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以命相搏
作者:龙飞有妖气|发布时间:2024-06-29 08:59:56|字数:20405
河滩上的狼牙山可能是破运神胎出世的特定地点,那道阴测测的声音显然蓄势已久,我失去了一身神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意外,心里难免有点慌。十几盏吊在崖顶的魂灯晃晃悠悠的如同鬼火,我头顶的雷已经消失了,星光月光一起洒落,我看到狼牙山的顶上,出现了十几条身影。
如果不是我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看到这十几条人影的时候可能就被吓住了。十几个人精瘦精瘦的,除了皮就是骨头,一个个脸色铁青,没有半点人色,晃来晃去的像是十几只暗夜中出现在狼牙山的鬼。
“陈近水……你藏的严实,让我们找的好苦……”为首的一个人已经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了,和柴火似的,双颊深陷,颧骨高耸,那双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
虽然身上的神通没有了,但强健的体魄还有过人的感官仍然留存下来。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我骤然发现这十几个人并不是鬼,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命悬一线,身上的阳火就好像在狂风中挣扎的火苗一样,随时都会熄灭,阳火一灭,人必死。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吊在狼牙山顶上那十几盏将熄的魂灯,就是这十几个人的魂灯。时代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除了自然道那种隐世很多年的古老门派,几乎没人再会用魂灯这种玄奥的东西来寓意门人的生死。看到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再看看那些飘忽的魂灯,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人应该都是自然道残存下来的门徒。
“陈近水……”为首的目光幽幽的人慢慢迈动脚步,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身上的阳火太弱,在夜晚看着和死人也差不多了,一边走一边道:“你毁了自然天宫,这事可以先放放,你又杀了咱们自然道的教祖,这事还可以先放放,但你杀了教祖,等于灭了咱们的魂灯,生死大敌,陈近水,你把我们弄的很惨……”
自然道本来是隐世的,但是叶子复出之后,收敛了门人,在四处走动。她本来就是一道恶念,招揽的门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老学究那样的人,已经被清剿了。没有人比叶子更清楚恶人的本性,她知道这些人是靠不住的,驱使他们做事,就要有相应的手段。
“咱们的命格,都被教祖收在手上,她活,我们活,她死,我们就活不下去了……”为首的那人咬着牙笑道:“既然要死,也得拉你这个元凶下去垫背,黄泉路孤苦,下来做个伴吧……”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丢了命,不理对方的话,转眼就在四周扫视。但眼睛一动,几个人影飘飘忽忽的就闪到了旁边,自然道这些余孽显然知道狼牙山是神胎出世的地方,已经在这里做了相应的准备。目光阴幽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玄黄祖鸟的残羽,羽毛上带着微乎其微的一缕金光,如果在过去,我根本不会畏惧。但现在神通尽散,这根带着微弱玄黄光的羽毛,对我来说就和枪炮一样致命。
唰……
残羽在眼前一晃,划过一道金光,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金刀迎面劈了过来。我的反应仍在,闪身躲过,但四周都被自然道的人封死了,逼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被迫朝崖边的方向移动。残羽接连不断,一道接着一道,闪躲了那么几下,我在危急中放稳心神,瞅准机会,当对方手中的羽毛发出呼啸的破空声,从眼前划过的时候,身子猛然一低,猫着腰一拳砸到对方胸口上。
我的力气要比常人大的多,这一拳过去,随即就听到对方胸膛间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些人都没有活路了,完全是在临死前拽我下水的,所以浑然不顾,噗的喷出一口血,朦胧的血花糊住我的眼睛,眼前红晕一片,紧接着就觉得肩膀被残羽的边儿扫了一下。那一下简直和刀斧加身没有区别,我的身子一踉跄,肩头皮开肉绽,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但就在我倒退的时候,脚跟还没有站稳,立即发现脚下的地面微微的有些不对劲儿,可已经来不及了。松软的土层下头,嘭的弹出一道弧形的钢环,钢环锈迹斑斑,闪电般的拍打下来。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尽管心底的意识还在,但能力却不够,就感觉右腿的小腿被死死的夹住。地下埋着的,应该是河滩过去用来放到山边夹狼的兽夹,弧形的钢环带着尖利的齿,腿一被夹住,小腿骨立即打断了,钻心的疼痛让我差点昏死过去,眼前轰的一黑。
“要死了,谁都不好受,这滋味,你也尝尝……”被我一拳打裂了胸膛的那人吐着血,嘿嘿的一阵阴笑,死到临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一心拉我垫背,所以对方毫不在意自己的胸骨已经碎裂了,捏着那根沾血的残羽,又一次飞快的扑来。
腿上的铁夹子几十斤重,像一个沉重的砣,死死的把我坠在原地,我强忍着剧痛,想硬撑着继续躲避,但是刚刚一动,钢环两边的利齿就磨着已经断裂的骨茬,那种感觉根本承受不住,我满头都是冷汗,浑身上下的肌肉在抽搐痉挛。
唰……
残羽的金光再次划到眼前,我的脚步无法移动,只能全力扭动腰身,动作速度大打折扣,再也避不开袭杀,微弱的玄黄光劈到肩头,整条肩膀的骨头顿时粉碎,血花混着被打碎的皮肉,嘭的一声爆开了。连番的剧痛让我隐隐麻木,同时又让我本已经混沌的脑海骤然清醒过来,我看到我的血肉雨点般的横飞出去,对面目光阴幽的人无法躲过,滴滴鲜血落在对方身上,他就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连连后退。隐约中,我看到喷溅在他身上的血滴如同腐蚀一般的,让对方的身躯冒出一缕缕难见的青烟。
我心里一动,这十几个自然道的余孽魂灯都将熄灭了,身上的阳气只剩那么一丝,阴气极重,已经是半只脚踩到棺材里的人。我身躯里的禹王鼎精魄已经消散,但阳气依然要比常人旺盛的多,带着浓重阳气的血,是这些人的克星。
果然,捏着残羽的人被血滴逼退,一时间不敢肆无忌惮的过来冲杀。我浑身上下两处见骨的重伤,血肉模糊,阳火从绽裂外翻的皮肉冒出红光,这对阴气重的东西绝对是最大的威慑,那些围拢在四周的人顿时止住脚步,目光中带着惊恐。
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去照顾苗玉,尤其是在这个关头,破运神胎将要出世了。我心中的求生欲望泛滥喷涌,借着对方一群人微微惊恐的一瞬间,猛然咬着牙,想把夹在右腿上的兽夹扳开。但是一条肩膀已经骨头粉碎,用不上力,我单手拉着弧形的钢环,左腿死死踩住另一半钢环,猛然一拉。
兽夹咬合的力度有多大,我分不清楚,但在拼死一搏之下,兽夹一下被拉开了,我抽出受伤的右腿,腿上的骨头也被打的粉碎,半条腿软塌塌的垂着,已经不受身体的控制。我连路都没法走了,就地一滚,从立身处翻到狼牙山的崖边。
轰隆!!!
咆哮的大河上,骤然炸起一道惊雷,已经在我胸膛几次挣扎想要脱飞的神胎好像被这一声惊雷彻底震醒。隆隆的雷声和流水声中,我能听见胸膛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一道好像青烟光影般的影子从身躯中嗖的飞了出来。
明晃晃的雷光下,我看到那道光影在半空中一顿,就好像被雷光折射出的一条透明的影子,它身上光纹不断的流动,如同一汪凝聚在一起的水银。
破运神胎出世了!
破运神胎凌空悬浮在大河上方,河底下的大运图被神胎的气息彻底扰乱,那一刻,整条河比汛期时奔流的更加猛烈,一大股一大股的泥沙从河底被卷动上来。浑浊的河好像通明了,仅凭肉眼就能看到浑浊的河水中,一道延绵到了极远处的光图慢慢的浮现。
这条我所熟悉的大河,孕育了华夏五千年文明的河,在此时此刻像是一个失控的疯子,发狂般的奔涌咆哮,水声压过了头顶的雷声,就好像一只凶猛的狼遇到猛虎一样,明知逃脱不掉厄运又不甘轻易死去。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然而站在狼牙山的崖边,我只觉得这条发狂的河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彻底崩溃,把沿途两岸千里的大地都淹没。那是一种让人瑟瑟发抖胆战心惊的震动,就连我也一阵阵颤抖,不由自主的,我的目光再次转向悬浮在半空的破运神胎。
它像一股流动的光,在雷光中一闪,嗖的一声没入了下面奔涌的大河中。
第五百零一章 全盘化解
破运神胎只是一抹人形的光,在这条发狂的大河面前,它渺茫的如同一粒尘沙,然而神胎钻入水中的一刹那,翻滚到极点的河水突然平静下来,隐约中,我能看见神胎的影子在水底一阵游动,被平铺在大河河底已经数千年的那幅大运图,就好像寒冰被暖阳照耀,先是碎裂,又化成一丝一缕的光,继而消散在河水中。
破运神胎游动的非常快,所到之处就像一根定河神针,把泛滥的河水压制下去。它一路游动,翻滚的大河一路平息,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这一刻,我不知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后面的事,不用跟随,也能预见。破运神胎会随河流动,直到把整幅大运图全部瓦解。大河最后一道祸患将会平息,它会变成一条波澜壮阔却又平凡的河,和流淌在中华大地上无数的河流一样。
七门人,前赴后继不计生死的奋斗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代,无数七门人的夙愿,终于在我手中得偿。我弥补了前世的过失,终结了一切。
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感觉像这样轻松过。
破运神胎瓦解大运图的情景,像是开天辟地,又像世界末日,把周围那些自然道的人完全震慑了,一群人呆呆的看着河水渐渐平息,直到破运神胎游远,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捏着金光残羽的人才回过神。
“陈近水,好了不起,蚩尤布下的局,终于被你全盘化解,你是不世英雄,要是外人知道你的丰功伟绩,难保不会给你立一座碑。”阴幽人冷笑道:“但是,你还是难逃一死……”
“来吧!”我送走了破运神胎,心头已经没有任何压力,身心都放松了,完全可以放手一搏。
嘭嘭嘭……
在我和对方对峙的时候,从狼牙山远处,传来了枪声,我不知道那是老刀子那帮人对付张龙虎他们的枪声,还是相互联络的讯号。但狼牙山这里是神胎瓦解大运图的起点,老刀子那些人里,不乏能人,十有八九会分辨出狼牙山这里的异状。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言的苦意。我一心为河,失手杀了老刀子的儿子,还有他们的同伴,于我来说,那是迫不得已,但对老刀子他们来说,我是一个凶手,十恶不赦的凶手。老刀子的一只眼睛也是被我打瞎的,我失去了神通,很难再抗衡这些人。近有自然道,远有老刀子,我就算逃出狼牙山,又能逃出老刀子他们的追捕吗?
这可能就是每个尘世人总会遭遇的无奈。
心头刚刚泛起的轻松又不见了,只是感觉累,累的要死。面对着自然道那些残敌的攻击,我几乎累的想要放弃抵抗,一死了之。我的脑子有点昏沉,全部都是这种消极的念头,但念头刚出现,又被深埋在骨子里的那些东西给冲散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深藏的东西,到底叫做什么。那或许是一种信念,也可能是一种信仰,又可能是一种精神。大河的祸乱被终结,从今以后,七门会烟消云散,然而无数七门人延续了那么多代的道统传承,至少不会丢失在我手中。
七门人,可以站着死,绝不躺着活。
我已经放松的拳头重新捏紧了,一条腿,一条手臂,都遭到重创,难以动弹,但心中的信仰却给了我无穷尽的力量。站在狼牙山的顶端,我能俯视到大河缓缓流向东方,我已经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凡俗人,然而我依然坚信,陈近水,是河滩的王!
他永远不会被打败,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肉身可灭,但精神却如宇宙般永恒。
“来!”我低低的怒吼了一声,拖着一条已经无法动弹的腿,从山顶猛冲下来。一路冲,鲜血一路流淌,破运神胎离体,等于带走了我大半的精气神,那种疲惫无法言语,可我依然不停,无论前方的路会通往何方,路的尽头会是怎么样的结局,我会像无数的先人一样,勇往直前。
我的眼前,闪动着一个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他们很模糊,很飘渺,沉浮在历史长河中。有巢氏授人巢居,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遍尝百草,轩辕黄帝定鼎中原,尧舜禹安泰华夏……时间在流逝,一代一代,这些曾经雄踞在天地间的身影已经渐渐的飘忽,被冷漠的遗忘。但只要抬起头,就能在无尽的苍穹中,看到一股一股浩然的大气,那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志,庇佑着这片河山,庇佑着炎黄子孙。
谁都会被遗忘,在滚滚的历史中,谁都只是一粒轻轻的沙子,我必然也是这样。这一夜,大河翻滚不定,但黎明之后,两岸的人不会想到,是陈近水这个人平定了这条大河,就如许许多多的人,不会记得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
但,那又如何?不管来世,今生轰轰烈烈,以七尺身躯撑起自己头顶的一片天,已经足够。
我的双手全是鲜血,强撑着疲惫又虚弱的身躯,从山顶冲过来。玄黄祖鸟的残羽依然在阴幽人的手里,依然会发出让人战栗的玄黄光,但挥洒的血迹中,全是不屈的红光和气息。那一瞬间,阴幽人又一次被震慑了,目光顿时一滞。我拖着残腿冲到跟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玄黄光在侵蚀已经首创的皮肉骨骼,浑身上下仿佛油煎火燎,但我巍然不顾,身躯中的阳火从头顶,眼睛,从鼻间,不停的朝外四溢。
轰……
我的手心里,仿佛攥着一团在跳跃的阳火,一把拍到对方脸上。阴幽人如遭雷噬,身子猛然一抖,哀嚎着发出一声惨呼。他阴阳不调,身躯里已经是失衡后勉强维持起来的平衡,这股猛烈的阳火从七窍钻进身躯,那种平衡顿时被打破,阴气阳火轰的一撞,阴幽人的身体冒出一缕缕黑烟。
咔嚓……
悬挂在山顶的一盏魂灯碎裂了,灯中最后一点点跳跃的火苗落在阴幽人的头发上,这点魂火引燃了阴气。阴火燃烧,很难熄灭,我的手一松,阴幽人翻滚着倒在地上,我没有多少力气了,只是在全力支撑着不肯倒下。我看着阴幽人被阴火一点点吞噬,直到身躯被烧的扭曲变形。
“谁还要来!”我盯着周围十多个目瞪口呆的人,此时此刻,连说一句话的力气好像都不存在了,声音低沉,又有些嘶哑。但阴幽人被阴火灼烧痛苦死去的一幕,被他们看在眼里,这是无声的震慑,再也没有谁敢靠近,相互对峙了那么两分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调头朝高地下跑去,紧跟着,十多个人呼啦啦的全部抱头鼠窜。
这些人头也不回的跑了,我根本没有追击的力气,当对方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我一头栽倒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望着已经平息的天空。这时的天,阴沉沉的,全部被之前神胎出世时弥补的雷云覆盖着,但我知道,也相信,过了今天,明天必定会有无尽的光明。
我闭上眼睛,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高地的脚下,传来一阵喧嚷,我不知道是谁来了,头脑昏沉的难以自持,视线渐渐的开始朦胧,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也好像模糊。
那阵喧闹声持续了一会儿,紧跟着,两三道光柱出现在山顶的边缘。他们的脚步很快,空荡的山顶,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地上,对方爬上来的同时就发现了我,疾奔而来。我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和虚弱的昏厥状态中,当对方奔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我看到了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刀子。
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却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脑海和眼前同时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当我悠悠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夜色,我仍然留在狼牙山的山顶,身上的创伤被处理包扎过了。从天色来看,我昏厥的时间不会太长,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想这些,我挪动一下身躯,稍稍转头,就看到默默坐在我身边的老刀子。
“不要动,伤到了骨头,都是粉碎性骨折,荒郊野外,没法固定。”老刀子的一只眼睛瞎了,另只眼睛的光芒也远不如从前那样慑人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的像是一阵微风,抬起手把我扶住,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年轻,也要好好将养两个月的……”
昏厥之前,我觉得自己有话想要对老刀子说,但真正等到苏醒了,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不开口,老刀子也沉默了,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等到一支烟要抽完时,我觉得,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至于以后怎么样,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将要面对的,仍然躲不过去。
“我……”
“我知道。”我刚一开口,老刀子就打断了我的话,他把手里的烟头碾灭了,慢慢搓着几缕烟丝,道:“陈近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道歉,大可不必,但我不能放过你。”
“我也知道……”老刀子的话,我并不意外,我杀过他们的人,还伤了老刀子的眼睛,这事情,不仅仅是老刀子,就连老刀子手下那帮人也不能释怀。
第五百零二章 徇私渎职
这个时候,我虚弱的身躯伤痕累累,一条手臂和一条腿都难以动弹,无法再跟老刀子抗衡,也没有逃脱的可能,狼牙山的山顶只有老刀子一个人,然而他的那些手下可能都在山脚,我看了老刀子一眼,渐渐平静下来,该做的事全部做完了,至于老刀子能不能放过我,其实我并不在意。
“我也是大河滩长大的人,身在三十六旁门,对于七门的事,我知道的不比别人少。”老刀子的声音低沉,他还有他手下的人一直都在河滩搜捕我,但真正找到我的一刻,老刀子的神情没有半点轻松,他低着头,道:“七门英烈,忠肝义胆,我很佩服,到了现在,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也有数。”
“我有数。”我点点头,无论我和老刀子是否站在同一个立场,即便现在他要抓我,我仍然得承认,黄沙场胡家的血眼老刀子,是一条好汉。看着老刀子仅剩的一只眼睛,我隐约能看到他年轻时候的样子,统领三十六旁门的胡家,一甲子一出的血眼,老刀子心甘情愿放弃这一切,义无反顾的加入河务局,就说明他心里同样装着这条大河,装着大河两岸无数的生灵百姓,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你们七门为这条河,付出了太多太多,包括你在内。”老刀子望着我身上已经干透的血迹,道:“你后来做的事,我都知道,我不否认,如果换做我,可能不会有你做的好,陈近水,你是这条大河的英雄,是这片河滩的英雄,大概,你不会青史留名,但你所做的一切,都记在我心里。”
我没有接他的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这些其实只是空谈,它改变不了现状,也改变不了一些事实。老刀子顿了顿,又点了一支烟,他的表情有些苦闷,又有点沉痛,大口大口抽着烟,似乎不想直视我的眼睛,把头转向一边,道:“你要知道,你杀过我们的人,这事我全力在压,但已经有风声传了出去,河务局不是我最大,上面还有别的部门在管辖我们,事情传出去,上头就会下令彻查,你的名头太大了,我可能盖不住,陈近水,我很想保你,可是……”
“我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公理,不管我是谁,欠下的帐,都是要还的……”此时此刻,我一点都不记恨老刀子,他已经这么大年纪,独子死在我手里,能坐下来跟我慢慢的交谈,已算宽容,我还没有孩子,但我能想象的到,如果谁伤害了我的孩子,我豁出命也会追击凶手,血债血偿。
“你,我,还有很多很多人,活着就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是这样吗?”老刀子丢了烟,道:“这很痛苦……”
“不用这样。”我看着老刀子的样子,反而像是对我有所歉意,这让我隐隐不安,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的那两个兄弟,能不能放了他们,他们没做过什么,我的事跟他们没有关系……”
“陈近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你会是成就大事的人。”老刀子的眼睛眯了眯,站起身,在附近走来走去,他显然在思考什么事情,也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就在老刀子独自走来走去思考的时候,山顶的边缘又冒出一道人影,我扭头看了看,认出那是大伟。大伟是老刀子的嫡系,两个人关系很近,估计是在下面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大伟才冒然冲到山顶过来催促老刀子。
说起来,和大伟也算是熟人了,但是这一次见他,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有所变化,那种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气焰几乎消散殆尽,他的衣衫有些凌乱,过去每次见面都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的和一团杂草一样,然而大伟的眼神不同了,他看看老刀子,又看看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的我,他能看出老刀子在考虑什么,所以硬生生闭上嘴巴,站到了一旁。
“就这样吧。”老刀子来回踱了不知道多少步,骤然间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头道:“大伟,今天你所看见的事情,全部都烂在自己心里,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哪怕是最亲近的同事,也不要提。”
“这……”大伟显然有些迷茫。
“这是陈近水的尸体,他在狼牙山被人围攻,伤重不支,被阴火烧的不成样子了。”老刀子指指不远处已经面目全非的阴幽人的尸体,道:“等会儿,咱们把他的尸体抬下去,河滩的这件事,结束了……”
“他还年轻,就这么死了,可惜。”大伟本来就不笨,只不过心高气傲,自信经常蒙蔽正常的神智,现在他收敛了心性,一下就听懂老刀子的话,看都没看我一眼,道:“抬走交差吧。”
我心中顿时一阵莫名的感动,铁铮铮的老刀子,重情重义,他左右思考,就是在考虑该不该放我走。人和人,本就是将心比心,感动之余,我又有些担心,抬一句面目全非的尸体回去,老刀子能不能顺利交差先不说,他这么做,会断了自己的前程。
“我一辈子从不徇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老刀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义无反顾,他的神情伤感,望着我,道:“我知道,你的曾祖父,还有爷爷,都过世了,为这条大河而捐躯,我没有理由再带你走。”
“你……”
“不要紧,我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所图?”老刀子仿佛能看出我的顾虑,淡淡笑了笑,道:“功名前途,我真的不在乎。”
我相信老刀子的话,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个世间的人和人总是不同的,有一些在不停的追逐,有一些却甘愿放弃。他们用付出和放弃来挽救这个不断沉沦的世界,正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光明才会永存。
“走吧。”老刀子蹲在我身边,替我把已经包扎过的伤口又整了整,道:“但是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叫陈近水,陈近水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我该叫什么?”我也随之有点茫然,这个被人呼唤了二十来年的名字如果突然就不属于我了,我会感觉不适应,也感觉别扭。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陈三李四,王二麻子,无论你身在何处,无论是姓甚名谁,你的心不变,你仍旧是你。”
“陈三,陈三……”我默默的念叨了两句,抬眼望着老刀子,道:“这个名字也不错,以后,我就叫陈三吧。”
“这件事了结了,我也得带队离开,这次告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老刀子站起身,带着大伟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道:“保重……”
大伟跟在老刀子身后,走出去几步之后忍不住回过头,他并不算是我的朋友,而且双方有过多次冲突。但是大伟一句话都没有说,回头的时候,微微的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这一笑中被冲淡了,无论血泪情仇,恩怨纠缠,他都已经忘却。
老刀子和大伟抬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走下狼牙山,很快,围拢在山脚下的人都跟着他们离开了。我的一条腿动不了,而且身子又虚的要命,静静躺在山顶,耳畔还能听到大河趋于正常的流水声。和我预想的一样,一夜之间,破运神胎化解了隐藏在大河下数千年的大运图,当东方第一缕阳光照在大河时,意味着这件事,彻底走到了终点。
老刀子没有食言,在天色发凉的时候,弥勒和金大少喘着气爬上了狼牙山,他们连夜被放了,又连夜赶路,不知道一口气奔跑了多远。金大少把我扶起来,放在弥勒背上,放眼远望,我看到了流淌的河,还有在河岸上为生活而奔波的人。
他们或许很苦,很累,活的很艰辛,但只要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近水,是结束了吗?”弥勒的眼角湿润了,一边背着我,一边哽咽道:“要真结束了,就到七门前辈的祖坟上去磕个头,告诉他们,咱们把他们要做的事,做完了……”
“是结束了。”我趴在弥勒背上,很想对他和金大少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但我的脸好像在小九红坠入深渊死去的时候彻底僵硬了,我笑不出来:“从今以后,我叫陈三,陈近水,已经死了……”
“对对对。”金大少很机灵,老刀子放他们的时候,肯定略微透漏过什么,他跟在弥勒身边,道:“三哥,以后有啥打算?”
“过日子。”我想了想,这可能是我心底最质朴,也最渴望的希望,我希望能和很多很多普通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看似繁琐又无味的日子,才叫做生活。
第五百零三章 曲终人散
弥勒和金大少把我带回了家,不管是苗玉还是老鬼,当七门人看到我一身伤痕归来的时候,难过又欣慰,所有人终于解脱了。我无法再和从前一样短时间内愈合伤处,老老实实让赛华佗治了治,然后卧床休息。
事态平息,再也没有意外,老刀子那帮人也消失在河滩。我安安静静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毕竟年轻,体魄又强健,再加上赛华佗的精心医治,一个多月以后已经能勉强下床走路。当天晚上,一群人一起吃了顿饭,这是七门的大喜事,过去以往,七门人聚散离合,从来没有像这时候一样所有人欢聚一堂。我不善喝酒,但还是端起了酒杯。
这杯酒,我要敬庞大,敬太爷,敬所有因为护河而壮烈捐躯的人。
事情结束了,我不能再叫陈近水这个名字,也无法在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河滩继续逗留下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事未了的时候,我们可以拧成一股绳,但事情结束,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我不想谁再受到任何牵绊,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老鬼跟着张龙虎走了,到松树岭去过晚年,弥勒和金大少想到河滩外的世界去闯一闯,老蔫巴思念长白山老家。我想,我的后半辈子可能都会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我从内心深处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过的好。
周家女人一直都在爹的身边,这么多年不离不弃,爹没有松过口,他什么都清楚,但自己却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他是个固执的人,同样也是个执着的人,我知道,他心里还在惦记着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娘。
“爹。”我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辞藻去劝他,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娘如果有灵,在另个世界,也会希望你好好的生活。有些人,什么都不图,成年累月跟着你,不能负她。”
爹没说话,但是他望着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周家女人,眼睛里全是温情。
在所有人将要各自奔向新的生活之前,我做了那件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的事情。所有人一起立了一块碑,我亲手写下了庞大,太爷,爷爷他们的名字,这是一座丰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庞大他们,都是陌生的,但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好像还能在天空中看到他们闪亮的眼睛。至少,这座丰碑立在我的心里,今生难忘。
之后,那口被七门前后传承了很多年的王钟被抬到了河滩,古老的大钟嗡嗡敲响,钟声飘荡河面,这口大钟被沉入了河里。河凫子七门,从此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一一送行,最先送走的是老蔫巴,他带着莲娘,依然是当初刚刚来到大河滩时的憨厚和质朴,一步三回头,那双仿佛一辈子都迷迷糊糊的眼睛里,全都是氤氲的水汽。
“蔫巴,你要走了,我好舍不得……”金大少和雷真人看着老蔫巴眼里的泪,也不由自主的动了情,几个流血流汗都不曾流泪的汉子,在送别老蔫巴的时候,眼眶都湿润了。
“俺的家在长白山,要不是落叶归根,俺情愿让你们一辈子薅俺的胡子……”老蔫巴眼泪汪汪:“啥都别说了,缘分,缘分……”
送走老蔫巴,又顺便送走了老鬼,这个曾经在大河里漂流过五十年的老头儿,一直到这时依然腰杆笔直。与世隔绝五十年,外面的世界或许真的让他不能适应,在偏远寂静的松树岭,他和张龙虎谈经论道,悠然生活,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一世人,两兄弟,近……不是,三哥,我也要走了。”金大少带着谭小秋,打算离开河滩,他已经在金窑站稳了脚跟,但他不想再继承祖辈们做了多年的职业,他说过,河滩外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精彩,他想去外面打拼,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
“祝,一切都好。”
“你也是,以后办喜事,记得通知我,不管在天涯海角,只要你一句话,我分分钟就到。”金大少咧着嘴,依然笑的那么没心没肺:“我还是那句话,放眼大河滩,没人比你强,没人比我帅,或许这一走,会有些日子见不着面,但你知道,我也知道,咱们心里,都装着兄弟……”
我默然无语,想着过去和金大少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他要走了,或许和他说的一样,有些日子会见不着面,但只要活着一天,我们都会铭记,自己的兄弟,就在这个世间。
“走了!”金大少的眼睛里也是泪,猛然一转头,大步离去:“河滩第一强,河滩第一帅,就此别过……”
送走金大少,弥勒也走了,唐敏对他很用心,七奶奶和唐家婶子对弥勒也满意,在我们乡下,男人身强力壮是很让人在意的外在条件,身子壮,说明能撑起这个家。唐家婶子当着我的面把唐敏交给了弥勒,弥勒感激不尽,说他一定会好好种地。
七门其它人也各自离开,雷真人没有再回阴山道,就跟着赛华佗行走四方。最后,只剩下我和苗玉。她的身子始终不见好,经常咳嗽,让我心疼。
“别的人都走了,我们,一辈子不分开,好么?”
“不分开。”看着这个前后苦苦等待了我两世的女人,我别无所求,别无所报,我想起张龙虎说的话,心底都是凄苦。我已经是一个普通人,我无法从命运手中夺回将要失去的什么,但在她身边一天,我就会好好对她。
我和苗玉也要走了,要离开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河滩。临走前,我想再看看自己的过去。我们两个人慢慢的走着,先到了小盘河。我没有再到河滩边的河眼,但是当我放眼望去的时候,就想起那片沙土地的深处,有一个灵灵。大河滩的风,吹了几千年,在这一刻,它仿佛撩动着我的心绪。望着那片沙土滩,还有流淌的河,我出神了,呆呆的想着灵灵,她没有来世,她会在什么世界里?
“咿呀……”
一阵婴儿欢快的呀呀声骤然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转身一看,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从身后的路慢慢的走过去。他们都是质朴的庄稼人,穿着一身新衣,可能要去走亲戚。他们对孩子很怜惜,爱的不得了,一路走,一路逗着孩子。
我的目光一下子呆住了,我看到那个咿咿呀呀不停喳喳乱叫的孩子,她还很小,白白胖胖,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水灵灵的光。那一瞬间,我的目光有些呆滞,一种强烈的震撼冲击着我的心。我仿佛看到了灵灵,这个孩子,和灵灵何其之像。
“咿呀咿呀……”那孩子望着我,顿了顿,接着就欢快的挥舞着小手,咯咯的笑起来。
这对夫妻抱着孩子,渐渐走远了,我呆了很久,忍不住想要追过去问问,问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出生时有没有什么征兆。但脚步刚刚一动,我又硬生生的停下。
前世的事,就在今生最后终结吧。每个人都无法掌控命运,我不想再去追问,不想再去探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今生再见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如果最终仍是悲剧,那么,我宁愿永不再见。
只希望,她能茁壮健康的成长,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离开小盘河,我带着苗玉继续慢慢的走在那条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路。我们从小盘河又走到望山崖,从望山崖走到了排营附近。小九红不在了,排营群龙无首,已经陷入了崩溃散乱的边缘,大批大批过去靠排教生活的人离开排营,那座巨大的沙堡,已经开始空旷,或许,再过上几年,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吱呀……
我听到一阵缓慢的车轮转动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感觉隐隐的熟悉,当我顺着声音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推着小木车的外曾祖母。
“孩子,你长高了。”外曾祖母的身体还很结实,我很少见她,但是她的神情,言语,都有种隔辈人的慈祥和亲切,嘘寒问暖,问了很多琐事,她的神色有点阴沉,道:“陈六斤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慢慢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爷爷当年对不住奶奶,但他永远都回不来了,我替爷爷磕头,替他道歉。
“咳咳咳……算了算了……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你还计较个什么……”木车上的外曾祖父愈发衰老,不停的咳嗽,断断续续道:“不要难为孩子……”
看着我,外曾祖母的眼角湿了,或许,她能从我的长相上看到一丝奶奶的影子。
人,不能一直沉溺在过去,过去的毕竟是过去的,活好我们的现在和未来,才是真理。
我问外曾祖母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她笑了笑,看着外曾祖父,道:“老头子还没有转够,趁着我还能走,再带他去转转,去转转……这个丫头真俊,孩子,好好对人家,父母把人家拉扯长大不容易,疼着她……”
吱呀的车轮转动声又慢慢的远了,我和苗玉走在路上,外曾祖母带着外曾祖父,也走在路上。我想,老蔫巴或许已经和莲娘到了长白山的外围,金大少和谭小秋也到了自己想去的城市。
我默默在心里唱着巡河调子,这曲悲歌,传唱了千年,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第五百零四章 结局
我目送外曾祖母和外曾祖父离去,河滩的路,依然漫漫无尽。苗玉问我,要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没有目标,只是想一路走过去,一路把沿途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因为老刀子的嘱咐,我也要离开大河滩了,我想在自己心中留下一个日后能够缅怀的印记。
说起来,我还很年轻,但不知道是否因为经历的太多,心灵上又承受了太多,让我的心境影响到了整个人,几天的奔波下来,我的嘴唇下巴上蓄起了细细一层胡须,在刘家营渡口,我和苗玉遇到了几个旁门人,新长的胡须让这几个旁门人显得迟疑,似乎是认出了我,又不敢确定,在他们迟疑之间,我已经走的远了。
我想,或许我真的开始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过去的二十多年,已经画上了句号。
我带着苗玉从刘家营一直到了大沙围,沙帮的生意依然做的很大,下面的兄弟遍布河滩,我和沙帮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我一到来,韩成领着一帮人招待作陪。举杯换盏之间,韩月和金大胆来了,他们来了之后,现场的气氛就变的有些复杂和微妙。
经历了太多,我的眼睛就好像能看穿别人的心事,我看的出整个沙帮隐隐洋溢着一片喜气,同时也看得出韩成的神色有点尴尬,也有点不自在,还有,沙帮从上到下那帮兄弟,不再称呼我姑爷了。
“近水哥,单独说几句,行吗?”韩月在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袖,她没有七七过去的样子,但是我知道这副躯壳里,还是从前的七七,善良,单纯,有点懦弱,却又坚强。
我从喧闹的酒桌上和韩月走到了外面,两个人并排走着,很久很久都默默无言。她像是要说什么,却几次都开不了口。其实,我已经看穿了,只不过不肯说出来。
“近水哥……”韩月轻轻咬了咬嘴唇,道:“从前,你护着我,宁可不要自己的命,我很感动,有时候,我就想,这辈子能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女人是该知足了……可是,近水哥……”
韩月的神色有些歉意,又一次顿住了将要说出的话,我知道她会说什么,很想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丝微笑,让她打消心底的一切顾虑和歉意,但我的脸是僵硬的,我笑不出来,只能微微弯着嘴角。
“大胆是个好人,他和你一样,都肯拼了命去护旁人,他知冷知热,他懂的心疼一个人。”韩月低下头,道:“我跟爹娘都说了,爹不肯松口,他要看你的意思……”
金大胆当时和韩月还是陌路相逢的时候,就曾经豁出命保护她,但韩成惦念着我,因为曾经跟韩月配过冥婚,我身上始终背着一个名分。
“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有的话,我不想明说出来,对于七七,我一直当她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妹妹,她孤苦无依,亲人都过世了,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很安心。
我回去亲自和韩成说了,他又是为难,又是感怀般的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
沙帮是大河滩最后一站了,我走过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见了自己想要见的人,是该最终离开的时候。我和苗玉没有什么行李,带着两个包袱,从沙帮离开,又走了百十里。汛期还没有结束,河上载人的船非常少,百十里走过去,我看到在一个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小渡口边,停着一艘小船。
“船家,带人过河吗?”我遥遥的喊了一声,小船上的船家懒洋洋的躺在船中,随着我的喊声,他支起半截身子,那一刻,我微微的有些意外。
我看到许久都没有出现的仲连城,他受了七门一张续命图,保住了命。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仲连城刚刚在河滩露面的时候,是何等的威风霸气,但是此时此刻,他的锋芒或许是收敛了,或许是消失了,整个人像是一柄已经生满锈迹的剑,灰扑扑的看不出一缕剑光。他穿着一身河滩上走船人常穿的粗布褂子,眉毛胡子长的老长。
“水大,过河要坐稳。”仲连城跳下船,从我手里接过包袱,只有在他翻身一跃的时候,才依稀能够看到他从前的影子。
小船顺水漂流,我看着仲连城娴熟的驾着船,在风波水浪中穿梭。很难想象,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是如何面对和适应这种平淡生活的。他一边驾着船,一边回头跟我说话,他说汛期水涨,坐船的人少了,生意比春秋两季要淡的多,不过好在汛期前,他不停的渡人,攒着一点钱,足够把淡季熬过去。
“过去的事,你都忘记了吗?”
“没有。”仲连城摇摇头,想了想,道:“只不过事自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
“人,不就该这样活着么?”仲连城笑了笑,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支乌黑的小铁管,随手丢给我,道:“这个东西,我留着没有用了,你拿去吧。”
我没有见过这支乌黑的小铁管,但拿在手里的时候,却隐约觉得熟悉。把它打开以后,里面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绢,我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三生观古秋老道的三生图。古秋死去之后,这张图被旁门头把拿去了。仲连城在野林边击杀亦甜,从她身上夺走了这张三生图。
过去,现在,未来……三生图寓意三生,望着这张几乎透明的图,我仿佛能看到过去的我,飞腾在云端,现在的我,漂流在水里,未来的我,行走在路上……此时此刻,三生图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需要谁的点化,我正走在这条属于自己的路上。
我把三生图重新塞进小铁管,然后抬手丢入河中,仲连城有些意外。我收回目光,望了望他,其实,我想对他说,人,没有必要知道自己的三生,因为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全盘掌控三生的运势,尽自己的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那已经足够了。
仲连城驾着船,一直把我送出去很远,之后,我和苗玉离开了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河滩,在另一个小城里落脚了。这里很陌生,没有一个熟识的人,我们找了个小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房子小的只能住进两个人,家具都是旧的,但我呆在里面,比呆在任何地方都要踏实,因为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什么都不会做,尽管身手和经验仍然出众,但这些本事显然适应不了这个时代。我想了一段时间,然后找一些河滩的特产出来卖,很小的生意,赚不到什么钱,只是能养活苗玉。我一直所渴望的生活其实是枯燥的,每天招呼生意,买菜做饭,洗洗涮涮,可是这种枯燥里,有我希望的那份真实。
在这个小城里,我和苗玉生活了半年,我知道金大少和弥勒都在什么地方,但我没有找过他们。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们都过了自己的日子,我不想打扰他们。可这并不代表遗忘,在我的定义里,我不会轻易去搅扰我的兄弟,不过当他们有事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赶到。
这时候正巧是阳历年,弥勒捎来话,他要和唐敏结婚了,那个年代的人还很保守,结婚对于一个人来说,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所以我丢下手里的小买卖,带着苗玉悄然回到大河滩。婚宴不热闹,来参加的都是七门里的人。我不善饮酒,但在这个场合下,我忍不住一杯接着一杯。
弥勒有了归宿,成家立业,我该替他感到高兴。望着弥勒憨厚的笑脸,还有因为阴火灼伤而常年不长头发的脑袋,我百感交集,我已经不是一个善于用语言表情来表达感情的人,能做的,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我能看到弥勒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我清楚的记得,这一处伤,是他在什么地方因为做什么而留下的,全身上下几十道伤疤,密密麻麻。弥勒好像已经忘却了,红光满面,而我却怎么也忘不掉。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些兄弟,我走不到今天,或许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
我默数着弥勒身上的伤,数一道,自己就喝一杯酒,这一场酒宴下来,我喝的鼎铭大醉,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被人抬到卧房,一觉睡的昏天暗地。
我从中午一直睡到深夜,苏醒过来的时候,酒意还没有完全消失,脑袋昏沉沉的疼,口干舌燥,苗玉在床边守着我,她的身子不好,精神也远不如以前了,守到这个时候,不由自主的已经睡着。我想找点水喝,又不愿惊醒她,慢慢的支起身子,翻身想轻轻的爬起来。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稀薄的月光透射进来,就在我翻身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胸膛猛然一紧,我好像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胸口慢慢的漂浮到了眼前。
第五百零五章 终章
我心里骤然一惊,昏暗的环境中,我实在看不清楚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到底是什么,甚至不能确定这团影子是否存在,那也很可能是我酒醉之后初醒时产生的朦胧幻觉。然而当我注意到这团影子的同时,心底随之浮生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那种恐慌让我如坐针毡,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苗玉被我惊醒了,起身揉揉眼睛。
在我坐起的一瞬间,隐约漂浮在眼前的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唰的一下好像彻底消失了,我全力的观察,在昏暗的房间里来来回回的扫视着,却始终未能再捕捉到它。
“你到底怎么了?”苗玉看到我的神色不稳,伸手摸摸我的额头,道:“不舒服吗?”
“没事,不要紧……”我不想让苗玉受到任何影响,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中午酒喝的太多了……”
“你不能喝,干嘛要喝那么多,好好躺着,睡一睡,明天起来就会好。”苗玉把掀乱的被子重新掖好,我已经看不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可是心头的恐慌却不断的缭绕,我分辨不出那种恐慌究竟从何而来,感觉很飘渺。我唯恐会出什么事,紧紧的抱着苗玉。
昏暗的房间里,寂静下来,苗玉熬不得夜,不多久就在我的怀里熟睡了,我心里七上八下,蚩尤死了,叶子死了,圣主苗尊都已经伏诛,该死的人全部死绝,事情仍然没有结束吗?按道理说,不该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抱着苗玉,脑子里乱糟糟的,从半夜到天亮,再没有合眼,根本睡不着。弥勒的婚礼很简单,就热闹了一天,第二天天亮,来参加婚宴的人就各自离去。我怕苗玉吃不消连连的奔波,就多留了一天,让她休息恢复精神。出了前夜那件事,我滴酒不沾,天色一黑,就把苗玉扶上床,看她安然入睡。
这一晚,再没有发生什么,非常安静,我坐在床边托着下巴打盹,脑子不安生,睡也睡不踏实,恍恍惚惚半梦半醒,偶尔睁开眼,看到苗玉睡的正香,心里就踏实一些。
在这样翻来覆去的朦胧中,我渐渐睡过去了,这一晚的梦境很不一般,我好像看到了大河,看到了大河边,伫立着一道白须白发的身影。我认得出,那是禹王,已经完全彻底消失在世间和轮回中的禹王。
他和几千年死去时一样,无语伫立河边,很久之后,他回过头,朝这边走来,我开始感觉不安,双手仿佛被什么给困住了,挣脱不开,就如同民间传说的鬼上身一样,使劲挣扎却力有未逮。
梦中的禹王一直走到我身前,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脸,甚至脸上每一道细密的皱纹。我说不出话,唯一能做的,就是茫然望着禹王。
“你可知道。”禹王终于开口了,我心底深处的意识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然而禹王的声音却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他慢慢对我道:“你终结大河祸乱,能诛杀蚩尤,却还是掌控不了命数,命数,命数……”
河畔的风在呼啸,禹王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他垂下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情绪。
“你会孤苦一生,这是命数,都是命数……”
说完这句话,禹王转身走了,我也随即从这场朦胧的梦中惊醒。我不知道这场梦到底会意味着什么,但禹王在梦里的话,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孤苦一生,孤苦一生……
人生里,自己主掌不了的事情太多了,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负累。
我带着苗玉重新回到小城,过年前夕,金大少来过一次,看到我的寒居,当时就急了,不由分说的留下一大笔钱。
有了这笔钱,我们过的宽裕了一些,压力也小了一些。生活依然是平淡的,这种生活和之前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相去太远,无形中就觉得时间流水一样的滑过,不知不觉,我和苗玉在小城里定居两年了。
苗玉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我把所有事情都放在一旁,全身心的照顾她,她的身子很虚,怀孕之后气血不足,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各种补品,药物,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幸好金大少留了一些过去从老蔫巴身上拔走的参须,熬水给她喝了,还算有用。
望着苗玉一天一天大起来的肚子,我心里很高兴,又有些恍然,曾几何时,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需要人保护,需要人照顾,但转眼之间,我也要做父亲了。
小城里有医院,不会像河滩的乡下一样,找个稳婆接生。苗玉临盆前,我带着她去了医院,这时候,我二十五岁。
孩子是在一天深夜里降生的,我们没有别的亲人在身边,分娩时只有我一个人守在产房外。我焦灼的走来走去,一刻也停不下来,产房的门紧闭,我听不到什么声音,不停的看着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没事,一定没事,她们娘两一定会平平安安。
嘭……
就在手表的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通明的产房外好像突然停电了,所有的电灯瞬间熄灭,在眼前的光线全部消失时,我的胸口猛然一紧,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无声无息的从胸口飘荡出来,像一条幽灵,呼的飘向了大门紧闭的产房中。
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那团影子飘向产房时,我一步就冲了过去,伸手一抓,但影子飘忽如雾,这一抓抓空了,等我抽回手的时候,它已经消失在产房前。
轰……
熄灭的电灯在这时重新闪亮,整条走廊又通明了,我听到一阵哇哇的啼哭,从产房里传了出来。这阵啼哭声顿时牵引了我所有的心神,我急切的扒着产房的门,朝里张望。
苗玉生了,一个男孩儿。我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的母亲虽然瘦弱,但他却又白又胖,眼睛大大的,非常漂亮。在抱着儿子的那一刻,我感觉僵硬的脸庞突然柔软了,我抱的很轻很轻,唯恐会弄疼他。
“辛苦你了……”我眼角带着泪,把儿子抱到苗玉面前,她憔悴的不像样子,但是看到儿子皱起的小眉头,还有一双藕节般的小胳膊时,她笑了,笑的很开心。
“我们的儿子,该叫什么名字?”
“叫他陈凡吧。”我想了想,儿子,如同我的命,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他能平安顺利的成长,不需要出人头地,不需要和我的前半生一样轰轰烈烈,只要他健康,快乐,那就好了。
“你想他长大以后做什么?”
“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轻轻抱着儿子,看着他那张脸,就仿佛看到了一轮初生的太阳,看到了耀眼的光明和希望,我希望他好,却不会给他任何束缚,我深深的知道自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我不想他有什么拘束,鸟儿关在笼子里,时间久了,就再也飞不起来。我希望我的儿子,会是一只自由翱翔的小鸟。
有了儿子,我的家更像是一个家,我在努力,为的是让他们娘俩过的好一些,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在他还小的时候,我很担心,因为他刚刚出生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我难以忘怀。但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直到儿子两岁的时候,他很健康,很可爱。我高悬的心才渐渐的放下来。
我们搬了新家,宽敞了,条件也好了一些,孩子还小,苗玉出不了门,我每天忙碌完就会急匆匆的回家,在我的眼里,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全部。
金大少要结婚了,金窑有钱,这两三年时间里,他已经在河滩外的世界站稳了脚跟,婚宴非常隆重,尽管大雪飘飞,但还是有很多人参加了婚礼。我怕苗玉和儿子受不了风寒,所以独自参加了金大少的婚礼,显然,我比任何客人都要重要,金大少和谭小秋不断的敬酒,我们一杯一杯,酒宴还没过,我和金大少都已经喝的眼睛发直了。
“三哥,这个,给我大侄子……”金大少嘴角流口水,言语混乱不清,朝我手里塞过来一只足足一斤重的大金锁:“大侄子带着,珠光宝气,要是不够,我再打两个……”
“算了吧。”我掂了掂大金锁,两岁的孩子如果戴上这个,估计连头都被压的抬不起来了。
“怕啥,我他娘的就是这么任性……”
乱糟糟的酒宴客人很多,我都不认识,平淡的生活让我不适应这种场合,酒喝的差不多了,又惦记着苗玉和孩子,所以告辞出来,连夜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等到家的时候,酒意还没有醒过来,脚步踉跄。
那一年的雪,可能是最大的,鹅毛般的雪花飘了整整一天,远远的,我能看到自家的灯还亮着,可能是苗玉带着孩子在等我,我的脚步马上加快了,然而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心里骤然一紧。
飘飞的大雪中,我看到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道影子。那很像是邻家小孩玩耍时堆砌的雪人,但在酒醉之余,我能分辨出,那肯定是一个人,只不过在大雪中站的久了,已经被雪花覆盖。
我认不出那人是谁,脚步又随即放慢,这么冷的天,冒着那么大的雪在外面伫立,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我身上还有功夫,不会惧怕什么,但一想起家里的老婆孩子,心马上就被揪紧了,全神戒备,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道影子一动不动,好像在雪地中僵化了,然而当我慢慢走到旁边的时候,身影突然抖了抖,一身积雪唰唰的被抖落。我的拳头顿时捏紧,朝后撤了半步,随时都能对应袭击。
但这道身影没有动手的意思,慢慢的抬起头,身上脸上的积雪被抖落,一瞬间,我看到了身影的脸。我形容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好像被火彻底焚烧过一样,扭曲狰狞,在深更半夜猛然看到这张脸,会把人吓住。
“什么人!”我低沉沉的问了一句,不想惊动家里的苗玉和其它邻居。
身影在雪地里站立了很久很久,但动作却没有迟缓,朝我走了一步,慢慢伸出一只手。这只手的手心里,托着一件东西。本来,我充满了敌意和戒备,然而在望到这件东西的时候,我的心神好像在一瞬间就崩溃了。
身影的掌心里,托着一块血红的符,我忍不住踉跄着走上去,一把抓过这块血红的符。这个东西,我绝对不会认错,天师符,小九红的天师符。
记忆,被自己强行尘封了几年,平时,我不敢去开启,不敢去触动,但这块血红的天师符一下子把尘封的记忆彻底打开。我想起了圣域雪谷深不见底的深渊,想起小九红坠入无边黑暗中时那无助又悲戚的脸,想起她临死前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我的手在发抖,紧紧握着天师符,眼泪不受控制,瞬间就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呼啸的风雪冻结了泪水,又迷住了我的眼睛。小九红,在我心里压抑雪藏了太久,一旦触动,我就忍不住想要放声痛哭。
我在风雪中流泪,思绪完全回到了小九红临死前的一刻,那像是一个梦魇,我无法挣脱。我能感觉飘飞的雪一层一层落在我的头顶,我的身上,但我连动一动的念头都没有,沉浸在那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中。
我呆了,愣了,和傻了一样,一直站了很久,骤然间,一阵极其强劲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过去,把脸上头上的积雪吹落了。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刮的脸庞生疼,那一刻,我猛然从无法自拔的悲痛中惊醒。
天师符是小九红的,已经随着她落入了那片万丈深渊,但天师符,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鬼一般的人影手中?
我猛然晃了晃头,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踪影皆无,那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我拼命的张望,隐隐约约,看到身后的雪地里,有一排脚印。
“小九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那道身影,但不顾一切的转身,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全力追了过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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