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化友为敌


  我们看的很清楚,大龟驮着定河针直直的冲着这边而来,包括老刀子那帮人都无法淡定,多少年的民间传闻,今天竟然真切的显现在面前。
  “定河针啊!”万尘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躲避一下,还是该迎着大龟而去,在原地左右徘徊,神色紧张且兴奋。
  大龟慢悠悠的游上河岸,它好像无视万尘那帮人,爬动的方向隐隐指向这边,不知道多大岁数的老龟了,驮着小塔一样的定河针,在河滩上爬了一会儿,冲着我们昂首,两只前腿噗噗的扒拉着河滩上的泥沙。
  这根定河针,一定是很不普通的神物,随着大龟上岸,本来已经寂静下来的河滩上如同风起云涌,大风迅猛了很多,贴着河滩呼啸而过,头顶的云层不断的翻来滚去,月光时隐时现。张龙虎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注视定河针,我也跟着注视了半天,大龟在原地扒拉沙子,但没有人敢冒然接近定河针。
  “这个东西是什么来历?”老刀子询问万尘。
  “定河镇妖的圣物。”万尘的目光中有一股热切,在原地焦躁的走动着,看样子很想靠近定河针。
  大龟继续开始爬动,一直向着我们这边爬来。韩成和金大少带着的人顿时慌神,忍不住的慢慢后退。张龙虎站起身,嘴里嘀咕了两句,旁边的张半山就招呼众人道:“不要怕,定河针为镇妖而出现,不会祸及无辜的。”
  周围的人稍稍心安,但是我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只大龟好像是冲着我来的,它一边爬动,一边朝我抬头。衣服被骤起的大风吹的猎猎作响,不一会儿,大龟已经渐渐爬到了距离我们只有十多米的地方。十多米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头顶的月光被云层遮盖住了,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像是能够看见大龟的眼神一样,心里猛然微微一动。
  我看到它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亲切,一种关怀,非常的和善,这样的目光让我感觉到安全和信赖,我不由自主的慢慢迈动脚步,靠近大龟。十多米的距离,几步就到了,当我站在大龟面前的一刻,它的头深深伏在地面上。
  我完全看清楚了大龟背上驮着的定河针,和我之前想象的一样,这根塔尖一般的定河针一节一节,像是白骨拼凑成的,但它又是一个完整的整体,骨头之间契合的没有任何瑕疵。十二三米长的骨架冲天而起,不算高,却有一种镇压四方的威严和气息,如同一条已经死去的龙尸化出的遗骨。我不觉得这根传说中的定河针能够控制大河每年的宁静或者泛滥,但毫无疑问,它可以镇压妖邪,把所有试图上岸作乱的东西全部重新压回河中。
  跟大龟无法进行语言上的交流,但是它的眼神,它的一举一动,都如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人。我和它无声无息的对望了片刻,感觉额骨后面的漩涡印记转动的急剧起来,随着这阵转动,眼前的情景开始变的亦真亦幻,一阵大风从眼前呼的刮过去,眼神顿时一乱。
  我仿佛看到了不知道发生在多少年前的一幕,大河奔腾,一个人在河水里游动,他好像是水的精灵,在水中比游鱼都要灵活。这个人起伏在水波之间,我看到他的样子,跟我没有区别。他不知游动了多久,一下潜入水中,从水里拉起一条如同龙一般的东西。那东西老迈不堪,已经垂死,这个人把老龙拖上岸,剥皮去肉,留下长龙般的骨架,把它放在了一只大龟身上。
  幻境很快就散去了,眼前还是风云呼啸的大河滩,面前还是驮着定河针的大龟。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大龟,心里一阵疑惑,额骨后的漩涡印记显然留有这根定河针的记忆,这根定河针,或者说这根龙骨,是我留下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驮针的大龟为什么看见我之后就会流露出亲切还有眷恋的目光?
  大风飞扬之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鸡鸣声,那只大龟在沙地上躁动的扭了几下,它好像不想走,却又不能不走,踌躇之间,大龟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身躯,顺原路朝着大河爬去。我没有阻拦,也没有跟随,这根定河针迟早还是要回归大河的。大龟走动了那么几步远,回了回头,这一回头,我看见它的眼睛两边,已经淌落下滴滴的泪水。
  大龟驮着定河针慢慢的没入水中,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呼啸的大风还有头顶的云层也随之消散。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韩成不想在这儿呆了,拉着我道:“咱们先走吧。”
  “剩下的事,就这么算了!?”老刀子那边的人看见我们要走,马上又要阻拦。对别的人,我没有什么忌讳,即便对方手里有枪,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我制服,但是那个万尘却是个非常扎手的角色,事情一平息,马上从旁边一溜烟的蹿了过来。这种人眼睛里有水,看见刚才我和大龟对视的情景,就知道我身上肯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万尘的速度飞快,但是还没等他真正靠近,身边的张龙虎身子一动,挡到他面前。万尘不是河滩本地人,可能从来没有听过张龙虎的名头,直接挥手,想把张龙虎架开。
  “这事你们就办的太不厚道了吧!”金大少在后头插嘴道:“刚才出事,我们还帮着忙,现在没事了,又来找麻烦?”
  “你,滚开。”张龙虎指了指万尘,语气很不客气,他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看着不顺眼的人,不管对方是谁,根本不怕得罪。
  万尘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身后的人又一次对着我们举起了枪。张半山看看张龙虎的脸色,父子两个人不需要说话,仅凭神色就能知道对方示意,张半山毫不犹豫,带着韩成那帮人调头就走。
  “站住!再不停步,就不客气了!”万尘身后的人呼啦啦冲出来两三个。
  他们一动,张龙虎也随即动了,这个老道士活了那么大岁数,却仍然脱兔般的灵动,一扭身到了对方面前,双手一拉一松,一个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手里的枪已经被张龙虎夺了过去。
  “什么来历?”万尘知道张龙虎不是一般人,但是不肯退走。
  张龙虎不和他废话,两道白眉下的眼睛闪电一般的扫过面前那帮人,突然就抓着手里的枪,对准自己左手,嘭的开了一枪。那么近的距离,子弹穿过手掌,炸开一团血花,手掌几乎被打的稀烂。所有人都被张龙虎的举动给弄懵了,瞠目结舌。我也不知所以,站在张龙虎身边,诧异的望着他。
  手掌被打的稀烂,但是张龙虎没有一点痛苦的神色,淡然的翻翻眼皮,慢慢把血肉模糊的手掌举到万尘面前。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他的手掌四周,好像流动着一种玉一般莹润的光泽,稀烂的伤口在以肉眼可以注视到的速度,快速的愈合。
  那绝对是一种奇迹,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奇迹,我知道道门多奇士,但是凡事都有一个范畴和下限,脱离了那个范畴和下限,就会让人觉得无法相信。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真的不敢相信伤口会这样快速的愈合。
  短短四五分钟时间,张龙虎的左手已经愈合如初,好像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创伤一样。一直到左手完好,他才放下手,右手一挥,手里的枪啪嗒落到对方脚下的沙地上。
  “再跟过来,道祖也救不了你。”张龙虎望着万尘,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接着转身就走。我也随后跟上,万尘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但是双方还没有交手,他已经知道自己肯定对付不了张龙虎。万尘一止步,老刀子也无法再跟下去了,他是黄沙场的人,过去必然听过张龙虎的传闻,张龙虎脾气古怪,真把他惹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杀一通,谁都控制不住。
  我们走的很快,转眼间跑出去一段路,就在将要完全从对方的视线中脱离出去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老刀子在后面喊道:“迟早,我会抓你伏法。”
  我的心突的跳动了一下,我知道老刀子的背景,如果真的被他死死的盯上,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不用慌。”一直很少开口的张龙虎放慢脚步,抬眼看了看我,道:“你很不凡,信自己,一切都好。”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个许多年前就名冠大河滩的老道士,完全脱离了危险,把别的事情都先放下了,一路走着,一路和张龙虎交谈。我们是沿着河岸走的,天色微微发亮,河水没有夜里翻腾的那么厉害,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见河面上偶尔会有大股的水花一闪即没。
  “大河乱了,一根定河针肯定镇不住。”张龙虎望着河面,微微叹息了一声。


第三百零一章 十三宝塔
  张龙虎不是七门中人,他不知道河底古井那颗心脏的事,但是隐居修行了那么多年,精通九宫八卦,大河的异动给了他不详的预感。我没办法把事情跟他说的那么明白,不过和他交谈,受益匪浅,聊了一些别的事。
  “龙虎真人,你的手真的已经痊愈了?”我对他那种愈合伤口的本事很羡慕,不过至今还搞不懂,那到底是真的痊愈了,还是道门中至高的障眼法。
  张龙虎不言苟笑,就算和人好好的交谈,语气也很古板,他把左手放在我面前,让我自己看。这一次我观察的非常认真,他的手的确是痊愈了。我问张龙虎,又怕他藏私,这毕竟是保命的法门。但是张龙虎这个人果然非常古怪,话不投机,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聊的投缘,则有问必答,我一问,他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了。
  他说,人的肉身,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肉身迟早会腐朽的,只有神魂强大,那才是真正的强大。道门的传说中,有些人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那可能是虚无的,然而张龙虎这样的人,已经把肉身和神魂分离修炼。我一边听他讲述,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向往。
  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河滩村子里的穷小子,没有那么多奢求,然而现在,我却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强大起来,我有很多事要做,要承担七门的重任,要阻止大河的祸乱,接着,我又想到了小九红,想到了被带回九黎幽闭的苗玉……
  “你知道我的左手为什么会复原的这么快?”
  张龙虎独自隐居了那么多年,连亲儿子都很少见,孤独的久了,现在一说就停不下来。他的左手之所以能够在瞬间痊愈,完全因为他肉身里的神魂,已经变成半阴半阳的状态。神魂本来性阴,就和当时见到红眼老尸在小山山顶借助天空雨夜中的天雷一样,用天雷慢慢化去神魂里的“阴”,镀上天雷的“阳”,纯阳的神魂滋润肉身,创伤可以急速的痊愈。我想着,觉得有些不合适,天雷是无法控制的,身处雷下,一失足就会被劈成焦炭。
  “不能那么做。”张龙虎摇摇头,道:“肉身被劈坏了,神魂在雨夜里面暂时没有归所,很可能会被震散。”
  “那该怎么办?”
  “出窍。”
  道家所说的出窍,其实就是让神魂暂时离开身体。“窍”在鼻梁上方半寸的地方,据说那是神魂进出身体的唯一通道。有的时候,人猛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或者极度的惊吓,等到事情平息了,整个人还是混混沌沌的,好像痴傻了一样,那就是一句老成语所说的,被吓的“神魂出窍”,也就是人的神魂因为外力原因被迫脱壳而出,但是普通人不懂这其中的道理,神魂被迫离开身体,却不知道怎么回归本体,导致人混沌无知,要用我们河滩上的方言来说,就是丢了魂。遇见这样的情况,都会请来神婆,帮忙招魂,神婆其实只是把徘徊在身体附近的神魂顺着鼻梁和额头之间的窍疏导回去。
  这只是普通人,如果能够有意识的主导神魂出窍归体,那就非常厉害了。张龙虎讲了半天,我越听越是心动,收了四尊铜鼎的精华,现在总算不会任人宰割,跟老刀子那样的人也能放手斗一斗。但是大河这边的事态越来越严重,圣域九黎那边保不齐还有更强的人,距离天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努力独当一面的话,七门就无力跟那些人一争长短。但是心里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张龙虎说,他肯开口跟我解释这些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这是道门的法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修成修不成,全要看你自己。”张龙虎想了想,道:“我教你道门的十三宝塔观想术。”
  十三宝塔观想术,是道门中最实用的出窍法门。张龙虎说,观想之前需要完全心静,摒弃一切杂念,心神渐渐沉静到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脑海意识中观想出一座十三层的塔,塔是虚无的,纯属自己的想象,但就是要想象自己正沿着这座十三层的塔一层一层的攀登到最顶端,然后全力纵身一跳,从塔顶一跃而下。
  就是感觉自己从塔尖跳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是神魂脱体出窍的时候。十三宝塔观想术很简单,却跟人的心境有关,我跃跃欲试,张龙虎却拦住了,刚开始修十三宝塔观想术的人经验不足,控制能力有限,冒然出窍,万一神魂不能顺着“窍”回归体内,那就麻烦大了,要进行充分的准备。这是急不来的事情,我只能耐住性子。
  跟这样的奇人交流是很有好处的,让人受益匪浅。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赶回了大沙围,张龙虎很少出山,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心里动了动,这是庞大仲虎那个时代中硕果仅存的人物了,我想到了灵灵,张龙虎的本事,能看出灵灵是什么来历吗?心里一产生这个念头,顿时就有些激动,我和张龙虎说了,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跟我走一趟。
  我带着张龙虎急匆匆的从大沙围离开,一路到了赛华佗哪儿。张龙虎不愿意见陌生的外人,我回去安顿了一下,把灵灵抱了出来。灵灵一看到我就咧开小嘴笑个不停,很开心的样子。她低头看看自己小手手心里字迹,清清楚楚的对我喊道:“子辛,子辛……”
  我一边逗着灵灵,张龙虎一边在看,但是这个出生才没多久的小丫头却像是一片深邃到没有尽头的海,张龙虎看了很久,对我摇摇头,道:“这样看,我看不出。”
  “能推演卜算吗?”我问他,但凡精通九宫八卦的人,必然也精通推算。
  张龙虎答应试试,他问了灵灵出生时的生辰八字,把长短不一的三根卦签放在灵灵面前。灵灵可能并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一边咿呀咿呀的嘟囔,一边好奇的望着眼前的张龙虎。
  啪嗒……
  三根卦签在面前的石头上一起直立了起来,张龙虎嘴里念念有词,但是三根卦签刚刚蹦起来的同时,张龙虎的身子猛然一顿,右眼的眼珠像是被什么东西炸裂了一样,噗的绽出一团血花。这情况来的极其突然,根本防备不住,张龙虎的身子一仰,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扶,不过他的意识还是清楚的,捂着眼睛的指缝里不断朝外渗血,红润的脸庞上泛起了一片绿色。
  “这个小孩,不能推算。”张龙虎用剩下那只眼睛又一次看看灵灵,抬手就把三根跳动着的卦签啪擦掰断了。他的左眼可能彻底瞎了,而且那种伤势很怪异,不能像普通的伤口那样快速愈合。
  我心里诧异又感觉很过意不去,但是张龙虎并不介意,把脸上手上的血全部擦干净,跟我要了些药,把血糊糊的右眼窝给敷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怀里的灵灵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且无邪,然而我心里的疑云一股一股的朝上涌动着,她的来历,难道也是天机,敢于推演和泄露的人都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但是这个事情一出,我就完全放弃了再推演下去的念头。张龙虎相当豁达,眼睛敷好,又跟我谈了谈,留了九道符给我。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神魂足够强大的时候,可以借助符去引动雨幕天边的一丝雷霆,如果真能把九道符都用完的时候,成就不可想象。
  张龙虎走了,我在赛华佗这里呆了几天,心里一直都在回想张龙虎所说的十三宝塔观想术。当时我还年轻,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是心底毕竟还是单纯的,杂念不算多,每天那样尝试着敛神入定,前后持续了好几天,已经渐渐可以做到心无旁骛。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躺在房里的小床上,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会有几声虫鸣。我把所有的念头全部放下,心神一片空荡,不知不觉中,意识进入了那种似梦似醒的状态里,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
  我感觉面前显出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十三层的宝塔,我就站在宝塔脚下,慢慢的爬上去,一层一层,爬动的缓慢却不停不息,从第一层一直爬到塔尖,周围的风云不断缭绕,好像真的置身在了云端。站在塔尖一眼望下去,高的让人头晕目眩,尽管是在半梦中的幻境里,那感觉却逼真的令我心神慌乱。
  我定定心,慢慢迈出一步,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纵身就从高耸入云的塔尖上一跃而下。
  轰……
  跃下的同时,我猛然感觉从半梦半醒中恢复了过来,整个身体猛然一轻,仿佛一抹烟气一样,飘飘袅袅的浮升起来,一直漂浮到屋顶。
  那一刻,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仍然平躺在小床上面,好像在熟睡一样。这就是十三宝塔观想术,出窍之后,身体里的神魂,已经漂浮到了身体的上方。


第三百零二章 血光引祸
  无法形容神魂出窍的感觉,好像自己骤然间可以飞天遁地了一样,飘飘忽忽的在天花板上轻轻的撞来撞去。张龙虎说过,刚刚运用十三宝塔观想术的人出窍,神魂还脆弱的很,说不定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就能把它刮散。果然,屋子外面一缕河风顺着刮进来,我就感觉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样,赶紧坠落到身体正上方,沿窍归体。
  我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了,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个质的突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迟早可以和大河滩上最强势的人物平起平坐。只不过兴奋的同时,我又有些担忧,从平庸变成出众,总需要一个过程,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能否跟得上事态变化的速度。
  就在我为这件事又喜又忧的时候,怀里那颗被淡光紧紧包裹的心脏骤然咚咚的跳动起来,几乎让我整个人都跟着跳动而颤抖。这颗心脏被七门老祖真身最后一点余威压制着,一丝气息都没有外泄,但是我怀疑它可能不会被这样一直压着。
  那颗心一跳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好像随时都会从怀里挣脱飞出,我赶紧把它抓出来,死死的按住。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还有怨念,从心脏外面一层淡光中飘动出来。杀气升腾,浸染的我浑身冰凉,整个心脏闪动着耀眼的血光,我全力压着它,想阻止那种蓬勃的跳动。
  唰……
  一缕红光猛然冲过心脏外的淡光,在眼前化出一个扭来扭曲的影子,影子模糊不定,但是它一出现,那道我曾经听到过的声音就飘荡在了耳边。
  “大禹,你的死期,不远了……”那道声音沉闷无比,又带着复仇之后快意的阴森。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心脏的血光乍现的时候,附近一大片区域好像都被影响了,本来正在深夜,万籁俱静,但是一瞬间鸡飞狗跳,很不安稳。
  我注视着那道扭来扭曲的影子,从来没有人明说过老井里的心脏的来历,但是种种事实都已经表明,这是昔年被禹王大败之后分尸镇压在大河下面的九黎始祖,蚩尤。除了这个上古的兵主战神,还有谁能有这么浓重的杀气?
  我根本阻止不了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响,心脏的血光不断透过压制它的淡光,一缕一缕朝四面八方扩散出去,这让我心里非常不安,唯恐会引发什么无法控制的祸患。我顾不上跟那道影子多说什么,左右思量的想办法,一般人肯定是压不住这颗心脏的,不等我考虑清楚,手里的心脏唰的挣脱出去,轰隆撞在旁边的墙壁上,一下撞出一个窟窿,我眼明手快,立即伸手按住它,心里一急躁,身体里的血液隆隆滚动,四尊铜鼎的影子从冲天的阳气血光中凝聚出来,把那颗心脏压了下去。
  我喘了口气,这颗心脏不能再这样带在身上了,否则迟早都会挣脱着飞走。但是老祖的真身都已经枯萎粉化,还有谁能暂时压制心脏?想了很久,我想到了小盘河河道的大河河眼。眼下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借用的外力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那尊在大河中神出鬼没的莲花木像。但是莲花木像每隔三十年才会在河眼中暂时停留一段时间,现在时机合适不合适我还不清楚,可情况太危急,根本顾不上别的,一翻身就披上外衣,把心脏裹在小包袱里,推门走出来。周围的人都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站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匆忙交代了几句。天地之间好像瞬间就昏沉沉的,心脏勃发出的血光缭绕在屋子上面,久久不散。
  四尊铜鼎的影子若隐若现,隐约压住包袱里的心脏,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当年生活了二十年的小盘河村,顾不得回村,直接到了附近的河道。但是下河之后就抓瞎了,当时跟小九红失落在河眼里纯属意外,河眼的位置飘忽不定,今天在这儿,明天可能就在别的地方,我在河里游来游去寻找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河眼的具体所在。
  心脏就在随身的包袱里,四尊铜鼎的影子始终压在上面,时间一久,心脏蹦跶的更厉害了,在水中掀起一股又一股的水花,我怕这一幕被过往的走船人看见,心里急躁,血气一翻滚,大鼎的影子就更清晰了一些。
  轰隆……
  铜鼎被心脏顶的摇摇晃晃,最后干脆一起横飞起来,重重落在水面上,虽然只是虚无的影子,却把浑浊的水面搅动出一个转来转去的漩涡,漩涡转动了一会儿,那个苦苦寻找都没有出现的大河河眼,好像无声无息的从漩涡下方冒了出来,我猛吸了一口气,抓着包袱,一口气就冲了过去。身子一进河眼就控制不住,被卷了进去。
  和当时跟小九红一起被带进河眼的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分别,一下就被带了进去。那条曾经走过的路还熟悉着,一路走到那条用来存放莲花木像的大坑旁边时,目光顿时呆滞了。现在可能真的不是木像留存的日子,大坑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身后猛然闪过了一片黄灿灿的金光,我一回头,立即看见莲花木像带着一抹河水,从那边滑动过来,一直滑到深坑里面,堪堪的落了进去。不等我动手,包袱就脱手落在莲花木像上面,血光轰的爆发起来,却被莲花木像的金光裹住。
  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目光一转,我发现那尊如同神物一样的莲花木像的金光中,有一片灰沉沉的色泽,这株传说中不会腐朽的神木在大河中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挡住时间的侵蚀,我看到莲花木像已经开始腐朽。
  这真是大河将要崩乱之前的前兆吗?七门老祖的真身没有了,连莲花木像也要腐化成一截平凡的木头。我在深坑旁边伫立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顺着出河的路一直走了出去。
  出来了这么久,每每回到小盘河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亲切,但是隐隐中又不愿意真正的靠近它,怕勾动起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情愫。从七奶奶家下面的地道钻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就想起当时小九红披着一条床单独自离开时的样子,心里泛着甜,又很苦,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忙忙的离开。
  我顺着来时的路朝赛华佗他们住的地方而去,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大事了,我想去他那儿暂住一段时间,照顾一下老鬼,顺便把张龙虎教的东西好好的巩固巩固。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意外,顺利的赶了回去,然而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我猛然发现了异样。赛华佗他们住的地方是后来搬过来的,因为要维护老鬼的安危,所以一直非常隐秘,除了我们自己人,没有外人知道。可是此时此刻,我远远的听到了一阵喧闹声,而且屋子上面盘旋的那一片血光,竟然这时候还没有散去。
  “糟了!”我心里一惊,那颗心脏留下来的血光一定引来了什么麻烦,一想到这儿,我拔腿就跑。
  果然,那个小院子的四角各自飘着一股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瘴气飘来飘去,化出一道冲不出的屏障,把院子里面的人死死堵住。一看到这股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不用问就知道是九黎的人。那颗心是蚩尤的心,而蚩尤又是三苗九黎的始祖,心脏血光盘绕不去,把九黎的人给引了过来。
  院子不知道被围困了多久,虽然被死死的困着,但赛华佗还有雷真人弥勒都在里头,冲不出来,防守却没有问题,外面的人暂时也进不去。我一赶过去,就再也无法淡定,院子里面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谁都不能出现闪失。我深深屏住一口气,闪电般的蹿到跟前,一脚把院子一脚的人头瘴给踢飞。我一出现,隐没在四周围攻院子的人也先后现身,跟我想的一样,是九黎的人。
  苗不异那帮最早来到河滩的人都已经押送苗玉回了九黎,可能是怕再出现类似的情况,第二批来到河滩的九黎苗人全都是很陌生的面孔。两个身强力壮的苗人猛冲到面前想要阻拦,那种情况下,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感受到了彻骨的紧迫,两手握拳,砰砰把两个人给打的翻滚倒飞。
  “不要再等了!动手吧!”五彩斑斓的人头瘴气中,有人低低喝了一声,对方不知道我这边的虚实,可能是怕夜长梦多,催促着同伴动手。
  哗啦……
  弥漫在四周的人头瘴气间,骤然飘起了九黎秘图,我的瞳孔一缩,脚步猛的一停。院子里没有人能抗御九黎秘图的攻击,那张古老神秘的兽皮图迎风抖开,整个小院子里面房屋的砖瓦咔咔乱响,一片屋顶哗啦被掀掉了,嗖的没入了九黎图里。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如果这样的话,整个院子连同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被收进九黎图里!


第三百零三章 无人可逃
  尽管知道那张九黎图会吞噬一切,但我无法坐视,接连把两个再次冲到面前的苗人打出去,这时候,毒雾之间传来一个苗人生硬的话音。
  “我们收院子里的人,你们也该动动了吧!”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围攻这里的不仅仅有九黎的人,圣域和旁门可能也有参与。那苗人的话音一落,周围的迷雾里面嗖嗖的蹿出来五六条矫健的身影,一个个行动敏捷,有旁门的高手,还有圣域的异象。
  “这是陈近水!是陈近水!”有人一冲出来,就认出了我,大声的吆喝。
  我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个时候和圣域还有旁门已经是无法化解的死敌,一认出我,那些原本不怎么打算出手的圣域和旁门的人倾巢而动,呼啦啦又冒出来十多个,我大眼看了看,里面很有几个硬手,即便刚刚收了第四尊铜鼎的精华,也不可能轻易的把这么多人一下收拾掉。
  我猛然转了个身,冲向院子另一角,把冒着瘴气的人头又一次踢开,院子里的情景在五彩斑斓的毒雾之间若隐若现,我看见九黎图就漂浮在院子上方,一座座小屋摇摇欲坠,砖瓦横飞,几乎整座屋子都要被吸进九黎图里,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此刻已经没有逃脱的余地了。
  啊……
  一声惨叫传了过来,那是雷真人的声音,紧跟着,我看见他死死的抱着一张桌子的桌腿,迫不得已腾身飞跃起来,唰的没入了九黎图里,雷真人一坚持不住,其余的人也都遭了秧,一个一个从横飞的砖瓦中嗖嗖的收进图里。我心急如焚,但是被周围十几个圣域和旁门的人围攻的没有办法,只能躲开跟他们游斗。
  短短三五分钟时间里,晃来晃去的九黎图几乎把整个院子一扫而空,没有什么可以逃脱,人头瘴气仍在蔓延,我苦苦的和对方揪斗了一会儿,心就像坠入了冰窖,一旦被九黎图收走,我该去哪儿救他们?
  “这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那个主掌九黎图的苗人又一次开口了,话音中带着浓重的疑惑和讶异,烟气飘忽,透过不断漂浮的人头瘴气,我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闪现出了灵灵的身影。她一直都被莲娘照看着,但是此刻,莲娘和老蔫巴已经让收进了九黎图,灵灵却好像毫发无损,一个人坐在院子中间的废墟里,咧着小嘴要哭。
  “收了这个小孩儿!”苗人一声大喝,悬浮在上面的九黎图又压进了一些,几乎飘在灵灵头顶上,兽皮画卷来卷去,院子地面上的砖头尘土一股一股的被吸走,但是灵灵娇弱又渺小的身躯在此刻像是一座沉重到极点的山,无论九黎图怎么舒卷,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陈近水,你不行了!身边的人都让收了,你还能撑多久!?”
  我二话不说,一巴掌把一个旁门的人给打出去,幼小的灵灵又一次彰显出了她的特异之处,九黎图连仲连城那样的人物都能收进去,却对灵灵好像没有任何作用,院子外面的苗人急促的转了几圈,看样子对灵灵非常好奇,但是九黎图收不走就是收不走,灵灵哇的一下哭出声,哭声明亮,头顶的九黎图如同被这阵哭声给震慑了,摇摇晃晃的飞升起来。
  “九黎的兄弟,就别在这娃娃身上浪费时间了!收了陈近水!”圣域的人几次围攻,都被我躲了过去,西行的这段日子里,我跟河滩上的人没有任何交集,然而再一次碰面,他们又觉得我强了几分。
  九黎图被灵灵逼退了一些,在半空晃了个圈子,遥遥的朝我飞来,我无法跟它抗衡,只能躲避,身子一转,唰的从人群之间的缝隙冲出去,一口气绕到院子后方。坐在原地的灵灵无依无靠,哇哇的大哭,伸着小手四处乱抓,毒雾虽然一直都在院子外面来回的浮动,但是她好像能看到我一样,一边伸着手,一边对我喊道:“子辛,子辛……”
  被九黎图收走的人暂时是救不回来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现在只求着能把灵灵给拉出来。我从院子边的篱笆上翻身进去,一下冲到她身边,把灵灵抱起来。灵灵不知道此时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然而被我抱起来之后,她就好像安稳了,还带着泪光的脸庞上随后绽放出一个笑容,嘻嘻哈哈的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
  唰……
  另一边的九黎图晃了晃,迎面飞了过来,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如果自己也陷进去,没有人再能救赛华佗他们。我咬咬牙,捂着灵灵的脸,但是小家伙没有任何防备的意识,冲过那片五彩的人头瘴气时,猛的吸了口气,九黎的人头瘴是出了名的毒雾,当时连大头佛那么粗猛的人都不敢吸进去一丝。我的身子跟着一晃,抱着灵灵一口气跑出去十几米远,低头一看,灵灵白皙的小脸上已经闪现出了一丝妖异的五彩色泽,好像毒气已经顺着血液开始蔓延。
  “挺住,你挺住!”我心乱如麻,身后的追兵又追击的非常急迫,我不敢停步,抱着灵灵继续狂奔。就那么几分钟时间里,灵灵整张小脸上已经被五彩的妖异色给占满了,但是她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在我怀里呆的很安稳。
  “陈近水!站住!”后面的人一边追击一边大喊,圣域那帮人追的最有劲,死死的追着不放,我开始的时候惦念灵灵,速度始终不快,但是已经成这样子了,回天无力,一咬牙,把身形放到最快,风驰电掣一样从院子旁边奔跑开了。
  嘎嘎……
  速度一提升,后面的人顿时就被甩开了,但是隐约中我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怪异的鸟鸣,匆忙回头一望,正巧看见两只黑色的小鸟从一个人身上唰的飞出来,一飞冲天,消失在云端。这是圣域人之间联络的工具,但无法把它们给打下来,心一横,继续抱着灵灵跑。心里的焦躁无法形容,不仅仅是老鬼赛华佗他们被收进了九黎图,就连灵灵也中了人头瘴的毒气。
  就这样跑出去了有七八里地,后头追击的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心里死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座山一样,但是再次低头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灵灵脸庞和脖子上那片五彩的瘴气,正在奇迹般的一点点消退。
  “子辛啊……”灵灵咿呀的一阵叫嚷,声音中气十足,看上去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里的忧虑总算减轻了一点。
  又跑了三四里,前面是个岔口,我不想再沿着大路跑,目标太明显,当即就想转到岔口左边的小路上,从小路可以跑进附近的一片洼地,现在正是野草最旺的季节,只要跑进去就很难再被发现。但是沿着倾斜的坡路跑到岔口附近的时候,一道影子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原以为那是个呆在路口等着的人,但是目光再一转,心底的恐慌就唰的浮现出来。那道影子只是个泥胎,毫无生气的被人摆在两岔口的正中间。这个泥胎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当时排教的红娘子曾经请出过这尊泥胎对付我们。泥胎外面本来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不过那件道袍在红眼老尸雨夜接受天雷化阴的时候被带走了,此时此刻,泥胎光秃秃的站在岔路口,一动不动。
  事有反常即为妖,看见泥胎的时候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怀里的灵灵舞动着小手,直直的指向前方,咿呀着抬头看看我,意思好像是在说不用畏惧,一直朝前走就是了。我左右看了看,一口气奔到岔路口的边上,当初第一次看见泥胎的时候,我就察觉出它的恐怖完全来自身体外面裹着的那件破烂道袍,如今道袍没有了,泥胎的恐怖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子辛,跑,跑……”灵灵继续指着路,除了这尊泥胎之外,周围的确再没有别的异动,我定定心,抱着灵灵从泥胎的旁边一穿而过,走上了小路的小路。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同时,余光一瞥,我的心就紧了一圈。我看到泥胎那双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好像忽闪着动了动。那可能是匆忙中眼睛产生的错觉,却让我的心神随即不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嘿嘿嘿……”那尊泥胎在我回头的时候,竟然诡异般的咧嘴笑了笑,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这阵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我心神一滞,紧跟着,本来一动不动的泥胎直挺挺的跳起来,一下就落到我面前。
  那一刻,我看的无比清晰,我看见它的眼睛仿佛活了一样,闪来闪去,都是阴森森带着寒气的目光。


第三百零四章 谁主生死
  泥胎那突然复活一般的目光顿时让我感觉到了危险,反身一脚就踢了过去,在我的印象里,泥胎之所以恐怖,完全是因为那件破烂道袍,但让我想象不到的是,失去了破烂道袍的泥胎抡起胳膊挡了一下,力量大的惊人,半条腿连带着身体都被震的微微发麻,抱着灵灵趁势就退出去几步。根本顾不上思考一堆烂泥是如何拥有灵性的,只想先离开再说。
  我抬脚就走,那尊烂泥胎立即直挺挺蹦着跟了上来,越是跟的紧,就越能感觉到它身躯里外不断的散发着一种妖邪凶戾的气息,极度危险。跑了大概有几十米远,我觉得这样不行,泥胎一直阴魂不散般的跟着,到前面如果再有什么意外,就等于被前后夹击了。我狠狠心,单手抱着灵灵,猛然一顿脚步,一拳砸向泥胎。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面对这尊泥胎的时候,我心里总涌动着一种寒意和危机感。以往,经历种种危险,不管对手有多强多厉害,至少我还保持着逃脱和生存下去的强烈欲望,然而一拳砸向泥胎的同时,内心好像完全空荡了,就觉得如果不打碎这尊泥胎,自己就会身陷不测,就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这种感觉让我渐渐用出了全力,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拼命一样,恨不得一拳把对方打的粉碎,手里抱着灵灵,无法完全舒展开身体,这在对战中是个很致命的软肋,不能彻底的全力以赴。连着跟泥胎纠缠了两三分钟,灵灵咿呀着舞动着手,那意思好像是让我先把她放在一边。我的确感觉到了负担,紧张的在周围又扫视一眼,没有别的动静,灵灵肯定是有来历的,连九黎秘图都收不走她,暂时放在一边应该没事。我头也不回的倒退出去,转身把灵灵放在小路边的草丛里,立即折身而上。
  转身放下灵灵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当我再次回头迎战的时候,泥胎的背后骤然间甩过来一面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小鼓,嘭的一声,震的我眼前一黑。小鼓一敲动,就好像心脏也随之猛烈的跳动起来,鼓声不算大,却笼罩着天地四野。我粹不及防,一下就被小鼓压制住了,身体不停的后退着,身后的灵灵好像知道自己会牵连到我,看见我倒退的同时,立即手脚并用朝后爬,可能是想解除我的后顾之忧。
  我不断的后退,这面响声震天的小鼓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只是心里觉得讶异,第一次见到小鼓,它在红眼老尸手里,第二次,小鼓就到了圣域圣子的手中。但现在却没机会多想,我被小鼓压的退后一段,灵灵就率先朝后爬行一段,始终和战团保持着相应的距离,然而我被逼的有些手忙脚乱,鼓声中致命的气息就像一根针,一股一股的朝心脏上猛扎。心里一急,血液翻滚如雷。不知不觉中,胸前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紧接着,噗的一声,那颗挂在胸前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的牙齿,透过外衣,像一颗呼啸的子弹,激射向前。
  噗……
  牙齿一下子穿透了正在作响的小鼓,然后又重重的击打在泥胎的肩膀上,弹了回来。小鼓破皮,鼓声立即泄了气一样,沉闷嘶哑,但是牙齿上也好像被崩裂出了一道裂痕。鼓声一落,我的压力顿减,马上抽身而上,死死的缠住泥胎。泥胎的肩膀被牙齿几乎击穿了,裂纹一道一道的纵生,我唯恐它会再有什么后手,一攻上去就毫不留情,三下五除二,一拳一拳如同狂风暴雨。泥胎的动作比我迟缓一些,连着挡了十几下,终于挡不住了,一拳砸在它已经微微崩裂的肩膀上。
  嘭……
  失去了破烂道袍的泥胎的确像是一堆烂泥,一拳之下立即把它砸的四分五裂,然而泥胎爆裂的同时,土渣灰尘间骤然蹿起来一条影子,阴森森的一笑,那一瞬间,我的心紧了紧。
  圣域的圣子,那个和我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他就藏在泥胎里面。
  “陈近水。”圣域圣子的嘴角好像一直挂着那种轻蔑不屑又恨意森森的笑容,我和他有段日子没见了,无形中能够感应的到,就是这段日子里,他可能又有了什么变化,举手投足间有种凌人的气息。
  我和他就好像一对天生的死敌,一见面就得拼个你死我活。对方的话音没落,两个人又翻翻滚滚的斗在一起。他变强了,但我也没有白混日子,又一次斗的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圣域圣子好像故意在戳我的软肋,争斗间有意把战团朝灵灵那边引动,灵灵那么弱小,被沾上边就是重创,我全力阻挡,灵灵也很机敏,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边望着这边,一边不断的继续朝后爬。
  就这样翻翻滚滚的斗了很久,两个人身上各自伤痕累累,圣域圣子的脸庞连着被我打了两拳,鼻子呼呼的冒血,我的嘴角也渗出了血迹。争斗中我时时都在注意灵灵,她转身爬一段就会停下来咿呀咿呀的喊几声。
  “子辛……他打不过你……”
  圣域的圣子的牙齿一下咬的咯嘣作响,我和他前后争斗了几次,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隐隐占在上风,这让他痛恨而且不甘,听着灵灵这样一个连牙都没长出来的娃娃也在咿呀乱喊,圣子彻底恼怒了,手下的攻势顿时猛烈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一前一后纠缠争斗了多久,灵灵在前,我和圣域的圣子在后,顺着地势越走越高,陡然间,余光瞥见灵灵坐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茫然的睁着眼睛,两只小手抓来抓去。我看见她就坐在距离一面山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身后再没有任何退路。我顿时慌神了,想要嘱咐她不能乱动,却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我就觉得此时此刻不能再退一步,当即鼓动起全力,在前面把圣域的圣子挡住。圣域圣子冷冷一笑,拿出那面已经被牙齿击穿的小鼓,噗噗的拍打,破烂的小鼓不能再大幅度的影响我,然而余威依然存在,鼓声一响,声响一串一串的回荡在面前的山崖中,沙砾石块随着鼓声咕噜噜的滚动着。
  “陈近水,知道什么叫做回天无力吗?”圣域圣子幸灾乐祸一般的笑着,嘴角尚且带着没有擦去的血迹,显得阴森狰狞:“我要让你和以前一样,看着自己想救的人就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我怔了怔,手上的动作经不住一缓。
  “你想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你!”圣域圣子脸上的笑容一敛,更加用力的拍打破鼓。圣域的瞎子,旁门头把,这些人肯定知道我过去的一些事情,但是他们都不肯说,唯恐我听到这些之后可能会觉醒,圣域圣子有意卖关子,话说了一半就闭口不提。
  沉闷嘶哑的鼓声打断了我的思路,一种直逼心肺的危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蹿了出来。
  哗啦啦……
  一阵土石滑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我一下子知道了那种危机的来源,猛一回头,立即看见坐在距离山崖边只有一步之遥的灵灵咧着嘴想哭。破烂小鼓的鼓声把山崖边的土石震松了一大片,一触即溃。我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要冲过去,但是圣域的圣子临危挡住我,全力纠缠,前后就那么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崖边一大片土石轰隆的散落了,灵灵顺着塌陷的土石一下子从崖边坠落下去,直到她坠落下去之后,我才隐隐听到了她的哭声。
  这面山崖至少几十米高,不要说灵灵了,就算我失足掉下去,还能活吗?我的心顿时像是坠进了冰窖一样,冷的彻骨,再也顾不上跟圣域圣子纠缠,心急火燎的沿着山崖边,寻找可以下去的路。
  “陈近水!不要走!你和我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圣域圣子在后面紧紧追赶,一步不停。
  “灵灵……”我无心再搭理他,脑子乱糟糟的,不管灵灵坠落山崖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要去找,亲眼去看看。
  我把速度提升到最快,一路寻找着可以下崖的路,圣域圣子阴魂不散,就想趁着我心神慌乱的时候一鼓作气的把我击败。这是一道环山的山崖,想要下崖就要绕到很远的另一边去,中间的路途又波波折折。心里越急,越是找不到捷径,圣域圣子在后面冷嘲热讽,火上浇油。我完全恼怒了,奔跑中猛然一转身。
  “滚!”我停身的动作很突然,两个人都在急速奔跑,想要临时止步有些困难,圣域圣子措手不及,被一拳捣在胸口上,趔趄着打了个滚,胸膛上的骨头几乎都要断裂了。
  我继续拔脚猛跑,一路跑下来,眼望着深深的山崖,心里紧的透不过气。灵灵她会有活下来的希望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第三百零五章 旧怨新仇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突然走了什么背运,心里急的要死,脚下的路却延伸的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圣域的圣子被越甩越远,小路走着走着就转了弯,离山崖愈发的远,我只能从小路离开,在山间尽力朝绕过山崖的羊肠小道跑过去。这个季节,河滩的人大多都在沿岸防汛,尤其这种平时就人迹罕至的荒山,彻底失去了生机。然而全力奔跑了一段路之后,我猛然看见在山弯的拐角处,坐着一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一张侧脸,那是个女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远远的看上去,她好像很年轻,但是距离一近,就会发现她其实已经上了年纪,时间磨灭了她的容貌,却依稀留下了年轻时的影子。这个女人坐在山边的一块石头旁,举止雍容,倒退回去几十年,一定是个迷倒人的美人。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人,都让我觉得可疑,但是通往前面的路只有一条,那女人坐在当中,无形中挡住了去路。我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满心都是狐疑。我奔跑而来的动静不算小,而且山路只有那么窄,绕过山弯肯定会被发现,不过那女人始终没有回头,依然坐在原处。
  她面前的石头上放着一只小炉子,燃火烧着水,旁边的茶盏都预备好了。女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炉火的变化,好像无视我的出现。一直等到水烧开了,她才慢慢的烹茶,一股淡淡的茶香随着微风飘动过来。女人端起茶杯贴边嗅了嗅,道:“六哥,你闻闻,这茶是不是还是老味道?”
  这一句话出口,我的心就跟着晃了晃,她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但那个“六”字让我觉得很刺耳。
  “六哥,你站在那儿很久了,来坐坐吧。”女人放下茶杯,这一次我算是看清楚了,她是冲着路边那条沟里说话。
  山间的小路旁边是自然形成的一道小山谷,这里距离河滩还很远,我忍不住朝旁边走了走,站在路边,一边注视那女人的动静,一边抬头朝下头望了望。下头是一条从山路深处流出来的小河,可能跟山外的水泡子是连通的,我抬头望下去的时候,那颗原本充满疑惑和警觉的心,顿时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我看见了一口石头棺材,飘在小河上面,爷爷就静静坐在石头棺材的边上,抬着头,望着上方的女人。我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爷爷,来不及说一句话,已经被甩掉的圣域圣子已经一溜烟的跟了过来,在身后叫喊着。联想这一切,我突然意识到,爷爷出现在这里,会是一种巧合吗?
  他的一条腿曾经受了伤,现在伤口是痊愈了,但当时伤的太重,也有可能触碰到了骨头,走路的时候微微发瘸。常年镇河的人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出河的,过着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爷爷前后镇河一年多时间,一头白发长的杂乱纷长,胡子也乱蓬蓬的。记得去年初夏爷爷刚刚接替老鬼下河的时候,头发里还夹杂着一小半的黑发,可是前后一年多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坐在棺材边上,有些局促,但又很安静,抬头望着上面的女人,那种神情像是完全陶醉在了幸福之中,就如同眼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一幅画卷。
  “六哥。”那女人上了年纪,但眼波明亮的和少女一样,望着小谷河面上的爷爷,道:“上来坐坐吧,喝杯茶。”
  “不了,不了……”爷爷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摇着头,眼神突然暗淡了一下,道:“天晴,就这样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六哥,我是得谢你啊。”那女人也不勉强,她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明知道我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但是视若无物,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爷爷道:“当时要不是你一时心软,网开一面,我那女儿,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天晴,这些事,不要再说了……”爷爷显得有点痛苦,脑袋沉的像是抬不起来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圣域的圣子已经冲到了身后,我做好了准备,但是他从身边一冲而过,跑到那女人身边停下脚步,拿着一只茶杯仰头把茶水喝了,抹抹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冲着我森然一笑。
  “六哥,女儿也在这儿,叫她出来见见你,跟你陪个不是。”那女人连头都没回,轻轻唤了一声,我随即就看到红娘子的身影在小路的另一端出现。红娘子出现,让我觉得意外,但她身后的人,却让我觉得胸口猛然一闷,几乎喘不过气了。
  小九红,我看见了小九红,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本来白皙明亮的脸庞,现在带着一种病态的白,她再也不活泼了,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往昔那种欢脱和直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忧郁。
  在这种场合下相见,我和小九红都没有想到,她怔怔的望了我一眼,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有些情绪是无法控制的,我知道,她曾经把一颗心满满的都留给了我。
  那一刻,我心酸,酸到了说不出话,我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小九红的时候,她趾高气昂的双手插着腰,问我认不认识排教的小九红……
  “六哥,你女儿来了,你不肯上来,这也罢了,你孙子来了,你都不肯见见吗?”那女人直到这时候才抬眼有意无意的瞥了瞥我,当她的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我心里顿时雪亮,今天的相遇,肯定不是一种巧合,就算没有灵灵的意外发生,圣域圣子还是要想办法把我逼到引到这条路上来。
  那女人一提到我,爷爷就无法淡定了,坐在石头棺材上的身体一下站直了,使劲抬着头,嘴唇一阵颤抖,显得慌乱又畏惧,用带着央求的语气对那女人道:“天晴,他还是个孩子,你对我有什么,我都认了,不要连累孩子……”
  这一刻,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猛割了一下,痛的有些窒息。眼前的这个头发一片雪白的老头儿,还是当年的爷爷吗?还是七门的陈六斤吗?他一个人力扛重任,和旁门人大战河滩时的威猛霸气,都跑到哪儿去了?
  小九红和爷爷的变化,都让我感觉难忍的痛楚和心酸,但这个时候,这些情绪绝对不能流露出来,我要让爷爷放心,让他知道我还好好的活着。我挺身一步,从路边站了出来,冲着下面道:“爷,我在这里。”
  “水伢子……”爷爷一看到我,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我们距离还远,但他情不自禁的朝我伸出手,好像伸出手就能把我抱在怀里。
  “陈六斤,你这个孙子,还是个孩子吗?他能耐大的很。”红娘子冷哼了一声,插嘴道:“扫我们排教的脸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个孩子的话,能干出这事吗?”
  “我也听说了,从来不给排教留一点点面子,小红家里的丫头,对他很是用心的,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对得住谁?”那女人露出一丝说不清楚含义的淡笑,幽幽道:“六哥,这倒跟你年轻时候很像呢。”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应龙大了,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他那么多,儿大不由爷,但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我得护着他。”爷爷的脸上,全都是凄苦的神色,对那女人道:“天晴,我冒着风险出河,就是为了看看你,你不要逼我……”
  “六哥,这句话,当年我好像也对你说过的,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只护着一个。”那女人抬手指指身边的圣域圣子,道:“这个呢?你就不管不问了?”
  “我怎么管,该怎么管,怎么问?”爷爷一下子坐在石头棺材里,两只手颤抖着插在一头白发中,身子痛苦的不断轻轻打着颤。
  “他既然不管,那你就去杀了他。”那女人淡淡望了望圣域圣子,指着我道:“去吧,杀了他。”
  山间的小路只有这么宽,圣域圣子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猛扑过来,我不会束手就擒,无论对方是谁,但是两个人重新交手的一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小九红站在红娘子身后,转头看着远方,好像这边的事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爷爷站在石头棺材上,怔怔的呆住了。
  我曾经以为,这两个人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能割舍的人,无论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这边。
  但是,情感能经得住多少次考验和波折?时间潜移默化,会让一切都变样,变的面目全非。小九红和爷爷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我和圣域圣子杀成一团。我心里觉得苦,又觉得涩,猛然一用力,把圣域圣子逼到了山路另一边的石壁上。
  “天晴!”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从石头棺材上一跃而下,沿着小谷的边缘全力爬上来,站在那女人前面,颤声道:“你为什么非要让他们杀的你死我活?”


第三百零六章 一个人走
  爷爷看上去为难到了极点,我和圣域的圣子斗的不可开交,又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但爷爷不知道该怎么阻拦,只能站在那块大石头旁边,跟那个名叫天晴的女人询问央求。不用谁多说,我就能猜得出,这个天晴,十有八九就是排教红娘子的母亲,是当年跟爷爷有过一段纠葛的女人。
  “六哥啊。”天晴看着爷爷苍老到无以复加的面容和微微开始佝偻的腰身,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语气也变的柔和了一点,道:“六哥,那件事过去有多少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就问一句,六哥,你能留在我身边不?要是能留在我身边,这一切恩恩怨怨,我帮你化开。”
  “母亲……”红娘子不等那女人把话说完,马上皱着眉头插嘴,看样子很不满意这女人的决定,我明白,她虽然身上流着陈家的血,但从小就跟我们家没有什么来往,和爷爷之间也谈不上半点父女间的感情。
  “你不要插嘴。”天晴头也不回的打断红娘子,目光全都投在爷爷身上,当年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没人知道,但天晴对爷爷可能曾经用情很深,一直到两人一把年纪,这种情愫或许还隐藏在心底深处:“六哥,我只听你一句话。”
  轰……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神微微一顿,马上被圣域圣子找到破绽,一头把我顶到身后的石头上,脊背上的命图磨练到了一定程度,又有铜鼎精华护身,这一下撞的石块纷飞,整个人也像是要碎裂一样。我赶紧收心全力对敌,如此一来,就看不到爷爷说话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天晴……”爷爷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凄苦,他的确是老了,人力不能企及的事情太多太多,当一个人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事实的时候,或许他会渐渐的绝望失神,爷爷再没有了昔日的威猛和豪气,呐呐道:“天晴,我不说违心话,当年的事,是我做错,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对不住如莲,我想见你,牵挂你,就是想看看你现在过的还好不好,别的,我不敢想,也不敢望,天晴,这都是命啊,都是命……”
  “六哥,我懂了。”天晴的语气顿时黯淡了,但转瞬间,她又带着那种无法形容出的笑意对爷爷道:“六哥,女人的心,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看着这两个人杀的你死我活,你能怎么样?六哥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总该知道一个道理,你负了人,就不要怕人负你。”
  爷爷可能知道在天晴这里找不到回还的余地了,拔脚就朝战团这边跑过来,但是他没有插手,没有和过去一样奋不顾身的救我于水火之中,就站在那边,冲着我们大喊,让我们停手。争斗到这个地步,不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我的心神一直都些乱,压也压不住。
  “水伢子,孩子,你停手,听话。”爷爷的语气时轻时重,一会儿像是在哄小孩,一会儿又像是要发怒了:“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
  “陈近水!今天不死不休!”
  我们两个人身上的血迹还没干透,又陷入了苦战,爷爷就在不远的地方,我的余光能看到他,也能感觉到他心里的苦,这个老迈的老人,可能真的是苦涩到了极点,身子在不断的发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然而现在不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就算我罢手抽身退开,圣域圣子也会紧逼不舍。无可奈何之下,我们一口气从这边翻翻滚滚的打出去十多米远。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一边用余光注视着爷爷,一边又望向小九红。
  小九红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木愣愣的,好像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跟她没有一点关系,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我的心彻底的凉了,昔日的爷爷,小九红,他们怎么都变了?为什么都变了?
  “水伢子!是要爷爷跪下来求你吗!”我们打的越凶,爷爷在旁边就越急躁,一来二去,他的一双老眼中唰的充盈着泪水。
  爷爷这一辈子,铁骨铮铮,何时曾跟人掉泪相求过?我一下子被触动了,心里一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然冒出一股强势的力量,一拳把圣域圣子打退出去,转头望向爷爷。
  “好了,水伢子,不打了,不打了……”爷爷借着这个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急切的拉着我的胳膊,道:“咱们不打了……”
  圣域圣子被打的一个趔趄,身子刚刚站稳,立即又作势要猛扑过来,爷爷正背对着他,我唯恐一个失手会把爷爷也卷进来,匆忙中一挣,想甩开爷爷的手。
  “水伢子,你也不听话了!”爷爷手上加了些力气,想把我按住。但是他可能真的晕头了,看不见圣域圣子在后头张牙舞爪,就是一个劲儿的想让我停手。我和爷爷相互僵持了几秒钟,我越发急躁了,猛的一发力,硬生生从爷爷手里挣了出来。
  “爷!你不要拦着我!”
  “水伢子!”爷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见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温顺听话,抬手一巴掌甩过来,重重的落在我脸上。
  他不可能对我下死手,这一巴掌落在脸上,也不会让我因此丢了命。但是这一耳光完全把我打懵了,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了什么事,闯了什么祸,爷爷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我。可是现在呢?他竟然为了对面那个阴森又暴戾的圣域圣子,抽了我一耳光。我不疼,心里却委屈到了极点,面前的爷爷,一瞬间就突然陌生了很多很多。
  “水伢子……”爷爷看着我的表情,也顿时僵在原地,依然空举着巴掌,身子前后一晃,想要拉住我。我马上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只要在自己心里陌生了,那层隔膜,就会很快阻断两个人之间的一切。不可否认,爷爷是我最亲的人,然而正因为这样,才更加让我接受不了。我想转身离开,想离他越远越好。
  “水伢子,你不能杀他,不能……”
  我和爷爷两个人心里都悲苦着,但是圣域圣子没有任何留手,就趁着这个机会转身扑过来,我把心底的酸楚和委屈全部强压下来,猛的一挺身,拳头如同一条长龙,轰隆击出。我有一种自信,我自信可以战胜对方,这一拳威势极猛,然而爷爷真的不想再让我们有任何冲突,拳头刚刚砸出,他就折身挡到我面前,我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生生半途收回手,一股力气发出去又收回来,憋的想吐血。可我收手了,圣域圣子却一鼓作气冲到跟前,拳头擦过爷爷的肩膀,重击在我肩头,生死相向的死敌,出手就是杀招,我被打的倒退了几步,眼睛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哗的就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只感觉到,曾经拿我当生命一样看待的爷爷,他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我觉得陌生又遥远的人。
  “陈家的人就是这样的,哼哼。”红娘子冷眼旁观,已经闹到这地步了,还是冷嘲热讽。我的眼泪好像是控制不住的,透过点点泪光,我不由自主的又一次看看爷爷,看看小九红。我的人生还很短暂,却从来没有这一刻的凄凉和痛苦,老鬼弥勒那些人被九黎秘图收走了,下落不明,灵灵坠入山崖,生死不知,而现在,连爷爷和小九红好像也变成了路人。茫茫的天地间,好像再也没有一寸可以容纳我的地方。当目光再次转动回来的时候,圣域圣子依然在寻找时机,想要给我致命的重创。
  “滚!”我骤然冲着他大喝了一声,两只眼睛里的泪仿佛瞬间就化成了一片猩红的血,这一声大喝像是骤然而起的一道惊雷,脖颈间那颗硕长又锋利的牙齿抖来抖去,似乎随时都会激射出去,把圣域圣子射穿。抖动的牙齿让圣域圣子产生了浓重的畏惧,身形随即就顿住了,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晃动了几下。
  我忘记了周围的人,也忘记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多余,非常多余。我双腿慢慢一弯,噗通跪倒在爷爷面前。双膝虽然跪倒,但是我的身子却挺的笔直。
  “爷爷!我再喊你一声爷爷!”我强忍住翻翻滚滚的心和不断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他道:“你养我那么多年,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水伢子啊……”爷爷老泪纵横,拼命摇着头。
  我难受,难受到了极点,但是对于一个已经不再属于我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那种失魂落魄般的失望和委屈到了极限,就触动了骨子里的倔强和傲意。我不靠任何人活着,也不要任何人庇护,我可以活的好,可以把自己该做的事,一直做完。
  我听不到爷爷再说什么,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猛然起身调转方向。在我起身转头的同一时间,憋在眼睛里的眼泪再一次泛滥到无法收拾。但是我没有哭,只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陈近水,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第三百零七章 性命相连
  心空了,空的难受,但空荡荡的同时,又好像同时放下了很多过去放不下的东西。我转身就走,不再关注在场每个人的举动和神态。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走的这么利索,果然,刚一转身,爷爷就想从后面拉住我,圣域圣子也抽身赶上。可我越走越快,爷爷又要顾及后面的天晴,追了几步之后一下停下来。
  “还是没完吗!”爷爷终于发怒了,呵斥住圣域圣子,又冲着那边的天晴道:“天晴!不要逼我!”
  “又拿这个来吓唬人吗?”红娘子冷冷一笑,道:“让陈一魁出来吧!我们不怕!”
  “天晴!我问你,是不是非要鱼死网破!”爷爷的忍耐也到了极点,根本不理会红娘子。
  “六哥,你忘了当年的情,我却没忘,这个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顾及到的人了。”天晴犹豫了一下,道:“六哥,今天给你个面子……”
  他们交谈着,我则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我听不清楚了,两条腿像是上了发条,一走就停不下来,一口气沿着山路走到了灵灵坠谷的那片山崖边上。绕过去之后找到下去的路,前后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有些心慌,唯恐会在山崖下头看到灵灵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我走到灵灵坠谷的地方,崖底长着茫茫一片齐膝深的野草,但是找了一圈,心里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庆幸,我看不到灵灵的尸体,连影子都不见。
  不由自主的抬头朝上面望了望,山崖的石壁笔直陡峭,中间没有任何东西,光秃秃的一滑到底,按道理说,灵灵从上面掉下来,如果没有意外,最终会坠落到正对的崖底,然而我把方圆几十米都找遍了,连一滴血都没有看到。尽管心里轻松不起来,可是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总是个好事。我渐渐扩大了寻找范围,把周围一片区域都找了找,一无所获。
  灵灵就这样消失了,就和她出现时一样突然又离奇。我寻找了很久,最后慢慢爬出山崖,在崖边呆呆坐了下来。心中的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总是在飘忽,眼前一会儿是老鬼那些人的影子,一会儿又是爷爷临别时老泪纵横的脸庞。脑子稍一冷静下来,我突然觉得,那么武断的就否认祖孙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不妥当。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再怎么做?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事情完全没有头绪,暂时只能想办法去寻找那些九黎苗人的下落,把老鬼他们先弄出来再说。心里默默的盘算,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捕捉到一阵轻微的响动,马上警觉起来,嗖的转过身。
  当我转身的一刻,目光怔了怔,我看到一道穿着红衣的身影,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小九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眼睛也望着我这边。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天晴和红娘子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我离开,看到小九红的时候,也说不清楚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但是我并不慌乱,就短短一天时间里,我几乎把所有能失去的全部都失去了,再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我重新坐回原地,心里瞬间闪过一百句话,却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都不合适。小九红也没有开口,两个人相互默然对视了几分钟,我转过头,慢慢道:“怎么,你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陈近水!”小九红木木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恼怒的光,她好像是变了,但与生俱来的性格和脾气却没那么容易就变的面目全非,听了我的话,小九红想要发火,不过深深吸了口气,压着火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后悔,不管今天的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但至少过去,她曾对我性命相托。一瞬间,以往的种种好像点燃了心里渐渐消失的温情和记忆,我转过脸,不敢再正视她的目光。
  “你心绪不好,我不和你计较了。”小九红看着我闷头不语,更加急躁,抬脚踢开脚边的石头,快步走到我跟前,道:“我来这,就是为了和你说句话。”
  “要说什么?”
  “你不要杀那个人,那个和你长的很像的人。”小九红郑重的对我道:“千万不要。”
  她一说我就明白,那个很像我的人,肯定就是圣域的圣子。我带着疑惑的目光望向小九红,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偏袒。
  “为什么不能杀他?难道你看不出吗,即便我不杀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不能杀他。”小九红咬着嘴唇,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只要遇见难以开口的事,就会左右为难,前思后想。但是她的性格就是那样,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你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死了,他活不久,他死了,你也活不久。”小九红皱皱眉头,道:“你爱信不信,不用那这种眼神看我!”
  我深知小九红的脾气,立即放缓了口气开始问,小九红没说话,可能也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里泪光一闪,赶紧转脸装着揉眼把泪花擦掉,跟我说了说。
  这句话,是她从天晴和红娘子的交谈中听到的,事情关系到我,所以小九红留了心。不过她只听到了这句话,具体的细节没能听清楚。那一刻,我的心动了动,是我错怪了她吗?她那种视我不见的神态都是做给红娘子还有天晴看的?
  是这样,一定是,否则她不会偷偷的跟上来,专门把事情告诉我。心底沉积的情感好像瞬间又要爆发了,我望着小九红的眼睛,忍不住开口道:“上次在河滩的事,你误会了……”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你也不用说。”小九红的脸色顿时又变的冰冷,女人的心,真的难以捉摸,尤其是我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她下一秒钟心里会想些什么,苗玉那件事对小九红的触动和打击太大,一直到现在,她可能都没有释怀,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唰的站起身,硬邦邦道:“我闲着没事干,过来转悠转悠,顺便和你说两句,你不要以为还对你有什么心思。”
  我颓然低下头,不明白这是不是她的心里话,但自己想说的话,却彻底被堵了回来。
  “你走吧。”小九红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道:“我和妈还有姥姥都出门了,排营现在空着,你有空了,去排营里面找个东西,那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关系到你的命!你必须要拿到!否则的话,你和那个人的命,会一直紧紧连在一起!”
  这件事也是她从红娘子和天晴的交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小九红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却至关重要。那东西一直都留在排营里面,小九红只能说出个大概的位置,至于具体的情况,只能我自己去摸索。
  说完这些,小九红走了,再也没有回头,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我百感交集。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但又不愿再让我靠近,我的苦,她不知道,她的苦,我却清楚。
  得到这个消息,我马上就动身了,红娘子他们可能不会马上赶回排营,这是我唯一能够争取的机会。走在赶往排营的路程中,我不断的在琢磨。我和圣域圣子的命,为什么会连在一起?
  想着想着,心里就冒出一个让我隐隐发寒的念头。当年爷爷和天晴之间藕断丝连,最后彻底破裂,爷爷带着奶奶远走小盘河,就因为这些,排教的红娘子一直拿我们陈家当成天大的仇人,不肯罢休。而红娘子的母亲天晴,一看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她过去没有露过面,今天第一次露面,就怂恿我和圣域圣子杀的不可开交。小九红知道的消息都是从天晴那儿听来的,这件事情,天晴只会比小九红更清楚。
  明知道我和圣域圣子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她还要这么怂恿,是为了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能预见到我和圣域圣子最终拼的两败俱伤的情景,这样想着,被藏在排营里的那件东西就显得愈发重要。
  那会是什么东西?
  我日夜不停的赶路,速度飞快,几天之后赶到了排营。现在正是汛期尾季,排营的人大多都歇着。我趁夜从排营外的那条水沟潜伏进去,红娘子不在,下头那些人松懈了很多,排营外面那一排一排的小屋里面到处都是灯光和喝酒划拳声,我按照小九红的提示,从前面一路悄悄潜行到了排营后方那些排教首脑们平时起居的地方。
  陡然间,一座已经显得破败的小木楼出现在视线中,小九红说过,那是一间神堂,过去是用来供奉排教祖师牌位的,封闭了很多年,已经快要被人给遗忘了。


第三百零八章 神堂人彘
  排营的神堂距离前头那些放排汉子还有排教首脑的居所还远,可能是整个排营里面最安静的一处所在,但是当这座古老的神堂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诡异气息就随之飘散出来。小九红来去匆匆,跟我见面只是一会儿,很多事情没能说清楚,很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我隐约猜的出,红娘子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叫做天晴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只不过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无法露面,期间就是隐居在这座将要被人遗忘的神堂里面的。
  夜色浓重,整个神堂沉浸在黑压压的灰暗中,我观察了很久,直到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慢慢走了过去。神堂的门上着锁,我是从唯一一道后窗上翻墙爬进去的,排营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河滩人,这座神堂修建的和过去的龙王庙差不多,中间那张宽大的供桌已经空了,想必原来是供奉那尊腐朽的泥胎的。
  神堂一共就那么大,一眼扫过去几乎就看了个通透,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继续慢慢的走,把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走着走着,脚下的地板出现了异常的响动,一脚踩上去,马上可以分辨出地板下头似乎是中空的,我暂时没有妄动,把整个神堂彻底走了一遍,的确,只有那一块地板下面显得与众不同。
  我蹲下身,沿着地板的边缘一点一点加力,把整块地板掀了起来,地板下头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看上去经常有人出入,地洞口的边缘已经磨的非常光滑。到了这个时候,下头一片漆黑,不得不动用光线,但是站在洞口照下去,只能照射到地洞的转弯处,后面是什么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我想着,小九红说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她当时听到红娘子和天晴之间的交谈后,曾经想要亲自到这里先查探一下,但是天晴常年都住在破败的神堂里面,不出远门的话,小九红根本没有机会。
  就在我将要抬腿沿着梯子爬下去的时候,一道让人听起来感觉头皮发麻的声音,从地洞下面某个未知的角落里传了过来,我真的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听着就好像从人嗓子里硬憋出来的沉闷又嘶哑的呻吟,此时此刻在这种环境下,声音尤为扎耳。我根本不了解下头具体是什么情况,又身在排营里面,但不下去的话,小九红说的那件东西,我可能永远都拿不到。
  前后思量了半天,地洞里的诡异声音断断续续,幽魂似的不绝于耳。我屏住呼吸,极轻极轻的踩着梯子一路爬到地洞里头,进了地洞之后,只有一条延伸向前的通道,那声音更清晰了一些。通道只有一条,身临其境,感官敏锐了,我隐约察觉出,那条通道的拐角处,就是声音的来源。
  我尽量把动作放到最慢最轻,因为现在还不知道通道里头有没有人。为了减少动静,我干脆把手里的光线给灭掉,一点一点扶着地洞的洞壁朝前走,通道大概只有十米长,走到六七米的时候,脚踝上猛然间触到了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紧跟着,我听到很轻很轻的“嘣”的一声响,那感觉,就好像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被突然崩断了。
  来不及多想,头顶上随着这阵很轻的声音,骤然落下来什么东西。我心里顿时一紧,七门里的唐家历来精通奇淫机巧,虽然跟他们没有过多接触,但当时在唐家逗留的时候,唐家婶子闲扯过一些相关的事情,我一下就觉得自己是触动了什么机关,自从进了地洞之后,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反应特别快,抖手脱了身上的外衣,朝着上面掉落的东西兜了过去。到了这时候再也不敢托大了,随即打开了手电筒。衣服里面裹着一颗拳头那么大的玻璃球,外面的玻璃薄的像纸一样,好像吹口气就能弹破,球体里头氤氤氲氲飘动着一股淡红色的烟,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只要想一下就明白,这颗球落地摔碎,里面的红烟就会无声无息的飘出来。
  再低头朝下面一看,心随后就高悬起来,脚底下全部都是一根一根细如发丝般的丝线,密密麻麻纵横交错,一根丝线牵引着头顶的一颗玻璃球,触地即碎。我小心翼翼把衣服里的球放到一边,但身子还没挺直,那阵如同困兽一般低沉嘶哑的呻吟声骤然放大了很多。已经走到这里,退是肯定退不回去的,我马上小心翼翼在交错的丝线中踮脚走过去,一过通道的拐角,立即看到了一道铁门。
  厚重的铁门,只开了一道不到一尺的小窗,还没有真正接近,那阵声音又一次顺着铁门上的小窗飘了出来。我听的出,这道铁门后面,应该关着什么活的东西,而且当初铸造铁门的人显然没打算把那东西再放出来,铁门四周都被铁水给浇死了。这么厚的门一旦浇死,靠人力几乎打不开,我就想着里头不管是什么东西,肯定跑不出来,心里顿时安稳了一些,又注视了片刻,慢慢的靠近了铁门上的小窗,想朝里面先看看。
  铁门里里外外黑咕隆咚的,只有手里的手电筒散发出一点点昏黄的光,靠近铁门上的小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陡然间一阵锁链抖动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一根只有手指头那么粗的铁索,毒蛇一般的从铁门里头甩过来,铁索像是长了眼睛似的,透过铁门上的小窗,一下缠到我的脖子上。
  脖子被缠住的一瞬间,铁索那边力量猛然一盛,硬拉着我,嘭的撞到了铁门上,我伸出手使劲抻着脖子上的锁链,减轻脖颈的压力。受到攻击的时候粹不及防,但一反应过来就有了回击的余地,铁门里面那股力量没有我的力气大,被我慢慢的一点点拖到了铁门小窗的前头。
  那一刻,我有点吃惊,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看见的,还算不算是个“人”。这个人看上去跟爹的年龄应该是差不多的,但是两条腿和一条胳膊都没有了,光秃秃的躯干上只剩下一条右臂,脸上疤痕累累,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的手里拽着一根铁索,正全力和我抗衡,呲牙咧嘴之间,我看到他的舌头被割掉了一半,两只眼睛好像也被熏瞎了。
  这个人一下子就让我想到了人彘。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样在这种环境和状态下硬撑着活下来的。但这个时候不能分心,我硬拖着铁索,把他拽到小窗的旁边,最后,那人坚持不住了,骤然松开手里的锁链,一溜烟似的躲到了铁门后的角落里。
  这么一番争斗,我也借机观察清楚了,铁门后面被关着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个人彘一样的人,除了他之外,空无一物。
  人彘躲在角落里,可能刚才的一番争斗耗费了点力气,他微微的喘息。本来,我以为他的舌头没有了,不能再说话,但在我们隔着一个小窗相互戒备对峙的时候,人彘的腹部咕隆隆的发出一阵响动,听上去就像不怎么清晰的音节。
  “你不是排教的人!”人彘极其戒备,把身子隐藏在铁门后的死角里,含含糊糊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是发自腹腔的,那可能和过去跑江湖耍戏法的人用的腹语一样,需要仔细的听,才能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就那么一句话的功夫,我敏锐的察觉出,这个人彘跟排教应该不是一路的。
  “我不是排教的人。”我应了一句,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排教的大排头,还是红娘子吗?”人彘没有回答我的话,听到我不是排教的人,立即就追问道:“还是不是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提到红娘子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同,腹语只是简单的发声方式,不可能和嘴巴说话一样带着强烈的情感。
  “你不是排教的人,却能摸到这个地方,你对排教很熟的是不是?是不是?”人彘急切地问道:“我找你打听个人,你告诉我,告诉我!”
  两个人一交谈,人彘的敌意好像瞬间就减少了,我没有放松警惕,但是觉得跟他交谈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要打听谁?”
  “她是个姑娘,今年十九岁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人彘显得有些急躁,腹语本来就不那么清楚,这一急躁,更表达不出来,前后重复了几次,才慢慢平复心绪,道:“她叫小九红。”
  “小九红……”我皱了皱眉头,这个排营深处的神堂,多少年都没人涉足了,但是被关在这里的人,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小九红?
  “你认得她不?认不认得?”
  “我认得。”我定定神,既然对方有话要问,那么相关的事情,他肯定会自己说出来。
  “她怎么样!她好不好!?她现在好不好!?”人彘一听我认识小九红,当时什么都不顾了,从铁门后的角落里飞快的爬出来,仅剩下的那只右手扒住铁门上的小窗,急切的探出脸,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
  就在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出来,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蓬头垢面,一脸伤痕,衣不蔽体,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狼狈又落魄。但他的五官很端正,如果是个普通人的话,应该算是英俊的。更重要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下对视他,我猛然发现,他的五官长相上,好像有小九红的一丝影子。


第三百零九章 心如蛇蝎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人彘急切的询问关于小九红的一切时,我心里对他的戒备还有敌意很快就无影无踪。我听得出,他很牵挂小九红,那种牵挂是发自内心的,绝对伪装不出。
  “她很好,个子长的高,模样俊俏,性情又真挚。”我耐着性子,跟人彘详细的说了说小九红,一边说,一边观察人彘脸上的表情。
  他瞎了,也哑了,被关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不如死。但是当他听见小九红的消息时,显得异常欣喜又兴奋,我说完了他又接着问,恨不得能把一切一切都问的一清二楚。
  “我和小九红是很好的……很好的朋友。”我说起小九红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却没有表露出来,试探着问道:“你……你是她的……是她的父亲?”
  我没有得到什么提示,但是从这人脸庞上依稀的模样,还有他那种来自内心的关切上,隐约察觉出了一些东西。
  我一说是小九红很好的朋友,人彘仅存的那一丝丝敌意立即冰消雪融,我们就隔着小窗继续交谈。他可能很久都没有和人交谈过了,言语颠三倒四,不过我还是能听的明白。我猜的没错,人彘犹豫着不肯承认,但是这一犹豫间,就更加暴露了他的身份。
  如果他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被关在排营神堂里这么多年的人,才是当时排教真正的大排头。
  过去的事,不可能再得知那么详细的细节,归根结底,事情跟爷爷当时也有那么一点脱不开的关系。爷爷和天晴之间的纠葛结束之后,远走小盘河,天晴当时生了红娘子,自己带着她浪迹四方。说到底,天晴对爷爷可能还是有深情的,没有再找过男人,就那么一直带着红娘子长大。
  其实,红娘子的长相是很好的,她由天晴带着长大,身上有一种寻常河滩女人所没有的冷傲的气质,那种气质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但同时又很吸引人。人彘当时正年轻着,初次见到红娘子的时候立即就被彻底引住了,着了迷似的,费了很大的精力,又借着自己的身份,才把红娘子娶回了排营。那种感觉就好像把一个仙女给娶回了家一样,人彘是排教的大排头,极尽所能的讨红娘子的欢心,但是红娘子一直对他很淡,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就好像两口子为了生活凑在一起过日子一样。
  两个人刚刚成亲没多久,天晴那边就出了点事,具体的情况,人彘也说不清楚,就知道她出了次远门,回家的时候,红娘子和人彘一起到排营附近去接。天晴是一个人出门的,但是回家的时候,身边跟了个瞎子,人彘不认得那瞎子,本来以为是天晴的朋友,想要一块儿应到排营里面去的,然而还没等真正靠近,晴朗的天空骤然落下来一道雷,直接把天晴给劈倒了。
  人彘和红娘子当时大惊失色,抢上去救人,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雷没有当场要了天晴的命,但是把她劈的半死不活,半边身子几乎都焦了,急匆匆的被带回了排营。当时情况很紧张,等到忙碌之后,人彘才发现,那个跟随天晴一起回来的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溜走了,从那之后,再没有露过面。
  那一次重创让天晴很多年都没有恢复过来,几乎出不了门,一直都在排营深处的神堂里静养,不见外人。人彘曾经怀疑过,因为那道炸雷来的太突然,又太蹊跷,然而天晴不说,红娘子也推说不知道,时间一久,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象的到,天晴来自圣域,她主事的时候,可能和圣域之间还有联系,但被雷劈了,一躺就是那么多年,与圣域的联系渐渐断绝,到后来红娘子做了大排头之后,跟圣域基本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天晴被救回去后面几个月时间,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紧接着,红娘子怀了小九红,把人彘高兴坏了。可能就是在红娘子怀了小九红的时候,红娘子跟人彘商量过一件事。人彘几乎对红娘子是百依百顺的,但是红娘子一说这个事情人彘就犹豫了。
  “她要我去对付河凫子七门,尤其是七门的陈家。”
  我心里很清楚,红娘子这是替天晴讨当年的那笔情债,看得出来,她对人彘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之所以嫁给他,完全是看重了他大排头的身份。当时外人都以为河凫子七门已经没落,散沙一盘,但太爷陈一魁在河滩上的威望还没有完全消散,排教跟七门之间没有恩怨,人彘爱红娘子,不过大事上拿捏的很稳,不想平白无故的招惹麻烦,所以红娘子说了几次,人彘都坚持的拒绝了。经过这件事,红娘子对他更冷,人彘也没有办法,依然竭尽全力的哄。
  小九红的出世对人彘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他爱红娘子,也爱极了这个女儿。小九红百日的时候,人彘喝的鼎铭大醉,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场大醉,其实就是一场噩梦的开始。红娘子把人彘给幽禁起来,这一次显然是要彻底夺权,为了防止人彘翻盘,被幽禁的时候,他双腿和一条胳膊被砍掉了,又瞎又哑。
  我感觉脊背都是凉的,一股一股的冒着寒气,红娘子的心,居然狠到了那种地步,不管有没有感情,两个人总归是一起拜过堂生过孩子的夫妻。但是惊讶的同时,我又看了看人彘,心里感觉不明白,红娘子既然要夺权,干脆一刀杀了他,不是更干脆?
  “你是想问,她干嘛还要留着我?”人彘虽然瞎了,然而被幽闭在这儿这么多年,心思好像越来越敏捷,他看不到我的表情,却能猜出我心里的疑惑,我应了一声,人彘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带着怨意的笑,道:“她还想从我这里拿点东西,逼问了这么多年,我不说,她就不会下手。”
  “她想要什么?”
  “我们排教的天师符。”
  排教的天师符,据说是历代大排头之间代代相传的东西,是第一代教祖留下的信物,排教的人都深信,那是教祖留下庇护排教的宝物。传闻,用天师符可以唤出教祖的法身,一旦遇险,排教教祖的法身能够挽救排教于水火之中。红娘子想要这个东西,但是人彘为人很硬气,两个人反目成仇,无论怎么折磨,人彘都没有松过口。
  “我心里清楚,只要说出天师符的下落,我离死也就不远了。”人彘涩涩的摇摇头:“我什么都不在乎,一直熬着,熬着,就是想熬下来,能再看看女儿,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就是听听,我死了也愿意……”
  我满心都是对他的同情,这是小九红的亲生父亲,和红娘子是两码事。我左右看了看,想要在被浇死的铁门上找到什么漏洞,把他给救出来。
  “不用费力气了,她不想让我出来,这道门是死的,打不开。”
  “你安心再等等,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小九红。”我在心里盘算着,这应该是瓦解排教的一个契机。
  “不要!”人彘一听这话,突然就像被针扎了一样,身子一抖,腹腔里涌动出一串急切的音节:“不要告诉她!不要让我女儿知道我在这里,不要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我一怔,不明白人彘怎么会这样,但是转念一想,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心目里,小九红是无价之宝,他熬着,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就是因为心里无比牵挂着小九红。他想让小九红好,想把自己一切能给她的全部给她,他朝思暮想自己的女儿,却不想让女儿看见他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没再强求,只是觉得很难过,替他难过,也替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的小九红难过。
  “我女儿的样子,你再跟我讲一遍,我想听听……”
  我忍着心里的苦楚,一点一点的把小九红的样子讲给他听,人彘显得很开心,两只被熏瞎的眼睛微微闭上了,一边听,嘴角一边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听到女儿的样子,就是最值得开怀的事情。
  一直到我详细的讲完,人彘又犹豫了片刻,道:“不要告诉她什么,只要她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你替我交给她些东西。”
  人彘一松手落在地上,捡起丢在地上一个空碗,啪的摔碎了,他摸索着找到一片锋利如刀的碎片,毫不犹豫的对准自己小腹的位置,一下割了进去。瓷碗的碎片割肉,比刀子割肉更加痛苦,但人彘好像丝毫感觉不到这样的痛,一下一下的割着,直到把小腹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皮开肉绽,本来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涌动的鲜血最后好像全部凝聚到了一起,人彘丢了手里的碎片,从伤口里摸了一下,那一瞬间,我看见他从腹部的伤口中,摸出一片玉佩一样颜色血红的玉符。


龙飞有妖气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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