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反击(10)


  那就好……
  看魏擎苍一脸淡然,语气却充满劲力的模样,我能感受到他心里潜藏的狂野。这是大事得成的兴奋与得意,能控制住不表露在脸上,已是很难得。
  这样一个勇冠天下,却狡诈如狐的男人,以后还有谁能与他对抗?
  等天尸脉真的造出四十九具帝皇尸的时候,恐怕整个天下都将是他们的。
  真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幸好他是朋友,而不是敌人,这让我不由得松口气。
  对了,我在地府见到了周学海。这是我忽然想到的,因为最初离开地府时,是周学海以降魔剑为我们开路,才得意在重重鬼差包围中闯出去。
  魏擎苍曾说,降魔法不传承下去,天尸脉也不会出世。所以,周学海的离世,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你见到他了?魏擎苍有些愕然,一脸意外的模样。
  嗯,他化作降魔天符,镇阎罗,助殓尸人投胎。最后最后一刻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也没办法救出老道的魂魄。
  魏擎苍听后,过了良久才喟叹一声:他是条汉子,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噶木点头说,然后他看向我,问:不过,殓尸人去投胎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在地府中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最后金光消散,殓尸人只剩下一颗头颅。
  夺走千万人的气运,妄图谋鬼神之位,终究无力抗天。魏擎苍摇摇头:他也是个人物,只是生不逢时。
  不过我倒觉得,他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噶木说。
  嗯?我愕然地看向噶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殓尸人虽只剩一颗头颅,但那应当只是他的魂体。投胎后,魂魄不全,要么生为白痴,要么一生瘫痪。不过你说他最后以夺目黑光护住自己,成功在阎罗的法言冲击之下投生,这或许如你猜测,他还留有部分气运护身。
  噶木面色肃穆,说:如今这天下,因为天纲初复苏,气运极少降于人身。倘若他有气运加身,未来必定有奇遇。哪怕魂魄不全,也应有机会弥补。到时候,具有前世记忆,加上不知多少的气运护持,未来能干出什么大事,谁也说不准。这个人,绝不能小看。
  噶木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我也突然想到,殓尸人虽然投胎转世,却没被三生石旁的女子削去前生。两世为人,再有气运护佑……
  想想就觉得可怕,仿佛已经看到未来一个耸立天地的伟岸身姿浮现。
  算了,不提他。魏擎苍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结束,然后他问我:如今魂魄已经取回,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看他,问:天尸脉那边怎么样?
  你不用多问,我自有分寸,只要告诉我我要做什么。魏擎苍说。
  这个……我坐在床上,细细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魂魄虽然拿到了,但还要去地府找回他的前世。这个由我来做,你们要做的,就是和我一起,逼五典把老道的肉身还回来。
  这么多天过去,祭天礼……噶木担忧地问。
  我刚刚去查探了一下,五典似乎有些异常,可能还未祭天。
  异常?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嗯,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噶木问,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如果不是只有我能找出五典,恐怕他早就带着魏擎苍去要人了。
  等他伤好!小美女在一旁急忙插嘴说:他刚受阎罗的冲击,身上的伤很重。
  这……噶木欲言又止,皱着眉头看我。
  我没事,一点点内伤算得了什么,真把我手砍下来那就真不去了。我说。
  少贫嘴,你这伤……
  好了!我瞪了她一眼:这点伤算什么!难道你不想让老道复活了?
  小美女张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还带着十足的担忧。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蹬了蹬腿,感觉没之前那么难受,多少有点劲了,便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咱们现在就去。不过我没你们那么快的速度,还得……
  这个包在我身上。魏擎苍说着,走过来微弯着腰,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我没有过多犹豫,爬到他宽厚的背上,感触到那如钢铁一般的肌肉。魏擎苍直起腰,好似身上根本没多出一百多斤,很轻松地往外迈步。
  噶木也跟着走,出了门之后,我回过头,见小美女站在那,两手紧张的搅在一起,不禁笑着说:放心吧,这次还会回来的。
  小美女连连点头,紧抿着嘴唇,始终没有开口。或许对她来说,此时说什么都不对。她不想让我再遭遇危险,却又想让老道复生,可这两件事,必须有一件要舍弃。
  当然了,我并没有因为在她心中,老道比我更重要而觉得不对。因为她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无论如何,老道一定要复活!
  走出道观后,正见石爷爷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微眯着眼睛,靠在墙壁上。
  老前辈,我们去了。噶木冲他拱手。
  石爷爷摆摆手,我看看他,没敢多说话,省的又招来唠叨。可是当魏擎苍背着我走出五六米后,石爷爷的声音传来:小心点,早点回来。
  我回过头,见他也向我望来。一脸慈祥,却有微微的担忧。
  我叹口气,没有回话。
  山顶的平台上,依然放着蛟爷的身躯。到了今天,它几乎只剩下了皮和骨头。整个身躯都不规则的往里面凹陷,可没过一会,又像充气的气球一样鼓胀起来。
  就这样一鼓一落,那双硕大的眼睛,此刻也已然闭上。准确的来说,那已经不是它的眼睛,只是一个空洞罢了。真正的蛟爷,想必到了最后关头,再次出现时,将达到无法想像的完美状态。
  加油!
  为蛟爷默默祈福后,我掏出通冥玉佩,以意念导出方向。无数道力从体内涌出,将我们三人彻底围裹,青光闪过,我们消失在山顶上。
  再次出现时,果然已经到了那奇特的空间。
  只是如今没用通冥玉佩的视野,肉眼所见,四周一片空寂。而前方,隐约能看到一个黑点。
  这里与现实不知有多远,恐怕和地府差不多,我的道力消耗的七七八八,不得不从魏擎苍那里要了几颗丹药吃下肚。天尸脉的丹药,自然比不上老道的,吃下去除了肚腹微热,稍微恢复一点精力,并没有太多效力。
  总的来说,聊胜于无。
  这里就是五典所在?魏擎苍有些好奇地问。
  嗯,如果用特殊的方法,还能看到许多五彩雾气。我提醒说。
  哦?魏擎苍大为惊奇,从他身上冒出微弱的黄光,过了会,他才摇头说:看不出什么蹊跷。
  应该对我们无害,走吧。噶木催促说。他身上冒出淡淡的紫色火焰,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魏擎苍背着我,以铜甲尸特有的金铁遁形法,快速前行。狂风四起,他就像飓风一样朝着五典的方向而去。
  噶木的前行之法显得平淡无奇,一溜火焰在身后摇摆,似在推着他往前飞,可这速度,却也快得惊人。
  我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几秒,都赶到了目的地。
  他就是那人?魏擎苍第一次见到五典传承,自然多有好奇。
  我嗯了一声,然后仰头看向立于半空的他。
  四周空荡荡的,无比安静,没有人说话,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时,我看到他睁开眼睛,垂头望向我们。
  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轻声说:你们来了。
  你知道我们要来?魏擎苍问。
  他一向如此霸气,不管在任何场合,遇到任何人,总像在自己家一样。
  那个小伙子已经来两次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们。
  等我们?我和噶木互视一眼,都感觉很诧异。
  等我们做什么?是不是准备直接把那家伙的肉身还回来。魏擎苍高声喊。
  那人摇摇头,他笑了笑,随后身形不断下沉。当他脚踏实地,站在我们对面后,才说:我在等你们来论证。
  论证?这下连魏擎苍也愣了。
  论证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他说着,然后平端着右手,五彩光华自主涌现,我听到他说:出手吧,让我看一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答案。
  要打架?魏擎苍摇摇头:我不和你打。
  嗯?
  你并不是想和我们论证修行之道,而我们也不是来给你当陪练的。魏擎苍说。
  那人呵呵一笑,说:但你们是来找回他的肉身,想完成这个目标,就必须把我打倒。世俗里有一种故事套路,不就是这样么。
  那是建立在正常的情况下。魏擎苍说:但你现在实在算不上正常。虽然不明白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可我只想问一句,他的肉身,你是否已经送去祭天了?
  还没有。那人摇摇头,说:但打倒你们之后,我就会开始祭天礼。
  这样啊……魏擎苍叹口气,摇着头,一只如铜铁般的巨拳已经砸了过去。在之后,他的话才说出口:就让我看看,五典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这小子,真是阴险到了极点。我看的直冒冷汗,趴在他背上却浑身直打哆嗦。


第三百零一章 反击(11)
  魏擎苍一出手,噶木哪还傻站着,早已准备好的他,当下一声高喝,紫红色的身影从其体内冲出。
  紫符天尸,天尸脉排名第一的尸,再次显现人世。
  而这一次,它要攻击的,是古老的五典传承。
  魏擎苍的那一拳,势大力沉,如霸王举鼎,带着万千力道。
  五彩的光华流露,那人手上凭空出现一本木书。他一手搭在上面,缓声说:帝言,臣有臣道,不可欺君。
  魏擎苍浑身一颤,拳头像打在了铜墙铁壁上,可他面前空无一物,拳头离那人少说还有半米远。
  我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力,可就是无法前进那区区半米。
  紫符天尸也在此刻到来,阴府紫焰汹涌,在半空灼烧。
  这实在太诡异了,明明前方什么也不存在,可无论魏擎苍还是紫符天尸,都无法突破进去。
  帝言,君有君道,掌控群臣。那人再次开口。
  他一手翻开木书,四处很突兀的响起了劈啪声,像木器在碰撞。而在这声音中,魏擎苍和紫符天尸都如被巨力冲撞,身不由己的倒飞出去。
  我趴在魏擎苍背上,感觉像在坐云霄飞车,足足翻了六七个跟斗,这才稳定身形。
  魏擎苍两腿蹬地,腰部微弯,把退势止住,随后他轻声说:你下来。
  我知道这家伙一定打出了火气,毕竟论战力和勇猛,当今天下他属第一。如今却被五典这神秘莫测的手段压制,怎能不上火。
  我连忙从他背上下来,自己站到一边。
  紫焰!
  旁边一声凶喝,噶木双手掐印,大呼:焚天!
  紫符天尸应声而起,滔天的紫焰窜起数十丈高,眨眼间便化作几十米的巨人。这全身都冒出熊熊紫焰的巨人抬腿跨步,遥遥对着敌人挥拳。
  在它挥拳的过程中,沿途所有的一切都被焚烧的干干净净。其手臂所经之处,出现一条特别明显的黑色通道。
  没有一点点光亮,更不存在任何物体,这就是阴府紫焰的威力,仿若连天都要被烧毁。
  魏擎苍也不甘落后,我爬下去之后,他便双腿一用力,高高跃起。
  五典那人微微摇头,将手中木书合拢,轻声道:帝言,师道有礼法,歉以示宽……
  随着他声音响起,整个人也如水中幻月,消失的无影无踪。
  紫符天尸的巨大拳头,只击中了空白。
  而这时,魏擎苍高声大喝,自上空俯冲而下。他浑身闪烁着微弱的黄光,从我这里看去,就像看到一个黄金铸成的天神。
  那一往无前的勇猛之势,像高空的罡风一样,充满锐利感。他的拳头自上而下,大力挥出,一抹黄光中夹带一丝淡淡的红雾,即便隔开十几米,我仍能感觉到惊人的灼热感。
  这还只因为他并不是对我攻击,只是余热罢了。
  真是可怕的男人,更让人好奇的是,从没听老道说铜甲尸攻击时,会带有火气。魏家的顶级铜甲尸我也见过,身强力壮,除了地养尸外,普天之下无人可以与之正面对抗。可就算是那只顶级铜甲尸,动手也从未有过这般声势。
  就在魏擎苍直扑而下的时候,虚空蔓延着淡然的声音,像在续接之前的那句话。
  “师道有礼法,歉以示宽”。
  而下一句却是:严以正尊!
  一道道同样的黄色光芒,自四处用来,很快便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这画面中,一名身着古装,头发花白的老者端坐桌前,其一手持有细长的木板,眼睛似睁非睁。
  在魏擎苍一拳轰下时,老者眼睛突然睁开,其手中的木板向前方缓缓抽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魏擎苍的拳头,恰巧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路线,绕了半圈后打在木板上。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魏擎苍的手竟被抽向一边,连同整个人都横飞出去。
  画面黯淡,当魏擎苍翻转着身子落地时,五典那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原地。
  他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意,像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那种平静的淡然,与当初的老道有几分相像。
  焚天!噶木再次大喝。
  紫符天尸化作的巨人,对准方向再次击出。漫天的紫焰如河流一般涌出,将前方全部塞满。
  可所有的紫焰,在那人面前都停下了。
  它们像被河坝拦住的洪水,无论之前肆虐到什么程度,如今都无法冲破围堵。
  只不过,阴府紫焰焚烧万物绝不是一句空话。那些烈焰不断汹涌腾升,在极短的时间内,竟然向前逼进了一段距离。当然了,这段距离很短,不过区区十几厘米罢了。
  帝言……
  那人一手搭在木书上,再次开口:水若无物,堵不如疏。
  这声音落地,他左右两边像同时出现了奇异的通道,所有的紫焰进入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大吃一惊,连忙看向噶木,却见他连连变换手印,紫符天尸一手平端,无数紫焰从四周的虚空涌出,再次回归本体。
  而这时,之前被木板抽飞的魏擎苍,已经无声的返身攻来。这一次他没有亲身上前,而是双腿扎地,两手同时拍打在地上。
  一道道夺目的黄光,其中夹杂星点般的黑红色雾气,在四处蔓延。
  远远地看,就好像地上升腾起了狼烟。
  而那种惊人的温度,连我都无法承受,只能快速后退,以免被烧成焦炭。
  这是什么手段?我后退中,惊愕不已。
  但同时,我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
  紫符天尸手轻轻一挥,一朵小小的紫焰向前飞去。火焰升腾沉寂,循环不休,可仔细看,却能见其最深处仿佛在不断爆裂。
  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一指点向那人,轻声说:承天!散!
  那人四周似乎真地存在着什么,我一声出口,就见他旁边出现点点波纹。而趁此时机,紫符天尸的火焰,魏擎苍的狼烟,同时发力,竟在那里打开了两个缺口。
  随后,火焰蔓延,将四处掩盖。
  狼烟四起,赤地千里。
  魏擎苍与噶木的攻击,似乎有相辅相成之效,火焰与狼烟所覆盖的范围内,不断发出无声的爆裂,一切都湮灭了。
  胜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战斗到了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肯因五行脉与五典起争执,就连石爷爷对五典也有很大的顾忌。
  这个古老的传承,手段竟然如此神奇,一点也不比八索精髓差。
  同时我可以肯定,我们并没有胜利。
  因为他一直所用的手段,仅仅是翻开那本凭空而现的木书。
  当初在五行道观,以身化书的惊天手段,可还没用呢。
  我仍清楚记得,当初向我扑来的万千巨浪,以及那巨浪分开后,从水下走出的模糊身影。虽然不知道那身影属于谁,但我很明白,“他”就代表了五典最强大的力量。
  而且,这最强大的力量或许只是“之一”。
  胜……
  噶木一个字还没说完,前方忽然响起了空旷的荒野风声。
  四周场景迅速变化,眨眼间,我们所处的空寂已经布满山川河流。
  在那遥远处无数高耸入云的巨山中,隐约可见万千鬼神在晃动。它们的身形与山齐,但势却要比天高。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些看似模糊,却庞大到惊人的鬼神,竟像在冲这边弯腰低头。
  它们是在膜拜。
  但膜拜的肯定不是我们三个。
  因为在荒野之中,一本撑天古书耸立,淡淡的五彩光华在书页流动。
  看着那仿若把天都要撑开的古书,我的冷汗不由自主就冒了出来。
  当初那一击,连母亲都忌惮不已。水中走出的身影甩出一剑,虽被石爷爷毁掉,却也让这位龙九子之一受了一点轻伤。
  而那一剑,看起来只是对方想教训我而随意所为罢了。虽然代表了他强大的力量,但却不是所有。
  如果,撑天的古书再现,凭我们三个,能抵挡吗?
  那是什么?噶木惊疑地问,紫符天尸像感应到了危险,自动从远处飞回,落在他身旁。
  是五典。我回答。
  五典?噶木更加惊愕:怎么会……
  看来,我们的预料出现了差错。魏擎苍也从远处走回来,他站在我身侧看向四周的荒野,说:以自身化作这种荒古世界,他的神通难以想象。
  连你们也对付不了吗?我期盼地问。
  不知道。魏擎苍摇摇头:他很强大,强大到我看不清前方。只有出手,才能明白彼此的差距。
  这……魏擎苍的话,说明他自己也没信心。
  我不禁觉得颓然,魏擎苍和噶木,是我如今能找到最强力的帮手了。如果连他们也败了,还有谁能帮我?
  可惜我天尸脉的帝皇尸未成,否则结成通天尸阵,必定可以一击破掉这世界。魏擎苍惋惜地说。
  通天尸阵……我心中有一丝期盼,可很快又沉寂下去。就算天尸脉的尸阵真那么厉害又如何?我……不,是老道,老道已经没时间等了。
  等四十九只帝皇尸出现,恐怕祭天礼都过去了很久,那时候就算破得了这个荒野世界又有什么用?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我焦急思索的时候,四周响起了噼啪的木器碰撞声。
  那撑天的古书缓缓翻动,打开了其中一页……


第三百零二章 反击(12)
  巨浪滔天,惊骇世俗!
  一页古书翻动,却像打开了千万条江河。就连魏擎苍这种猛人,见到前方无数巨浪打来,都不禁变色。
  并不是他不够强,而是似乎被五典的道法克制。
  再坚硬的斧头,即便能劈开水浪,却无法将水浪击溃。
  魏擎苍就是这样一把坚硬无比的斧头,遇强则强,但面对柔弱的水花,他顶多算是一艘小舟。
  至于噶木……水火相克,他脸比魏擎苍变的还快。
  面对汹涌而来的水花,魏擎苍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们身前,说:你们躲在后面,我不信他能冲散我的铜甲身!
  我经历过五典的攻击,知晓这种水浪到底有多厉害,便忍不住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先撤吧,这个世界应该挡不住我。
  试一试再说。噶木站稳了步子,紫符天尸在身侧沉浮,时刻准备出手相助。
  他们俩都打定主意搏一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咬咬牙,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如群山一般涌来的巨浪,将临在我们头顶,那种无法承受的压迫力,让魏擎苍的身子微弯。噶木脸色很难看,紫符天尸完全无法承受这种压力,不得不与他合为一体来抵抗。
  四周的旷野,忽然刮起了狂风。
  在风浪声中,噶木沉着脸,冲魏擎苍喊:大哥,我要用那一招击垮他!
  魏擎苍身子虽弯,却仍充满勇猛的气息。他两手握拳,盯着即将到来的巨浪,同时对噶木大声呵斥:少废话!紫符天尸,不是你完全能承受的。老实呆着!
  从话语中可以明白,噶木还有威力巨大的后手。但这后手,却不是他能完整施展的。或许当他施展出来的时候,就要丧命。
  魏擎苍一句话说完,再次双手猛地拍击在地上,大喝一声:赤地!
  狼烟再起,只是这一次,所有的东西都只围在我们五米范围内。
  原本淡薄的三色狼烟,此刻因为范围缩小变得浓厚。而到了这时我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雾气,根本就是无数的火焰。
  不同于紫符烈焰,这种火焰让人无法承受。就算躲在魏擎苍身后,仍觉得像置身于火炉之中。鼻子里刚窜进一股焦味,就再也闻不到其它,因为连味觉都被这高温破坏了。
  滋滋声不断响起,五米范围内的红黑烈焰升腾如火柱,所过之处,水浪尽皆消融。
  但是,后方的巨浪仍连绵不绝,这让噶木脸色更加阴沉。
  我也觉得很不甘,几乎就要成功了,却总有人横插一刀。
  不退……则死!一个洪大的声音,在荒野中响起。
  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话,到这种时候,一切话语都是多余的。三双眼睛,都看着不断涌来的巨浪,等着狼烟被灭的那一刻。
  其实无论魏擎苍还是噶木又或者我,现在都很明白,想打败五典,从他手中强夺老道的肉身,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个与八索同样来源于天纲,同样古老的传承,其拥有的力量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不得不承认,我们失败了,败的一塌糊涂,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人世间的巅峰,仍然是人。
  而他,代表了天。
  狼烟逐渐被压制,魏擎苍的身子弯的更厉害了。噶木双手握拳,脸色阴沉,却没有再出手。因为除了压箱底的那招外,他也没有其它办法。至于用自己的命去换老道的,是否值,又是否真能换的到,都要另说。
  然而,巨浪忽然间向后退缩,眨眼的功夫便全部消散。
  荒野中,又只剩下那一本撑天的古书。
  何为天……悠悠然,似问非问的声音传来。
  何为古……
  何为传承……
  何为执念……
  他连问四声,我不禁低声对噶木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上次来就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问些什么。
  你们看这天地,可有奇特之处?他又问。
  没有。这一次,魏擎苍开了口。
  那是你们看不到这天地,你们看的,只是天地之间。
  你想要做什么?魏擎苍疑惑地问。
  这应该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想看清这天地,明了这是非。那人说:天地初开,有人,有神,有物。有沉降,有起伏,有高山流水,有日月变幻。你们以为,这是不是天地?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如果不痴呆的话,肯定都回答是。但如果你回答了是,又会感觉像被人问了先杀驴还是先杀猪的脑筋急转弯。
  我不是驴,也不想当猪,魏擎苍可能也这么想的……
  所以他同样没说话。
  那不是天地!声音继续传来:而是一座牢笼!我们是被困在牢笼中的人,不懂得反抗,只会顺从。所谓传承,不过传了天地的意。我们的活,我们的命,都是因天地而存在。天要我们生,我们便生,天要我们灭,我们便灭。
  所谓的传承,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所谓的代天,不过是掩饰恐惧的徒劳。
  无法走出牢笼,我们如何去看到天地。
  这家伙……魏擎苍也皱起眉头,因为连他都听出来五典很不对劲。
  作为八索传承的一员,我是最能听明白的。
  五典如今的话语,似乎是在发牢骚?
  他想要做什么?
  逆天而行?
  这与我预料的完全不符,在我想来,四大家的传承都应该是遵循传统,顺天意而行的。
  先前出了我母亲,那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那五典呢?
  为什么他也生出这种逆反之心?
  巨大的古书一阵闪烁,光华内敛,他再次化生成人。
  你们是否觉得我有些不正常?他笑着看我们:或者,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魏擎苍仍挡在我们前方,他看着五典那人,说:不管你是不是胡言乱语,但我们只想要回他的肉身。
  为什么要他的肉身呢?他问。
  复活他。我说:他的魂魄,我已经从地府带回,只要肉身在,就可以复生。
  哦?看来你付出了一些代价。那人看着我,随后说:但你要明白,五行脉就是五典,但五典不是五行脉。他还在,五典就无法出世。你认为这片天地,是需要五行脉,还是需要五典?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因为在我的脑子里,只有复活他的念头。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更何况,如今的天地便了,世俗占据了大部分领域,修行已经不是主流。五行脉也好,五典也好,并不能对这片天地产生什么影响。也许你会说,我看到的只是天地之间,而不是真正的天与地。但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我们看到的就是天地。所谓眼见为实,我们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因为我们活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他看着我微笑,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嗯了一声,说:就像你说的,这片天地是个牢笼。所以秦岭的天帝想成道,打破牢笼脱困。也许你们俩的目的不一样,但本质都是相同的。可是你得明白,一条鲤鱼如果能跳过龙门,那么拼死也要去跳。可如果它无法跳过去,甚至根本就找不到龙门,就必须安心做一条鲤鱼。因为这是命,打不破,你就要把它建立的更加牢固。
  这算是你的生存之道吗。他问。
  算是。我回答说。
  你们呢?也是这样认为吗?他看向魏擎苍与噶木。
  两人都看了看我,随后点头应是。
  那人笑起来,说:原来即便是八索,仍不能脱离这个漩涡。你们知道,为何我会问这些吗?
  不知道。我回答说。
  他笑了笑,说:我想知道一些答案,因为我从对如今万物的了解中,得到了一些答案。彼此论证,才是真相。
  他扫视了四周,像是在缅怀什么,说:我五典传承,经历无数年,身为四家之一,却始终在笼中漫步。偶尔望着牢笼外的模糊影响,却明白无力打开那些阻碍,只有自欺欺人,把自己当作是牢笼的掌控者,继续一代一代的这样活下去。
  从没有人想过,倘若我们不再这样活会怎样。也许会因天而灭,也许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可是,没有人去试,因为一种古老的观念,把我们束缚。
  你到底想说什么?魏擎苍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毁了五典,但也重生了五典。他说。
  又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可其中却似藏有玄机。
  今日答案得见分晓,我不想再做牢笼中的漫步者。作为我们的一份子,你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吗。他看着我问。
  一份子?接受什么?我满是不解地问。
  他笑着摇头,说:你仍未开窍,那么由你来接替最好不过。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也曾是代天而行的一员,不能随随便便把这些都抛下。
  嗯?你的意思是……
  他一手平端,五彩光滑如水波颤动,绚丽而迷人。这时,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前,他手随意一甩,那光华如游鱼一般,竟直接钻入我的体内不见。
  你……魏擎苍有些吃惊,而噶木则表现的更加直接,伸手就要去打。可魏擎苍不知想到了什么,把他拦了下来。
  那人哈哈大笑,说:失去了一些,便得到了一些,没有了束缚,就等于有了门路。未曾想过挣脱的人,便替我将这牢笼传承下去吧。


第三百零三章 反击(13)
  你什么意思?我惊诧地看着他,刚才的光华,让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似身体里多了些什么,脑子里明白了些什么,可又说不清楚。
  你知道,为何这里只有我一人吗?他问。
  不知道!
  因为五典只有我一人了……他带着感慨与追忆之色,说:在古时,我们最兴盛的时期,家族曾有数十人。哪怕是最末尾的阶段,依然有五人以上。因为我们的传承来自五帝,五行法是精髓,必须有五人分控才能达到最巅峰的状态。倘若八索是一把利剑,那我们五典就是一个阵。
  可是这个阵,如今只有我一个。千年前,家族有兄弟反目,因为其中一位对传承有不同的见解。究竟是顺从天意,还是顺从人意,谁也无法说服谁。
  带着五典精髓,他们离开了。千年后,最后一位五行脉弟子离世。可五典,也只剩下我一个继承了黑帝之道。而且,我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无法留续香火。倘若不变,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他的话,让我有些茫然,感觉很不真实。
  你似乎了解的并不多?他看着我问。
  是的。我坦承地说。
  了解的少,也有少的好处。他笑着说。
  但是我最不明白的是,你到底想做什么。按你的意思,你是不想继续作为五典的传承者生存下去了?
  这算是一部分。
  那你是把五典传承送入我体内了?
  是的。
  没有五典的力量,你不更无力打破所谓的牢笼?我诧异莫名。
  他呵呵笑起来,说:倘若你行使君主之利剑,便永远是臣。抛弃利剑,你可做民,也可以做天下之主,区别在于选择。只有放弃,才有机会。因为君主给你的剑再锋利,也无法割下他自己的头颅。
  看着他,我想起了天帝。
  那个由秦岭龙脉化生而出的男人,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有了伐仙成道之说。
  但是为什么选我?我不是五典,也不是五行脉。
  你不是吗?只是你自以为不是。他回答说。
  老道呢?
  他可以算作我的师兄,自然不会为难他。但是想见他,必须等祭天礼结束之后。
  祭天礼?为什么?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
  因为当祭天礼开始的时候,会有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而那时,是我们距天最近的时候。当然,也是我最有可能成功的时候。他说。
  你还是要拿他来祭天?噶木问。
  不……既然要打破一切,那么自然要以我身来祭天。这天生我养我,想破除牢笼,就要将一切还给他。
  你指的是血肉躯壳?我问。
  不,还包括魂魄,所有的一切,都归还于天。他说。
  肉身和魂魄都没了,你还存在吗?还能打破牢笼吗?我觉得脑子都要炸掉了,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当然还存在,你不要忘记,我五典可以从历史的河流中,倒映出真实的东西。虽然我将五典的传承赠给了你,但是当祭天开始的那一刻,我身上的血肉仍留存部分本能。那时候,过去已经消失的我,会再次出现,送走如今的我。
  你真是疯了……这有可能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很有可能,这是我连日来思索很久才得出的结论。天掌控一切,但掌控不了时间,无论他要如何,时间都会一直走下去。所以,只有从时间长河中走出,我才有机会超出。
  魏擎苍看看我,歪了下头,低声问:你看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摇摇头,同样小声回答:不知道,而且他说的我也不是太明白,总觉得太不可思议。怎么会同时存在两个我呢?更何况,五典的传承……
  你占了个大便宜。魏擎苍笑着说。
  这算什么便宜,感觉像被人在肚子里放了虫一样,很恶心的感觉。我回答说。
  天下有无数人都想要这只虫,知足吧。
  看他的意思,等那什么祭天结束,他就让那小子的肉身回来?这次是噶木在问。
  应该是。我点头说。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梦幻,之前我们还打得火热,这会却得了五典传承,还要见证最后一个真正的五典弟子离去。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何必兴师动众,弄的像要慷慨赴死一般。
  祭天很快便会开始,作为我最后见到的人,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他笑着说:毕竟我此身还为五典血脉,通晓许多事情,也算作为你们帮我拨开迷糊的答谢了。
  我倒是有很多问题,可大多与家族有关,也不知该先问哪个。魏擎苍反应的快,第一个开口问:仙界到底如何?我们是否能成仙?仙与我们想象的一样吗?
  他连问三个问题,都与仙有关,看得出来,这家伙对成仙有极大的期待,但也有一些怀疑。
  仙界?的确是存在的,与你们所想象的有些不同,很难说得清楚。简单的来说,那里就是仙的世界,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仙,你去了也是仙,甚至整个仙界都可以被称为仙。
  什么意思?仙不是人?魏擎苍皱眉。
  仙当然不是人。那人笑着回答:至于你们是否能成仙……我不是掌控乾坤的八索,无法回答。想知道答案,你们可以努力修行,或者等他成长起来。
  所谓的“他”,指的自然就是我。
  魏擎苍看了我一眼,冲那人点点头,不再问下去。
  这时候,我也有了想问的问题:我母亲到底想做什么?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能找回老道的前生?
  你母亲……那人思索了一下,然后说: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让一切重获新生。当然了,我们无法看清那么深的未来,所以究竟是新生还是破灭,谁也说不清楚。至于找回前生……
  他笑了笑:有了五典传承,你自然明白还有何种方法。
  我翻个白眼,又一个喜欢让人猜谜的家伙。
  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直接把传承交给老道,他显然比我更适合。我问。
  你还可以传承下去,但他已经不行了,这就是原因。他回答说。
  这个答案的确很简单,我还能结婚生子,但老道想找个女人生孩子……光棍那么多,还是给年轻人留个机会吧。
  没有问题了吗?他问。
  我有。噶木终于开口,问:轮回开启前的魂魄,是否还能找回?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而魏擎苍也有些惊讶,但他眉头一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当然可以。那人点头说:轮回虽未开启,但魂魄始终是存在的,只是隐于轮回之后难以找寻。你们若要找,便去地府翻生死薄。此刻地府轮回已开,天下人都将在其中。
  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噶木问。
  是的。那人点头。
  噶木眉头皱起来,脸色有些发暗。魏擎苍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但没说话。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一边摸口袋,一边问:天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这里有一个金……咦?坏了,那东西没带过来!
  我说的,是那张记载了真相的无字天书。
  天底下能看懂的人或许不多,但我眼前恰恰站着一位。可当我下意识问出那个问题后,才想起来一直都没有把天书放在身上的习惯。
  你等……
  时间到了。他平静地看着我们,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说:祭天……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四周忽然响起了乐声。声音很小,像雨点和木器交织而成。这声音飘渺,又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其中。
  在这让人昏沉却愉悦的乐声中,我看到他缓缓升空,浑身都有五彩光华冒出。而其中,以黑色最为夺目。
  当这种光华达到最巅峰的状态时,四周开始产生了变化。
  空寂的地方变成了旷野,无边的尽头有了山川与河流。我明明是看向半空,此刻却觉得像在正视前方。
  在那里,一个手持利剑的模糊身影,缓步向前行走。
  他一手举剑,口中高唱着不知名的歌调。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到了最后,这声音就像雷霆,而那剑上,却似有水花在翻涌。
  这时,噶木忽然惊呼起来:天上有人!
  我把头仰得更高,这才看到,在更高的地方,有一个人立在那里。
  实在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可我却觉得,对他有一种熟悉感。这心里,顿时激荡莫名。
  难道,那是老道?
  是他!魏擎苍肯定的说,他双眼如利剑,看的十分清楚。
  我大喜过望,真的是老道,看来五典没有骗我们!
  就在这时,持剑跨步前行的人,忽然身形一颤,刹那间长大如千万米高。
  五彩的光华在这一刻内敛,聚在他的血肉之中。
  千万米高的身影高呼着,纵身一跃,向天而去。
  我也大惊失色,因为那手持利剑的庞大身影,竟然是从老道的身体中穿透而过。许多光华像水滴一样在老道的身周流淌,随后缓缓钻入他的身体内。
  而这时候,天空一阵明亮,原本看不到尽头的天,像打开了一条裂缝。
  在裂缝中,无数光华流淌不休,而那庞大的身影,恰在此刻抡剑冲天空劈去。
  仿若雷霆,我听到了一声仿若来自千万年前的巨吼:祭天!
  他的身躯,轰然爆裂……


第三百零四章 复生(1)
  一蓬蓬五彩的光华,在半空如烟花一般绽放。
  那把黑色巨剑,自下而上,带着开天辟地的威力,在烟花的簇拥下,劈上了天。
  天的裂缝更大了,光华如河流一般涌出,打着浪儿,浪花儿一卷,巨剑连同彩雾都被裹入其中。
  正如那人所说,此时,发生了奇异的事情。
  无边的旷野,狂风开始呼啸。尽处的连绵巍峨大山,一个个如神魔般的庞大虚影晃动。在那山的后方,密林的深处,河流之下,云层之上,都有伸出的躯体,窥视的双眼。
  看不清,道不明,仿佛此时所在的不是如今,而是古老的过去。
  那些都是真的吗?噶木脸色微变,看着山林间隐现的神魔影子。
  应该不……呃,我也不知道。
  之所以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我知道五典具备从虚幻中重塑真实的本领,那么在这个荒野世界中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此刻无人回答,而那一记祭天之吼,让人心神惧颤,也无力去想其它。
  天上开始不断发生变化,五彩的云与光交错而现,将那天妆点的如梦幻仙界。一丝丝雾气从上方垂落,随狂风而散,下一刻又像融入了天地中。
  我能感觉,道力在不断增强。幅度并不是很大,却要比自己修行快的多。
  忽然间,狂风大作,风吹来了声响。
  有木器,石器,铜铁在碰撞。
  有人声,兽声在回响。
  各种声音参杂在一起,汇聚成了一股洪流,冲天而去。
  那风都要被吹散,那光都要被遮盖。
  我看到,风中出现了人影。
  一群群,一片片,密密麻麻,如人海一般。
  最前面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身着布衣,手持一把黑色长剑。他举剑跨步,恰如方才五典那人所做的。
  只是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华贵与神圣,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人群从低声到大声再到高呼,他们像在嘶吼,无法形容的古怪音调,在天地间回荡。虽然听不懂,可我却明白,那是祭天文。
  最前方举剑前行的男子,一步比一步高,他就像踩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上了天。只是当他走到半空便不再动,而是弯腰屈膝,跪在了那里。
  黑色的长剑,被他高举过头顶,一缕缕彩色雾气自天上落下,融入其中。
  这一幕,持续了很长时间。
  之后,那人站起来,持剑挥下。
  天上的声乐减弱,光华开始黯淡,那裂缝也开始复原。
  最终,一切都消失。
  祭天的人群与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边的旷野,开始恢复原貌,再度还原成那孤寂的空间。
  而就在这时,让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男子凭空而现,他闭目而行,一路走上了天。
  他出现的太过诡异,让人心里发寒。
  魏擎苍有铜甲尸之身,看的比正常人更清楚,他端详一阵后,忽然低呼出声:是刚才那人。
  刚才那人?是五典?我惊愕地问。
  是他!魏擎苍很肯定地说。
  我抬头望去,正见他已经迈步向天,逐渐地消失了。当那最后一步跨出,天上出现了一丝波澜,好像平静的水被搅动一般。隐隐的,无法看清的天之后方出现了声音。
  沉闷而巨大,如雷一般。
  怎么可能是他……我惊讶地张大嘴,瞪圆了眼睛。
  或许,那就是所谓过去的他。魏擎苍说。
  过去的他……我更为愕然,难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虽然失去了五典传承,可借由血脉之力,他仍然在最后一刻重塑了一个过去的自我?
  这简直是神话一般的手段,说出去几乎没人会相信。
  祭天,祭天……
  原来所谓的祭天礼,实际上是将他自己祭天。
  这么说来,他不就是把自己当成猪羊一般的祭品,以打开通往自由的道路吗?
  这样对待自己,到底是残忍,还是正确呢?
  最重要的是,他成功了吗?
  是否真的打破了牢笼?
  这只能是个迷了,除非有一天,我也亲身尝试。
  但是一想到要把自己当成祭品,就觉得十分怪异。
  他是一个大智慧之人。魏擎苍说。
  或许吧……
  而这时,噶木已然冲了出去。我循着他的身影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人影从天上落下。
  是老道!
  否则的话,噶木不会冲的这么快。
  我二话不说,也跟着跑过去。方才的祭天,似乎让我的伤也痊愈了,跑起来比之前更快更高更强……
  对不起,说成奥运会了……
  总之一句话,我跑得很快!
  噶木更快,在老道落地之前,便伸手接下。
  他将老道轻轻放在地上,仔细地看着。我到了那里,看着熟悉的面孔,不禁心中激动。
  虽然只分别几天,可我却觉得像过了很久。
  魂魄在哪?噶木回头问我。
  在道观,石爷爷保管着。我说。
  噶木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拉起老道背在身上,说了句:走,回去!
  我知道他很着急,而这也是我来到五典空间的目的。
  只是如今得了五典传承,再看这片空间,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丝丝极淡的雾气从下方升起,并融入我的身体。
  只是身体上没有任何特殊感觉,我摇摇头,不以为意,如今先让老道复生最重要。
  借通冥玉佩的力量,我们直接回到五行道观前。
  小美女等候多时,可一见到噶木背着老道的尸首走来,她愣了愣,没有惊喜的大叫,反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哪有时间去哄他,让噶木先把老道尸首背回去后,我直接找到房间里坐着的石爷爷,讨要白云烟。
  石爷爷似乎也松了口气,难得对我笑了一声,问:没想到你们回来得这么快。
  我也没想到……
  五典没有为难你们吗?这不太可能。石爷爷说。
  我点点头,然后把去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当得知五典将传承给了我,石爷爷脸色有些变化,说不出的古怪。他看着我,过了一会才叹气摇头:没想到,真没想到,看来,五典的确是五典。
  什么意思?我问。
  算算日子,这时候也快到了。也罢,你先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再你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石爷爷说。
  这话,让我有些吃惊,也有些忐忑。因为我本能的感觉到,石爷爷要说的话肯定是不好的。而且这话越琢磨,越感觉像在判我的死刑。
  什么叫没有任何牵挂的时候?是怕我带着遗憾死去?
  以石爷爷的性格,这很有可能。
  他到底要说什么?
  为什么会给我这样一种感觉?
  给你,只要放在他额头上,魂魄会自己入驻肉身的。石爷爷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手递过来,漩涡状的白云烟那在那里放着。
  我接过来,问: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我?
  时候不到。石爷爷说。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问,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噶木早就等的要冒火,一见我出了房间,直接拉着就狂奔起来。
  这么大一点的道观,需要狂奔吗?
  我心里有些堵,连带让老道复活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进入房间后,正见魏擎苍替老道整理衣裳。见我进来,他笑着退后几步,让开了空隙。
  我按石爷爷所说,把白云烟放在老道的额头上。
  他额头有些冰冷,却不像死人那般。虽不至于红润如常人,但看起来也还算正常。
  白云烟贴在额头上,立刻化作烟气将他包裹,一个淡淡的透明轮廓在烟气中平躺,与老道的肉身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烟气一散开,噶木抓着我的袖子就问:怎么样?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这才多大会,还让人眨眼不?
  等一等吧,魂魄离开肉身,需要时间去适应。魏擎苍说,在这一点上,他有绝对的发言权力。毕竟在之前,他也是类似这样复生的。只是相比老道,他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噶木从始至终都以秘法保存了魂魄,并没有让他失去前生,也没有让魂魄离体太久。
  我们等了很久,其实这很久不过几分钟。噶木急的想跳脚,一会问一次,一会问一次,问的我都想把他嘴封上。
  怎么样了?怎么还不动?噶木又问了一次。
  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嫌动的慢你去踢他两脚,踢疼了就动了。
  怎么说话的!噶木脸顿时沉下来。
  好了好了,再等一等。魏擎苍劝说着。
  就在这时,我的眼睛恰巧从老道手掌间扫过,正看到他的一根食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醒了!我欣喜的高声呼喊。
  噶木一把挤开我,凑上前去看。而这时,房门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回头看,却是小美女慌慌张张的扶着门板,一脸不知所措。
  他,他醒了吗?小美女有些结巴地问。
  我又回头看了眼老道,他开始有了呼吸,胸膛正不断的起伏着。
  醒了!我很肯定的转过头来回答说。
  小美女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直接把我挤过去,趴在老道旁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
  这丫头劲大,我虽然被撞的胳膊疼,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复生(2)
  老道的真正醒来,是在二十分钟后。
  当他睁开双眼,带着迷茫看向上方时,房间里响起了大笑与哭泣声。
  笑的是噶木,哭的是小美女。
  而我,心里也很复杂。因为我不知道,当有一天我也死去时,会不会有人因此而哭泣。
  也许会有,但肯定不是我最希望的那个人。
  他醒了!他醒了!呜呜……小美女一边喊着一边哭,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我走过去扶着她,却见老道转头看向我们。在那一刻,我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中无比的期盼,他会伸出手来,对我轻声喊:天佑……
  但是没有,只有茫然在他脸上与眼中交替存在。
  他扫过我们,眼中带着好奇,但却很陌生。
  噶木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尽快把他的记忆找回来,要什么,我帮你!
  我摇摇头,说:他的前生在地府中,三生石只有我能进去。而且你们要是跟我一起下地府,那么多鬼差……
  天佑说的对。魏擎苍也跟着说:这件事他自有分寸,我们耐心等待吧。
  噶木放开我的胳膊,脸上一会喜一会悲,最后他重重叹口气,望着老道不作声。
  他这个人,最不爱欠人情。噶木说:等他彻底恢复,知晓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也不知会怎么想。
  这一点我倒深有体会,以老道与噶木如此深厚的友谊,当初去杀地养尸,还特意带了丹药去。为的,就是不欠人情。这老头脾气太倔,但却倔的让人佩服。
  小美女甩开我,过去小心地把老道扶起来,想搀他下来走走。
  老道很听话,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可是一下地,两腿就跟面条似的直打软。虽然其中有长时间未活动,血液流通不畅之外,还因为他失去了前生,不懂得说话,不懂得行走。
  五典不是说,你参透了秘法,就明白怎么找回他的往生了吗?噶木提醒说:他们一定有特殊的方法,可以不去地府也做到这一点。
  应该有。我点头说:虽然不是太明白,但隐约觉得,这与他召出过去的自我有关。很可能,是相同的法子。那太高深,一时半刻我也摸不透。
  五典虽然将传承交给了我,却没告诉我怎么参悟,而且除了觉得身体里时刻保持一阵清爽感之外,我并没有特殊的感应。
  那看来想让他尽快复原,只有去地府走一趟了。噶木皱眉。
  在我应声后,噶木想了想,说:你去地府,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这家伙落的如此,都是姓廖的扰事。你把那东西的详细位置告诉我,大哥有铜甲尸之身,与土行相合,很容易找出来。
  我嗯了一声后,把那奇特的立方体位置说了出来。噶木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误后,才就此作罢。
  看着小美女搀着老道,十分教他怎么行走,我不禁觉得鼻酸。
  当初那个顶天立地,无论何时都如高山一般不曾倒下的男人,如今竟连走路都不会了。世事难料,世事可悲。
  再加上石爷爷说,当我了无牵挂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一切。这让我有些心急,恨不得立刻去地府三生石。
  在五典那,祭天礼让我的伤好的七七八八,道力更有所增长。虽然石爷爷把事情说的有些凶险,可我觉得,并不算太难。
  在阎罗手中我都能抢走魂魄,区区三生石和一些鬼差,又算得了什么。它们再厉害,有阎罗与判官厉害吗?
  当然了,这是极其不要脸的自我安慰。如果不是石爷爷,我早被阎罗一声吼死了。
  那种死法,可真是丢人。
  我现在就去,看看能否一次就成功。至于你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东西都行,也可以等我回来。
  现在就去?你伤好了?魏擎苍问。
  已经好了。我舒展一下胳膊,示意自己很健康。
  会有危险吗?小美女问,但她立刻又低下头,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就是明摆着的。去地府没危险,鬼都不信。
  可是如今老道都活了,就差把“过去”找回来。这种关键时刻,谁还会劝我?恐怕,只有石爷爷了吧。
  并不能说人都是自私的,只能说大家的想法一致,没必要扣上什么冷血的帽子。
  与他们说一声后,我又看一眼不时瘫倒在地,站都站不稳的老道。叹口气后,我出了门。
  现在就走?石爷爷在门旁,似早已等在那里。
  我嗯了一声,说:尽快把事情办完,也好尽快听到那些秘密。
  石爷爷看着我,只唉了一声,说: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越过他身旁,向道观外走去。
  外面,天生依然围着蛟爷转悠。见我出来,他并没有跑的太远,只离蛟爷几米外,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这家伙最近越长越快,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吃了一些蛟爷的精气。但石爷爷一直说蛟爷并没有大碍,我也就懒得管,毕竟更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离它远点,你要敢把它吃了,我就把你扔锅里煮了。我威胁着说。
  天生嘿嘿一笑,冲我吐吐舌头,问:叔叔要干嘛去?
  去地府。
  去地府干嘛啊?他又问。
  郊游,踏青,寻花问柳,管得着吗你!
  我才不要管,我去找小姐姐。他笑嘻嘻地从我身旁跑开,一溜烟地钻进道观。
  这死孩子……我摇摇头,然后走到蛟爷身旁。
  它如今缩水的厉害,骨头都似乎融化了,只剩下一层半透明的皮。这皮随着内部鼓动不休,像在呼吸一般。虽然透明度很高,可皮下却似有光芒,让人难以看清内部状况。
  好好长大,等我回来。我轻拍了一下它的身子。
  鼓动的频道加快,在我手掌上轻弹了几下,像是在回应。
  我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身,一手点在虚空,打开了通往地府的青色门户。
  门户两米高,淡青色的光芒笼罩,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跨步走入。
  既然是找回过去,自然把门户地坐标放在三生石不远处。如果不是顾忌那个有些神秘的持刀女人,我都想直接落三生石上去。
  刚走出去,就感觉身后一阵腥风。后心一阵冰凉,我下意识的就遁入虚无,接着,一柄长刀从我鼻子上划下去。如果不是遁入虚无,这一刀,直接就把我劈成了两半。
  我吓得一身冷汗,回头看,却见一只手持大刀的鬼差左右望了望,咆哮一声后,又转回去带领魂魄继续前进。
  轮回大开,奈河桥上的魂魄比之前多了数倍,如今整座桥体上,无数鬼差与魂魄经过。看着一溜溜跟糖葫芦似的,被串成串的魂魄,我不禁脸色发白。幸好八索不用入轮回,否则的话,我以后也要成糖葫芦了。
  嘎嘣脆,山楂味的。
  除了增多的魂魄外,奈河桥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桥体上那些人脸状浮雕,都像复活了一样。阵阵哀嚎哭泣声,从它们口中传出。那人脸有喜有悲,有哀有怨,有的狰狞,有的平和,看起来很是吓人。
  一想到当初踩着它们走来走去,我就感觉脚底板一阵发痒。
  而桥下的河水,也变得黑红交错,仿若有大量的鲜血被注入。
  天空一阵灰蒙蒙的,似是在旋转,整个地府都显得无比阴森可怖。
  看了一会后,我才回过神来,记起此行的真正目的。
  往记忆中的方位奔跑没多久,就看到了伫立在河畔的三生石。
  一批批的魂魄从那里经过,被女子一刀削成了透明人。
  虽然上次从这里经过,她没有特殊反应,可如今阎罗已经真正的苏醒,整个地府与古时没有两样。所以现在与之前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谁也说不清。
  我小心翼翼的,慢慢靠近那里,直到手摸在三生石上,仍未见那女子有什么异样。
  她仿佛就是一部机器,只知道挥刀,连表情都没变过。但那容貌与身材,却是惊人的好,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女。
  当然了,如果不是他,老道也不会失去过往,我也就不用来地府这么多次了。所以对这个女人,我虽然觉得惊艳,却打心底有些厌恶。
  地府啊,阎罗啊什么的,最讨厌了!
  三生石,我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从没仔细地看过一眼。唯一的印象,就是很高,很大。
  这次在虚无状态下如此接近,不但看得仔细,也看出了神妙。
  这石头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但以特殊的视野去看时,却会发现它并不是一块石头,根本就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符所组成。
  这些字符在虚无的世界中,如血一般鲜红。
  一眼望去,数不尽的血红字符流转不休,让人有种浑身发麻的怪异感。
  望着那些字符,我已然忘记石爷爷怎么教我,只下意识迈开步子,竟真的一步步走入其中。
  一个个字符在我鼻头,眼下,体内,各种穿过,各种飞舞。如果真用肉眼去看,恐怕刹那间就看晕了。
  我不得不闭上眼,用意念导引着,去找寻老道的过往。


第三百零六章 复生(3)
  三生石上三生缘,三世姻缘三世情。
  几千年来,不断有关于姻缘的传说。
  当寻找与老道有关的姻缘时,我有些分心。因为这里是三生石,不但记载着老道的过往,还记载有我的三世三生。
  我也很想知道,前世的她,是谁?
  今生的她,是谁?
  来世的她,是谁?
  三世姻缘,会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三个不同的女子。
  这一切,都让人好奇。
  但我没太多的时间,即便有八索道法相助,想在这无数的姻缘中找寻老道的过往,依然很难。
  意念不断在众多姻缘中穿梭,所有的无关内容都被抛弃,这是很耗费道力也很耗费脑力的活儿。只不过几分钟,我就感觉头痛欲裂,不得不暂停一下。
  待有些昏沉的脑子清醒一些后,我再次开始找寻。
  虽然从外表看,三生石不过像一座小山,虽然高,却高的不可怕。但只有进入真实的世界才会发现,这里大的无法想象。
  幸好三世姻缘是分开的,否则以我的能力,就算把道力全部耗尽,也不可能找出老道的过去。
  就这样,我在休息与寻找的交替中,几乎脑子都要爆掉了,终于,意念有了特殊的反应。
  一行血红色的字符被意念定住,在众多流转不休的字里行间静止。
  像要渴死的人看见了绿洲,像要饿死的人看到了包子铺,像天生看到了蛟爷,总之,我大喜过望。意念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将那行字符“捆绑”过来。
  拉进了看,却是八个大字。
  “苦悲由心,只定来生”
  再近一些,便能看到字符中,有人影在晃动。仔细看,却是老道与一名女子说笑,玩闹的画面。
  那画面中的老道,还很年轻,只依稀从面目上能看出如今的影子。
  他与那女子谈笑,与那女子笑闹,与那女子相拥。
  但是没有结局,姻缘到此为止,最后的画面,是一位老妇人,手里拿着半截玉钗。而老道,就站在她对面。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曾亲身在场,但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是姻缘的结局。
  难道老道与老妇人之间,从那时候就结束了?
  而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来生还有机会再续前缘?
  这是个谜,现在无法弄清答案。
  意念将字符收起,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融入了身体之中。虽然不太明白,可我本能的感觉到,这对我是无害的。
  而就在这时,三生石一阵颤动,紧接着,一名女子持刀从字符中走出。
  她来的诡异,好似凭空而现。
  手中的短刃低垂,动人的美貌,平静的面孔,如一汪清潭似的双目。来回飞舞的字符,并没有搅动她垂落的长发,也没有扰动她古典的裙摆。
  我听到她说:姻缘天注定,不可改。
  她能说话?我有些诧异,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不过她能看到我并不让人惊奇,地府中有点名堂的鬼神,都能看破我的虚无世界。
  呃,我没要改,只是拿回去用……我说。
  用则失,失今生,无来世,你可明白。她又说。
  呃?我有些愕然,连忙问:什么意思?这一世的没了,下一世也就没了?
  三世姻缘,彼此牵连。她一脸的平静,站定在那里不动,只说:你若拿走,他下一世便无机会。
  怎么会这样……我顿觉如遭雷击。
  这一世的姻缘拿走了,下一世的姻缘也没了?
  这算什么道理?
  他下一世是谁?我问。
  天机不可泄露,你有神通,可自己查看。她说。
  虽然这名神秘的地府持刀女子,没有向我攻击很让人诧异,但她的话,更让人震惊。
  我经历过无数次的选择,有许多都让人难以抉择。而这一次,是最难的。
  我不是老道,所以不知道他会选哪一个,但最有可能的,是放弃今生。因为他对老妇人的执念与愧疚,是那么的深。无数次地想弥补,却总不得其门而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地里默默地守护。如果能在来世再续今世为了情,以老道的性格,很有可能会放弃这一世。
  可如今他不在,来三生石的人是我。
  我要怎么选?
  我不知道来世还能不能碰到他,如果不能,那将是我最大的遗憾。因为从此,再无法与他说上一句话。
  而且那么多人希望他复生,小美女,噶木,魏擎苍……
  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拼死拼活的来地府几趟是为了什么?
  因此少了至少十年阳寿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让他在这一世复生!
  如果他不能复生,那我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所有人的期待都要成空。
  我想到了一切结果,连自己可能会死都做了心理准备。可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在这里碰到了最容易也是最困难的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
  我站在那苦苦思考了一阵,随后抬头向上望。那里,是藏有来世的三生石。只要到了那,就能知晓老道下一世的姻缘是谁。
  可我不想去,也不能去。
  因为我在怕。
  如果下一世真是还是老妇人,我该怎么办?
  放弃这一世,让他彻底死去,以待来世吗?
  还是放弃来世,让他在今生复活?
  那等他活过来,知晓因为在今生复活而失去来世的情缘,他会怎么样想?会怎么看我?会因此恨我吗?
  道力在一分一秒的时间中缓缓流逝,但我始终无法做出那个选择。
  我看向面前的持刀女子,问:如果这一世爱人死去,但亲人等着你,你是选择在这一世复生,还是选择下一世再续前缘?
  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亲情和爱情,哪个更重要。
  每个人的人生价值观都不同,那么每个选择也就会不一样。我之所以会问她,只是想让人帮我做出选择。
  在这个问题问出后,她面色变得有些茫然,虽然在看我,却更像是在看远方。
  不能选……朱唇轻启,迷人的声音说出了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选择哪一个,未来都将在懊悔中沉沦。
  你也做过这种选择吗?我问她,因为她的面色有些怪,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是我在地府中,见到最有人味的鬼神。
  做过。她回答说。
  你选择了什么?
  在一世世的沉沦中,等待错失的他……她叹息着,声音落寞。
  我明白,她在那时,选择失去下一世。而如今,只有在地府中等待一世又一世,期盼能再遇到错过的那个他。
  因为一世亲情,永世丧失爱情,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
  看着她顾忌的模样,我不禁问:值得吗?
  没有不值得。她说:无论哪个,永远都只有悔。
  我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叹口气。
  看着漫天飞舞的血红色字符,我摇摇头,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选择一还是十?
  一代表今生,十代表了无数个来世,这就是我的选择。
  一。她回答说。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因为这代表我要替老道选择今生。
  因为我想与他共活一世……她轻声说。
  原来是这个原因……我有些愣神。
  但立刻我就下了决心,就是这个“一”,没有第二个选择!
  谢谢你。我冲她点头。
  她对着我摇头,不说话。
  当做出这个最终的选择后,我觉得像完成了一件非常非常累的事。而在之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这里记载了所有人的姻缘,有老道的,自然也有我的。
  我想知道,自己这一世会拥有谁。
  意念在无数的字符中寻找,也许是与自己相契合,这一次字符很快就会找出。
  同样是八个字。
  “苦悲由心,只定今生”
  前面四个字与老道相同,但后面却有些不同。
  只定今生……我垂头,觉得有些失望,这代表我所拥有的,只有今生吗。
  那么,她是谁?
  意念将字符拉进,我看到了一幅幅画面。画面中,我与一名女子相拥而笑,但结局,她却决然离去。
  她穿着简单,可样貌却让我大吃一惊。
  幡然!
  竟然是幡然!
  怎么可能呢?
  我这一世的爱人,是她?
  不,不对……
  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画面中的女子虽然与幡然很像,可两人的穿着却极为不同。在第一次见面时,幡然就穿着很现代的衣服,而画面中的女子却穿着一身古色古香的裙子。那样式,显得很有古风,以幡然的性子,绝不会穿这个。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画面中的男子,根本就不是我。
  准确的来说,他长的和我完全不同。可是看着他,我却知道,那就是我。也正因为如此,一开始我才没察觉到自己与他在样貌上的差别。
  为什么会这样……
  画面中那个不是我的我,和不是幡然的幡然……
  三生石不会出错,意念也不会出错,而且哪有这么巧,出错也找到和幡然很像的女人?更何况,为什么我就认为那是我?
  我感觉脑子里有些轰隆隆的,不由看的更仔细。而这时,我看到了答案。
  道观……五行道观。
  那名女子在深夜离去的时候,所在的竟然是五行道观!
  这么说来,难道……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我心跳的无比剧烈,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第三百零七章 复生(4)
  看着血红字符中所显现的画面,我有些迷茫。
  她是谁?
  她不是幡然……
  那是谁呢?
  老妇人吗?
  如果是她的话,那我是谁……
  与老妇人有姻缘牵扯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老道,他的姻缘我看到了,结局定在交还玉钗。
  而另一个,就是老道的师弟。
  可如今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在看自己的姻缘时,却发现与老妇人有牵扯的,是“我”。
  我是谁?
  我是老道的师弟吗?
  这怎么可能呢……
  实在难以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怀疑。
  二十多年来,我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经历。
  但这一次,是最难以接受的。
  一年多以前,老道带着我来到西双版纳,费尽心思除掉了地养尸。那时候,我很不解,一个孤寡道人,为什么执意去杀毫无关联的怪物呢?
  他对我说:只要杀了地养尸,就能找回师弟。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在一起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生死磨难中,建立了亦师亦友亦父的特殊情感。
  老道想找回他师弟,这是他毕生的执念,也是支撑他坚强活下去的动力。
  我曾想过要帮他,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帮。
  到后来学会八索道法,因为出了太多意外,把找师弟的事情也就忘了。
  可现在,我重新回忆起来,才发现其中有诸多巧合。
  如果不去杀地养尸,老道就不会去找我,很可能我们永生不得见。
  因为那时我还是一个普通人,而他是五行脉当代掌门人。
  因为杀了地养尸,才造成之后与噶木之间的牵扯,而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学会如何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掉地养尸之后,我才算真正踏入了修行圈。
  倘若没有学会修行,我可能永远不会与八索产生联系,也就不会运用八索道法,进入三生石内。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就不可能看到那种种奇异的画面。
  那只在西双版纳被灭掉的地养尸,是一个关键。
  老道所得到的预言,真的验证了……
  只要杀掉地养尸,他就能找回师弟。
  可如果我真是“师弟”的话,那幡然……幡然是我女儿?
  想想当初对幡然起的那些心思,想想与她之间的一点朦胧暧昧,我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这一切,会是真的吗?
  我茫然的低下头,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如果我真是他的话,为什么样貌不同?又为什么我会是八索传人?
  他是老道的师弟,年龄应该彼此相差不多,可我的母亲……
  这其中,藏着太多的秘密。
  我忽然间明白,为什么石爷爷不肯告诉我一些事情。
  或许他所隐瞒的,就是与这有关的东西。
  假如我真是“师弟”的话,那理应是五行脉传人,为什么会降生于八索之家,为什么母亲会对我如此冷漠,这一切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我不再迟疑,转身向外走。持刀的女子也不阻拦,只静静地看着我,身侧无数血红色的字符,如枫叶一般落下。最后,将她曼妙而落寞的身影,逐渐掩盖。
  当退出三生石后,我忽然觉得心胸一宽。因为没有遭遇什么危险,也做出了最终的抉择。只是在这抉择后面,还有一个我必须立刻弄清楚的谜底。
  看着高大的三生石,再转头看石旁一直持刀为魂魄削去过往,仿佛从未离开的女子,我有些愣神。
  她一直在哪里?
  那三生石中的也是她吗?
  这同样是个没答案的谜,起码现在我无心去揭开谜底。
  退出三生石后,我没有犹豫,直接打开门户,一步迈了进去。
  熟悉的五行道观,再次映入眼帘。只是如今看过去,却觉得有些不同。
  这当然是我的错觉,因为心乱了,眼也就看不清了。
  道观外,只有天生偎着蛟爷,闭上眼睛似乎在睡觉。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进道观。
  脚步声,让房间里的人立刻冲出来,一见到我,噶木下意识就问:拿到了吗?
  我点头,说:拿到了。
  噶木脸上一喜,连忙过来拉我,但我此时心情差到了极点,本能地挣扎了下。噶木愣了愣,随后有些尴尬地放手,讪讪一笑,往旁边退去。
  我微微叹口气,从他旁边走过。
  进入房间后,正见幡然端着一个碗,给老道喂食。
  碗里是白粥,还散着淡淡的热气,她很仔细的半勺半勺放进老道嘴里,又把他滴落的米粥擦去。
  那专注的样子,令人着迷。
  可我没办法再因此入迷,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一阵发堵。
  你回来啦!幡然把碗放下,跳起来冲到我旁边,扯着袖子问:拿到了没有?拿到了吗?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这就像一场梦,我也宁愿这只是一场梦。
  让开吧……我轻叹一声,把她推到旁边,只是在碰触她的时候,总感觉别扭到了极点。
  魏擎苍并没有在屋里,也不知去了哪。
  我没有问,只站在老道旁边,他用茫然而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着他有半分钟,没有人催促,无论噶木还是幡然,都在静静地等待。房间里,只有呼吸声,安静的有些可怕。
  我摇摇头,把一切不该想的事情都先放到一边,随后将手指点在老道的额头上。
  意念带着过往,顺着手指,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进入他的脑海。
  老道如遭电击,整个人剧颤几下,然后静止在那里。他双眼发木,不眨不动。
  我退后几步,幡然立刻围上来,小声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她离我太近,近到我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该回答她。
  她真的是我女儿吗?
  也许是我的眼神和举动有些怪,她似乎有些尴尬,想偏头,却又好奇答案,所以便微微垂首,问: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我长出了一口气,唉了一声。
  这时候,旁边忽然发出巨响。我转头一看,却是老道猛拍床板要跳起来,却因为气血不足,又跌落下去。
  我下意识跑过去扶起他,问:怎么样?没事吧?
  他看着我,有些发愣,又转过头去看噶木,看幡然。
  我怎么会在这?他问。
  啊!幡然惊呼起来,一个箭步冲来,喜极而泣,带着哽咽说:你终于活了,你活了……
  活了?老道有些惊愕,他看向我,问:怎么回事?
  算你命大,本来早该烂了,幸好有天佑这么个……噶木声音顿止,像在思考应该怎么说,随后他才有些生硬地开口:有这么个好孩子,不然的话,你早就成黄土一堆了。
  好孩子……我嘴角一阵抽动,如果我真是师弟的话,怎么也算不上孩子吧,和你平辈的大哥……
  死了?我死了……老道有些发愣,他喃喃自语了一阵,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他才看着我,问:是在昆仑?
  嗯。
  你救活了我?他又问。
  嗯。
  老道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点头叹气,说: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我……
  这句话我没有说完,因为有太多想说的,也有太多不知道怎么说。犹犹豫豫中,幡然忽然跳起来,直接拉开我的衣服,一边看一边问:你有没有受伤?伤到哪儿没有?
  我没事,很顺利……你别翻了,真的没有伤。我大声说。
  这语气有些发冲,幡然愣了愣,随后眼神有些黯然。她放了手,低声哦了一下,然后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我顿觉有些愧疚,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对老道说:你刚刚复生,还是多休息吧,我找石爷爷有点事,一会再来看你。
  老道看着我,点头说:你成长了许多。
  我呵呵笑了一声,算是应付。老道点下头,说:去吧,我没有什么事了。
  其实关于三生石中的来世姻缘,我很想告诉他,可又不敢说。最后,只有一走了之。
  噶木和幡然都没有跟出来,对他们来说,老道如今是最重要的。
  我往石爷爷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却见魏擎苍坐在那。两人轻声交谈,似乎是在闲聊。
  我走进去,石爷爷抬头看了一眼,说:回来了。
  而魏擎苍则在那笑,说:小看你了,没想到这么快。
  我点点头,然后很直接地说:我想和石爷爷说点事,你看……
  那小子已经活了?魏擎苍先是问,在我嗯一声后,他站起来往外走,说:那你们聊,我去看看他。
  待魏擎苍出去,连脚步声也不见之后,我把房门关上,坐在了石爷爷对面。
  有事?他问。
  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说。
  等你一切了……
  现在!我提高了嗓门:现在就要知道一切!你不要再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石爷爷静静地看着我,问:你都知道什么?
  我不是杨天佑!我是他的师弟!我是五行脉的人!我不是八索!所以母亲对我冷淡,所以你一直瞒着我,所以爷爷一直不肯教我八索的道法!
  越是说到最后,我声音就越大,已经陷入难以自控的状态。
  石爷爷看着,听着,随后问:还有吗?
  为什么要瞒我?我喘着粗气,声音充满了怨恨:就算我不是真正的八索,你们也不应该瞒着我。这身份,我不稀罕!我从来都不稀罕!
  无论你是谁,你如今身上流动的,都是八索血脉。无论你是谁,你永远都是我的孙子。石爷爷轻声说。


第三百零八章 复生(5)
  你孙子是杨天佑,我不是他。
  我的孙子的确是杨天佑,而你就是杨天佑。石爷爷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他个子不是很高,可真站在你眼前时,却如大山一般需仰望。
  他双手背在身后,如普通的老人一般微微驼着背,可那眼神,那话语,却充满坚定不移的味道:你就是我的孙子,哪怕是你母亲,也不能更改!
  是吗?我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为什么母亲有杀我的念头,你没有直接制止?
  石爷爷表情有些变化,不等他开口,我接着说:因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只是我被你带着长大,相比“杨天佑”,我与你的感情更深。可你真正的孙子,是他,不是我。所以你只能被动地等待,只要母亲不在你面前杀我,你一定不会去阻止的,对吧。
  石爷爷盯着我,一声不吭。他眼神有些凌厉,但我没什么好怕的。到了如今,一切谜底都要被揭开,我还怕什么呢。
  头掉了也不过碗大一块疤,更何况我比较瘦,说不定那疤还没碗大呢!
  你的确不是他……石爷爷终于叹息着说:但你所了解的,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八索掌控天机,你母亲年轻时便道法高深,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你姥姥,她不必那么麻烦。报复,只是一部分,真正的谜底还未揭开。
  那真正的谜底是什么?不要再对我说什么了无牵挂,这个我不需要。如果你不能告诉我,我就去找她,当面问清楚。
  她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呢?
  石爷爷沉默了一阵,我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等待。过了一会,他才重重叹口气,说:罢了,就是告诉你又如何。你们这一家,都……
  我不是这一家的。我反驳说。
  石爷爷声音顿了顿,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像是有些生气。又过了会,他接着说:想知道真相,就不要再说你是谁。如果你不是我孙子,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一听这话就知道,石爷爷真的生气了。
  虽然心里仍然感觉闷堵,可我没再说下去,而是坐在椅子上,等石爷爷把话讲出来。
  石爷爷坐在我对面,他面色有些沉,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怪。等待几分钟后,他缓声说:这件事,要从你父亲开始说起……
  父亲?我有些吃惊。
  对于父亲,我的印象只有一个。
  沉默。
  不断的沉默。
  永远都只有沉默。
  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很少见他说话。爷爷的训斥,村里人的交谈,他只有听,几乎没有开口过。
  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坐在门口,两腿拢在一起,手里夹着根烟。想起来了,就抽上一口,但大多数时候,他只夹着烟,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
  那样子,很落魄。
  后来,他带我离开了村子,去了城市。在那里,他的话多了一些,也会与人笑谈一番了。但回家的时候,他还是经常坐在书房里静静地发呆。
  那个书房,在小时候的我眼里,有些可怕。
  因为里面只有安静,只有沉闷。
  再后来,爷爷离世,父亲带我回老家。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
  回到家,仍然没有说话。
  只是在看到爷爷的遗体时,他眼眶发红,哀叹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他去地里摘了一些麦穗,在爷爷遗体前拨开,然后抖落在地上。接着,他把麦仁一粒一粒的捡起来吃掉,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他当时在做什么。
  爷爷下地后,父亲把家中所有的书籍都收起来,在坟前烧毁。
  一本不留。
  石爷爷没有阻止,只蹲在旁边埋头叹气。
  我以为那都是爷爷的遗物,理应烧掉。可现在看来,这不应该。
  因为这个家是八索一脉,那些古籍,都代表了一个古老的传承,怎么可以毁去呢。
  对此,父亲从来没有解释。
  在沉默中,他再次带我离开老家,然后就再没回去过。
  而在他五十二岁那年,他得了场大病,就此离世。
  在去世前,我和他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是个晚上,窗外霓虹闪亮,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夜晚在叙说着热闹的话题,在我们面前滔滔不绝。
  父亲穿着灰色的T恤,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
  他看着窗外,说:天又黑了……
  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又一天过去了……
  我没有应声,因为听到他在说:今年的中秋,我等不到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几乎瞬间就落了下来。那种悲伤的感觉,难以言述。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连怎么安慰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能看着他,强忍着鼻酸的感觉,说:没事,肯定能过,好好过……
  他依然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呢喃着说:家里的麦子,看不到了……
  从没有哪一次,让我觉得他是如此脆弱。
  哪怕是在老家,哪怕被爷爷喝骂的像个孙子,可他在我心里,仍是个男人。可是现在,他变的弱小了,矮小了,仿佛在那一刻,他就要离我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晚,他一直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灯光。就这样出了神,发了呆……
  在他最后一刻,才哆哆嗦嗦伸出手,将一枚玉佩递给我。
  这是传家宝……你要收好。他虚弱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将玉佩紧紧握在手里,趴在他面前,只掉泪,不说话。因为我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哭喊起来。
  父亲躺在病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他无神的双眼望着上方,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与人说话。可是,我只看到他嘴唇颤抖,说些什么,却已经听不到了。
  最后,他似要闭眼。
  可眼睛只闭到一半,就再也不动了。
  他的嘴唇微张,像还有些话未说完,可是,那些话再也说不出了。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心里有一个世界崩塌了,黑暗了,不在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父亲那算不算死不瞑目。
  如果算的话,是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无声的话语,是在与谁说?
  又在说些什么?
  这些,都没了答案,因为他走了,在中秋的前三天,离开了人世。
  自此,我的生命中,永远少了一个名叫父亲的人。
  而如今,石爷爷再次提到了他。
  我有些迫切地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你父亲,是个好人。石爷爷说,他叹着气,似有些无奈:但他只是个普通人,看得懂,却不能阻挡。世俗的男人,与修行者结合,注定是悲戚的。
  石爷爷的话,我很明白。
  作为一个普通人,与我母亲那样仙子一般的人物结合,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天大的喜事。
  可实际上,他有多喜呢?
  他的一生,都在孤寂中度过。
  没有同林鸟,也没有各自飞,只有咫尺天涯。就连他走的时候,母亲都没有来,对于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来说,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你父亲有病。石爷爷说:他这个家族虽不修行,却像受了天谴一般,男子从未有人活过五十二岁。也正因为如此,你母亲才愿意与他洞房花烛,把你生下来。
  为什么?我惊诧莫名。
  因为父亲活不了多久,所以才找他结婚生子?
  这算什么理由?
  在我看来,母亲才有病,神经病!
  而且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代表你也难活过五十二。石爷爷说。
  仿若雷击,我呆愣当场。接着,石爷爷又说:再加上你去地府带出魂魄,减寿至少十年。或许,你顶多活到四十岁。
  四十岁……那不是只有十几年可活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很健康的人,突然得知自己已经癌症末期了。
  晴天霹雳!
  为什么?我有些迷茫地问。
  因为天地再次大变,按照你母亲的计划,只有十几年了。石爷爷说。
  母亲的计划?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八索一脉,代天而行。但天之法,责重命短。石爷爷说:八索一脉,从未有人长寿。所有人在晚年时,都会道力渐失,比普通人还不如。你们这一脉,极少有活过八十五岁的人。
  为什么?我更加迷茫了。
  这就是你母亲为什么认为,八索一脉已经走错了路。她想要推翻一切,让一切重获新生,得到解脱。石爷爷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找父亲那种短命的人?我大为不解地问。
  因为你母亲推测,天地大变时,一切都会恢复初始。八索一脉因天而生,自然要在那时归于天。所以,你必须死,而且要死在天地变化之前。
  我有些震惊,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为什么?我还是不懂。
  石爷爷看着我,叹息一声,说:你修行尚短,了解的不多。但你母亲不同,八索的精髓,她已修得七八。
  说到这的时候,石爷爷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可知,为何将那小子的魂魄带回人世,会减寿?
  因为违背天意,所以天纲要惩罚。我回答说。
  没错。石爷爷点头说:这就证明,在天纲之中,人死不可复生。而以此来推断,人不可死第二次。如果有这种事发生,就等于违反天纲,就有人要受天罚。


第三百零九章 新生(1)
  石爷爷的话,实在无法让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我迷迷糊糊,感觉又像回到他当初为我解答什么叫八索精髓的时候。
  看出我的不解,石爷爷便更加详细,更加直白的解释说:你母亲一心要打破八索一脉的桎梏,解除自古以来便存在的枷锁。所以,她要有一个可以死去却又可以再活过来的孩子。
  为什么?我问。
  石爷爷说:这样,她的孩子就不会在晚年遭受同样的诅咒,以八索一脉的能力,倘若晚年不受天谴,会发生什么?
  我有些发愣,是啊,那会发生什么?
  八索承天,代天而行。
  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天。
  而八索的意志,就代表了天的意志。
  而随着修行的深入,自身所能发挥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强大。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道力足够,八索是无所不能的。
  倘若晚年不受天谴,那么意志要自己永生,是否就可以永生?
  意志要自己无敌天下,是否就可以无敌?
  意志要这尘世重生或毁灭,又或者做出一定的改变,是否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我终于明白,母亲在我身上是要计划什么。
  她意图改变天地,但自身受之于天,再强大,也无法逆天。所以,她要培养出一个有“天赋”却超脱于天之外的人。
  这样一来,她不能做的事,这个超脱天限制的人就能做。
  这就是答案吗?
  实在令人震惊。
  竟然用自己的孩子来完成所谓的计划?母亲的执着,难道到了入魔的地步吗。
  你爷爷也知晓这个计划,更知晓她以掌定乾坤的道法,看明了未来的部分景象,唆使那名女子去了独生脉。你猜得没错,在降生八索之前,你的确是他。石爷爷说。
  脑子里轰隆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想什么。虽然有过猜测,可真相和猜测,完全是两回事。
  原来我真的是他……
  我就是老道的师弟。
  不管怎么说,你爷爷和你姥姥……其实你应该叫他外公,但他始终希望有一个亲孙子,恨自己生的是个闺女。为了这一点,他和你姥姥也曾争吵很多次。可无论如何,他们俩终归是一家人。你姥姥的徒弟,也算八索的半个亲戚。你母亲设的局,不但报复你姥姥,还牵连一个无辜的年轻人……石爷爷叹口气后继续说:所以你爷爷一气之下,把她赶出家门,并把她的计划,全盘告诉了你父亲。你父亲本是个开朗的人,他一直为自己拥有仙女般的妻子而自豪。可当得知所有的计划后,他开始消沉,以至于后来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而你爷爷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好好的一家子,到最后弄的一塌糊涂!
  石爷爷说着说着,也有些气愤:那丫头实在太不知趣,怎么劝都不听,一意孤行。从小到大,她就没听过别人的意见,只要是她认为对的事,一定要做完……
  原来如此……我低声说着:五行脉因她支离破碎,前世的我因此劈开石兽,想来,她应该早就算好石兽打开的道路通向哪里,并早在那里等待了吧。
  严格来说,那并不算前世。石爷爷说:她抹去了你的记忆,并将你的魂魄注入初生的婴儿体内。所以,你还活着,只是忘记了所有。
  我还能再找回吗?我问。
  不能。石爷爷摇头说:八索道法与地府的鬼神不同,后者削去的过往还能找回,而前者,就完全粉碎了。就算是五典的道法,也不可能找的回来。
  那么……真正的杨天佑魂魄呢?
  她一直收着,等你死去后,便会魂魄入体,再生为人。石爷爷说。
  真是好算计啊……虽然心中的怒火已经燃到极点,可我仍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如同天尸脉的尸,死去后,再炼成尸,千万年都不会再“死”去了。虽然活人与死尸有些不同,但是八索道法,恰能弥补一点。
  超脱天地的限制,又拥有天的意志,这样的人,有什么做不到?
  之所以用我的魂魄来做替代品,其实也是因为五典的传承吧。我说:五典八索相辅相成,合而为一,便是“人”最巅峰的体现。
  人能胜天,她做的就是这个打算。石爷爷肯定了我的猜测。
  但如果我现在就把这具躯体毁掉呢?
  你能做到吗?石爷爷反问一句。
  我沉默了,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可以对自己的孩子狠心,可以对自己的丈夫狠心,可以对自己的父母狠心,可是我不能。无论伤害他人还是伤害自己,我都做不到。
  你的性格天生就是这样,善良,不愿害人害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是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石爷爷说。
  我呵呵笑了一声,说:看来,石爷爷你也觉得这个计划很完美。
  的确很完美。石爷爷叹息说:但我宁愿它有纰漏。
  我想不出有什么纰漏。连千年未出世的五典,都被她算计进去,八索的一掌定乾坤,真的是……这么说来,除非毁掉我现在的身躯,否则的话,就无法破局了?
  假如你要毁掉自己,那么就算我阻止,她也会想尽办法先杀掉你,把尸体保存下来。你活着,就能多活一天,你要死,就要死了。石爷爷说。
  我记得你之前说,天地大变按照正常情况,还有十几年?
  是的。
  也就是说,我还能再多活十几年……
  石爷爷表情有些黯然,没回话,但这态度表明,我说得没错。
  他的态度,让我有些失望。
  因为他没有坚决的去阻止,而是被动地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如今。
  但我又没法去批判他,因为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彻底倒向任何一方。
  一边是看着长大的人,一边是真正的孙子,怎么选?
  在地府中,我因为老道而遇到最艰难的一次选择。
  可石爷爷……或许这个最艰难的选择,他已经犹豫几十年了。
  唉……我重重叹口气,说:看来,我不得不与她发生正面冲突了。
  你不是她的对手。石爷爷说。
  这点我承认,以母亲,不,准确的来说,她算与我同辈。只是我魂魄为老道的师弟,可肉身却是她的孩子,这种称谓,实在难以判定。
  石爷爷说得没错,我不是她的对手。她能做出这个完美的计划,就自然会把一切握于手中,一切意外因素,都会被剔除。
  爷爷当初不让我学道法,除了我的魂魄不是真正的杨天佑外,很可能也是在保护我。不学习八索道法,便无法与五典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也就不能登上真正的人之巅峰。
  可是以她的心计,怎么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呢?那只地养尸……老道所谓师父的预言……
  真是一环套一环,令人叹为观止。
  她就像神灵一样,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没人能逃出去,因为她是八索。
  可我也是八索!
  我更是五典!
  我偏不信,自己破不了这个局!
  还有十几年的时间,一定能想出办法!
  谢谢你,让我明白所有的谜团。我站起来,对石爷爷鞠躬,说:就像您说的,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孙子。对我来说也一样,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石爷爷。
  石爷爷看着我,有些欣慰,有些悲叹。他只能沉沉的叹气,无奈地摇头,没有一句话可说。
  我去看看老道,真没想到,他竟然是我的师兄。难怪当初与他一起,觉得像找到一个依靠,有种天生的熟悉感。
  去吧。石爷爷挥挥手,说:但是在你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前,还是最好保守秘密。意外因素越多,对你越是不利。
  也许吧,这可说不准。我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当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松了口气。因为答案已然揭晓,我再不用费心思的去猜。而且,我终于彻底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从这一刻,我和她不再是母子,而是敌人。
  她赢了,我会死。
  但我赢了……我能狠下心杀死她吗?
  刚刚经历幡然是我女儿的震荡,现在又要考虑能不能狠心“弑母”。天底下所有的难事,似乎都集中在我身上。
  有一个词叫悲催,有句话叫,悲催的要命!
  纵使如此,我已然敞开了心境,心门大开,自然就会觉得轻松。
  没有沉重,有的,只是思考。
  踏着略显轻快的步伐,我走进房间,正见老道端坐在床上,与幡然轻声说话。
  他们俩的关系,改善地越来越好,比起我这个“父亲”,老道显然更称职。
  看着幡然那美丽青春的面孔,我不禁摇摇头,这丫头竟然是我女儿。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还揍过我?
  噶木与魏擎苍站在一边,也是笑着交谈。
  天尸脉一统,老道也复生了,对他们俩来说,所有的麻烦事,可能都解决了。
  可对我来说,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天佑。老道看到我进来,便轻声喊。
  我冲他点点头,想了想,便张口喊了句:师兄。
  老道愣了,幡然也愣了,噶木和魏擎苍互视一眼,也有些发怔。
  我笑了起来,说:五典把传承给了我,五行脉也算五典的一部分,你比我大,自然算是师兄了。幸好当初没答应给你当徒弟,不然平白降了一辈呢。


杨闻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