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局


凉玉。
  我抱着课本去教室自修,时值假期清晨,校园的路上却仍是喧嚣阵阵。忽然有陌生女孩迎面而来,也不搭话,“啪”,径自一掌,击上我的脸颊。
  我只觉脸上一热,未曾多想,反手扇去,更响亮的一声,那女生抚面呆立。
  我反对暴力。但我赞成以暴制暴。
  她大概也未料到我有如此凶悍,手指着我,说出最荒谬的指责:“你……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我一挑眉:“打人?你说谁?”
  她终于也自知理亏,恨恨咬牙:“沈凉玉,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最好离我家望峰远一点!”说完跺脚离去。
  我哑然失笑。看看旁边,早围拢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不过我眼光到处,他们也就火速散开。看来我这恶名在外,是没错的了。
  脸上被扇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我摸了一把,好像有些肿胀。不过我那一巴掌也让对方讨不到便宜去。她是为了吕望峰?我又冷笑了一下。
  两周之前,我是在学校摄影协会的作品展示会上看到吕望峰。
  当时,我信步走在令人目不暇接的作品当中,却忽然在一幅作品面前停下脚步。
  那是一片清蓝天空。缀之丝丝云朵。那抹蓝色由浅入深,最后是浓到化不开的酽。
  蓝色总是让人感觉忧郁的。而这张照片,却奇妙地带抹清冷。像是漫不经心随手拍摄,而那令人屏息的颜色,已在安静等待。
  作品名叫《冽》。似乎是在证实我的观感。
  我眯着眼睛望定它。
  这时他走到我身边来。
  “喜欢这张照片的人不多。”
  “为何?”
  “单调、乏味。”
  “正如生活。”
  对方笑:
  “这是我的作品。”
  “哦。”我没有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沈凉玉。”
  “良玉?君子温良如玉?”
  “非也非也。”我也露出戏谑的笑容,“乃凉薄之玉。”
  “哈哈。”他终于转过身来正视我。
  这男生,嘴角彰显山水之色,眉目暗含星月之风,一眼看去,竟是说不出的俊秀。
  怨不得那么多女孩为他要死要活。
  他也看清了我,轻咦了一声,不确定地问:“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和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样,他仍是穿白色外套,一尘不染。
  白色象征高洁。这色调,可真配错了他。
  “校园就是这么大。”我淡淡地说,不肯定也不否定。
  的确,半年前,我们曾在学校的天台上见过一次。当时,他正和我的新朋友纪真鸿在谈话,见有陌生人,便迅即抽身而去。(详情请参看《旁观者系列》之《败局》。)
  几天后,真鸿因被我识穿其杀人的事实而当着我的面跳楼自尽。然而,真正的杀人元凶,却是眼前这位。
  “也是。”他笑了起来,转而又问,“你真的喜欢这张照片?”
  “嗯。”
  “那展览结束之后我送给你。”他大方地说。一眼又看到了什么人,“抱歉,我看到了其他朋友。”
  “你去吧。我再四处看看。”
  他点头离开。我再次凝视那幅照片。
  那样的蓝。除了清寒冷冽,我还看见,一丝微妙险恶。
  尽管吕望峰承诺要把那幅照片送给我,我却并未放在心上。
  不料三天之后,我接到他的电话。
  “怎么没有来和我要那张照片,不愿意接受么?”
  电话里他的声音更加沉郁顿挫。
  我虽然奇怪他怎会有我的手机号码,然而也并未询问。只淡淡回答:“忘了。”
  “哦?”他似乎在笑,“我以为你很欣赏那张照片。”
  “我只比其他人多看了它五秒钟。”
  “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哦。”
  我正揣测着他来电的用意,一时没有接口。又听他继续道:“出来吧,我把那张照片亲手送给你。”
  “哪里?”
  “宿舍楼的天台,好不好?”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又是白色外套。他正靠在凭栏处向下面看。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
  好似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却突然发声:“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看见过你了。”
  “哦?”
  他转过脸来,笑着看我:“他们说学校里有个可怕的女人,专门遇到凶杀案,他们指给我看过一次。”
  我看着他。
  他的神色温和,看上去并没有戏谑的意味。眼神专注,凝视着我。
  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也许他并不记得,他与我,就在这天台上的那次见面。
  “看到人死,是什么感觉?”他居然问。
  “感觉?”我皱起眉来回忆。
  曾有人倒入我怀中,从温暖到冰凉;也有人当着我的面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看过受害者临终前的不甘与绝望,也见过凶手的残忍与无奈。我的感觉?
  “不好。”我说。
  “不好?”他似乎是惊讶我这回答的简单。但随即露出怜悯神色,“嗯,想来的确是不好。”
  他就是曾带给我那种不好感觉的人。
  “唉,那看来我是不能让你把那些案子一一讲给我听了……其实我很好奇的。”
  我挑眉。
  “怎么?”他问。
  “没什么。我在想,对你这种体贴,我是否要致谢。”
  “哈哈。不客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照片:“给你。”
  “谢谢。”我接过。
  “嗯……那你呢,你要送什么给我?”他笑着问我,神态半真不假。
  我想了想,把照片递还给他:“我不要了。”
  “哈哈,你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大笑不止。
  之后他请我去学校小餐厅吃饭。
  一路上有人对我们行注目礼,但这次我已不肯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或者,是同时因为我们两个?
  看着他眉宇间飞扬神采,我不禁想,他倒是不介意与我这般张扬同行。
  有什么阴谋?
  学校的小餐厅和食堂仅有一墙之隔,价格却翻了不止一倍。我难得来这儿一趟,反正有人请客,便专挑贵的点。吕望峰坐在对面笑咪咪地看我。
  “哎哟,我们的吕大帅哥又换女朋友了?”身后传来这样的怪腔怪调。
  我未回头,只看见面前的吕帅哥脸上仍是淡淡的笑,但那意味却已大不一样——他的眼珠只那样转了一转,已在须臾之间泄出冷意,嘴角抿了一抿,越发显得唇型轻薄。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那声音近了,居然看不出吕氏的不悦,显见得有人想来老虎屁股上拔毛。
  为了达到让他“惊艳”的效果,我冲吕望峰眨了眨眼睛,猛地回过头去。
  “哇塞……”来人果然被我吓得倒退了几步。这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男生,凭良心来讲样子不差,可惜油头粉面了些,见到我的庐山真面之后他晃了晃脑袋,对身边的女孩讪笑道:“这……吕大帅哥的口味就是和人不同……”
  那女孩显然是他的女友,见他语带讥讽,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对我歉意地笑了笑,眼角却偷觑着吕望峰的反应。
  我也想转过头去看,肩膀却被人搭住。原来吕望峰已经站了起来,轻轻一带,就将我拉起带到了他的身侧,耳旁响起他淡淡的嗓音:“翘白,你家王彦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毛病你可真得管教管教了。”
  一抬头,吕望峰低头冲我微笑,又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姿态亲密仿佛我们真是一对恋人。
  那叫王彦的男生听了这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但那女孩却似乎对我和吕望峰真的这样亲昵大吃一惊,随即眼中露出怨恨。看她神情,倒好像是她才和吕是一对。
  “你女朋友换的可真快呢……”她幽幽地说,“昨天不还是闻依依么?”
  王彦也听出了女友口中的酸味,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不知道这家伙的花心?”对我们冷笑了两声,拉着她走了。
  我再度坐下大快朵颐,吕望峰见我的胃口居然不受这段小插曲而干扰,大约也暗暗称奇,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置可否。
  “正好,我想和你说的事情也和你刚才见到的人有关。”
  “果然啊。”
  “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哈哈,这件事对你自身可也是有益的哦。”
  “哦?”
  “我想你和我一起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
  “啊?”
  “你不知道你在校内已经很有名了吗?你完全有竞争力。”
  我当然知道。但那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何况,既然他也是竞争者之一,又为何要拉我这么个人加入?
  绝无好事。
  “怎么样,你只要出面就可以了,其余我都可以帮你安排,甚至演讲稿和拉票。”见我没有反应,他紧接着说。
  “为什么选中我?”我慢条斯理地问。
  “你有知名度,人们对你很好奇。有这个理由就够了。”
  “那和刚才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那一个,而是那两个。那对情侣也都是候选人之一。”
  我又“哦”了一声。
  “但其实那女孩没什么气候的。你也知道,有了男朋友的女孩……”
  我似笑非笑:
  “你人气一定很高,我看全校的女生都会选你一票。”
  他笑着。并未否认。
  “那男生应该没有和你竞争的实力。”
  “谁说的。”
  “哦,我明白了。女孩们虽然都仰慕你,可那些男生应该都以你为死敌。”
  他仍在笑:“凉玉,和你说话真是轻松。”
  “可我不信那个王彦能让所有男生都站在他这一边。还有其它女性竞争者么?”
  从我的经验和揣测来看,女性竞争者大都是男生来拥护,而男性却同时可以得到异性和同性的选票。
  当然吕望峰这个大众情人例外。
  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生。那些激素分泌旺盛而又泡不到妞的男生必定视他为眼中钉。而女性竞争者则可以分散掉男生可能会投给王彦的选票。
  “还有两个,都是女生。”
  “那还要我作甚?”
  他凝视我:“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想看到大众对你的反应。”
  “呵呵。”我干笑。心想,难得也会有人觉得我有趣。

危峻。
  我在校园的路上远远看见凉玉。
  “凉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走近后,我吃惊地看着她脸上的瘀肿。
  “被人扇的。”她的回答仍是那么无所谓,就好像我是问“早上吃的什么?”而她答“包子。”那么自然随便。
  “啊?!”我先惊后怒,“谁这么粗鲁野蛮?”
  “没事。”她安慰我,“随后我也对她干了一样粗鲁野蛮的事。”
  “呃……”我讷言,她做的事总是那么让人无言以对。看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只好改变话题,“凉玉,国庆长假一个礼拜,有什么活动计划没有?”
  “咦?”她转眼看我,“干吗?天天实习在一起还不够啊,连放假也要粘着我?”
  “晕!”我没好气地说,“我是太无聊了,随便问问,看看你有什么可行的计划没有好不好。”
  “没计划。”她摆摆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唉,”我叹气,“难道仍然是上网打游戏?”看见她手里的课本,“你自修去?一起吧。”
  “危峻,你是实在没人玩啊?要跟着我?”
  “你还说呢,”我没好气,“都因为和你一起实习,遇到那么多倒霉事情,我那些哥们现在都和我疏远了。”
  “是那些人毫无义气,不要也罢。”
  “是呀,”我腆着脸央求她,“那么带上我一起玩吧,这两天没看到你,我还真不习惯。”
  我说的都是实话。
  和她在一起,经历过那么些事之后,我发觉我的生活有微妙的改变。
  开始珍惜起以前从不在意的,而把那些并不值得我关注的人或事统统舍弃。
  我也已经习惯她总是似笑非笑的脸孔,她的沉默懒散,或开口就是挖苦讪笑我的口吻。和她的对话往往简洁而有趣,虽然常说的我张口结舌,却也乐在其中。
  看吧,我是真习惯了她。放假刚两天,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我就若有所失。
  她摆摆手,默许了我的尾随。
  她的左半边脸已经有明显红肿。换了别人一定会低下头有所掩饰。然而她没有。在路人的侧目之下,她的神态还是安之若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姿态,仍然是无懈可击。
  不知怎的,我却忽然涌起一阵难受来。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凉玉一定有她的弱点的。只是我不能发觉罢了。
  谁也不能发觉罢了。
  正在这时,凉玉的脚下微顿,我正敏锐地觉察到她这变化,就见对面来了一人,就算以我对同性挑剔的眼光来看,此人也绝对算得上玉树临风。他直奔着凉玉而来,面带歉意走到她跟前停下。
  “我一听说就马上赶来了。抱歉。”
  在我以为凉玉必定也要毫不在意地回应的时候,她却保持奇怪的沉默。我惊讶地向她看去,还未来得及看她表情,就见男人伸手摸她脸颊。
  “都肿起来了呢。”居然带着疼惜的语气。
  而那动作也太轻柔,男人的脸靠近凉玉的,他的眼睛带着那样一种神气,温柔的都要滴出水来。
  而凉玉,凉玉竟然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她一言不发,抬眼与男人对视。她的眼神,我在这一刻完全捉摸不透,只能用“波光粼粼”四字形容。
  我和她在一起那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她与男人,不,是人,这样亲昵。
  这种场景之下,我竟好似完全成了多余人物,他们谁也没空注意到我。
  我在霎那之间,内心涌起一股奇特酸涩来。
  “怎么,你就是害凉玉挨打的罪魁祸首?”
  如此冰冷刻薄的语气,我未料到是从我自己口中发出,但竟就那样脱口而出。男人一怔,仿佛终于发现我的存在,转过身来。
  我们冷冷相望。
  “他是谁?”
  男人走后,我质问凉玉。
  “他在校内也算小有名气了,你不认识他?”她反问,目光居然还集中在那个家伙的背影上。“他叫吕望峰。”
  “恕我孤陋寡闻。”虽然听起来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我故意那样回答。在我印象之中,凉玉甚至少有正眼看人的时候,刚才居然那样和那个家伙对视,让我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们在国庆长假之后要一起参加学生会主席的竞选。”她忽然说出这样令人大吃一惊的话来。
  “什么?”
  大约是我张大嘴巴的样子实在可笑,她的眼在我脸上逡巡了一下,笑了起来:
  “怎么啦,很吃惊吗?觉得不会有人选我?”
  她左半脸的红这时逆着光看去,竟仿佛是嫣红的胭脂,让那笑容竟显出几分妩媚来。
  “不……是……”我突然因为那笑容结巴了一下,赶紧定了定心神,“我不知道你居然会对学生会竞选有兴趣?怎么之前完全没听到你说过?”
  “不是对竞选有兴趣,是对人有兴趣。”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细长的眉眼一挑,“危峻,”忽然叫我的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呢……真是有趣啊有趣……”
  她反复念叨着“有趣”这两字,大步向教室走去。我赶紧追上去,和她的兴趣盎然相反,我却忽然感到一阵失落的狂潮。
  说是长假要和凉玉粘在一起,然而之后的几天里,我完全碰不到她。也不知她在做些什么。
  我竟盼着这个无聊的假期快点结束。因为那样,我就又可以和她在一起实习了。
  但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居然在去操场跑步的时候遇到她。
  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上的石凳上,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入了神。连我走到她面前也不知道。
  “嗨。”我轻轻地招呼她。
  她倏地转过头来看我。
  “危峻啊。”
  她用那种惯常的懒洋洋的百无聊赖的语调叫着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说不上动听,但在晚风里听见那清泠泠的声音,不知为何让我的心情骤然愉快起来。
  “干什么呢你?”
  “纳凉。”
  这回答让我笑了起来。
  其实十月的天气,室外仍然十分闷热。我还没跑步额头上已是满满的汗。但是仔细看她,脸上却极清爽。我知道她是不爱宿舍里的空调——她是怕冷不怕热的。
  她身上那股子清寒,有时候让我有点惧她,有时候又觉得十分受用。在她身边,我的坏毛病收敛很多。再不大声嚷嚷、气急败坏了。
  “我去跑步,你慢慢纳凉吧。”
  我绕着操场跑了五圈。
  每次跑到她身边的时候,我都有点紧张。远远的,我似乎觉得她是在看着我。但近了以后我又不敢抬眼去确认。热汗从我的脑门、背脊、腋下不断泌出。我感到内心燥热无比。
  跑完以后,我终于又回到她身边。
  “哇,你出了好多汗。”她看着我,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和我说过,再热的天她也不怎么出汗的。她从不知道大汗淋漓是什么感觉。
  “那你心情紧张时会出冷汗吗?”那时我好奇的问。
  “不会。”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会紧张还是不会出冷汗。
  她忽然伸出一根指头,在我胳膊上戳了一下。
  “你干吗?”我差点跳起来。她的指尖凉凉的,在碰触的一霎那间仿佛带电。我感到有更多的汗从我背脊上渗出。
  她却没搭理我,就着操场的夜灯盯着自己手指尖看。
  “好大的一滴汗珠。”她自言自语。
  晕!
  虽然也习惯了她一些惊人的举动,我不知怎的还是有点消化不良。讷讷地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我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
  回宿舍要穿过一条相当曲径通幽的小道。她和我并肩一起走。小道黑乎乎的……我闻到她身上一股宛若荷香般清凉的味儿……汗,慢慢止住了。
  就在这时,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靠!”脚下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我用脚踢了踢,好像是软又坚韧的物体。什么玩意儿?
  我低头在那里看。忽然听见凉玉慢吞吞地说:“嗨。你不会是踩到尸体了吧。”
  我吓得往后一跳!
  在遇上凉玉以前,我的生活可谓是风平浪静。如果从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认为是笑话而哈哈大笑。但如今?我抬了头,凉玉在昏暗中眼睛亮亮地看我。我慢慢蹲下身去。
  我的手摸到的,毫无疑问是一个人。还是温热,但……那肢体的感觉已是有些生硬了。我慢慢摸到他(她?)的脖子上。
  一点脉搏也没有了。
  这时候,有什么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光线很暗,但我靠的那么近,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把插在胸口的匕首!
  我一惊抬头,差点和凉玉的脑袋撞上。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她也看见了凶器。
  “又是谋杀啊。”因为太近,她的气息喷到了我脸上。
  “怎么办?”我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可凉玉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若无其事。我终于相信了,她是不会紧张的。
  “报警呀。”
  “我……我出来跑步没带手机……”
  “我也没带。那你去找电话吧。我看着它。”她镇定地道。
  “你?你能行吗?”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守着尸体在这暗黑之地,这种事还真不是男人做的。但……我知道,换了我,我可不一定有凉玉那般的勇气——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比我强。
  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我一咬牙,飞快地往前奔去!

凉玉。
  前来调查的警察毫无疑问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刑警队长楚秦。
  对方吧嗒着眼睛看着我,我们大小眼了一阵,他终于叹气:
  “凉玉,为什么我不再为你总能发现尸体感到意外了?”
  “哦。那你的意外还会更多——这死者我认识的。”
  “哦?”
  “他叫王彦。”我毫无表情地说。
  想不到我和王彦的第二次见面已是人鬼殊途了。
  世事难预料。
  “法医赶到时尸体仍然温热,还没有尸僵和尸斑的出现。再结合你们俩的发现时间,死者死亡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在被你们发现的半小时到三刻钟内。”
  “哦。那我和危峻是没有嫌疑的。我们在操场遇见,他跑了五圈有二十多分钟。然后我们一起回宿舍,需要走十来分钟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我们两人可以互相作证。”
  “哦?”警察转向危峻,“那你去跑步之前的路上没有发现尸体么?”
  “没有呢。”
  “那经过时大概是什么时间?”
  “我想想……我差不多11点半钟从宿舍出来的吧,走到那条小路要七八分钟。”
  “那么作案时间就是你们在操场上的这段时间了。呃……差不多是晚上11点40分到凌晨12点半这样子,对吧?”
  “差不多。”
  刑警队长开始摸下巴了:“这段时间校园内人比较少,那条路更是幽静,倒是下手的好时机啊。而且从凶器来看,预谋杀人的可能性多一点。”
  “对了,我忘说了。”危峻突然开口道,“其实从宿舍到操场还有别的路的,不过要绕上一大圈,但是胆子小的同学是宁可绕路走的,就是因为那条小路太幽僻了。”
  楚秦点点头:“所以更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有没有可能是杀人后移尸?”我问。
  楚秦摇头:“地上没有拖曳痕迹。而王彦体重不轻,背过来有一定困难。而且……这个地方杀人,其实不错的。”
  “没有发现脚印?”
  “那条小路几乎是石子地。”
  “指纹呢?”
  “刀子上擦的很干净。”
  “没有人听见呼救?”
  他笑:“凉玉,你在审问我。”
  “哦。”我马上闭上嘴巴。
  他笑得促挟:“这里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远近无人,就算死者惨叫可能也没人听到。”
  我点点头。
  “但有一点,死者恐怕是和凶手熟识的,而且对他没有戒备之心,才和他来到这种地方被害。”
  我打了个呵欠:“两点多了,我们可不可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实习呢。”
  对方点头答应:“你们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找你们。”
  第二天我和危峻从实习医院回来的时候,听到校园里议论得沸沸扬扬。
  我不去在意,和危峻分了手就回宿舍休息了。
  然后我接到电话。
  “凉玉,你并未告诉我你和死者的真实关系。”刑警队长的声音有些不快。
  “别说的这么暧昧。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我不紧不慢地说。
  “你们都是下届学生会主席的候选人。换句话说,就是竞争者。”
  我笑:“你觉得我能和他构成竞争关系?”
  电话里有少许沉默。
  “你说的没错。”刑警队长的声音沉着,“你是不行,但有人可以。”
  我握着手机默不作声。那边又停顿一下,慢慢地道:“那人是吕望峰。”
  我是没有意外的。
  任谁也看得出王彦和吕望峰关系不睦。这种事情只要在校内稍稍打听,警察就会知道。
  吕望峰,他终于又成了嫌疑人了。
  我冷笑了一下。
  楚秦让我过去之后,我才知道情况更坏。王彦和吕望峰不光是竞争者的关系,更因为吕望峰和王彦的女友宋翘白关系“不错”的缘故,王彦曾因此和吕望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并扬言:他要杀了吕望峰。
  不料他本人先走一步。
  莫不是有人先下手为强?
  这是动机。
  还有证据。
  楚秦告诉我:“在犯罪现场发现了一枚纽扣,经调查,是吕望峰衬衣袖口掉落的。”
  我看着他。
  “而吕望峰竟还穿着那件衬衣。袖口的线头还在。像是被拽掉或纠缠时脱落的。”
  这种说辞很难不让人想象到被害人和凶手搏斗之时,发生的一些小意外。
  “不在场证明呢?”
  “那倒是有。可惜,给他作证的偏偏是死者的女友。”
  居然故技重施。
  我想刑警队长肯定也在想:“……又让女人来替他做挡箭牌。”
  吕望峰上次得以逃脱罪责,不就是利用了两个爱他的女孩么?
  不过,这次有点不太明智。让本来就和他传闻暧昧的女孩、死者的女朋友给他做不在场证明,警方会相信么?
  我嘴角弯了一弯。
  楚秦凝视着我:“凉玉,吕望峰这次好像难脱罪责了。”
  “他死了,真鸿也不会活过来。”我冷冷地道。
  “不过他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
  “谁会承认?”
  “我们暂时将他拘禁了。在进一步确认之前,还要再进行一些调查。”
  我反应冷淡:“那是你们的事。”
  危峻跑到宿舍来找我。
  “听说,凶手就是吕望峰!”
  他的腔调,不知为何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还没确定呢。”
  “听说警方已经找到证据了啊。”
  “在现场发现了吕望峰袖口上的纽扣。”
  “哈。”危峻一拍手,“我第一眼看到这人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正要说话,门口响起敲门声。
  “开门去。”我用足尖踢踢危峻的鞋。
  “遵命!”他嬉笑着去开门。看来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咦?呃……请问……沈凉玉在吗?”门口传来期期艾艾的声音,估计是被开门的危峻的恶形恶状吓到。
  “在在在。”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危峻的眼睛顿时亮了,立马把她扯进屋来。
  是宋翘白。
  女孩的脸上愁云惨淡。看见了我,也不说话,眼睛却先红了。
  她的头发有点凌乱。脸色苍白,眼睑浮肿。
  这幅样子不知怎的让我想起当时的真鸿来。
  一个走了,又有新的一个为吕望峰受苦煎熬。我摸摸嘴唇。吕氏的女友可谓前仆后继。
  我看着她。也一声不吭。
  危峻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我。
  “你怎么不说话呢?凉玉不是在这儿吗?”又转向我,“人家来找你呢,你也不问什么事……”
  真啰嗦。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他终于闭嘴了。
  走到我身边来,看着宋翘白。
  “不是他。”这是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不是谁?”我明知故问。
  “不是望峰……他不是凶手……”
  “哦……”我摆摆手,“不好意思,这话你该和警察去说。”
  “沈凉玉……”她上前一步,“我知道你经常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
  稀奇古怪。她还蛮会说话的。
  “我还知道你和那个警察很熟……”
  好嘛。和警察认识就没好事儿。
  “你帮帮望峰吧……你不也是很喜欢他么……”
  我还没说话呢,危峻先跳起来了:“谁喜欢那个杀人犯了!”
  连我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站得近,那吼声像在我耳边炸了一个雷。我挖挖耳朵。
  宋翘白本来说的泫然欲泣,也被他吓得愕然地睁大眼睛。
  她长得很好看。这样看起来眼睛越发明亮晶莹,楚楚可怜的样子。
  连我看得都有些不忍。
  “危峻,”我沉下脸,“你又在释放噪音。”
  他气呼呼地:“她诬蔑你。”
  “没有呀。我是对吕望峰有好感。”我笑道。
  不知怎的危峻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慢慢地闭紧了。
  他转过脸去。
  我转向宋翘白。
  “老实说,我也不是没有怀疑的。”我语调缓慢地说。“警方也并未确认吕望峰就是凶手。我想是因为那个使他有嫌疑的证据里,有一个自相矛盾之处。”
  “什么?”宋翘白急促地追问。
  “现场有他的纽扣,可以证明如果是他杀人或在场的话是穿着那件衬衣的。可是,死者是被利器刺中了胸部,这是近距离的刺杀,很难不在衣服上溅上血液的吧。”但楚秦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可见是没有,否则,吕望峰赖也赖不掉了。
  这不就是警方还不能确定的原因么?
  宋翘白的脸上,一丝丝露出笑容来。忽然冲上来拥抱我。
  “凉玉!你好棒!我真是找对人了!”
  我可不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赶紧用手格开她。
  她脸上兴奋的神色没有因为我的推拒而减少。嘴里一直重复:“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帮他……相信我,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和我在一起的啊……”
  “那么晚了,你们还在一起干吗?”我淡淡地问。
  她的脸有些发红。
  “其实……一直说要走了……就是舍不得离开他……磨磨蹭蹭到那么晚……”
  我面无表情地看她:“我还以为你是王彦的女友。”
  她低下头。
  “我早已不喜欢他了。是他不愿放开我。”
  “吕望峰是有女友的吧。”否则,也没人来扇我的耳光了。
  “是那个女人一直缠着吕望峰不肯放手。”
  不知女孩们都从哪里来的自信,确信那个男人就只爱她们一人,而其他人都是不识好歹的纠缠。我微微一笑。吕望峰也曾对我说过:“凉玉,你和她们任何一个,都有所不同。”
  然后他俯身过来亲吻我。
  那应该是能够令任何女性都飘飘然的温存。
  只有我是例外。

危峻。
  “凉玉……求你了,帮帮我……我想委托你去找出真正的凶手……”
  “你疯了!”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危峻已狠狠地道,“你以为这是玩游戏?找凶手!你应该去期望那些警察才是!”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对宋翘白说:“好吧。”
  危峻错愕地看我:“凉玉,你不爱趟这类浑水的……”
  “我也想知道真相的。”我淡淡地说。
  我感到胸口郁闷难当。
  凉玉居然说她也想知道真相?她什么时候对真相开始感兴趣了?
  我看是想替那个吕望峰翻案才真。
  宋翘白走后,我闷声问凉玉:“你真要那么做?”
  她摸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是啊。”
  “你真觉得他是被嫁祸的?”
  “有这个可能。”
  “就凭他衬衣上没有血迹?”
  “不。他是一个性格谨慎的人。如果真的杀了人,事后不可能没有发觉到袖口的纽扣脱失。怎会毫无防备地让警方发觉?”
  我说不出话来。
  凉玉素来心细如发,我怎能不信她?
  她看我眉头紧皱,反而笑起来:“你干吗?”
  “我不喜欢那个家伙。”我闷闷地说,“他明明有女朋友,不是还扇了你一巴掌吗?现在又和别人的女朋友掺合在一起——你也看出这个女孩有多么迷他了……然后还有你也……”最后一句越说越轻。
  我是希望凉玉否认掉一些什么的。她却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摸着嘴唇:“如果吕望峰果真是被别人嫁祸的话,真凶又是谁呢?他是真的想除掉王彦,然后找吕望峰来当替罪羊,还是本来就是冲着吕望峰前来?哎,这个问题还真难以确认啊……”
  我气馁。
  说是要去寻找真相,第二天凉玉却照常和我去医院实习。我完全不去提及那件事,她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下班后我请她去一个她最喜欢的小餐厅吃饭,刻意想拖延她回到学校的时间,她也似完全没有觉察似的,吃的很开心。
  可是刚踏进校门,事端就来了。
  一个女孩站在校门口,貌似守候已久。一看到我们就冲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真看不出来,你长的不咋地,勾男人的速度还真快!真是丑人多作怪啊!”
  我听到这样的腔调,怎能不气往上冲?凉玉却拉住了我,淡淡地道:“怎么,还想来扇我巴掌?”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之前打凉玉耳光的那个女人了。
  她的容貌不及宋翘白端淑秀美,打扮的却十分时尚艳丽。听了凉玉的话,她柳眉倒竖:“打你多少次都不嫌多!不过,这次,我有别的事找你!”
  “怎么?”
  “那个小妖精来求你给望峰翻案了?那天晚上,望峰真和她在一起?”
  凉玉斜着眼看她:“你不信你男朋友的话?如果是假的,他为何不说是和你在一起?难道不相信你肯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对方语塞。隔了一会儿又恨声:“那个小妖精才不是真爱望峰,否则她怎会不离开那个王彦?她只不过想看最后的竞选结果,谁胜出再跟谁而已。”
  我愕然。我是没看出那个宋翘白有这样的心计的。但,这一番话确实又说的在情在理。
  看凉玉时,她的表情却是未置可否。
  那个女孩在跺脚:“我就不该让望峰去参加什么竞选!那几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心中一动,已听得凉玉问道:“哦?还有哪些女人?”
  “乔冰烨,表面上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却是一心想将望峰勾搭了去。周海璇,最会做老好人的就是她,背地里最咬人的也是她!”
  我骇然。看来吕望峰的这些相好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又听那女子说道:“沈凉玉,我叫闻依依。这次你愿意帮望峰,我领你的情了。但你若是想趁机抢了他去,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凉玉哈哈大笑。
  “你放心。我才不稀罕别人用过的东西。”
  女孩儿嘴角上弯,眉眼细长,露出讥诮之意。
  那一刻我放了心。
  凉玉是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所惑的。
  闻依依走后,我对凉玉笑道:“想不到对吕望峰痴情的女人还真不少。”
  她讪笑:“所谓关系,不过是各人在其中各取所需。她们真爱他么?不,她们或是喜爱那种恋爱感觉,或是虚荣想赚取别人眼光,或是另有所图。”
  她慢慢地往前走去。我一愣,立时追赶上去。
  那个王彦居然还颇受校内男生的拥护。
  这是我稍稍打听之后得知的。
  他为了自己的竞选得胜,对男生们许下很多承诺。诸如扩大篮球场,延长校方所允许的课外活动时间,和校外某家健身馆签订一些运动协议……总之,这些举措会让男生热烈支持。
  他果然是吕望峰的有力对手。
  除了那次和吕的争执并大打出手,他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仇怨。至少我没有打听到。而那次的斗殴,据说还使他成为很多男生心目中的英雄。因为吕望峰是个心机甚重的男人,鲜少有人敢去招惹他。
  以上这些信息让我叹气。我就说嘛,我以前是在哪听过吕望峰的名字的——我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就是被他撬走的。
  都说女子水性杨花。我还从未听过这么招蜂引蝶的男子。
  虽然人们都觉得王彦的被杀和吕望峰脱不了关系,但他们却又奇怪地一致认为:不可能是他干的。
  他们说:那个男人从不会自己去冒险。多的是心甘情愿为他牺牲的女孩。
  他们还说:以前这种事就发生过。
  他们娓娓道来。津津乐道。
  我越听越脸色发青。
  这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我真想对凉玉说:这种人,你还帮他做甚?
  我甚至怀疑,凉玉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吗?
  我去找凉玉。
  她照常是一个人猫在宿舍里(她的舍友不太敢和她独处一室,就出去自修了)。我把这些听来的事情告诉她。不料她反应平淡:“你说那件谋杀案?那个我知道的。我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
  我愕然:“是么?我就奇怪,怎会有凶杀案和你没关系。但他们说,那个案子是一个名叫祁佐人的少年侦探协助警方破的。”
  “我没说我是侦探啊。我是一个嫌疑者的不在场证明人。”
  我明白了。她定又是在冷眼旁观。
  那么这次为何不能照旧?
  “那些男生都认为,不可能是吕望峰干的,因为他太狡猾了。”
  “刚才,楚秦打电话来了。”她大大咧咧地叫着刑警队长的名字。
  “怎么了?”
  “今天早上宋翘白去自首了,说她才是凶手。”
  “啊?”
  “然后下午,那个叫周海璇的女生也去自首了,也说自己是凶手。”
  我目瞪口呆。
  “那到底谁是?”
  “但她俩谁都说不清楚具体的细节。特别是宋翘白,她本来不是说和吕望峰在一起的么?但现在说是吕望峰想替她遮掩才那么说的。换句话说,是吕望峰为她做了不在场证明。”
  “他会那么好心?”我冷笑。
  凉玉在摸嘴唇。我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一贯动作。
  “危峻,我怎么觉得,这次我完全是在多管闲事呢。”最后她停了手,看着我笑。

凉玉。
  宋翘白和周海璇的自首却让楚秦产生了一个想法。
  “凉玉,你我都不是不知道吕望峰的为人。亲自动手杀人,他会吗?”他在电话里问。
  “不会。”
  “没错。而且那种嫁祸的方式老实说实在不够高明,只要稍稍动动脑筋,就知道是栽赃嫁祸。”
  “嗯。”
  “但……如果他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呢?”
  “你的意思是……”
  “王彦被杀,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他也是最有动机的人。而留下证据让自己成为最大嫌疑人,再让我们发现证据的破绽而认为他是被栽赃,从而让我们认定,他并非是凶手,而是另有其人。”
  “……”
  “让死者的女友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故意的吧?”
  “……”
  “宋翘白和周海璇的自首,可能也是他预先的教唆。让我们一眼就看出她们只是想替他顶罪,越能说明他没有罪,是吧?”
  我仍然沉默不语。
  “凉玉……”他忽然语气一变,“听宋翘白说,她委托你在调查这起事件?”
  “你觉得,那也是故布疑阵?”
  “不,我的问题不是在他们身上。我想知道,这一次,你是否也在其中?”
  “我是尸体发现者。”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凉玉……”他似乎是在轻轻叹息,“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纪真鸿是怎么死的。”
  “……”
  “你连她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吕望峰么?”
  我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升腾,一直传到冰凉的指尖。
  但我并没有改变我的语速语调:
  “你在怀疑我什么么?”
  他少有的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要生气。我只是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来。”
  我冷笑。
  “我能做什么事?我做的就是逼真鸿跳了楼。你们警方又做了什么?”
  他被我反问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释放吕望峰。”他最后这么说。“但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他,抓住他的把柄。”
  我挂掉电话。
  吕望峰获得自由后很快来找我。
  “听翘白说,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凝视我。
  “哪有。”我平静地说。“是警方明察秋毫。”
  “你有那份心意,已经足够。”他握住我的手。
  我笑。也不拒绝。
  “凉玉,你喜欢我么?”
  “你说呢?”
  “你和她们都很不一样。”这是第二次他对我说这话了。
  “有么?”
  “放假的那几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又笑了一笑。
  “宋翘白和周海璇怎么样了?”
  “她们都是为了我才去自首的。警察当然不会相信她们。”
  “她们都很喜欢你。”
  “她们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他也笑,可笑的并不开怀,“如果我不那么高大俊朗,不那么家世殷厚,如果我又丑又穷,她们还会喜欢我么?她们是喜欢我身上的光环,还是喜欢我那颗她们无法掌控的心?”
  “但她们确实喜欢你。”我用另一只手戳他心脏的位置。“虽然她们认不清这颗心。她们还是喜欢你这副皮囊。”
  他笑的越发阴郁:“她们都想得到这副皮囊,才暂时忍受了和别人的争抢。因为一旦成功,就能获得巨大荣耀。”
  “你要原谅她们。人生在世,图的是什么呢,一时之快而已。她们不也曾愉悦了你?否则,你何必花时间与她们周旋?”
  他连我戳着他胸膛的那只手也抓住。“凉玉,和你说话就是这样畅快。你比她们都聪明。聪明的多。”
  “那你喜欢我么?”我似笑非笑地问。
  “我和你一样。”他附在我耳边低喃,“是完全无法感受到那种多余的、反复无常的、无聊的情感的人啊。也幸亏如此——任何人试图从我这里取得哪怕一分的真情实意,都是白费心机。”
  他嘴巴里的热气喷在我脸上。我垂下眼帘。对方不知是否在审视我。我沉默着一动不动。
  学生会主席的选举终于开始了。
  出乎我的意料,就算劲敌王彦不在了,吕望峰也未得到最高的选票——那也许和他被警方那些天的扣留有关。
  那位我听说了很久,但素未谋面的乔冰烨最后获得了学生会主席的荣誉。
  这不奇怪的。在所有的参选者中,吕望峰就不说了,宋翘白和周海璇也都和凶杀案有了少许的牵连,她们当然会失去诸多的信任。
  我呢,我只不过是被吕望峰临时拉来的凑数者,没有当选是情理当中的事。
  不过我还是首次在大众面前发表演讲,那种感觉还是蛮有趣的。我凝视着听众,他们望着我的脸上表情各异。
  我还看见了危峻。这家伙在我演讲时跑到最前面来坐着,一直对我挤眉弄眼。
  我被他逗得好几次都差点笑出来。
  我们的新主席果然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结果出来以后,她又发表了一番就职演说。她容颜姣好的脸上,是一幅端庄冷漠的表情。
  我不禁想起,吕望峰的女友闻依依说过,她也对吕帅哥有企图的,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她怎么没有为他去自首呢?
  她倒成了这次事件的受益者了。
  我看到结束之后她走到吕望峰跟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后者倒没有沮丧的样子,反倒笑着和她握手。
  一直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女孩脸上,闪出一抹彤云来。
  我信了闻依依的话。
  那个周海璇我也见到了其人。矮矮的一个女孩,有点儿胖,脸颊边的两个酒窝十分讨喜。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坐在吕望峰的旁边,似乎是在安慰他。小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
  宋翘白却只是坐的远远的一言不发。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想到闻依依说的,谁赢了她就跟谁的话,心想,她的打算是否落空了呢?
  结束后我主动上前和她讲话。
  她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在状态。心神不定地和我敷衍着。过了一会儿她对我说:“这次望峰能够出来,多亏了你。”
  “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
  “我当时快急疯了,还想替他去顶罪呢。”
  “可是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嘛,怎会想到要替他去顶‘罪’?是不相信警察吗?”我笑道。
  她似乎是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其实……我是慌不择路……”
  “那个周海璇也想帮他顶罪呢。”
  “她?哼。她不过是知道望峰没干过,想得到他的注意罢了。她什么细节也说不出来,却故意去顶罪,就是知道警察不会相信。”她不屑一顾地说,眼光看向别处。我不看也知道她正盯着和吕望峰说话的周海璇瞧。
  “可惜到现在吕望峰的嫌疑虽然被排除了,但警方还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她愣了一下:“那警方准备下一步怎么办呢?”
  “可能想从凶器的来源入手吧。查一查哪些地方能买到那样的东西。”
  她“哦”了一声:“可是那么普通的水果刀是随处都可买到的吧。”
  “不知道啊,那只有看警方了。”
  我们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然后分手。
  危峻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突然蹦到我面前来。
  “嘿嘿,还以为你会横空出世,当上学生会主席呢。”
  我笑:“生活哪会那么富有戏剧性。”
  “以为你无所不能的嘛。”
  “呵呵。”看到他扮鬼脸的样子,我也笑得舒心。
  “请你吃饭吧。安慰下你小小的挫败感。”
  “好啊。”听到有人请我吃饭我就开心了,何况是危峻。他总会点我最爱吃的菜的。
  我们愉快地去吃饭。
  晚饭后危峻要去找同伴踢球,我自己独自回宿舍去。
  我还是穿过那条发生了谋杀的小路。虽然时候尚早,小路上也空无一人,怕是学生们更是不敢走了吧。两边是茂密的树丛。这地方实在安静。光线昏暗。
  小路上只听到我沙沙的脚步声,我的脚不时踢到一些小石子,骨碌碌地滚开去。
  快要进入十一月,天气终于是有些凉了。一阵风吹过,竟让我小小的哆嗦了一下。
  那一刻我全身的毛发忽然都随之竖起——我警觉地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杀意……以及身后逼近的危机……正待转身,为时已晚。我只觉右背忽然一凉,接着有热气涌出……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劳而无功……我的神志在瞬息被掠夺,黑暗之中,竟然觉得,在被刺杀的地方,奔涌着异乎寻常的暖意……
  原来我的血,居然也是热的——这是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一个想法。

危峻。
  “凉玉……凉玉……你终于醒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和凉玉吃完饭分手之后,我径自去找人踢球了。没走多远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似的心怀惴惴。
  我后悔没有把凉玉送回宿舍后再转头。我知道她喜欢走那条小路。但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一点儿不会害怕的么?
  踌躇了半天,我还是回头去追她。
  于是看到令我心胆俱裂的场景。
  差不多就在王彦遇害的地方,她静静倒在血泊当中。
  我哆嗦着向她伸出手去。
  那一瞬间,我恐惧于再也摸不到她脉搏的想象。
  万幸,她还有呼吸和心跳。
  凉玉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的睫毛轻颤。似乎连这么微小的事情,做起来也十分吃力。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要是我和你在一起,你就不会……”我的声音哽咽了。
  她的眼珠茫然地转动着。似乎并未听懂我的意思。
  我从未看过她有那么虚弱的时刻。
  “好了,她刚醒过来,让她好好休息吧。”刑警队长拉拉我。
  尽管依依不舍,我还是听了他的话。轻轻放开了凉玉的手。
  出了病房,我恨恨地对楚秦道:“肯定是吕望峰干的,是不是?”
  他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一直有人盯着他的。”
  顿了一下又说:“这次怪我不好,我应该也派人看着那条小路的。”
  他的脸上显出痛悔的神色来。
  我完全不能原谅自己。
  幸好凉玉的伤口没有致命。可她吃了那么大的苦!
  从她伤口处流出的汩汩的血液,想起来就让我双眼通红。
  医生说,幸好我及时赶到,把她送到医院。否则她会和王彦一样性命难保。
  我对楚秦说:“那会是谁?你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他点点头:“现在凉玉还太虚弱。等她恢复了一点,说不定会说出凶手的名字。她那么敏锐,不可能毫无所察。我们对外已经宣称她不治身亡,凶手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我狠狠地看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指望凉玉!
  凉玉几乎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大量的失血令她身体十分虚弱。间或醒来几次,也是半闭着眼睛不说话。医生也不让我们打扰她。
  这样又过了数天。这天傍晚,我又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居然已经半靠在床头喝水了。
  “危峻。”她看到我很高兴,“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啦。”
  “想着你,放不下心,就早早溜了。”我坦然地说。“你清醒了?”
  “嗯。放心,我没事了。”她从我带来的水果里拿香蕉吃。
  “谁干的?”我问。这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是宋翘白。”她平静地说,“楚秦已经第一时间从我这里知晓去逮捕她了。”
  “啊?”我有小小意外,“是她?为什么?”
  “可能是事后发现在和我的谈话中露出了是凶手的破绽吧。”她笑着说,“我和她说到警方会追查凶器的来源,她顺口就说出了那是把水果刀的事实。要知道,虽然人人都听说了王彦是被刺死的,但匕首也有很多种,而她当时对我说:‘……那么普通的水果刀……’,显然是知道凶器具体的款式呢。”
  “那你怎么没有及时报警?”我责怪她。
  “哎呀。当时我也没在意。还是我苏醒以后想起来的呢。我和宋翘白近距离交谈过,虽然她不喷香水,但我也熟悉了她的体味。还好她刺了我之后没有检验一下我有没有断气。我醒来以后想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呢,想呀想呀就想起来了。”她居然笑嘻嘻地说。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我吸了一口气,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上次握手她意识还不甚清醒。现在看到我这样的举动脸上有小小诧异。
  “凉玉……你出了事以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
  “我喜欢你。”我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的反应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喜欢你啊,干嘛这么郑重其事的?”
  “不……”我被她一声若无其事的“喜欢”弄结巴了,“我……我是指……那种喜欢……”
  “哪种?”
  “……恋人那样的……”
  她沉默了。
  我握着她的手好像渗出汗来。
  “我真的……喜欢你……凉玉……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那刻……我知道自己不能接受没有你……真的……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的……”
  我低着头说。半天没有回应。我慢慢抬起头来。
  这是我首度在她一贯清明的眼中看到茫然之色。
  “凉玉?”我唤她的名。
  “危峻……”她似乎是在组织词汇,“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德性的……”
  “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就是一种感觉啊……哪有什么理由呢……”
  “都找不出理由的喜欢啊……”她的神情有些讽刺,“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
  “那怎么一样!”我既伤心又生气,她竟是一点也不懂我的。“你要拿自己和她们比吗?”
  “不。我就是我。”
  “那就对了啊。我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你,不要怀疑,不要畏惧……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
  她看着我,慢吞吞地说:“你知道的,这世间的感情总是有深有浅……”
  “我知道。那我就等着你和我一样深起来!”
  她好像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这该死的来电!
  她看了一眼手机,说:“是楚秦的。”然后接听。
  “哦。”对方好像讲了很久,她才答应了一句。
  “我只是担心自己认错了人,想要去确认一下。”隔了一会儿又回答。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她慢慢放下电话。
  “怎样了?抓到宋翘白没有?”
  她摇摇头:“她割脉自杀了。在警察到达以前。”
  “啊?”
  “王彦应该是她杀的……至少,她也是个知情者……”
  “你是说……还是有可能是吕望峰?”
  “嗯。别忘了,她可是吕望峰的不在场证明。换句话说,不管凶手是她或是吕望峰,这个不在场证明都失去了意义。”
  “而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王彦的死完全可能是吕望峰干的。”
  “嗯。”她身子往后一仰,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算了吗?”
  “还能怎样?”她淡淡地笑,“我早知就会是这种结局。”
  “好狡猾的吕望峰!说不定是他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了,就把宋翘白这个烟雾弹扔了出去。然后再胁迫她自杀!”
  “可能。”
  “肯定是!你想啊,如果王彦是宋翘白杀的,那就是他为了宋翘白做了不在场证明。他明知自己嫌疑最大,后来又被警方怀疑,怎会还不把宋翘白供出去?都被抓起来了,难道他还会替宋翘白顶罪么?”
  凉玉点点头。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沮丧地问,“楚秦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也知道警察的了……总是要有证据的。”凉玉倒不像我这样激愤,反而安慰我。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大伤未愈的疲惫神色来。
  “很累了吧,躺下休息吧。”我不敢去问先前的事了,过几天再说吧。
  “嗯。”
  我扶着她躺下。她的一只手还在我手里。前面接电话她也是用的另一只手。并没有找理由让我放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接受我了?
  我心里这样揣测着,有一些小小的欢喜。
  她躺进被窝,才慢慢放开我的手。
  用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她这时候的神气,和平时是有些不同了。平时的那股清寒料峭,似乎不见了。也许是伤后的缘故,她看上去温顺、柔弱。
  我把她的被角整理好:“合眼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她笑着“嗯”了一声。
  忽然又想起什么:“明天你带一个本子和笔给我好吗?”
  “干吗?”
  “我想把上次吕望峰身上发生的事件和这次的纪录下来。”
  “为什么?”
  “习惯吧。所有的事件我都做纪录的。唯独那件没有。当时就是觉得没有结束。”
  “那这次还是没有结束啊。”
  “不写下来,我怕会忘记了。再说,也许写下来了,就结束了呢。”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记得的。你休息吧。”

凉玉。
  出院之后的那天下午,我没有等到危峻来接就早早独自离开了。
  我直接去找吕望峰。
  他宿舍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我轻轻推开,看到他正和乔冰烨热烈接吻。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吕望峰先发现我。
  他愣了一下,然后毫无表情地将乔冰烨推开。
  后者终于也看到了我,捂住嘴惊叫了一声,然后越过我从门口跑掉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吕望峰:“什么时候看到你,都是在和女孩儿温存。”
  “呵呵。”他走过来拉住我,“吃醋了?”
  又说:“知道你受伤住院了,也没去看你,生我气了吧?”
  说的好像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一样。
  我微微一笑。
  “是宋翘白,杀了王彦,再伤了我。”
  “嗯,听说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男朋友。”
  “哦,大概是想和我在一起吧,而王彦死缠着她不放。”他状似不甚在意地说。“谁知道这些女孩的心思呢?有时候觉得她们真够疯狂的。”
  “但她应该知道杀了王彦,你是最受怀疑的。”
  “所以她才来给我做不在场证明啊。其实是指望我去给她做不在场证明。”
  “而你居然被警察拘禁了,也不供出她来?”
  “你知道,”他嬉笑着,“我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了……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人爱我?”
  “也是。”
  “爱我的何止是翘白?依依、冰烨、海璇……她们都爱我……从前,还有心悦、白岚、真鸿……”他慢慢吐出一连串的名字。
  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目光一闪。
  他凑到我耳边:“你呢?你是否也爱我?”
  “什么是爱?”
  “爱是想为对方去做一切事情……像翘白和海璇为我去自首,像你去为我查明事实真相……”他声音低沉,似乎自言自语一般。
  “哦?我那样做就是爱你?”
  “否则呢?”他笑,手指抚摸我的脸颊,“凉玉,你不是一贯不爱多管闲事的吗?为何偏偏爱管与我有关的事?从前是为真鸿,如今为翘白……”
  我身子微微一震。原来他早就知道。
  “你记得我?”
  “印象深的很啊。”他笑得轻佻。“真鸿不就是信了你,才走上绝路的么?”
  “她是因我而死?”我笑。
  “我们都是刽子手。”
  我沉默。
  “你不这么认为是不是?你想替真鸿报仇?所以,你才来陷害我?”
  我抬眼看他。
  “那个扣子是你丢在犯罪现场的吧?我本来以为是翘白留了一手。但转念就想,让我被捕,对她有什么好处?”
  “……”
  “那么可能性就还只有一个,就是发现尸体的你。”
  我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谁能证明这么巧合的事?”
  没错,那个扣子是我丢下的。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无意中发现他袖口上掉落的纽扣,当时就暗暗收起,随身携带,就是为了有一天物尽其用。
  机会来的那样快。
  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凶手居然是想让他给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他居然还刚好穿着那件衬衣。
  “真有你的。沈凉玉。你心机之深,简直令人发指。”他狠狠地捏紧了刚才握住的我的手。
  我无所畏惧地笑。他这个评价实在地道。
  “然后还假惺惺地要替我翻案。”他终于收敛了之前的假笑,显露出真实的怒气。“你也算到了,警方不会相信这么明显的证据,但那个刑警队长早就知道我性子谨慎,认为是我故布疑阵,先把我放了,再派人暗中监视我。”
  “谁让你早已臭名昭著。”我大笑。楚秦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还是把矛头对准了吕望峰。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但他不能估计到我有那个能力,不是么?
  “还好翘白先暴露了自己,让你功亏一篑。”见我那么得意,他反倒又悠哉起来,“再说了,就算警察一直监视我下去也没什么收获的,本来就不是我杀人。”他也得意起来,“我双手从不沾血腥。只有无知者才蠢到用利器伤人。”
  没错。他双手从不沾血腥。因为早有人为他承担了一切。
  他也从不用利器伤人。他只会用他那虚伪的感情伤人的心。
  我慢慢收敛了笑。
  “你当真认为,我是没有发现翘白的破绽,才让她有机会杀人灭口的?”
  我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些自作聪明,没有料到宋翘白会那么快痛下杀手。我之所以还会答应了宋翘白去查明真相,就是想知道王彦到底是谁杀的。然后再作计较。这次的凶手我可以以后对付,拖吕望峰下水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然后当我发觉了宋翘白就是凶手以后还暗暗高兴,因为这无疑又是吕望峰为她遮掩的一个矛盾之处,我根本没想告知警方,而是自己继续盘算。
  我太大意了。算错一招,差点满盘皆输。
  可是那一刀没有解决我。我存活了下来。
  在清醒的一刹那,我又有了想法。
  我拿起床头的手机(那应该是楚秦希望我醒来就给他提供线索的),拨打给宋翘白。
  这是她委托我查明真相时留下的电话号码。
  听到我的声音时她惊恐万状。我知道警方肯定会封锁我获救的消息,她肯定是以为我死了。
  我告诉她,我已通知了警方,他们正往她那去,随时可能从天而降。
  我冷冷告诉她:“如果你还有第三把刀,那么就留给自己。”
  然后我拨给楚秦。报警。
  当然楚秦肯定会发现宋翘白最后一个电话是来自于我的。他应该会猜到我做了什么事。
  说不定全都会明白。
  他本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告知我宋翘白死讯的时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了电话的事。但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训斥意味的。
  也许还有些警告。
  他总是对我网开一面。
  在这点上,我真是有点感激他的。
  他不迂腐。知道法律上疏漏的一面。
  现在我也要利用这一点了。
  趁吕望峰听到我的话惊愕的机会,我猛地挣脱了他。
  我的身体疾速地向后撞去。我进来时已看得很清楚,那个方位正好是一张书桌。
  我刚好撞到那个桌角上。
  又刚好是撞到受伤的部位。
  我感觉到原本已差不多快愈合的伤口裂开,有粘稠的液体在慢慢渗出。
  我学医,我当然知道那样的伤口完全愈合需要多久,也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是它“复发”的最好时机。
  吕望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你……你在干吗?”
  我感到伤口一阵剧痛,用手抹了一把,给他看。
  “你不是从来不沾血腥的吗?那为什么,刚才又那样狠狠地推我?”我质问他。
  我感到有些虚弱,慢慢靠着书桌滑了下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我,当然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并没有揭露出什么你从未犯过的罪行;二是承认在怒气下蓄意伤人的事实。也就最多判上几年罢了。”我笑笑,冲他扬扬电话,“你想好了啊,我可是要打电话报警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可别杀我。刚才可是有人看到我来这里的。这里又留下了我的血。杀了我逃命可不是什么高明的选择。而蓄意伤人最多只是坐三五年牢吧。几年之后你又可以出来继续你的风花雪月了。”
  他大概是气疯了:“沈凉玉!你又陷害我!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我们何不试试呢?你也知道呢,刑警队长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还不信他会让我的血白流。”我拨通了楚秦的电话,对他说:“到吕望峰的宿舍来。快!我要不行了。”不等对方回答,立即挂断。
  我的气力慢慢地弱了。血流的还真不少。我苦笑了一下。那些血流出来时果然是热的。验证着我当时的感觉。但是,它们很快冷却了。
  吕望峰脸色却又变了。慢慢地走过来,抚摸我的脸颊,柔声道:“凉玉,你做什么傻事呢?这样做,值得么?”
  “真鸿早已死了。她走的时候不会要你向我讨还什么的。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这样想方设法来算计我。”
  “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你付这么大代价,是不是就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你了……否则,怎会明知你可能对我不利,还那样接近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如同情人般在我耳边低喃着,嘴唇在我脸上逡巡。
  “凉玉……放过我吧……我就是你的……”
  我笑了。
  我也凑近了他的耳朵。
  “吕望峰。你的那些薄情无义,到了我这里,都是贻笑大方。”
  “像你说的——任何人试图从你那里取得哪怕一分的真情实意,都是白费心机。其实,我也一样呢。嘻嘻。”
  我的意志开始模糊起来。
  “乓——”一声巨响,破门而入的,除了楚秦,还有危峻。
  “吕望峰,你都对凉玉干了什么!”这傻小子一看我的惨状,大吃一惊,一把将吕望峰推到一边去。
  我向他微笑着,慢慢伸出了我的手。


后记
  偶然的想法,促使我创造了“沈凉玉”这个角色。
  沈氏有女,天生寒质。坚逾顽石,遂名凉玉。
  笑。这么说好像凉玉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一样。而事实上,她只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女孩。她不是侦探,而仅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莫名其妙地卷入一系列事件里面。她不知道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和证词,却以她尖锐讥诮的个性、凉薄的人生态度、怀疑的感情观和世界观,屡屡获知了真相。
  如果可以,我想把这些故事命名为“旁观者”系列。
  歌者唱:“一生一世,如梦初醒。”而实际上,我们半生未尽,理应时时轻省回望。而来路去径,自然分明。且世间冷暖交替,悲喜交织。任何境遇都不过流于一时。也无须采取什么举措,只需冷眼旁看,待它慢慢过去就好。
  而无论是写故事的我,还是看故事的你,甚或是凉玉,我们都不过是旁观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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