林麒手脚麻利,点燃捡来的柴火,熬起汤来,木桌旁边一个小小的面袋,如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林麒拎起来,皱了皱眉头,想要全部倒进锅里,又有些舍不得,犹豫间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女子,最终还是将所有的面粉全都倒了出来,混合着野菜搅拌,倒进锅中。
香浓的面香很快传了出来,林麒使劲嗅了嗅,笑道:“今天做的比昨天味道好,妹子,你有口福了。”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灶台旁边掏出两个豁了口的破碗,用木勺乘了一大碗,将面疙瘩多的那碗端到桌子上,朝女子招呼:“妹子来,吃饭了。”
女子茫然无知,由着林麒喂她,大口吞咽,林麒微微一笑,关心道:“慢点喝,也不嫌烫,没人抢你的。”这句话刚说完,外面一个叹息声音传来:“小林子,你在这里逍遥快活,却是让我好找。”
一个人悠哉进来,正是佘铃铛。
第二百零七章 办法
佘铃铛身后跟着无相,周颠,殷利亨,每个人都是阴沉沉的一张脸,林麒也知道有些对不住几位兄弟,讪讪地笑了笑,道:“都来了?”
周颠最是忍耐不住,见了林麒大声道:“小林子,你哄骗我和无相去求和,自己却跑了个无影无踪,一年多连个消息都没有,生死不知,一顿好找,却没想你屋子里藏了个小娘,是什么意思了?是不是打算在这过上小日子,不认我们几个人了?枉费我们几个每天急的跟猫挠的一样,生怕你出了什么不测,却不曾想你再这里逍遥快活……”
周颠平日里话不多,不知怎地一张嘴就滔滔不绝起来,林麒看了看无相,和尚正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叹息,脸色也不好看,显然也很埋怨林麒。
屋子里的几位,都是林麒最好的朋友,各个横眉冷对,他那里招架得住,急忙道:“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各位先听我说如何?”
殷利亨一把抓住林麒,道:“你小子可把老子坑苦了?你说,你说,你若不说出个道道来,我可是跟你没完!”
林麒见殷利亨还记得那件事,也知道这小子必定是吃了那几个花精的亏,心里不忿,此时见到自己没事没事的,就惦记着要收拾自己了,林麒眼珠子一转,忽地喊疼,眉毛挤到一块,弯下腰来,急喘了几口气道:“殷兄,轻些,我这伤还没好利索。”
周颠听得林麒受伤,上前一把推开殷利亨,道:“刚找到他,你就想掐死他吗?”殷利亨急忙向后退去,对林麒道:“你受的什么伤,可是好些了?”
林麒见殷利亨如此关切自己,急忙道:“当日,我抢了白猿上山……”将个事情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当天夜里。山脚下的丐帮弟子和来助拳的江湖好汉也看到了泰山顶上神奇的一幕,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如此波折,几个人不禁都朝那个女子看去。
佘铃铛不可置信的瞧着那女子道:“她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麒苦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此事委实太过莫名其妙,不管如何妹子都救了我一命,也不能不管她了,我林麒这辈子还没欠过谁这么大的人情,若是治不好她。我心不安,此事还望几位兄弟多多帮忙!”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林麒所说的太过奇异,任谁都没有想到彭莹玉竟有如此野心,林麒见几人不说话,忍不住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佘铃铛嘿嘿一笑,你当日出事。我们找了你好久,除了黄花和助拳的江湖汉子,我们谁也没走,找了你一年多,最近几日却有个人整日里贼头贼脑的打探消息,我听手下人传报,悄悄跟在他身后。可不就找到你了,说完走出屋子,将个五花大绑的郭大提溜进来。
郭大憨厚,近几日砍柴到镇子上去卖,经常听到一些乞丐说起彭莹玉的事,忍不住就打听了两句,却是引起了丐帮弟子的注意,这些消息也是佘铃铛故意传出去的。郭大打探自然就引起了注意,佘铃铛一边派人去找殷利亨几人,一边悄悄跟在身后,没想到竟然就真找到了林麒所在之地,到了山谷佘铃铛就将郭大绑了起来,郭大本以为佘铃铛要害师傅,等看到无相才知道是师傅的朋友到了。但他手脚被绑,嘴里还被塞了破布,想开口也开口不了。
林麒见到郭大,知道自己这个憨厚的徒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笑道:“这是我收的一个徒弟,人很憨厚,没什么心眼,可就让你们钻了空子。”
佘铃铛哼的一声道:“若不是我耍了个心眼,你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就不怕我们急坏了吗?你我是兄弟,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让郭大去找我?难不成你就跟这天上掉下来的小姑娘,在这山谷中欢欢喜喜的过上一辈子了?”
林麒苦笑道:“我哪里想过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不过是忌惮彭莹玉那秃驴厉害,生怕连累了你们,他可是带着十万军马,若是我与你们汇合一处,惹恼了他,下了狠心,一举踏平了丐帮,如何是好?铃铛你就不知道我的苦心吗?”
佘铃铛叹息一声道:“彭莹玉战死了!”
林麒惊道:“你说什么?”
佘铃铛道:“你消失之后,彭莹玉还守在泰山,一个月后带领人马离开,留下冷谦,想必也是为了找你,为此丐帮跟冷谦很是斗了机场,到了十一月,元军围剿天完,蕲水失陷,彭莹玉战死,邹普胜和徐寿辉突围。彭莹玉战死之后,冷谦心灰意冷,带着猴儿军消失无踪,如今这泰山,再也没有白莲教的一个人了。”
林麒急忙道:“彭莹玉如此厉害,怎么会战死?”
佘铃铛道:“这其中有何玄妙,就不知道了,彭莹玉如此人物,元军中也没有那个人能够取他的性命,我想多半是被自己人害死,否则凭他的本事,打不过还不会跑吗?跑都跑不了,其中可就有说道了。”
林麒沉默不语,他与彭莹玉并无深仇大恨,如此做,不过是替佘铃铛出口气,虽然只是一面,林麒也甚是佩服,此人心机深沉,却也是个有大本事的,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做错什么,就算自己得罪了他,彭莹玉也未将气撒在丐帮头上,算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子了,这样的一个人怎地就死了?就连给他寻找晦气的机会都不留。
如此大本事的人说去也就去了,世间事当真就如白云苍狗,不可琢磨,幻化无痕迹,一时间林麒竟然有些心灰意懒,他愣愣走出草屋,来到屋外,看了看天上的白云苍茫,一时间有些痴了,佘铃铛几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许久,林麒朝着玉皇顶方向,拜了三拜,轻声道:“彭和尚,你我虽是敌手,我却也是敬你,你怎地就如此去了呢?却是让我想找你麻烦都找不到了,哎!你一世豪杰,落个如此下场,令人唏嘘,一路走好吧。”
林麒念念叨叨,佘铃铛听得清楚,忍不住道:“他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拜他?”
林麒道:“如果是我被人坏了好事,必然心生怨恨,拿你丐帮出气,彭莹玉只是跟我过不去,却未找你丐帮的麻烦,当日的情形,若彭莹玉真下狠心,你觉得丐帮此时还能剩下几个人?就凭这个,他彭莹玉就是个真男儿好汉子,就值得我林麒一拜!”
殷利亨叹息道:“你小子以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受了磨难,心胸反而宽广了不少,我看此次倒也因祸得福。”
林麒哈哈一笑,对殷利亨道:“那日瞒着殷兄也是迫不得已,却不知道最后如何了?”
林麒一问,佘铃铛和无相脸上都很古怪,似乎是在强忍着憋笑,殷利亨老脸一红,咳嗽一声道:“过去的事就不去说它了,你小子坑我一次,总是要找回来的。”
林麒见他尴尬也就不再问,佘铃铛开口道:“小林子,蛇灵我得手了,不知为何彭莹玉并未害死蛇灵,还留给了我,你也找到了,此间事情了啦,你有何打算?”
林麒沉默了下道:“不瞒你说,我跟师兄来给你助拳,是想着完事了,就去找那陈友谅报仇,却没想到拖延了这多时日,更是欠了妹子救命之情,事有缓急,陈友谅不死,总有机会,妹子的病却是耽搁不得,这一年多,她生机已绝,却是未死,我怕拖延的时间太久,会害了她,我伤势也痊愈得差不多了,彭莹玉也战死,在无人找我麻烦,我想四处寻医,总要将妹子的病治好才是。”
殷利亨沉吟一下道:“我也稍微懂些医术,先去看看。”说着话转身回到屋子,殷利亨来到女子面前,见她双目无神,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虽然微弱,却也还有,脉搏断绝,身体却还是温暖,也没有异味散出,这女子竟是生死不明,不能说是死了,也不能说还活着,委实是怪异到了极点。
殷利亨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久久沉默不语,林麒着急问道:“如何?”
殷利亨道:“此女生机已绝,却是未死,实在是古怪的紧了,这种情形天下无二,此前我连听说都未听说过,纵有良医,怕是也难治疗这不死不生之病。何况此女非是凡人,谁知道人间药石能不能治她之病?”
林麒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沉默一下,叹息道:“但有一线生机,也是不能放弃,否则这辈子我心不安,这世间总有些奇人异士,你我不能办到的,未必别人也做不到,殷兄,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主意?”
殷利亨沉默一下道:“若说见多识广,你我都不成,还得是我师父和无生老母,他二人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说不定就有办法,咱们跟无生老母有旧,不如去寻她拿个主意,若是不成,你随我上武当,去找我师父,或许能有办法。”
第二百零八章 月来
晋豫交界,群山巍峨,峰峦叠嶂,有一山五峰凸起,形如五斗并立,直插云霄,这就是王屋绝顶,五斗峰。五斗峰又名五指山,其环周奇峰耸立,绝壁如削,乔木遍布,灌木丛生,峰峰之间披绿挂翠,藏得茂密丛林,峰顶岩隙间,侧柏、古松、色花树、阔叶老树悬壁横生,姿态万千,烟云飘渺。山峰间针、阔叶混交林的华山松、榧子栎铺天盖地。峰顶起伏和缓,疏林开阔,芳草如毯。
无生老母的道场就在这五斗峰的灵山中,到了五斗峰,林麒精神为之一舒,笑着对殷利亨道:“有大本事的人,就是不同,道场无一不是在天地灵气汇聚之地,绝美之所,你我这等俗人整日里东北西跑,去的地方虽多,却不知道何处才是家乡。”
林麒这几句话实是有感而发,自打他从黄河地宫出来,就没消停过,待的最长的就是龙虎山,每日里还要防备着伽璨真那伙人,过的委实疲累,本是想着帮完了佘铃铛就去找陈友谅报仇,也就该可以逍遥自在了,却没想到一趟泰山之行,就成了个这个鸟样子,莫名其妙的跟彭莹玉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救了性命,又得莫名其妙的来回奔波。
冥冥中就仿佛有双手推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老天为他准备好的,每每想到此处,林麒也是无奈,此一行,佘铃铛没有跟来,毕竟是一帮之主,胡闹归胡闹,却也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临走的时候,林麒嘱咐他,让他派人帮着找找泰山上遗落的那个铁锥。
铁锥威力之大。林麒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彭莹玉有没有收回去,若是没有,林麒寻到了,等对付陈友谅时,把握也就更大一些,这会的陈友谅已是有些了不得了。竟然成了将军,手中带甲几万,若是再过几年更加的了不得,林麒很想先去跟他分个生死,却又怕妹子的病耽搁不得,只能无奈放弃。直奔王屋山。
林麒,无相,周颠,殷利亨都是步行,郭大赶了辆牛车,车上躺着女子,几个人就这么从泰山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的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此处,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快走,而是天下越来越乱,不光是朱元璋,张士诚,徐寿辉在南方折腾的欢,北方也是狼烟四起,盗贼成群。天下都乱成了一锅粥,大元朝从皇帝到官员,还在横征暴敛,花天酒地,苦的可就是这天下的百姓,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林麒哀怜这些百姓。每到一处,就和和尚设置法坛,能超度的超度,不能超度的收为徒弟。也好过死后仍是不得安宁。
如此这般,可就耽搁了行程,一个多月才走到王屋山,到了这里林麒才算是松了口气,心头却仍是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那就是他看到天空中出现的巨大城池,到底是什么所在?像是仙境,却又不是,若真是仙境,那女子就是仙子,仙子下凡,还能被凡人伤着了?不管彭莹玉手中的铁锥如何厉害,都不能伤到神仙。林麒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见到了无生老母,问问她是不是知道。
殷利亨听到林麒发牢骚,揶揄道:“我的家乡是在武当,你的家乡,应该在真空家乡吧。”
林麒知道他这是在嘲笑自己,也不与他一样,辨认了一下方向,半个多时辰后到了灵山脚下,此山无路,上此山只能靠两条腿,林麒小心将女子从牛车上扶下来,背在后背上,用麻绳捆紧了,几个人步行向上。
灵山道路崎岖坎坷,奇花异草无数,下临悬崖,上耸陡壁,斗形山峰比比皆是,山峦中间裂开缝隙,露出一片云天,崖壁的天然岩洞好多处,其中有一个开口两处,洞中相连、洞顶有钟乳石,攀上绝顶,较为平缓,登高望远,四周的峰岭叠翠尽收眼底。当真是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绝顶令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好是好,却是没有无生老母的道场,几个人也是意外,本想着到了山顶怎么也能找到无生老母道场,谁知道竟是云深不知处,四下找了找,见右边有下山的小路,下至七十丈处,忽见一处平缓,几十丈方圆之内无乔木灌木,只有排列有序的鲜花野草,且有像犁过的壕沟,不远幽静之处,一条山溪下面水潭碧绿,旁边矗立着一间小小的庙宇。
周颠欢呼一声,大声道:“入娘的,总算是没白走这许多的路,终于是找到了。”说着急不可耐的向前疾行,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老母,老母可在家吗?俺叫周颠,跟小林子来找你来了……”
还未等他靠近小庙,忽地一道剑光凌空划出,一个清冷声音传来:“什么人胆敢闯老母的道场?”周颠也没个防备,此时想要动作已是有些来不及,幸亏殷利亨反应迅敏,那道剑光划出,殷利亨背上长剑已是到了手中,长剑一划,竟是后发先至,将刺向周颠的剑气破掉。
一个婀娜的身影从小庙里悠然出来,林麒眼尖,认得是那个清冷的白衣女子,当初这女子救了他一次,为此林麒也是拼了命抵挡玉娘,此时再见,竟是恍若隔世,几年不见,女子仍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身躯更加丰满,一如昨日。
林麒想要呼喊,却发现到了今天,他竟然不知道这白衣女子的姓名,不觉得有些惭愧,只得开口道:“七姑娘,是我,我是林麒啊,刘家村一别已是四五年的光景,姑娘风采依旧如昔,当真让人欢喜……”
有求于人,林麒的嘴未免甜上许多,谁知道那白衣女子见了他,竟然愣愣的瞧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喃喃自语道:“是我思念过切,心魔出现了吗?”
殷利亨好大个不是滋味,真不知道林麒这小子有什么好的,就如此吸引女子,老子名门弟子,人也气宇轩昂,怎地就没这个女人缘?
林麒也不是小孩子了,白衣女子话说的如此露骨,他又怎能不明白,心中也是感念,急忙道:“七姑娘,你仔细瞧瞧,这和尚是无相,还有武当殷少侠也来了,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你不会认不出来的……”
白衣女子揉揉眼睛,几个人中,除了林麒背上的那个人,还有大呼小叫的阴阳脸道士,其余的都是旧相识,顿时双眼之中就起了雾气,迈步朝着林麒走过来,轻声问道:“你怎地到这里来了?是来找我的吗?大师姐说你们男子都是忘恩负义之辈,我却是不信的,这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总是后悔当初没有跟你多说些话,就连我的名字你都还不知道,我叫月来,月亮的月,来去的来……”
女子犹如梦呓般的话语,听得林麒惭愧不已,也纳闷这女子怎地如此痴心,自己又有什么好了竟然值得他如此惦念?无相在一边,瞧瞧林麒,瞧瞧那女子,忽然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
瞬间的美好被和尚这乌鸦嘴打破,月来停下脚步,看清楚林麒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女子,虽然女子身上穿的是男衫,但那一头垂下的秀发,还是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幽怨道:“你背着的人是谁?她……她是?”话到这里,竟是有些梗咽。
月来是个痴情的,当年与林麒经历了生死,心中便有了林麒的影子,从此心中再也装不下任何男子,每日里想念林麒,总想着总有一日能与他再见,更是懊悔当初矜持,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怕是用不了多久,林麒就会忘记了自己。
这几年跟在无生老母身后传道,时常打听林麒的消息,当知道他守住龙虎山最后一关,与伽璨真对峙,心中又是骄傲自豪,又是担心挂念,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龙虎山去与林麒一道守关,但她毕竟是个女子,那一点矜持总是放不下去,患得患失之际,神情竟然变得恍惚,无生老母传道度人,但徒弟这心病她也是没有办法,世间总有痴女子,情字一关,还是得要自己趟过去,谁也帮不上忙。
从那以后月来便不在跟无生老母出去传道度人,而是守住山门,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老死在这山间,却没想到,一片痴心之下,竟然见到了林麒,几年的思念,再也忍耐不住,脱口而出,表明心迹。
殷利亨见月来这个样子,叹息道:“造孽啊造孽!”心中却也是酸溜溜的。
林麒也不想月来伤心,轻声道:“这女子我也不认识,说起来也是莫名其妙的很……”便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月来听完,看了看那女子,突然开口道:“也是个可怜的人儿,当初我若是伤在鬼头老祖的手上该有多好,如此,你也会这般照顾我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天人
俗话说的好,最难消受美人恩,月来越是这个样子,林麒越是不知所措,他也不是没想过娶媳妇,林家和王家的香火可还都指望着他呢,不过是这些年没有消停过,何况还要给师傅报仇,陈友谅也不是简单人物,也许就会一去不回,死在陈友谅手里,那时候岂不是坑了别人,是以林麒从不去想成亲的事,也不敢去想。
月来这个样子,林麒心中也是感念,柔声道:“别的话待会再说,老母可在家?”
几年的期盼,等待,终于等到林麒温柔的话语,月来的一颗心突然就变得很知足,很幸福,就觉得所有的思念,盼望,都那么值得,可随即她又变得羞涩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女儿家的心思,开始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却是越想越不好意思。
月来低垂下头,一张俊秀的脸红的像是块红布,轻声道:“师父出去传道去了,其余几个姐妹也不在,就剩下我看守山门,几位,别傻站着了,先进来再说……”
几个人跟着越来进了小庙,外面看小庙不大,进来却发觉别有洞天,小庙靠山而建,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没有供桌,也没有神像,简简单单,朴素无比,月来见到林麒,整个人变得灵动欢快起来,帮着他将背上女子放下,对林麒甜甜笑道:“你们几个歇息一下,我去给老母传信。”说着话人如蝴蝶般出了门。
眼瞧着月来出了门,殷利亨不无嫉妒,对林麒道:“你这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得如此女子青睐,你可要好好对人家,莫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林麒叹息道:“现在那有心思去想这些,总要将妹子的病治好,我才心安,其它的以后再说吧。殷兄,这几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走,可也是拖累你了。”
殷利亨笑道:“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虽然你这小子心眼不好,但在一起胡闹却也快活,师父又不约束我,何必在武当整日里待着。大道,大道,天下处处皆是大道,又那里不能修道了?”
无相道:“张道兄这几句话大有禅意,我佛门中有个偈子说的是: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尔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这首偈子说的是:所有的道场都不在别的地方,觉悟不在别的地方,佛不在别的地方,和平安乐不在别的地方,快乐和自由也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别的世界获得;你所追求的所有幸福、快乐、安全、平和、宁静,都不可能从别人或者别的地方获得。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你只能从自己那里获得。”
和尚一张嘴。众皆害怕,林麒急忙插过话头来,问殷利亨:“殷兄,你说咱们当日夜里在天空中看到的那巨大城池,究竟是何方所在?难不成真是神仙居所?”
殷利亨沉吟道:“神仙不同凡人,其所居之处不与世人相杂,一在海中,二在山中。三在天上。战国时,即有方士宣称:‘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后来又有十洲三岛之说,称海中有瀛洲、玄洲等十洲和昆仑、方丈、蓬丘等三岛,皆为神仙栖息之地。”
“十洲三岛本身即为一群神奇美妙的仙山所组成,三十六天据说为梵气所显现。但神仙所居之宫殿仍然只能建在山上。道书称,三十六天之最高处有‘玄都玉京山,冠八方诸罗天,列世比地之极上中央矣。山有七宝城,城有七宝宫,宫有七宝玄台也’。”
“到底是不是仙境,我也不敢说,心中也有疑惑,若真是天仙所在之处,此女子必然也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又怎么会被凡间之物所伤,成了这个样子?可若说不是,谁又知道当日天空中的城池,该是个什么地方?”
林麒道:“我和你想的一样,总觉得咱们当日看到的巨大城池不是神仙居所,却也不在人间,委实让人琢磨不透。”
林麒说到这,和尚接过话茬来,道:“贫僧却是有个猜想,也不知道对不对。”
和尚虽然嘴碎,佛法却是精深,林麒和殷利亨周颠都去看他,和尚皱眉道:“贫僧当日也看到了天上异像,这些日子回想读过的经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符合,那就是天人界。”
佛道有别,林麒和殷利亨虽然懂些,又那里有和尚懂得多,忍不住问道:“和尚,废话少说些,你好好说说天人界的事。”
无相道:“你们也都知道六道轮回,有地狱、饿鬼、畜牲、人类、阿修罗、天人,轮回六道属于六凡道,又称天众,天人居于天界,为轮回中的六道之一,众生因修上品十善,所以离开五道,投生于天趣。其中若是未修禅定,不能离于地者,为地居天。夜摩天以上四天,因禅定力故,不依于地,居于空中。但因其定力未到,即未能入根本禅定,所以还未能脱离欲界。即如端坐摄身,调和气息,泯然澄静,身如云影,虚豁清净,而犹见有身心之相,便名为欲界定,是为欲界诸天所修之定。如能修根本禅,离欲界之粗散,便生于色界。
天人同样有三欲:饮食、睡眠、情爱。天人寿命很长且有大能,一动念万般华衣美食随处涌出,缺点是往往因生活太好而殆慢佛法。众生六道轮回,不会永恒存在于一道不变,天人寿命虽然很长但也有尽头,之后还要进入轮回,下堕为人、阿修罗、畜生、饿鬼、乃至地狱。
天人死前会有五种征状,称为‘天人五衰’: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所以天人并非神仙,天人并非全知,天人并非永生。”
林麒沉吟道:“和尚是说,天人仍在六道轮回之中,算不得神仙,虽然比咱们强,却也强不了多少,仍然有生老病死,死后仍然投胎,入轮回之所?”
无相道:“没错了,大善人死后都会升天,成为所谓的天人。若以福报来看,天界是六道中最高福报的地方。天人出生时是在花中化生的,没有婴儿时期,出来就是童男童女的摸样。其寿量极长。在天界并无日、月,天人们自身放光明,以花开、花合为一昼夜。在欲天中,食物、衣服及所有必需品都不假营求,自然便能得到。在他们的一生中,除了享乐便没太多别的事可做的了。”
“天人都是不老的,也不生病,但是天人会死。天人最苦的时候是在临终前,一向身放光明、香气及极为洁净的天界众生开始流汗发臭、光明先退、衣服变得肮脏,而且会坐立不安。此时他们的朋友都各自散去,留下他们孤独地等死,但天界众生之寿量很长,即使弥留的时间也有好几千人间年之久,令他们徒增痛苦。又由于天界众生有神通,能预知下生去处,便更加心生忧慽。为甚么他们预知去处便很忧心呢?因为天界福报太大了,往往把转生其中的有情之一切善业力用光了,只余下未报的恶业,所以下生去处多为三恶道。”
天人临时之际心存善念的会投胎到这一界,人间母亲怀有天人转世的怀孕时喜欢花香。喜欢花草树木。身体不觉得有什么不适。母亲又经常梦见各种宝贝。当这些天人转世为人后,都是些聪慧之辈,异于常人,爱穿白衣。皮肤白嫩没有小心眼。喜爱玩乐。喜欢看戏和喜欢穿质地细腻的衣服。乐善好施而且饮酒不醉。很喜欢女色。又喜欢好吃好喝。喜欢山水,但大多命运不济,因为福报已经享受完了……
和尚还在喋喋不休,林麒却听得愣神了,仔细回想当初看到的天空之城的模样,那里的人果然都是穿着柔软月白色的衣衫,每个人都是面色红润,没有忧愁困苦,整个城池美丽无比,真如仙境一般。
林麒忽地心中一动,打断无相,问道:“既然是天人界,为何有城池?我可是还看到了城城墙上面往来巡逻的军士,难道天人界还打仗?”
“自然是打仗的,天人的对手就是阿修罗,阿修罗界里的男人都很丑陋,女人却都很漂亮,阿修罗的女人都看不上阿修罗男人,就去抢天上的漂亮男人,阿修罗女人很泼,那些阿修罗男人不敢妄想阿修罗女人就打天女的主意。为着这些原因,阿修罗便常常向天界宣战。”
“此外,在天界中亦有以强凌弱的情况,力量较小的众生会被欺侮或歧视,这也是他们的苦之一种。”
无相讲到这里,屋外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无生老母带着月来踱步进来,道:“你这小和尚聪明伶俐的,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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