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彻骨之痛


  我一看见那些在地上蠕动的白影子,就分辨出,那是十几只荷花婆。这条河底的故道好像邪气非常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顺着河水被带了进来。要是放在过去,看见这么多荷花婆,肯定转身就跑,但现在不同了,我定定神,十几只刚被河水冲到这儿的荷花婆明显发现了我,蠕动的方向全都冲我而来,一个一个贴着地面,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轰……
  头顶本就升腾的阳火又是一旺,荷花婆是阴气很盛的邪物,对阳火非常惧怕,所以我并不慌张,就凭自己的阳火就能逼退她们。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荷花婆有些邪门,尽管看上去对我的阳火畏惧,却一股脑的扑过来。
  这一下把我搞的有点忙乱,一脚把一只逼近的荷花婆踢出去,又抽身退了几步,荷花婆很凶,连阳火都不怕了,一起围上来也是很严重的威胁。我拳打脚踢,荷花婆在周围围了一圈,刚把前面的一只给打出去,脑后就传来一阵犀利的破空声,我反身一抓,扭住身后扑过来的那只荷花婆的脖子,生生拗断。
  噗……
  荷花婆的脖子被拗断的同时,硕大的肚皮一下就裂开了,我知道荷花婆的肚子里会有鬼婴,但是眼前的一切又出乎了我的意料。荷花婆的肚皮爆开,已经化成脓水的残缺内脏在一层透明的薄膜后面流动着,那层肚子里的薄膜一下子凸显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尽管隔着一层薄膜,但我能看见那张小小的脸毛茸茸的,有两颗尖利的牙。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脚就踹了出去。脚掌还没有触碰到荷花婆的肚皮,那层薄膜嘭的爆裂,腥臭到让人无法忍受的脓水飞溅出来,那张毛茸茸的脸吱的一声完全显露,抬着爪子一挥,我就感觉脚掌上厚厚的牛皮鞋底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了一下,差点把脚底板划破。
  这是什么东西?我抬起另条腿,把毛茸茸的东西踢飞,但是那东西小小的身躯却如同钢筋铁骨,被踢的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一触地又闪电般的弹跳起来,冲着我呲牙咧嘴。
  噗噗噗……
  与此同时,周围那么多荷花婆的肚皮都开始慢慢的膨胀,嘭嘭爆裂不停,它们的肚子里不是鬼婴,全部都是这种蜷缩成一团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些东西一出肚皮就蹦跳的非常迅速敏捷,在我身体周围不断的打转。
  猴子?
  我终于看清楚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了,那都是一只一只体型很小的猴子。浑身上下的毛黝黑发亮,尖牙利嘴,在我周围上蹿下跳,充满敌意。
  当我看到这些突然钻出来的猴子时,许多过去听说过的事情浮现于脑海。空旷的河底故道,一只只死掉之后裹满泥巴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有蹦来蹦去的猴子……
  故老传说,当年洪水祸患中原的时候,一些乱七八糟的山精水怪也借着水势在肆虐一方,禹王一边治水,一边把这些东西一一的降服,河滩的老人们说,鬼鬼怪怪的东西太多了,禹王曾经造了一座塔,把这些玩意儿全部镇在某个地方,而且还派了猴子做守塔的。这些是虚妄的传说,不能全部信以为真,但老人们的说法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大河从古到今,曾经不止一次的从河里打捞出来过石头雕刻或者铁铸的猴子,还有铁牛。总是有人对这些铁牛和铁猴子感觉好奇,这其实没有什么玄虚,铁牛在汛期最容易决口的地段出现的,能够镇压水势。而水里的铁猴子到处都是,猴子辟水里的邪祟。
  看到这些猴子,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这条故道是什么地方,这里很可能是禹王镇压万邪的所在。但是不容我多想,周围的猴子已经接二连三的跳了过来,那东西太灵活了,和一条条闪烁在黑暗中的幽影一样,如果只有一两只,我可能能够轻松的对付,然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就让我觉得无比吃力。
  吱吱……
  猴子的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飘来飘去,我的力量足够,但没有它们灵活。打飞了两只猴子,左耳呼的闪过一股劲风,紧跟着就觉得耳朵根子猛然一疼,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就在血液滴落的同时,那些全力进攻着的猴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气息,一起抽身蹦跶着跳出去,畏畏缩缩的挤成一团望着我。这些猴子是有灵性的,我身体的血液带有禹王鼎的血魄气息,它们能够感应到那股来自上古圣王独一无二的威严。
  猴子的攻击停止了,挤在一起团团乱转,不到一分钟时间,一只猴子调头就跑,剩下的作鸟兽散,片刻间跑的无影无踪。我喘了口气,给耳朵上的伤口上了些药,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故道深处的心脏跳动声更加强劲,我的脚步随即又加快,心急火燎的朝前猛跑。
  本以为这条故道应该是一条坦途,但是朝前跑了三四百米,一个宽阔的大水潭挡住了去路。水潭里的水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渗透下来的河水,本身就带着泥沙,又夹杂进去水潭底部的土,比大河的河水还要浑浊。这是一摊死水,又没有一丝风,不起波澜。我的水性很好,可是看见这汪泥汤一样的水,就觉得犹豫了,危险,总是隐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唯一可以前行的路,我打量了半天,只能从这里过。我不想直接下水游动过去,就转身到后面那座木塔脚下,硬掰下来两根腐朽的原木,连在一起推下水。站在木头上慢慢的划动,朝水潭的另一边驶去。水面很平静,当我站在两根原木上漂到临近水潭中心的时候,平稳的水面像是旋风般的冒起一个微微打转的小漩涡。这个漩涡只有脸盆那么大,远远没有大河里的暗涡转动的猛烈,然而漩涡出现的同时,我觉得心里就像被针刺了一样,痛楚并且不安。
  那是过去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非常难受。转动的漩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着转漂浮上来。我定下心神,一手握着刀子,把原木停在漩涡旁门,猫着身子,只要有东西上来,一刀就会刺下去。
  随着小漩涡的转动,浑浊的水里慢慢的浮起一丝一缕漂在水中的头发,那么一大团头发水藻样的浮出来,我根本分辨不出这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头发,什么都不想,一刀捅了下去。但是握刀的手刚刚一动,那团漂浮的头发中,闪现出了一张脸。
  此时此刻水面出现的脸,应该是让人极度恐惧的,但是这张脸很好看,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没有见过这个人,然而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心头被针刺的那种感觉更强烈了,一颗心被穿刺的千疮百孔,说不出的疼。眼睛里酸涩的发胀,握着刀子的手也慢慢的松开。
  “孩子,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那个从水中浮出来的女人静静的躺在水面,她的目光是那么柔和,那么温暖:“近水,水伢子,还认识我吗……”
  “你……”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的情绪很复杂,波动的非常剧烈,清醒的意识在不断的提醒我,从这么深的漩涡浊流中浮出的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我却刻意的回避自己的意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我从未见过她,但是有些人,不用去分辨,血脉之中滚滚流动的血,会让自己知道对方是谁。那是一种心灵上的互通和共鸣。
  “水伢子,我的孩子,还认识我吗……”浮在水面的那个女人声音发颤,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涌动出了泪花。
  “你是……娘……是你吗……是你吗……”我忍不住就想伸出手,去摸摸她,去印证自己的想法,她是真实的,很真实。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母亲这个称呼,在我的人生中是一片空白,童年时,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被母亲抱着哄着呵护着,我就躲在一旁一个人默默的哭。当时我还小,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这种权力被剥夺掉了。
  我不知道有谁在幼年时就失去母爱,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对母爱的渴望一直深埋在心里,没有被触动的时候,这种渴望或许静静的,无声无息,但一旦被触动,那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收拾。
  我在流泪,在发抖,心底不曾散去的意识在告诉我,我的母亲已经死去了,变成了永远的过去,不可能再活过来。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留着眼泪的女人,我能感受到那种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关切和爱护。那是一种奢侈的感觉,我连想都不敢想。曾几何时,我孤苦无助的时候,就想着如果娘还活着,哪怕就让我喊一声,就在她的怀抱里呆一刻,死了也值得了。
  “水伢子,我的儿子,你还知道我,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水面上的女人泪如雨下。
  “娘!”我不敢眨眼,唯恐自己一眨眼睛,母亲就会消失在眼前。


第四百零一章 深邃天坑
  那种回到母亲怀抱中的感觉让我沉醉的难以自拔,整个人仿佛都融化了。我离她那么近,能清楚的看到她的五官长相,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她,然而从我的相貌上,就能看出依稀带着母亲的样子。
  毋庸置疑,这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女人,必然就是我的母亲了?但是内心深处那种还未丧失的理智和情绪在猛烈的冲突着,死去的已经死去,无法时隔多年再次重生。我在幸福和疑惑之间徘徊着,脑子越来越乱。可我依然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宁愿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近水,你长大了,我的儿子长大了……”她那双带泪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慢慢朝我伸着手。
  “娘……”我无法自拔,脚步朝前挪动了一下,想离母亲更近一点,但原木就那么宽,脚步一动,人就失去平衡,在这种情绪和意识都混乱的情况下,难以控制身形和平衡,噗通一声,从原木上一头栽到了水里。
  浑浊的水冰冷冰冷的,然而落入水中的一刻,就好像真正扑到了母亲的怀中,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让我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那感觉真的无比幸福,如同天底下所有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一样。我忍不住就闭上眼睛,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孩子……”
  母亲的手像流水一样轻柔,慢慢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脸庞,我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温暖的氛围中,可是骤然之间,我感觉脸庞上痒痒的,心像是被猛然刺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牵引着心底未失的理智,一下子浮上脑海。
  母亲已经死了!这是事实!她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界,和我交谈,把我抱在怀里!这种理智带来意识上的彻底清醒,我猛的睁开眼睛,浑浊的水面上,母亲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大团头发一样的东西在身体四周不断的慢慢漂浮。我从这团细丝一般粘滑的东西里挣出来,反手一抓,重新爬上原木,心中惊魂未定,重重喘了口气。
  我赶紧划动原木,从水潭中心快速的飘向对岸,一直到双脚踩到对岸的地面上,那种踏实的感觉才让我心里安稳了点。之前的一幕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分辨不清。我回头望望,一种莫名又有些诡异的感觉在心里来回的打转。对我来说,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我没有见过她,即便晚上做梦,梦到最多的也是爷爷。为什么就在这个地方,我突然就回想到了母亲?
  我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一边把衣服上的水拧干,一边皱着眉头想。想了大概两分钟,远处的黑暗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滚滚而来。这阵响动让我停止了思考,此时此刻,最要紧的还是那颗心脏。我暂时把杂念都抛到一旁,拔脚就走,过了水潭之后,故道里那些“石像”明显减少了很多,走的也更快了。咚咚的心跳声显得有点空洞,我始终顺着声音的来源在走,然而又是两里地过去,故道好像还是无边无际。
  就在我全力朝前飞奔的时候,一阵喧闹的声响从前面不远处传来,那种声音好像一群人挤在一起唱歌,其中又夹杂着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我的脚步顿时放慢了。那阵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清晰可闻。我慢慢的走,二三十米过后,我感觉就是那阵声响的来源,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咔嚓……
  骤然间,脚下的地层猛然一空,两条腿随着塌陷的底层唰的就陷了下去,我双手赶紧扒着塌陷地的边缘,但是松散的土层支撑不住我的身体,哗啦又塌下去一片,身体随着崩塌的土层掉落,下滑了三四米深,一下踩在一片滑腻腻的东西上。耳边充斥着一种什么东西相互摩擦产生的声响,经过扩散,那声响简直和喧闹声没有区别,让人分辨不出。
  三四米深的坑中,木塔上的光线无法完全照进来,若明若暗,我抬起脚,低头一看,脚下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像整块地皮在慢慢的扭曲蠕动一样,说不出的恶心。裤管里好像钻进去什么东西,冰冷刺骨,那样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战,猛一甩腿,一条蛇从裤管里甩脱出来。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脚下全都是蛇,说不清楚有多少条,完全挤成一团,我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抽身一蹿,沿着坑壁使劲朝上爬,土层太松,支撑不住身体,但是危急中动用全力,一下跳起来老高,飞快的扒着不断滑落的土层,爬上地面。
  呼……
  我还没有站稳脚,一条粗长的影子带着金属的碰撞声贴着地面席卷过来,紧紧缠住我的双脚。我感觉脚上被一根擀面杖那么粗的链子缠住了,链子非常长,不知道另一端在哪儿,而且力气相当大,把我硬生生的拽倒,然后猛拖向前面的黑暗处。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头大象拖着自己在狂冲,根本停不下来,我双手胡乱的抓,什么借力的东西都抓不到,就这样被拖出去至少一二十米远,影影绰绰中,我看到一根耸立在地面上的柱子,人腰一般粗,随即伸出双手,死死的抱住这根柱子。
  这是一根石柱,而缠着我双脚的链子,是一条生了锈的青铜链,铜链的一端紧紧的被锁在石柱上,另一端延伸到了前方。我完全靠这根柱子在支撑,铜链上的力量一股一股的传来,想要继续拖着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和铜链另一端的力量抗衡,但悬殊有些大,我扒着石柱的手愈发吃力,身体间的骨骼被拉动的咔咔乱响。
  咚……
  我一边全力抗衡,同时还能分辨出心脏的跳动声其实已经很近了,但是铜链被抻的笔直的时候,心脏跳动声骤然停止,那根铜链上的力量也跟着一顿,来回乱抖了几下,我马上趁机从铜链的束缚中挣脱出来,长长的铜链贴着地面喀喇喀喇的滑走。铜链摩擦着地面,一块块斑驳的铜锈不断的脱落,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一截铜链上,好像有一道羽毛的印记。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看清楚了没有,那根铜链滑动的非常快,但是铜链一端是被锁在石柱上的,无法彻底挣脱。不久之后,铜链另一端的力量明显是牵引着铜链滑到很远的地方,石柱上的铜链嘭的一下被拉的笔直。那股力量相当狂猛,然而这根人腰粗的石柱却坚挺的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稳的挺立着,分毫都未被撼动。
  铜链滑走了,心脏的跳动声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骤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爬起身想了想,顺着铜链在走,这是一片隐没的黑暗之地,朝前走了最多十几米远,我骤然看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好像传说中的天坑一样,直径大的吓人,深不见底。铜链就是顺着这个天坑滑下去的,我不敢凑的那么近,遥遥朝下望了一眼,天坑深邃,仿佛连目光都被吸进去了。
  垂下天坑的铜锁崩的很紧,一动不动,心脏跳动的声响还是听不见,过了一会儿,我慢慢朝天坑走了走。整个天坑中全部充斥的是无尽的黑暗,正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深的摸不到底。这似乎是一片无垠的虚空,一丝一缕淡白色的雾在天坑下面极为缓慢的流动。木塔上的光照不下去,仅凭肉眼,我能看见的只有白雾和黑暗。站在天坑边缘,我能感觉到之前最后一声消失的心脏跳动声,好像就是从天坑里面传出来的。但是现在却消失的非常彻底,怎么仔细感应都感应不到。
  越是自己看不清楚的地方,越是充满了吸引力,我想用光线照射下去,却又不知道有多大的危险。垂下天坑的铜锁一端,肯定有什么东西,而且是一个力量强悍无比的东西,它好容易滑下去了,一旦我打开光线照下去,把它引上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安然逃脱。
  如果是别的事情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再三,但是心脏的跳动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不管下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得查看清楚。黑暗的虚空中,白雾散都散不掉,我越看就越觉得这片虚空里,可能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对危机的预感还有心里的责任感在不断的斗争,我艰难的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朝旁边跑出去很远,远远的避开那根垂下天坑的铜链,然后打开光源,照进天坑中。
  光线照射的范围终究有限,但是光柱直直的照入天坑中时,我看到那片深邃的虚空深处,好像真的耸立着什么东西,却无法看的更加清楚。
  哗啦……
  最多两分钟时间,绷的笔直的铜链贴着天坑的边缘飞快的滑动过来,动静很大,我已经有了防备,马上抽身朝后面跑,但是那根铜链就好像一个人的手指,灵活而且迅猛,突然在半空弹跳起来,像一个套马圈,从头顶套下来,紧紧的箍住我。


第四百零二章 化敌为友
  铜链套下来的同时,立即就收紧了,这一下死死的缠着我的腰,跑都跑不及。远离那根石柱,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铜链一缠住我,马上顺势朝天坑下面滑,我撑着两条腿,但抗衡不住那股强大的力量,被硬生生的拖到天坑边缘,双脚一空,人已经要掉落下去,临危中伸出双手,用力扒着坑边。我已经使出了全力,却没有用处,指骨被坠的要折断。
  护体的雷光随时都可以牵动出来,然后除了一根长长的铜锁还有天坑中的深邃虚空,什么也看不见,连目标都没有,雷光不知道该劈向何处。只坚持了不到半分钟,两条胳膊已经发麻,实在坚持不住,一脱手就掉入天坑。
  铜链哗哗的作响,一掉下去完全失控,只觉得下一秒钟就会重重摔落到天坑的底部,粉身碎骨。但是这个念头匆忙中还没转完,铜链在半空一转方向,那股强大的力量硬拖着我,撞向坑壁。光源被我胡乱塞在怀里,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但心里很清楚,这么快的速度撞到石头上面,和失足摔到天坑下方没有什么区别,都要骨碎筋折。
  但是就在将要撞到石壁上的前一瞬间,怀里的光线一动,我猛然看到眼前的石壁上有一个洞口,洞口很大,那根铜链就是从洞里延伸出来的。如此宽阔的洞口,我毫无阻滞的就被拽了进去。
  这是一个宽且深的岩洞,身体落在洞里时,还在不停被铜链拽着朝前拖,心里是有些恐慌,但这样被一路拖拽着,非常窝火。这一次又被拽进去八九米深,岩洞的里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人影。怀里的光线不断随着身体晃来晃去,从那道身影上一扫而过,只是一刹那间,我已经看清楚了对方。
  那是个野人一般的老头儿,头发又长又乱,银霜般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他的脸庞完全被蓬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只能看到一双透过发丝的眼睛。铜链的一端就锁在老头儿身上,而另一端是锁在天坑边缘那根石柱上的,石柱坚不可拔,老头儿可能无法从石柱上挣脱,只能在铜锁覆盖的范围内活动。
  这绝对是一个犀利异常的人,刚刚看到他的时候,那种迫人的气机已经潮水般的把我淹没了。但没有退路可走,我心里又窝着一团火,先前看不到敌人,护体的雷光噼啪乱响却无用武之地,现在强敌终于露面了,密密麻麻的雷光顿时把岩洞映照的一片通明。
  “你!什么人!”老头儿看到我头顶密布的雷光,瞳孔猛然一缩,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雷光护体。他大吃了一惊,一挥手抖了抖铜链,这根铜链被他控制的和自己手上的一根手指一样,汹涌的力量随着铜链传到身上,我被甩到旁边的岩壁上,撞的骨头都要断了。
  咔嚓……
  一片雷光倾泻而下,把老头儿完全包裹在里面,狂猛的雷光无法和真正的天雷相比,但老头儿明显对雷光有一种畏惧,劈头盖脸被雷光覆盖,马上缩着身子朝后退却。身上的铜链缠的非常紧,一时间挣脱不开,我随后跟着逼近了两步,又是一片雷光暴雨般的袭向对方。
  轰隆……
  老头儿又干又瘦,但那干瘦的身躯内却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他被雷光逼的节节倒退,一直退到岩洞的最深处,轰的撞在石头上,碎石块飞的到处都是。老头儿也无路可走了,一边抖着铜锁,一边硬着头皮挨了一雷。
  这一雷把老头儿劈的焦头烂额,我随手抽出刀子,想趁机再给对方重创。铜链来回的扭曲,我的身子跟着铜链转动了几圈,终于从禁锢中挣脱,没有铜链的羁绊,我的速度快了,身形也随之灵活,闪电般的就扑了过去。
  挥舞的刀光和雷光连成一片,老头儿退到岩洞的角落中,看着已经没有退路,但是他猛然一挺身子,一股无形的黑烟嘭的在眼前炸裂,我就感觉眼睛一花,还没等视线恢复正常,一根粗大的尾巴席卷过来,重重抽在我身上。
  这一下就让我喘不过气了,眼前金星乱冒,如果不是有禹王鼎的血魄在身,就这么一击足以要我的命。胸膛气血翻滚,剧烈的痛楚之下,脑子却意外的更加清晰,怀里的光源斜斜的照向前方,那一刻,我看到干瘦的老头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在地面上的大蛇。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条蛇,身子粗的和水桶一样,浑身上下布满了鲜艳又斑斓的斑点,略微发黑的蛇信子足有一尺多长,不等我站起身,强劲有力的尾巴再一次猛甩过来。
  这条大蛇一尾巴甩来,就让整个岩洞开始摇晃,力量汹涌如潮,我不敢硬扛,只能用雷光护身。大蛇皮粗肉厚,它惧怕雷光,但也和我一样硬着头皮猛冲,蛇尾再次横扫,我闪身躲过,顺势猛捅了一刀。大蛇肯定非比寻常,布满鳞片的蛇身像是刀枪不入,锋利的刀子刺在它身上,连条白印都没有留下。
  嗖……
  大蛇猛的一转身,张口就压过来,那张硕大的嘴巴几乎能生吞活人,我的雷光不能持久,这样硬撑片刻,肯定力竭。岩洞就这么大,退回去八九米,就是深邃的天坑,实在找不到退路。我的脑子反应的不算慢,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闪动的光线之中,大蛇的身躯像是流光溢彩一般的五彩闪耀,这时候,脑海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我吃不准自己猜测的是否靠谱,但已经没有办法,只能试一试。
  “等等!”我一步退到石壁边,背靠着石头冲大蛇喊道:“花千岁!”
  正要重手袭杀我的大蛇听到喊声,身子立即一颤,生生的止住了,巨大的蛇头高高扬起,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我,目光里全是疑惑。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立即松了松,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之前偶尔花老汉,听他讲过去的事情,他父亲花千岁是追逐那辆拉着玄黄祖鸟的马车而失踪在大河里的。而眼前这条大蛇五彩斑斓,跟花老汉的真身有相似之处。
  嘭……
  一片黑烟又轻轻的炸开,大蛇盘着的身躯化成了原来的那个干瘦老头儿,他的目光里还有警惕,但是我喊出他的名字之后,对方的敌意就明显减少了。如果这真的是花老汉的父亲花千岁,那么就是一条活了几千年的蛇,他从大河消失时,这条河刚刚平定不久,世间人早已经把花千岁遗忘了,所以听见我能喊出他的名字,老头儿惊讶不已。
  “你是什么人?”老头儿可能许久许久都没有跟人交谈过,几乎连普通的话语都说不利索了,语气结结巴巴的非常生硬。
  “我知道你是花千岁,我还知道你的儿子。”我只能拿花老汉当交谈的切入点,听花老汉讲述往事时,总是隐隐透露出对父亲的依恋和不舍,这说明他们父子情深。
  果然,一提到他儿子,老头儿立即就不淡定了,一抖身上的铜链,匆忙朝我走了几步,急促问道:“你见过他?你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很好,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我有意想和老头儿拉关系,所以把当时从怀西楼救出花老汉和他儿子的事情也讲了讲:“他一直惦记着你,前些日子一起聊天时,他还提到你了。”
  “儿子……”老头儿身上的铜链锈迹斑斑,估计已经被锁在这儿很多年,一说起儿子,他激动异常,尤其知道我是花老汉的救命恩人之后,敌意随即消失,跟我攀谈起来,问的很仔细。
  通过这些交谈,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拉近了,花千岁欣慰又遗憾,说起过去的事,又提起花老汉,忍不住就想掉泪,道:“等你出去,告诉他,我时时都挂念着他,让他好好活着,但是不要来找我,我身上这条锁链,是打不开的。”
  花千岁身上的铜链一节一节的,如果抹掉上面的锈迹,能看见每一节上面都淡淡的印着一片羽毛的印记。以他的本事,甩甩尾巴能把一块铁给打的变形,却始终挣脱不出这根铜链的禁锢。
  “当年是我瞎了眼,迷了心窍,想找到玄黄祖鸟。”花千岁苦涩道:“祖鸟虽然陨落了,但依然不可亵渎,我修行不易,祖鸟的英灵没有杀我,把我锁在这里,已经是恩赐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禹王当年留下的镇妖地?”
  “是啊,万妖窟……”花千岁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这样的妖魔邪祟,都是要被镇在这儿的……”
  砰……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消失了片刻的心跳声,骤然从天坑的深处响起。那声音在空荡的天坑中不断的回响,让我毛骨悚然。花千岁朝外探了探头,一脸的谨慎,道:“那东西又在作怪了!”


第四百零三章 镇妖宝塔
  和我想的一样,那阵心跳声就是从天坑深处传来的。声响一发出,花千岁的神色就不由紧张,透过岩洞的洞口朝下面望了一眼,对我道:“下头的那个东西,惹不得,禹王的莲花木像都过来了,却还是怕镇它不住。”
  花千岁活的年月那么久,花老汉对大河的事情还是听他说起的。他曾经亲眼见过禹王的石棺入河,知道过去的往事。我心想着,莲花木像真的把河眼隐藏到了这个地方,虽然外面没人能够找到,但心脏却渐渐的又压制不住,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这是蚩尤的心!”我没有必要对花千岁隐瞒这些,也跟着跑到岩洞洞口,道:“禹王当年镇压蚩尤的残尸,现在大河突变,已经压不住它,这颗心脏飞脱之后,会有大祸!”
  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让人心惊胆战,大河本身的变故就难以应付,如果蚩尤的心脏再挣脱飞走,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连想都不敢想。花千岁其实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蛇妖,只不过触碰了不能触碰的禁忌才被锁在这儿,他皱着眉头道:“要是我能出把力,我会出,但这个东西不是我能对付的。”
  “那你把我送下去!”我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莲花木像既然到了这里,那么灵灵必然也在,明知道很难对付将要飞脱的心脏,但必须去面对。
  “你还年轻,何必这样。”花千岁望着天坑下方那片好像穿不透的虚空和白雾,劝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已经这么大年纪,被锁了这么多年,还是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以后的指望啊,你莫要下去,我这就送你走,你回去之后,找到我的儿子,把我的话带给他……”
  “大祸当头,你我如果都这样退缩,这条大河就彻底完了。”我一脚跨到了洞边,道:“你爱惜自己的儿子,但是这场大祸真的爆发了,你的儿子孙子,该怎么活下去?”
  一句话马上戳到了花千岁的痛处,他被锁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多少指望,只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够平安,一听见大河祸乱会殃及家人,花千岁额头上的青筋剧烈的一阵跳动,艰难的想了想,一皱眉头,抓着我的胳膊,道:“下去看看!”
  花千岁带着我一步冲下天坑,他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对周围的环境烂熟于心,虽然两个人下坠的速度飞快,但花千岁随手在石壁上一搭,就控制住身形和速度,一缕一缕的白雾在眼前飞速的滑过,这样下坠了七八十米左右,下面的白雾中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是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影子的时候,随即察觉出,那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猴子,擎天柱一般的耸立在天坑中间。那猴子太大了,大的难以估量出形体,只能看见硕大的猴头周围缭绕着一片一片永远都消散不掉的雾。
  “不用慌,那是禹王的镇妖塔。”花千岁单手扒着一块凸起的石头,道:“洪水泛滥的时候,百妖作乱,禹王一一都降服了,用镇妖塔永镇在这里,被镇在这儿,谁都逃不脱。现在的天地变了,压在这的大妖几乎死绝,镇妖塔的神性也被时间磨灭了很多,我不惧怕镇妖塔,却挣不脱这根铜索。”
  传闻不虚,这里果然就是禹王镇压百妖的地方,难怪之前看到那么多被泥巴裹住的怪物的残体。我稳稳心神,再朝下仔细望过去,那个巨大的如同猴子一般的黑影真的是一座石头垒砌的高塔,灵猴能辟水中的邪祟,镇妖塔就建成了一只猴子的样子。滑落到这里的时候,距离天坑底部已经很近,我能分辨的出,那阵咚咚的心跳声,就从镇妖塔的下方传来。
  “蚩尤心里本来就有复仇的执念,又被镇了那么多年,如果他的心脱困了,出去之后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的儿子,孙子,现在都在大河边……”花千岁的身体不断的轻轻发抖,显然进行着艰难的抉择,当镇妖塔下面的心脏震动如雷声时,他终于咬咬牙:“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够本了!它想祸害我的儿孙,那不行!下去拼一拼!”
  花千岁身上的铜链虽然长,但终究有限,只能堪堪到达天坑的底部。他让我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势头真的压制不住,就想办法把那颗心脏引过来。我临空三四米跳下来,稳稳落到天坑底部的地面上,一地零散的碎骨,腐朽透了,踩上去咔咔作响。镇妖塔塔基的大门紧闭,在一片漆黑中,隐约能看到门缝里透出一丝一丝黄灿灿的光,那必然就是莲花木像的金光,然而看到这片金光的时候,我心里就感觉不妙,莲花木的金光明显黯淡了,自从上次看见木像里的禹王宝体消失时,莲花木就开始蜕变,将要蜕变成一段凡木。
  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不敢随便乱动,飞快的跑到镇妖塔下面,透过大门的门缝朝里面望了一眼。整个塔基中间都被莲花木的金光给笼罩了,尽管金光已经黯淡,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十几米长的莲花木像横亘在中间,灵灵端端正正的坐在莲花木上面。心中泛起了一股奇妙的感应,灵灵睁着大眼睛朝这边望了望,嘴里喊着子辛。
  嘭……
  就在这个时候,十几米长的莲花木猛烈的抖动了一下,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全力冲撞。震动声不绝于耳,一声响过一声,在天坑里回荡。莲花木的一端被颠簸起来两三米高,又重重的落在地面,灵灵伸出小手紧紧扒着木像,坐的依然很稳。形势糟糕到了极点,禹王的宝体消失,莲花木的神性最少丧失了一大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恰恰是情况最危急的时候,莲花木被连着震动颠簸了十几下,下面压着的那颗心脏越来越强势,灵灵用小手使劲拍了拍莲花木,身体外面那片淡淡的光芒和莲花木的金光混为一团,一下把心脏重新压下。莲花木暂时稳住了,我在大门外也松了口气,但是一转眼,我看到灵灵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毫不轻松。
  “灵灵!你先出来!”我只想先护着灵灵,用力要把大门推开。灵灵摇了摇头,如果她一离开,单凭莲花木,绝对不能牢牢的压制住心脏。
  这一刻,我想起了连环山河床铜镜中折射出的场景,想起了裂谷冰河边的影子,想起了自己幻境中那道窈窕又飘渺的身影。我感觉心里很苦,玄女,那个传说中赐给天下太平的女人,命运波折到了极点,她离开了心爱的男人,又被自己帮助过的人亲手钉死在圣域。
  那会是灵灵的化身吗?
  灵灵不肯离开,我也手足无措,只安静了那么两三分钟,我看见灵灵白嫩嫩的小脸猛然一变,还不等有任何反应,莲花木下面的心脏像是剧烈爆炸了一般,那股强大的力量铺天盖地,十几米长的莲花木被震的横飞起来,重重撞在镇妖塔的一面墙壁,厚实的墙壁嘭的被撞出一个窟窿,紧跟着,镇妖塔中血光猛然一盛,坚固的镇妖塔几千年都不曾倾倒,然而此时却好像容纳不下那片血光和汹涌的力量,大门轰隆被震飞出去,一股蓬勃的气浪猛冲出来,我抵挡不住这股力量,一下子也被甩飞出去十多米。
  我在地上翻滚着,勉强支撑起身体,刚刚抬起头,立即看见镇妖塔中的血光呼的冲了出来,那颗心脏,就在血光中间勃勃跳动。
  蚩尤的心脏,脱困而出了!我感觉脑袋嗡的大了一圈,翻身爬起,但是一阵猛烈的旋风随着血光在天坑底部肆虐,肃杀的气息逼的我喘不过气。
  “引过来!”呆在石壁边上的花千岁大声冲我喊着,我站稳脚,硬着头皮朝前跑了几步,随后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血光扔了过去。但是那块石头刚刚飞到血光的边缘,就被震的粉碎。就这么一下,血光中的心脏仿佛被吸引了。我马上调头猛跑,心脏包裹着血光,紧紧跟随,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奔到石壁旁。
  哗啦……
  铜链一阵抖动,花千岁现出了真身,仿佛一条快要升天的龙,尾巴一甩,嘴里喷薄着一片黑气。黑气和血光混成一团,天坑下面飞沙走石,迷的我睁不开眼睛。短短两三秒钟,黑气和血光同时被震散了,我看到花千岁粗长的身躯像是一根稻草,呼的被震飞出去,撞到石壁上。石壁咔嚓裂开了一道缝隙,这一下显然被撞的不轻,花千岁痛苦的扭动身躯,却毫不示弱,转身又要冲上去。然而他身上的铜链是个羁绊,尤其在这生死存亡的大战中,极为不利。


第四百零四章 大战魔影
  蚩尤的心脏血光澎湃,花千岁又挣脱不开铜链。这颗心脏脱出镇妖塔之后,整条故道都好像随之开始晃动,莲花木载着灵灵从塔中滑出,急冲到石壁边。神木毕竟是禹王留下的东西,尽管金芒黯然,却还是具有相当的威力,那颗心脏暂时放开花千岁,呼的飞出去一二十米,心脏周围的血光越来越浓,渐渐要凝化出一个完整的人影。
  莲花木上的灵灵冲我挥了挥手,花千岁被打急了,扯着铜链想要继续前冲,链子哗啦作响,我转头看了看,迷蒙的血光已经化成一个强壮凶蛮的虚影,跳动的心脏在虚影中间砰砰不断,那是蚩尤的影子。
  “你走吧!挡不住它!”花千岁化成老头儿,用力拽着铜链,勉强站在石壁脚下,冲我道:“出去找到我的儿孙,让他们远离大河!我拼死挡它!你快一些!”
  这个时候,就算再危险,我又怎么可能临阵逃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莲花木上的灵灵低头想了想,身上缭绕的一片淡光凝聚成了一条来回浮动的光条,嗖的飞到了石壁上,光条缠着铜链,这根铜索是玄黄祖鸟的神物,花千岁挣扎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挣扎开,但是光条缠着铜索的同时,铜索上的锈迹急剧的融化,羽毛的印记也好像被渐渐抹掉了。羽毛印记一消失,那截铜链立即被花千岁挣的崩断。被困几千年,花千岁脱困的时候差点跳的飞起来,他疑惑的看看灵灵,不知道灵灵是什么身份,但灵灵又说不出话。
  “这一下,放手跟你斗一斗!”花千岁甩着半截挣断的铁索,冲向心脏的虚影。那道心脏凝化出的影子已经不受压制了,好像随时都能从天坑中飞出去,然而它却没有走,影子那双空洞的眼睛慢慢扫视着莲花木,灵灵,最后望向我,看到我的一刻,虚影头顶血光冲天,一片杀气狂风般的呼啸起来。花千岁一边冲,一边头也不回的道:“我能缠它片刻!你只有片刻逃生的机会!不要再犹豫了!”
  蚩尤的影子手里握着一根虚无的铜棒,完全被冲天的杀气给裹住了,花千岁猛冲向前,半途一转身,又化成那条龙一般的蛇身,卷动着地面上的碎石,声势相当骇人。但是蚩尤的影子一动不动,直到花千岁将要冲到面前时,猛然挥动手里的棒子,花千岁猛冲时带起的劲风好像硬生生被从中截断了,铜棒开山裂石,连花千岁都不敢硬挡。蛇身一跃,贴着铜棒的躲了过去。铜棒只是一道影子,然而却威猛的无法形容,一棒砸空,余威仍在,重重扫到镇妖塔的塔基上,沉重雄浑的高塔被打的轻轻一晃,脸盆大小的石块从上面不断的滚落。
  尽管跟蚩尤虚影对战的不是我,但我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心里忐忑不安。莲花木带着灵灵急速的滑动,临空盘旋起来,想要从上面把蚩尤的影子压住。如果禹王的遗体还在莲花木像内,或许可以继续镇压蚩尤。可是禹王无影无踪了,这颗心脏一脱困,就好像再没有什么能镇压它。蚩尤手里的棒子高高扬起,嘭的砸在莲花木上,十几米的神木被砸飞了。这时候,花千岁已经缓过劲儿,继续猛冲。
  嘭……
  一团血光,一团黑气,又重重撞击在一起,天坑底部的碎石尘土被彻底卷动起来,如同一场弥漫的尘暴,我看不清楚战团里的具体情况,只能听见哐当的声响不断传出。片刻间,花千岁粗长的身躯麻袋样的被甩出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我想要帮忙,却又怕添乱,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大战了,我的护体雷光没有完全成型,连花千岁都劈不伤,更何况蚩尤的影子。
  就在我犹豫的一瞬间,莲花木上的灵灵慢慢的悬浮起来,被一团淡淡的莹光环绕着,她弱小的身躯里,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神性。她悬浮到飞沙走石的正上方,淡光水银一般的倾泻下来,下面蚩尤的虚影顿时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咆哮。
  我很希望蚩尤的心脏能被再次压制,然而那毕竟是上古的战神,他被分尸镇压,但执念千年不散,这是复仇的执念,同样也是一种坚忍的毅力。灵灵压着蚩尤的影子,被重创的遍体鳞伤的花千岁随时又扑了过去。飞沙走石之间,一股猛烈的气浪炸裂了,尘烟四散,上面的灵灵被震的甩脱出来,我眼明手快,一步冲上前,稳稳的抱住了她。
  噗……
  一股鲜血从尘烟中雨点般的飞溅出来,花千岁又一次被打飞了,身上的鳞片脱落下来一片,半截身子血肉模糊,撞在石壁又落到地面,这一次明显比前几次遭到的创伤要重,花千岁想强撑,但半截身子几乎要断了。他仰头嘶嘶的发出一阵声响,随即,天坑上面不断的朝下掉落一条一条的蛇,可是群蛇一碰血光,立即就化成了灰。
  花千岁头皮很硬,为了拖住蚩尤的虚影,连命都豁出去了。他窝在石壁脚下一时间难以动弹,蚩尤的虚影大步从尘烟中走出,举着手里的铜棒,想要当场砸死花千岁。花千岁这样的大蛇修行了那么多年,但妖秽术法在蚩尤面前几乎没用,他一扬蛇头想要重新起身,铜棒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怒砸下来。我看着花千岁难以再躲避这致命的一击,随手放下灵灵,头顶的雷光开始凝聚,无论如何也要抢过去救他。
  轰隆……
  几块比人都要大的石头猛然从天坑上面滚落下来,一块挨着一块,全部砸向蚩尤的影子。蚩尤的虚影收回铜棒,迎头挡了几下,石头轰然被砸的粉碎,大大小小的蛇还在不断的从上面掉落,我无意中抬头看了看,瞥见一条身影从上面飞舞着俯冲下来,那道影子和花千岁一样灵活,被砸碎的石屑还没有完全落地,那道灵动的身影已经落到蚩尤头顶。
  呼……
  一根沉重的石棍从头顶雷霆霹雳般的砸下,蚩尤的影子举着铜棍把对方架开。这条身影是从半空落下的,没有借力的地方,被震的翻飞出去,中途稳住身形,双脚结结实实的踩到了地面上。
  就在对方站稳的一瞬间,我一眼看出来,那是之前遭遇过的断舌人。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好像要爆炸一样,握着一根石棍,被蚩尤的虚影重击显然很不好受,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大禹……”蚩尤的虚影散发出一阵如同滚滚雷声的轰响:“时到今日,你还回天有力吗……”
  断舌人微微转头看了看我,在望到我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的目光又一次复杂起来。但是他就望了我一眼,手里的石棍捏的格格作响,猛的转头盯住蚩尤的影子。他断了舌头,不能说话,然而那一身爆炸性的气息已经说明,他是蚩尤的死敌,不死不休的死敌。我暂时还不敢完全断定他的来历,但这时候多了个帮手毕竟是好事。我马上过去扶起花千岁,拿了一根老参须,塞到他嘴里。
  帮手多了,我们随之也振奋起来,莲花木翻滚着在地面滑动,灵灵也渐渐重新被淡光托上半空,花千岁嚼着参须,再加上刚刚赶来的断舌人,一起把蚩尤的影子围在正中。花千岁被打的最惨,怨气也最重,摆动尾巴就开始进攻。
  战团又混乱了,看都看不清楚。那个断舌人勇猛之极,握着石棍跟蚩尤连连碰撞了十多下,每一击下去,都会被震的身体发抖,却死咬着牙半步都不退。我刚刚振奋起来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形势仍然不妙,蚩尤虚影的实力太强了,这几个人联手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它。
  轰隆……
  弥漫的战团在飞速的移动,快到极点,从石壁边上飘忽到了镇妖塔塔下,蚩尤手里的铜棒,断舌人手里的石棍不断的卷动着毁灭般的劲风,镇妖塔塔基下面巨大的石块被一块一块的打飞,短短三五分钟时间,耸立在这里几千年的镇妖塔有些支撑不住,开始微微的倾斜。断舌人和花千岁只是在拼命死战,没有制服蚩尤的能力,双方纠缠了一会儿,我看到雄伟的镇妖塔慢慢的倒向一边,一发不可收拾,像一座塌陷的高楼,轰隆的倒落。高塔沉沦,荡起的烟气冲出天坑,翻滚的尘土间,我看到塔基下面,是一道长长的裂痕。蚩尤的影子一下逼开断舌人,抬脚站到了裂痕前,猛然挥动手里的铜棒。这道裂痕一直都被镇妖塔压着,铜棒带起的风声像是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平静的裂痕中随即响起了异样的动静。
  “什么声音!”我心里惊了惊,裂痕中,就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冲锋。
  “大禹!”蚩尤的影子又散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像是在大喊,又像是在冷笑,他雄壮如塔的身影站在裂痕的边缘,一字一顿道:“我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要颠覆你的江山!”


第四百零五章 连连血战
  地面裂缝边缘的蚩尤虚影像一尊杀神,铜棒挥舞之间,裂缝中传出滔天的奔腾声,整个天坑里都被这片阴森又肃杀的气息充斥,我们几个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十几米长的莲花木不顾一切的飞腾起来,越过蚩尤虚影的头顶,朝着那道裂痕压下,想把它堵住。
  “该死的人都死了,谁还能压制我!”蚩尤的虚影对莲花神木仿佛不屑一顾,又一次抡动铜棒。
  嘭……
  地面裂缝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蚩尤的虚影好像从裂痕中间召唤出了什么东西,卡在裂缝间的莲花木不断的抖动,最终终于支撑不住,被一片汹涌的浪潮给掀的腾空而起。莲花木掀飞的同一时间,那条裂缝猛然冲出了一大片滚滚的黑烟。黑烟急速弥漫着,像是涨潮的海水,冲着我们这边急速的涌来。
  猛看上去,裂痕中好像是涌出了黑色的烟气,但烟气弥漫,我一下子看见飞速卷动的烟气中,夹杂着一道一道密密麻麻的影子,影子非常稀薄,可是一个挨着一个,看上去就好像很多淹没在黑烟里的人在蠕动。
  “这是什么东西!”我感觉一股让人窒息的阴气扑面而来,阳能克阴,但阴气浓重到一定程度,同样能克阳,这片黑烟中的人影涌出的时候,我头顶还有肩膀上的三团阳火好像要被压熄了一样。几个人同时朝后退了退,这一转眼的功夫,我看到那片烟气中的人影,如同一支正在冲锋的军队,浩浩荡荡的人和战马猛兽发出怒吼嘶鸣。
  这才是真正的阴兵!远比七门镇河时赶到河里的尸体更恐怖,更致命!
  “这是当年跟随蚩尤进犯中原时战死的大军。”花千岁喘了口气,道:“镇妖塔倒了,这些东西再也镇不住。”
  滚滚如潮的阴兵像是一股铁流,所到之处杀机四溢,青色的石头地面仿佛也被浸染成了黑色,我们越退越觉得吃力。花千岁身受重伤,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这里逃走,干脆豁出去了,挡在我们面前。潮水般的阴兵来势凶猛,稍一停滞,就风驰电掣一般的冲到了跟前,我看见花千岁的身躯一下子被那股黑色的狂潮给覆盖进去,它努力的翻滚挣扎,却被无数飘渺又阴森的影子死死的缠住。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按照这个速度,我们根本来不及从天坑底部爬上去,就会被彻底淹没。
  “拼了!”我一抖胳膊,胸膛中的气血滚滚的流动,快要被压熄的阳火随即旺盛起来,几尊禹王鼎的影子渐渐从飞腾一般的鲜血中浮动出来。借着这股强盛的气息,我一冲向前,最前面的一片黑烟连同烟气中呼啸的人马影子被冲散,整个人却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窖,森森寒意瞬间就浸到了骨头里。
  这时候,灵灵飞快的飘到了我的头顶,她身体外面那层淡淡的白光仿佛一轮太阳,烟气中的影子没有藏身之地,冰雪一般的急速融化在空气中。然而那道裂痕中的阴兵鬼影一片接着一片,好像无穷无尽般的不断朝外涌动。当年蚩尤和黄帝还有禹王两次惊天动地的大战,死于战火的人不计其数,阴兵太多了,我没有时间再做什么考虑,勉强冲到前面,把花千岁硬拽了回来。
  “可能真的顶不住了!”我只感觉自己身上的阳火随时都会被吞噬,阳火被吞噬之后,人的生机还能留下多少?没有谁再能压制蚩尤的影子,如果镇妖地这些密密麻麻的阴兵肆无忌惮的冲破这里,涌动到了大河两岸,沿岸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我根本不敢想象,却没有任何办法。
  “走!”花千岁从重围中被硬拽出来,催促我们赶紧走,但是心头的压力还有七门的职责像是一座山,让我无法逃避。我退的很慢,几尊大鼎的影子在周围不断旋转,把蜂拥扑来的阴兵震成烟气。
  就在这个时候,断舌人舞动着石棍,从后面杀了过来。他很勇猛,一棍子挥动向前,有种无法匹敌的阳刚之气。断舌人好像暂时忘记了对我的怨和敌意,全力在阻挡阴兵。我们两个人并肩作战,一下把滚滚的洪流阻截在原地。
  左右都是阴兵,多的数不清,斗的时间一长,难免会有疏忽,我正杀的有劲儿,冷不防断舌人调转方向,一棍子贴着我的后背猛砸下来,棍子卷起的冷风让我的脊背发寒,紧跟着,身后就传来一阵仿佛阴魂被打散之后的隐隐的嘶声,回头一看,几个趁乱扑到我身后的阴兵被断舌人打的烟消云散。我咧嘴朝他笑了笑,但是断舌人的面庞很冷,漠然瞥了我一眼,再一次冲到了前面。
  滚滚的阴兵群后方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里面猛冲而来。我吃了一惊,很短时间,洪流中冒出几只独角蛮牛的影子,体型巨大,把沿途的阴兵冲的东倒西歪,几只蛮牛势不可挡,还没冲到跟前,我已经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倒退出去。但是断舌人毫无畏惧,不进反退,沉重的石棍在前面横扫一片,成群的阴兵化成浓浓的烟气。
  哞……
  我仿佛听到了蛮牛当年在大战中的惊天吼叫,黑烟滚滚,断舌人毫不犹豫就冲进了黑烟中间。本来蛮牛怒冲的势头已经无可阻挡,然而断舌人冲进去之后,几只蛮牛被硬生生的堵住了。我不知道断舌人有多大的本事,目光也无法彻底穿透那片浓烟。但是一眨眼间,阴兵群里好像掀起了一场风暴,我看到一条龙一般的影子在里面卷动,龙首龙尾隐约从烟气中显出,把几只蛮牛的虚影撞的粉碎。
  “大势至此!谁能回天!”蚩尤的虚影一直在阴兵后方注视,直到那条龙一般的影子开始卷动时,它握着铜棍大步走来:“大禹不行!你也不行!”
  飞扬的烟气随着蚩尤的到来而纷纷避散,黑烟散去,我发现那条龙一般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断舌人孤身在阴兵中奋战。他的阳刚气息让阴兵不敢靠近,里里外外围了一片。蚩尤举着棍子杀来,这种级别的大战一开始就昏天暗地,我根本看不清楚,只觉得战团里面像是打雷一样的不断轰鸣。三五分钟后,断舌人的身影从战团中呼的飞出来,落地之后踉跄了几步,我发现他两只手的虎口都崩裂了,嘴角带着一丝血迹。
  “拼了!这时候不拼,恐怕再没有机会!”花千岁老而弥坚,看见断舌人暂时挡住蚩尤,马上也重新冲上前去,悬浮在头顶的灵灵散发着淡光,也一路尾随,他们都动了,我肯定不能坐视,然而脚步刚刚一动,莲花木在面前横空浮起,堪堪挡住我的去路,它好像在阻止我涉险。
  玄黄祖鸟,禹王,玄女,这些当年事件中的大人物都已经死去,或许真的没有人再能制服复苏的蚩尤,我被莲花木挡着不能过去,却能听见混乱的战团里不断传出花千岁还有断舌人的闷哼声,他们两个不断被甩飞出来,一出来就带着沉重的创伤,但被甩出之后,两人随即又转身扑进去,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战团轰隆一响,悬浮在上面的灵灵一下跌落进尘烟中,花千岁和断舌人重重的摔倒在地,又朝后翻滚了一二十米才勉强停下来。蚩尤迈动脚步,身后无穷无尽的阴兵都在跟随,几个人立即被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中。
  现在逃跑绝对已经来不及了,看着花千岁和断舌人不断的吐血,我猛然推动莲花木,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他们两个伤的很重,在地上刚刚艰难的撑起身体,蚩尤的影子已经到了眼前,铜棍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朝两人头顶砸下。
  唰……
  灵灵的身形突然变的飞快,脚不沾地一样的飘到了蚩尤面前,她抬着头,望向高大魁梧的蚩尤虚影,那双天真到没有任何瑕疵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蚩尤。蚩尤,上古的战神,敢于冒犯上古圣王的南蛮首领,却在此刻犹豫了,望着面前的灵灵,他手里的铜棍停在半途,影子像是石化了一样。
  灵灵说不出话,却在不断的轻轻摇头,似乎在对蚩尤说不能这么做。蚩尤的影子猛烈的躁动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把周围的血光带动的越来越浓。
  “闪开!否则,我会杀你!”蚩尤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知道,当一个人满脑子只剩下仅存的一个执念,那么这个执念就是支撑他的精神支柱,蚩尤苦苦煎熬了那么多年,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必然不会畏惧和退缩。
  “咿呀……”灵灵一步都不退,就坐在蚩尤面前,仍然轻轻摇着头。
  蚩尤的影子一直在犹豫,到了这时,好像再也没有耐心了,停在半途的铜棍呼的舞动起来,铜棍将要砸到灵灵头顶的时候,她身体外面那层淡光中有一阵轻轻的鸟鸣传出。


第四百零六章 意外救兵
  灵灵身体外面那层淡光里的鸟鸣声几乎震动了整个天坑,蚩尤虚影手里的铜棍又一次半途顿住了,包裹在淡光里的灵灵顺势朝我们这边爬过来,那团淡光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炭,阴兵无法靠近。我和花千岁一起伸手把灵灵拉起来,但是定格在不远处的蚩尤虚影轰然一阵摇晃,隆隆的音节嘶哑且疯狂。
  “你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为什么还要怕你!”蚩尤虚影咆哮着,紧追过来。铜棒毫无迟滞的砸下。
  嘭……
  这一棒仿佛有千万斤的重压,灵灵身体外面的那层淡光嘭的被打散,力量继续蔓延,把我们三个人一下甩到后面,危机中,断舌人再次解围,冲过来挡住蚩尤的虚影。但蚩尤的力量,难以估量,它似乎动了真怒,一阵猛烈的碰撞,断舌人不知道第几次被震的倒飞,划过我们头顶,摔在距离这边七八米的地面上。他凌空飞过的同时,一串鲜血已经雨点般的洒落下来,我回过头,断舌人猛喷出一口鲜血,尽管已经用尽全力,却力有未逮,身子一歪,重新倒地。
  我对这个人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看见他连动都不能动了,马上跑过去想要扶他。但断舌人无比的倔强,推开我伸出去的手,就在这推让之间,蚩尤的影子又一次把几个人都笼罩住,我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头顶的雷光噼啪一响,就打算硬着头皮拼命。
  “大禹!大禹!”蚩尤的虚影咆哮如雷,一边举着铜棒走来,一边大喝道:“你活着,我敢和你一战!你死了,我一样敢!当今的世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蚩尤的话音把耳朵震的嗡嗡作响,但它的话没有说完,一阵不屑的轻笑从天坑上面的黑暗中传了过来。那声音其实并不高,然而却像是一根针,能刺穿一切,冲出蚩尤虚影的如雷话音,让在场几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谁!”虚影猛然抬起头,空洞又飘渺的双眼朝上方看了看,它一阵躁动般的挥舞着铜棍,后面的阴兵一窝蜂的掩来。
  “我。”那阵轻笑声的主人很快就从上方显出了身形,她一袭白衣,在黑暗中有些扎眼,她没有绳子,空手就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跃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化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袅袅落在地上。天坑里完全靠莲花神木还有其它东西的光芒照明,尽管光线不是很强烈,然而那道身影落地的一瞬间,我猛然发现,那是叶子,被我丢弃在了大河边的叶子!
  叶子落地之后,身姿依然曼妙清雅,她的脸庞上带着一缕笑容,慢慢朝这边走来。我说不上是震惊还是讶异,叶子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已经是很出人意料的事,更重要的是,我能清晰的分辨出,她脸上那种痴痴傻傻的茫然全都不见了,她的相貌没有变化,但那明亮的眼神却让人感觉好像换了个人。
  “你!”当蚩尤虚影看见慢慢走来的叶子时,空洞的眼睛一震,血光中的心脏怦怦跳动:“你还活着!”
  “你都没有死绝,我怎么会死,你说呢?”叶子看着依然那么纯真,然而话语间却刻薄且刁钻,在九黎时,我对她充满好感和怜惜,怜惜她神志不清,可是这时候,我知道她一定被那条黑色的恶灵给控制了。叶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叶子,就如同七七不是从前的七七。
  蚩尤的虚影如临大敌,一时间也顾不上再对付我们,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到叶子身上。叶子只望了他两眼,就挪开目光,注视着我,道:“陈近水,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什么人!”我怜惜过失去了躯壳的七七,同样怜惜叶子:“从她身体滚出去!”
  “唉……陈近水,你不懂……”叶子在笑,笑容中有一种隐没的无奈,但那丝无奈一闪而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她笑着道:“我来救你。”
  话音刚刚一落,叶子整个人就突然变了,变的凶戾异常,她的白衣下透出一缕一缕的金光,金光璀璨,在身体外面盘绕,好像一圈耀眼的羽毛。我心里雪亮,黑色恶灵当时趁乱把玄黄祖鸟遗体的金光收走了一部分,金光此刻全部彰显出来。
  金光圣洁,带着无法磨灭的神性,然而叶子的脸庞凶戾,隐约还有一点点妖邪的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看上去更加复杂,难以捉摸。思索之中,叶子已经冲进了滚滚阴兵洪流里面,她出手比我们都狠,金光一扫,一大片阴兵就化成了飞灰。她一个人就像一条拦河大堤,把所有阴兵全部堵在那边。
  蚩尤的虚影混在阴兵中,猛冲过来,叶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一棍子就能砸死,但可能是收走了玄黄祖鸟金光的缘故,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强,金光弥漫,成片成片的阴兵都化为乌有,同时又死死的挡住蚩尤。两股强悍到极点的力量又把天坑里搅动的天翻地覆,难以视物。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战团,尽管看不清楚战团内的具体形势,然而这一切都关乎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你很在意她,是吗……”
  我全神贯注,冷不防耳朵里突然飘进来一道柔柔的声音,那道声音让我猛然一惊,以为又有人来了,匆忙中一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花千岁扶着吐血的断舌人,也在关注着战况,他们好像对这道声音一无所知,显然是没有听到。
  随即,目光一转,我看到了身边的灵灵,她抬着头,那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看到灵灵的眼睛里,好像带着一点泪。
  嘭……
  战团在飞快的移动,蚩尤虚影还有叶子的速度都快的异乎寻常,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一团可以绞碎一切的风暴,在天坑底部到处盘旋,脸盆大小的石头被卷上半空,潮水般的阴兵瞬间被扫平了一大片。轰隆声不断传来,已经倒塌的镇妖塔又被撞击的四分五裂,塔顶那颗巨大的猴头骨碌朝我们滚动,几个人赶紧移动位置。
  “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历?”花千岁悄悄跑到我身边,贴着耳朵道:“我总感觉她身上有玄黄祖鸟的气息。”
  “她肯定是被上了身,身体里有一条黑色的恶灵,我不知道恶灵的来历。”我说不出的疑惑,那条黑色的恶灵显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她曾经对我露出过杀机,尽管那股杀机一出现就隐没,而且后来再也没有过,但总我觉得危险。可是这时候,她分明是在对付蚩尤,帮助我。我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大战非常激烈,蚩尤的虚影显然遇见了强硬的对手,翻滚的战团十多分钟都没有停息下来。我能看见有点点的血迹从战团里飞溅出来,但叶子死战不退,毫不留手。蚩尤的咆哮声越来越重,大概又是五六分钟之后,我听见一声炸响,叶子和蚩尤的虚影一起从战团中被震出来。
  叶子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一半,蚩尤的虚影被震出来的同时,呼的消散了,只剩下那颗跳动的心脏和血光,我能清楚的看到,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斩了一下,微微裂成了两半。
  这一场大战把裂痕中钻出的阴兵几乎全部碾成了烟,蚩尤的心脏显然受到了重创,血光在前面徘徊了一下,猛然朝天坑上方冲起。
  “它要逃!”花千岁一挺身,感觉蚩尤的心脏将要脱出天坑,他想追击,但身上的重创难以支撑,实在没有余力了。
  “不要让它逃走!”我立即站起身,然而望着腾空而起的心脏,却追不上。蚩尤的心脏飞出,他的残尸必然要重聚在一起,不论对我们七门,还是对大河两岸泱泱万千生灵,都是一场不次于大河突变的祸乱。除了叶子,没有人能挡得住蚩尤的心,不由自主的,我就把目光投向叶子。
  叶子身上全是血,白皙的脸庞上也沾染着血迹,她重创了蚩尤的虚影,自己也不轻松,但是我感觉,她还有余力追击,不管能不能灭掉蚩尤的心脏,起码可以试一试的。
  “蚩尤就是蚩尤!”叶子望着已经腾空而起的心脏,脚步一动,像是要追赶上去,然而紧跟着,她的目光流转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那颗心脏飞出天坑。镇妖塔已经倒了,莲花木和灵灵镇不住那颗心,蚩尤的心脏脱出大河就能飞向圣域,去汇聚残尸。
  我和花千岁没有办法,蚩尤心脏的红光在天坑上面一闪就不见了。心脏临阵遁走,眼前的危机虽然解除,但谁也预料不到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看叶子。她悠然擦掉嘴角的血迹,笑了笑,道:“看你的眼神,对我很戒备,我连蚩尤都赶的走,难道出手会杀不掉你?陈近水,借一步说话。”
  “你要说什么!”我不肯跟她走,转头看了看,骤然间发现灵灵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之前的大战吸引了我所有注意力,根本没察觉灵灵的踪迹,放眼在天坑下面望了一圈,哪里还有灵灵的影子。
  “陈近水,我帮你赶走了蚩尤,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疏远冷淡?”叶子轻轻吁了口气,慢慢道:“我只说几句话,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第四百零七章 世事难测
  我总觉得灵灵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心里的不安更甚,对叶子不仅仅充斥着排斥,还有隐隐的反感。我不理会她说什么,转身就想再到天坑别的地方去寻找灵灵。
  “陈近水。”叶子看着我的背影,也不追赶,幽幽的道:“你就这么走,我绝不拦你,但提醒你一句,你在那个污水潭里,想到了什么?”
  “什么!?”我猛然一惊,身不由己的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叶子。在那个污水潭时,我想起了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母亲,当时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无缘无故的想起母亲,而且落泪。现在回想一下,难道叶子从那时候已经悄悄尾随在我身后了?如果不是外力原因,我怎么可能产生那样的幻觉?
  这种震惊不是一般的震惊,家事是隐私,邻里邻居估计都不会知道,叶子,或者说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那条恶灵,到底是什么来历身份?怎么连我的家事也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困惑,心里的那种不安感压制不住,我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跟我提起这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转头问叶子:“有什么话,直说。”
  “这些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你若来,就听听,若不来,由你。”叶子没有勉强我,抬脚朝旁边的镇妖塔废墟走了走,她的背影单薄,而且刚刚和虚影大战过,也受了伤,看到她露出了略显疲惫的背影,我心里猛然涌动出一股杀机。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个大患。但这股杀机就闪了闪,重新埋回心底,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我交代花千岁,让他在天坑附近找一找灵灵。不可否认,叶子的话抓紧了我的心,我急切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跟上叶子,在镇妖塔废墟旁边停下。灵灵不见了,莲花木堵住了镇妖塔下那道地面裂痕,四下很寂静。我站在叶子对面,道:“你说我母亲,有什么目的?”
  “陈近水,你走的这条路,注定血雨腥风。”叶子毫不在意自己所受的伤,带着笑意,道:“要血雨腥风,就要杀人无数,杀人,是得背负罪孽,是要遭报应的,你想清楚了吗?”
  “难道你没有杀过人?”我反问叶子,尽管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前后也没有见过多少次,不清楚她的过去,但是仅凭之前怒灭阴兵时那种连鬼都怕的凶戾气息,就能知道她不是个善人:“你不怕有罪孽,不怕遭报应?”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还怕什么报应?”
  “七门人,行事由天,如果真有因果报应,我杀人,我来扛!这个不需你多操心了。”我继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叶子收起脸上的笑容,仔细的看着我,道:“我曾经想杀了你,但又下不去手。这不是慈悲,只是我自己多给你了一条路。你若是强,你就是天下之主,你若是弱,和碌碌蝼蚁一样,那死不足惜,我会取而代之。蚩尤的心脏被重创,他可能要回圣域,但短期内翻不起大浪。”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近水啊。”叶子深深叹了口气,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妖异,阴邪,但叹气的时候,我却从里面感应到另一种无法揣度的情绪,她抬手把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道:“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吧?我不教你什么大道理,只告诉你一句话,一个真理。人心,是最脏,也是最难测的东西,今天兄弟手足,明天保不准就会因为什么反目成仇。”
  “谬论。”我不屑一笑,我承认,人心隔肚皮,不可能把每个人都里里外外看的一清二楚,但我至少知道,这世道不管怎么变,像弥勒,金大少,老蔫巴之类的人,总还会是有的。
  “我要教你的真理就是,无论什么事,先下手为强!”叶子甩了甩袖子,道:“你要记住我今天教你的话。”
  “你在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记住?”
  “人心难测!即便父子又怎么样!你觉得你看透了一切是不是?比如,你爷爷陈六斤?”叶子冷笑道:“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大河滩第一高手,就是你爷爷陈六斤了,可是到了现在,他为什么不出面了?”
  “你胡扯什么!”我心里有自己的禁忌,和爷爷之间,的确生出了裂痕,但是我依然不容人在背后随便议论诽谤他,叶子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可我绝对听的出,她话里有话。爷爷的本事,我知道,比老鬼要强一点,但太爷和老疯子那些人都没死,大河滩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爷爷。
  “陈近水,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就好了。你若强,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你若不强,就只有死!”叶子说完这些,再也不解释什么,转头慢慢的走,她的脚步不停,一直走出去十几步,才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是问你母亲的事吗?别的我不多说了,你若有兴趣,回小盘河村外的老坟地,你娘的坟就在那里,自己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你等等!告诉我,你是谁!”我听到叶子的最后几句话,再也无法淡定了,拔脚就追她。
  “近水……”叶子的脚步看似缓慢又轻飘飘的,却怎么追都追不上,她不停步,越走越远,只有袅袅的声音顺着传过来,那声音像是说话,又像是一阵隐藏在心底无数个岁月的幽沉的叹息:“或许,你将来会知道,造化是如何弄人的……”
  我已经用了全力,但实在追不上她。叶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我被丢在天坑下面,心里又苦又悲。
  原本,我以为爷爷当年认识了莫天晴,生下红娘子,这就是他懊恼了一生的错事,这些事既然我知道了,也就成为过去。但叶子今天会好端端的就提到爷爷?
  陈六斤,我的爷爷,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还有我的母亲,那又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被蚩尤心脏遁走的事情搞的焦头烂额忧心忡忡,再加上灵灵失踪,还有叶子的这些话,整个人顿时就乱成一团糟。呆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花千岁找过来时,我才回过神。
  “那个女娃娃不见了。”花千岁道:“天坑下面我找了一遍,真的找不到。”
  “她会去哪儿,会去哪儿……”我感觉头大如斗,蚩尤心脏正在肆虐的时候,灵灵都没有走,为什么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反而不见了?但是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再去深究,每个人做每件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她这么做了,会有苦衷。
  “我们也走吧。”花千岁拍拍我,示意先出了天坑再说。当我们两个走到上坑的石壁脚下时,断舌人正巧扶着石壁站起身,他比花千岁的伤势更重,之前已经爬都爬不起来了,休息了这么久,才能勉强站起来行走。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但我能感觉的到,这个人和叶子不是一类人。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我心里非常不忍,走过去扶着他,想带他一起出坑。
  但是断舌人的脾气古怪又倔强,硬推开我的手,他抬头看看我,转身扶着石壁一点一点的走了。我没有再去追赶,因为我知道追下去没有用。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他那张失去了舌头的嘴巴,我顿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镜儿湖,还有镜儿湖里那个失去了半截舌头的人。
  他的舌头……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的双手好像突然沾染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别想了,有什么事,上去再说。”花千岁拉着我就爬上石壁,其实,这条老蛇的本事相当大,只不过平生两次大战,一次遇见玄黄祖鸟,一次遇见了蚩尤的虚影,才会显得狼狈不堪。他带着我在几乎垂直的石壁上攀爬如飞,很快就爬出天坑。
  我带着他顺原路从小盘河外面那片水泡子底部钻了出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在镇妖地下面呆了大半天时间,大头佛和老蔫巴还在焦躁的等待,看到我出来,才一起放下心。
  花千岁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日头了,刚一出来,激动的难以自持。他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孙子,所以没有逗留,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去大河滩寻找花老汉。我同样满满都是心事,把别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带着大头佛和老蔫巴穿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小盘河,走向村子另一边的老坟地。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亲,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河滩人家的女儿,平凡无奇,在生下我不久后不幸去世了。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爹和爷爷也没有多说过什么,直到今天,这段往事才彻底从我的记忆中被抖落了出来。
  我一边飞快的朝老坟地那边走,一边在思索着,母亲,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坟里,隐藏着什么?


第四百零八章 一堆断骨
  已经倒塌成废墟的小盘河村一片沉寂,我们匆匆赶到了村子以前的老坟地。不管什么时候,这样的老坟地总是阴森森的,我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可是走到坟地边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小在这里长大,连坟地都熟的不能再熟,我找到了埋葬母亲的那座孤坟。乡下过去的老坟很简陋,河滩大多是穷人,坟地连一座碑都没有立。
  我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但是站在坟边时又犹豫了。这座坟一旦打开,必然又要被困扰,疑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面对那么多的事情。
  轰……
  三个人寂静无声,但是偶尔一抬头,就看见遥远的天边好像闪过了一道雷,一团模模糊糊的红光从雷霆中飞速的划过天际。那是蚩尤脱出镇妖地的心脏,已经无拘无束的飞向了西边。血光一闪就不见了,那颗心脏可能真的会飞回极西的圣域,去汇聚残尸。
  “挖吧……”我自己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债多不压身,已经到了这地步,再多些困惑又能如何?我在坟边跪下,磕了个头,这是河滩上的老规矩,做儿孙的如果不是遇见非常特殊又十万火急的事,绝对不能动家里的祖坟。
  微冻的土被一铲子挖下,大头佛和老蔫巴知道这是我家里的私事,所以远远的避到一旁。坟包上的土一点点减少,距离谜面也越来越近,我感觉沉重。我力气大,挖土的速度很快,但挖了一会儿,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我们家乡这边过去的土葬风俗,都说的是棺材入土不过丈三,意思就是葬人的棺材最多埋进土一丈零三寸,大概三米多深,然而此刻我足足朝下面挖了有三米多,依然没有看见棺材的影子。
  这是一座空坟!?我心里随即冒出来一个念头,手也开始发抖,如果这是一座空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过去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都是编造的?难道她根本就没葬在这里,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死?
  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机械般的继续朝下麻木的挖。想想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怕,我原以为仅仅是自己的身世有些扑朔迷离,但现在看来,我们一家人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笃……
  正想着,手里的铁锹在土层中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那应该是铜铁之类的玩意儿。这个发现打断了我的思路,赶紧清掉上面的浮土,铁锹触碰到的东西很大,随着清理,我渐渐察觉出,那好像是一只蒙着铁皮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这只“大箱子”和一只棺材的形状很相似,箱子四周的铁皮蒙的密不透风,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我又清理出一块地方,在箱子周围慢慢的看了看,找到了铁皮的接缝。我用刀子撬开一点缝隙,把整块铁皮逐步的揭掉,铁皮揭掉一半的时候,我看到铁皮里面,果然裹的是一口薄皮棺材。
  都是死沉沉的东西,然而看着这口棺材,我却能察觉出一些隐藏的信息。这种薄皮棺材很简陋,白茬木板直接钉起来,连漆都没上,是最寒酸的寿器,比裹着一张草席下葬的人也强不了多少。我心里泛起嘀咕,爹对自己人一直都是温和宽厚的,陈家不是豪门大户,但绝对不至于寒酸到这地步。
  白木板棺材,说明下葬的很草率,但棺材外面蒙着铁皮,又埋的这么深,说明了什么?说明爹不想让人知道坟里埋的是娘的棺材?我见过无数口棺材,却没有任何一口棺材让我此刻这样心情起伏不定。我把棺材外面的铁皮全都揭掉,心里在考虑该怎么开棺,因为这毕竟是母亲的棺材。不过等铁皮揭掉的同时,薄薄的木茬棺材随之崩裂了一道缝隙。
  这种简陋的薄皮棺材很不结实,埋进土里一段时间就腐朽的不像样子,这口棺材被铁皮裹着,还算好一些,但已经隐隐裂成两半。上方的光线透过棺材的缝隙,照射进来,我贴着棺材就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五内俱焚。
  母亲是个普通河滩人家的女儿,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完美的。这口棺材下葬了至少二十年时间,棺材里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棺材里的骸骨看似是完整的,然而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骨头已经寸断了,只不过尸体葬进棺材,这么多年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骨架才保存下来。
  这一幕说不出的凄惨,也说不出的恐怖,难以想象棺材里的尸体在死之前遭到了多么沉重的重创,就好像整个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过去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全部断裂了。如果这真是母亲的坟,是母亲的遗体,那她死的有多惨?她会是因为生我之后身体虚弱而死的?
  我一下坐在棺材旁边,心里七上八下,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苦涩难耐,看着简陋的棺材,再看看棺材里断成一节一节的骸骨,我说不出的恨,说不出的怒。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生我的亲娘,她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惨遇!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了一些,棺材里只有断裂的骸骨,没有一点点多余的东西。我把崩裂的棺材小心整理了一下,又用铁皮重新把它裹好,回填了土。当坟头重新耸立起来的时候,我一用力,手腕那么粗的铁锹把被硬生生撅断。
  “你消消火,消消火再说。”老蔫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出我的怒气无法熄灭,赶紧过来劝。
  “事情弄不清楚,这股火,怕是消不掉了!”我咬咬牙,转身就走,我要把这个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他没权力这么对待我的亲娘。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用问就明白,这事,爷爷和爹最起码是清楚的,爷爷暂时找不到,我得去找爹问。
  母亲的事情一被我知道,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全部都放在一边。我和大头佛还有老蔫巴全力朝回赶,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平时都在大河两岸走动,但是庞大的丧事刚刚办过,爹他们还没有离开。我忍着心里的怒火和疑问,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一直等到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屋之后,我才喊上爹,到外面去走走。
  我一句话都不说,闷头在前面走着,一直走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爹明显知道我情绪不对,只不过他深沉惯了,我不说,他也不问。寒冷的冬夜,我们父子两个面面而立,看着他那张布满了疤痕的脸庞,就想起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想质问,想到可怜的爹,突然又不忍心开口了。
  “孩子,你,怎么了?”爹看我的嘴唇在发抖却一句话都不说,沙哑着嗓子问我:“出了什么事了?”
  爹是苦命人,但是娘呢?母亲,那个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的人让我心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痛。心里的不忍也随即被强压下来,我抬起头,慢慢道:“爹,我长大了,有些事,我不想被瞒着。今天我只想问问你,娘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你爷爷该和你说过的。”爹的脸上全都是疤,看不出他神色的变化:“你娘命不好,身子很虚,生你的时候又不顺,她……”
  “你骗我!”我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一截,死死的盯着爹,道:“娘是被人杀掉的!死的很惨!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是不是!”
  “你!?”爹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逼问的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起这些。爹这样的人不善说谎,他被问的一时间说不出话,从这些细节我就能判断出,我猜错的没错,娘就是凄惨的被人杀掉的。
  “爹!告诉我!”我一步走到他跟前,道:“我没有见过娘,你告诉我,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爹愕然了一下,目光随后就黯淡了,低下头,慢慢对我道:“你娘是三字坡一个走船人家的女儿,她温顺,心底很善,对我照顾有加。”
  “她是个普通人!是个好人!是不是!”
  “是……她是……”
  “那为什么杀她!是谁杀她!下那么重的毒手!”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我们父子两个,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抓着爹的肩膀:“谁杀了我娘!你说!”
  “孩子,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爹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爹不会撒谎,我肯定是问到了节骨眼上,他不想直说,又不愿骗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智好像丢失了,我不管别的,只想知道杀了我亲娘的凶手。
  “爹!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如果当,那你就告诉我!”
  “我不能说,不能说……”
  不管我怎么追问,哀求,爹始终不松口。他必然有难言的苦衷,但越是这样,越让我心头的无名火熊熊燃烧,渐渐的,那股火焰把理智完全吞噬了,我猛然一推爹,随手拿起一根棍子,喝道:“爹!你说!杀母之仇,是不是不共戴天!我娘没有养大我,但是生了我,给了我这条命,她的冤屈不伸,我宁可死!”


第四百零九章 家事谜云
  爹被追问的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明显是清楚这件事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不肯吐露。我愈发急躁,怒火把仅存的那一丁点理智和意识也吞噬的干干净净,猛然一挥手里的棍子:“不管谁杀了娘,我要讨个公道!爹,不要逼儿子动手!”
  “罪孽,我来背……”爹慢慢闭上眼睛,还是死不松口,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我只感觉胸中的一口怨气将要爆炸了,被憋在胸膛里难受的要死。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猛的挥动棍子,迎头砸了下去。爹的功夫其实很好,但是他连躲都没躲,眼睁睁看着棍子带着一股劲风砸到自己头顶。
  咔嚓……
  和小臂一样粗的棍子重重落在爹的头顶,应声而断。一股鲜血随即顺着爹的头发淌落到脸庞上,他没有丝毫的痛楚,连血都不擦,仍然低着头。我一下被惊呆了,自己在狂怒之下错手伤了父亲,父大子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做儿子的对父亲动手,那都是忤逆。我随手丢下棍子,踉跄着扑到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已经涌动在眼眶里的泪水断了线般的流下来。
  “爹,你说!你告诉我!你说啊,我求求你……”我泪流满面,哭的很惨。父子连心,我哭着,爹也痛不可当。
  “孩子……”爹不善言辞,到了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更加表达不清,只是紧紧抱着我,眼泪无声落下。这件我刚刚才知道的事,可能已经在他心里埋了二十年,二十年沉淀,再次被触动爆发,情绪无法自定。
  我们父子两个就在旷野中各自落泪,但是已经到了这地步,爹的嘴巴还是很紧,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前人做事,后人公断,是是非非,总归会有个去处。”
  在我和爹忍不住哭泣落泪时,太爷的身影在远处闪了一下,他是和庞大还有孙神通当年齐名的人,来去如风。我看见太爷来了,强忍着止住哭泣,不再出声。
  “应龙,我说的对吗?”太爷站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他不是标准的僧人,但是为了隐藏行踪,穿了很多年的僧衣。或许太爷就是那种有佛性和慧根的人,不入佛堂,却语带机锋。
  “爷!”爹的心里或许也很苦,且有苦难言,太爷一番话让他把持不住,脸上流着血和泪,一下跪倒太爷面前,不断的磕头,道:“孩子在问,我该怎么说,爷,你教我,该怎么说……”
  “七门人顶天立地,善事恶事,自己做了,自己要认。”太爷叹了口气,道:“我不认同六斤,他太重名,有了什么藏藏掖掖,不敢对人直言。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施恩不图回报,过失不怕评说,人无完人,圣王都有软肋,何况我们?”
  太爷语气不高,但是大头佛那样的人跟随他一段时间,心性都有变化,何况是他的亲儿孙。爹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望着太爷道:“爷,我是该说吗……”
  “他长大了,论起来,是七门的大掌灯,我们生是七门人,死是七门鬼,抛开父子这层关系,他以大掌灯的名义命令你说,你敢藏私吗?”太爷把爹扶了起来,道:“说吧,纸里包不住火的,他不懂事的时候,你们瞒他,情有可原,他已经成人了,再瞒下去,反倒不好。”
  我们陈家过去的家教其实很严,做子孙的,绝对不敢违背祖辈父辈的话。听了太爷的话,爹擦掉眼角的泪水,转头对我道:“孩子,你的母亲,温顺善良,是个好人,当年刚刚娶她回家的时候,我和你爷爷在外面奔波,她料理家务,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份情,我没有忘记过。”
  陈家隐居在小盘河,相当低调,爷爷和爹都不是张扬的人。村里村外都知道爷爷水性出奇的好,但不知道我们陈家真正的底细和来历。爹和娘感情没有问题,和其它很多河滩人家一样,活的有些艰辛但平和。娘进陈家之后的年把地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顺风顺水,后来娘怀了身孕,爹专门从外村请了有经验的稳婆,还有老大夫,把脉查看,看出怀的是双胞胎,还是男胎。怎么说呢,当时人脑子里的观念还比较守旧,一听是男孩儿,爷爷和爹都高兴的不得了。从那时候开始,爷爷每天单独去巡河,留下爹在家里照顾我娘。
  日子过的是很顺的,爹把娘照顾的很好,怀胎十月,应该是足月分娩。但是到了满十个月的时候,还是不见动静,爹找人过来看过,大夫和稳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年月也没有剖腹产这一说,什么都查不出,唯一能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
  “到了第十一个月月底,你爷爷私下跟我说,事情可能不对劲。”
  那时候爹还年轻,没有太多的见识,就觉得母亲怀胎有些太长。端倪是爷爷先看出来的,私下跟爹说了,爹追问有什么不对劲,但爷爷没有明说,只说再等等看。爹当时心里扯急,追着爷爷问,不过爷爷告诉爹,让他放心,说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陈家的骨血。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就隐约有所察觉。爷爷那人,深的和海一样,恐怕当时已经察觉出事情的真相,只不过为了母亲肚子里怀着的陈家血脉,才强行忍耐下来。
  “一直到第十二个月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了。”
  爹每天照料娘,心里急的要死,眼看着娘的肚子涨的好像要崩开一样,但就是不生。有一天,爷爷出去巡河,到了很晚才回来,爹就跟爷爷商量,明天再跑远一些,请更好的大夫和稳婆来。
  爷爷沉着脸,摇头说不用了。爹着急,说在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爷爷望着娘平时住的房子,冷哼了一声,说了句:她无非是在硬拖,快拖到时候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爹也听不懂,但是爷爷说过这话三天之后的夜里,狂风暴雨大作,娘要临盆了,可能是信不过外人,也不想让外人知道陈家的家事,所以爷爷没让爹出去请人,就喊了七奶奶来帮忙。临盆中间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爹当夜昏厥了,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生下我之后,爹算是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托七奶奶照看我娘,然后拿着家里存的钱,出去买东西。刚出门就被爷爷拦住了,爷爷跟他说不用,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爷爷当时就阴沉着脸,跟爹说:“应龙,你这个媳妇,是来引祸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陈家的骨血,我为了孩子忍了这么久,现在孩子生了,这个女人就不能留了。”
  爹的脾气很直,听了就想辩驳,但爷爷非常罕见的重重抽了他一耳光,厉声告诉他,他是七门人,不能因为自家的事误了大局。爹心痛,又委屈,一急就掉眼泪。毕竟是爷爷的心头肉,爷爷抽了他一耳光,接着又扶起他,摸着他的脸,跟他说,这个女人,真的是为了引祸,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爹从小很听爷爷的话,说了这么多,云里雾里,但是就觉得爷爷不会无缘无故的骗他。
  又过了段日子,一天深夜里,村子里的人都睡熟了,爷爷让爹把我从房里抱出来,爹预感到要出什么事,却不敢声张,慌慌张张把我抱出来之后,爷爷卷卷袖子,进了房门。爹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几声冷笑,紧接着,房顶突然被撞出来一个大洞,娘的影子从洞里一跃而出,飞快的踏着屋瓦翻身落到院外。当时爹惊呆了,成亲那么久,他一直觉得娘是个普通人,但是直到这时,他才对爷爷的话信了七八分。
  爷爷追着娘就出了院子,爹放心不下,抱着我在后面追。娘的身影无比的快,眨眼间就脚不沾地一般的跑出去六七里地。让爹觉得意外的是,此时此刻的爷爷也变的凶猛异常,紧追着娘的脚步,一刻都不松懈。他们拼命一般的跑出去最少二三十里,等爹匆匆跟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团被卷动起来的沙土。
  那可能是爷爷和娘之间的大战,爹看不清楚战团,心里紧张又诧异。过了一会儿,战团里像是暴起了一大片金光四射的雷团,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就那么一挡眼睛的功夫,娘的身影从战团中被甩飞出来,落到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爹失魂落魄的跑到跟前,娘已经断了气,浑身软塌塌的,骨头一寸一寸的断掉了。
  他还没来得及掉泪,爷爷也从沙土中翻滚出来,脸色很难看。出来的同时,爷爷马上交代爹,让他去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把娘的尸首烧掉,一点灰都不要留,第二件事,是去找一口棺材,里面放三寸深的尸水,然后把爷爷放进去,埋到土里。
  “我当时已经晕了,但你爷爷的神色很急促,紧紧揪着我的衣领,说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要死了。”


龙飞有妖气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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