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不列颠之殇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七日,英国南部,温莎堡
  虽然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悄然临近上午十点,但天色依然暗淡得犹如黄昏。
  铅灰色的阴郁苍穹下,厚厚的浓密云层挡住了微弱的冬日阳光,裹着雪花的凛冽寒风,气势汹汹地从北方呼啸而来,将大地积累的热量迅速带走,让萧瑟冷寂的景色充斥着视界里的每一个角落。
  今年刚满二十岁,仓促登基即位不足半个月的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兼印度女皇,基督教信仰的保护者伊丽莎白二世陛下,正趴在温莎堡寝室的窗台上,百无聊赖地仰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
  看着四周这一片让人心情低落的阴沉景色,她总是忍不住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统治七海威震世界的大英帝国女皇,而只是那些中世纪背景的童话故事里,从小到大都被困在一座城堡里的公主殿下。
  而事实上,伊丽莎白二世也很清楚,真正属于她这个女王统治的土地,如今恐怕是真的只剩下了这座不算大的温莎城堡。至于在温莎城堡之外的地方,则已经成了一片惨无人道的修罗地狱……
  虽然报纸和杂志都已经早就没有了,政府官员也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来拜访温莎堡,英国国内的广播电台同样大多停播歇业。但是依靠收听海峡对岸欧洲大陆上的电台新闻,还有皇室专用的大功率无线电台,以及偶尔路过温莎堡的逃难者,年轻的女王陛下依然能够获得一些最新情报……很遗憾,几乎都是坏消息。
  ——在核爆了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之后,苏联轰炸机依然没有停止对英国本土城市的战略核打击。上星期又核爆了朴茨茅斯、南安普敦、布里斯托尔和苏格兰的工业重镇格拉斯哥,今天早晨则核爆了威尔士的斯旺西。即使是一直待在温莎城堡里的伊丽莎白二世,也不止一次地从窗口亲眼目睹了核爆的闪光。
  由于英国中央政府的崩溃,军队的指挥体系也随之瘫痪,本土的皇家空军、雷达部队和地面高射炮部队得不到必要的补给和指示,抵抗敌军空袭的能力日渐软弱,越来越难以对苏联人的核打击战略轰炸构成障碍。
  到了十二月上旬的时候,不列颠的天空已经近乎于完全敞开,可以任凭苏联飞机来去自如了。
  而随着一座座城市在蘑菇云之中陆续化为辐射废土,惊恐万状的英国城市居民则纷纷打点细软、扶老携幼,逃亡到城外的乡下——这原子弹可不是当年不列颠空战那会儿,纳粹德国飞机丢下的几颗小炸弹,只要在自家后院挖个防空洞就能扛得住。更关键的是,即使他们冒着被核弹轰顶的风险,继续坚持待在城里,那么也已经无法再得到水、电、暖气和配给食品的供应了——因为英国政府和物流体系已经崩溃了。
  换句话说,就是英国本土的国家机器,已经被接连不断掉落下来的苏联核弹给打得散了架,英国本土,至少是承受核爆数量最多的英格兰地区,基本已经进入了无政府状态,交通、商业、物流一律停摆。
  再说的明确一点,就是原本社会高度复杂化,经济物流繁荣发达的英格兰地区,已经被苏联人用原子弹给活活打回了罗马帝国崩溃后的黑暗时代!这样的后果基本就是毁灭性的,那些挨了原子弹的家伙,自然是人死万事休。就算是没有挨原子弹的人,置身于一个崩溃的,碎片化的现代社会里,也是过得宛如噩梦。
  诺贝尔社会学奖获得者著名社会学家、历史家、哲学家、教育家,迪兰·古尔德阁下曾说过:现代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和集中,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它令一部分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人的存在是平常的、天经地义的,人活着就应该是幸福的、也自然会有幸福——然而,冷酷的现实并非如此温情脉脉。
  在物流崩溃的无政府状态下,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呢?首先,供电、自来水和暖气都没有了,城市居民的生活水平一夜之间跌回中世纪;其次,输入城市的日用品和食品也没有了,钞票成了废纸,人们发现自己需要为了争夺一块面包、一听罐头甚至是一口干净的淡水而互相厮杀;第三,城市的垃圾无人去收,下水道也没人清理了,聚居了大量人口的城市很快就会变得污秽遍地、臭气熏天,乃至于蚊蝇滋生、疫病蔓延;最后,法律和秩序会很快消失,城市会瞬间变成弱肉强食的犯罪天堂,暴力横行的血腥地狱。枪支,刀具,钝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玩意儿,都会被饿急了的饥民用来夺取他人的生命和物资。从粮食,药品,衣服,燃料,肥皂,卫生纸到年轻女人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抢劫的目标。那些原本应该维护法律和秩序的军警,会依靠手里的武器和军事训练的经验打家劫舍,反过来成为最可怕的抢匪和暴徒。
  面对这样危险而又可怕生活,不堪忍受的市民们,只能逃出已经变成炼狱的城市,前往似乎能够找到粮食的乡村……毕竟,这个世界是物质的,精神不能代替面包,就算是耶稣,一个月不吃饭也一样饿死。
  然而,没有政府机关组织疏散和安置,他们就算来到了乡下,也找不到食物和住处。兜里的钞票和配给卡早已变成一团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想要从越来越冷漠的农民手里获得一些食物,就得拿首饰、手表、衣服之类的东西去换,而且往往还是高得离谱的黑心价,有时候一只结婚戒指甚至只能换到几个土豆……
  因为法律已经荡然无存,许多不堪剥削或者被饥饿逼疯的英国市民愤怒地拿起武器,杀死那些耕种土地,拥有农产品的农夫,抢夺他们的食物、住房和柴火。而英格兰乡下的农民自然也以牙还牙,不甘示弱,成群结队地武装起来,组成各种打劫团伙,杀害那些逃出城市的难民,掠夺他们的随身财物。很多兴冲冲地来到乡间的市民都万分失望地发现,那些昔日漂亮精致、引人流连的田园牧野,此时竟然变得如此残酷与冷漠。
  总而言之,在这个寒冷和饥饿的冬天,英格兰这片土地上的人类似乎已经退化成了野蛮动物,构成社会的伦理关系和社交礼仪,被彻底的丛林法则所替代,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人们都变成了开膛手杰克,拿着枪械和刀棒,穿行在街巷和田野之中,肆意地猎杀着同类,然后从他们身上夺取用来维持生命的物资。
  与此同时,惩戒爱尔兰背盟的战争依然在进行,不过其性质和意义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因为英国本土的工业生产完全崩溃,弹药军械和燃油均难以维持稳定供给的缘故,前线的英国正规军只控制了爱尔兰共和国东部的几个重要港口,就开始举步维艰,攻击乏力了。但随即便有大批英格兰的国民自卫军,拿着各种老旧猎枪甚至是冷兵器,乘坐各种杂七杂八的简陋小船渡海涌入爱尔兰,一上岸就跟游牧民族打草谷一样,到处打家劫舍,搜刮食物、衣服和燃料,或者把爱尔兰人从房子里轰出来,给他们自己和亲属居住,仿佛武装移民一般……很显然,这已经不再是为了帝国的荣耀和霸权而战,而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而战!
  在这种局势下,看着属于自己的联合王国逐渐沦落入野蛮的黑暗时代,身为女王的伊丽莎白二世自然是心急如焚,但她几乎是束手无策——作为一名刚刚上台的政坛新嫩,一个纯粹的政治象征物和花瓶,她既没有办法结束战争,也无法驱使国家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更没有办法拯救这些陷入生存危机的臣民。
  作为大英帝国的皇室禁地,温莎城堡里确实储存了不少食品和燃料等物资,还有自备的发电机,可以在这个末日临头的时刻,依然保证城堡主人的基本生活水平。但是,面对着成千上万甚至是数十万纷至沓来的难民,这点物资依然是杯水车薪。光是维持城堡里这么多人的日常消耗,就已经是勉勉强强了。
  可是,那些饥寒交迫、衣食无着、命在旦夕的难民们,却不可能理解女王的苦衷。他们先是在温莎城堡外面聚众请愿,要求怜悯和救济,之后因为得不到满足,在愤怒和恐惧之下,就开始了一次次的骚乱和冲击。就像中世纪的流民企图哄抢领主的宅邸一样。如果不是在温莎堡还有一支忠心耿耿的卫队,并且囤积了足够多的军火弹药,多次开火驱散那些冲击城堡的难民,她这位女王恐怕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证。
  眼下,她除了待在温莎堡里发呆,听着收音机里的一个又一个噩耗之外,就再也无事可做了。
  不幸中的万幸,此时此刻,她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太后和她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已经乘坐军用飞机离开了被核爆蘑菇云所笼罩的不列颠(英国人似乎总是喜欢取这么几个重复的名字,遍地都是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和爱德华),经过冰岛机场的中转,逃到了大洋彼岸的加拿大领地避难,眼下已经是安全无恙了。
  而她身为女王,却必须履行王冠带来的职责,在这个行将毁灭的国家待到最后一刻……
  ……
  随着墙壁上的发条挂钟“咣当、咣当”地响了十二下,吃午餐的时间终于到了。
  在侍女的提醒声中,伊丽莎白二世女王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出了寝室,沿着扶梯来到餐厅。
  跟之前几天一样,女王陛下今天的午餐非常简单,描金嵌银的华美餐具里,只有一杯红茶,两片涂了果酱的面包,一个白煮蛋,还有几片油煎过的斯帕姆午餐肉,乍一看简直粗劣得配不上大英帝国皇室的身份。但在这个绝大多数英国人民连土豆都啃不上的“核冬天”之中,光是有一份热饭菜就已经称得上奢侈。
  更别提在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私人小餐厅内,还有暖气片送出的热风,以及留声机的奏乐了……
  跟往常一样,单独用餐的伊丽莎白二世先是低声向上帝祈祷了一番,感谢“万能的主”赐予自己食物,然后才抓起了锃亮的银质刀叉,切开了一片油煎斯帕姆午餐肉……然而,还没等她把午餐肉放进嘴里,就有秘书慌慌张张地带来了倒人胃口的坏消息,“……陛下!陛下!刚刚收到的电报!苏格兰今天爆发政变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七日清晨,目睹了格拉斯哥被蘑菇云吞噬的惨状之后,面对着随时有可能被原子弹炸成灰烬的危险,发现自己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核爆目标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突然爆发了军事政变。
  由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管怎样也比核弹轰顶要好),在爱丁堡驻军、警察和政府官员的集体旁观默许之下,一小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武装叛乱分子,突然占领了政府大楼和广播电台,通电全国宣布苏格兰脱离联合王国,重新独立建国。同时向苏联无条件投降,希望苏军能够保证苏格兰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很显然,对于被核弹之威给吓怕了的爱丁堡市民来说,只有最后一条才是真正的重点。
  当爱丁堡发出独立和无条件投降的倡议之后,同样深恐核弹临头的苏格兰各地,也是群起而响应。
  于是,几乎是眨眼之间,伊丽莎白二世发现自己的联合王国就少了至关重要的一大块。
  更让人闹心的是,如今被困在温莎堡的她,对于苏格兰的叛变和脱离,根本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再接下来,还没等伊丽莎白二世把这顿味同嚼蜡的午餐吃完,又一个更加闹心的坏消息也传了过来。
  ——丘吉尔首相从北爱尔兰发来密电,认为鉴于目前的状况,想要在本土抵抗苏军的入侵已无成功可能,但战争还必须继续下去。希望女王能够尽快做好准备,跟他一起前往加拿大成立大英帝国流亡政府……
  然而,伊丽莎白二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这一合理建议。
  “……不!我不走!我已经受够了!让首相自己去加拿大吧!我要跟我的国家共存亡!”
  她用餐巾抹了抹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要再考虑什么法律和惯例了!现在就用明码通电全欧洲,以我的名义宣布停战投降……斯大林如果想要夺走我的王冠,那么就让他来拿好了!”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二世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了椅子上,一副筋疲力竭的模样,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都好,快让这该死的一切统统都结束吧!”


第一百零一章 种太阳(上)
  PS:关于爱尔兰饥荒之后人口减半的解释——当时爱尔兰人有四百万,在饥荒中饿死一百万,另有一百万逃亡海外,多半是移民去了美国,爱尔兰岛上的故土自然是人口减半了。相对而言,中国有哪次饥荒是饿死四分之一的人,再逃掉四分之一的人,最后只剩下一半人口还在老家的吗?就是日本入侵也没杀成这样哇!还有“诺贝尔奖得主迪兰·古尔德”的那句话是恶搞的梗,看不懂的话也请勿当真,实际并没有这么个人。
  ……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播种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的许多的太阳。
  一个送给,送给南极。一个送给,送给北冰洋。
  一个挂在,挂在冬天。一个挂在晚上,挂在晚上。
  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到那个时候,世界每一个角落,都会变得,都会变得温暖又明亮……”
  排水量三十万吨的超级巨轮“海洋绿洲号”上,一间专门布置的豪华客舱内,马彤学姐一边用某种充满鬼畜意味的音调,哼着这艘最老版本的“核爆神曲”《种太阳》,一边往世界地图上画着一朵朵的蘑菇云。
  ——非常遗憾的是,虽然年轻的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已经心神俱疲,宁愿交出王冠,也要让她的臣民结束这种噩梦般的生活。但是,在她的无条件投降通电发出之后,战争依然并没有结束,噩梦也没有停止。
  因为,倔强的,顽固的,疯狂的,或者说已经身不由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丘吉尔首相,在同一天乘坐大型水上飞机逃到了加拿大,随即在多伦多成立大英帝国流亡政府,同时宣布伊丽莎白二世的无条件投降谕旨无效,并且废黜其王位,转而拥立伊丽莎白二世的妹妹,正在加拿大避难的玛格丽特公主殿下登基称王。
  ——虽然在目前的这种局势下,玛格丽特公主根本没有半点儿跟姐姐抢王位的心思,但是在美利坚合众国的枪口之下,这位未成年小姑娘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只得木着脸晋级成为了玛格丽特女王。
  然后,丘吉尔首相和他在加拿大组建的大英帝国流亡政府,将会团结在新女王的旗帜下——或者说南方前叛乱殖民地的星条旗下,继续跟邪恶的布尔什维克势力奋战到底……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过,要说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无条件投降谕旨,居然完全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那倒也不尽然。至少,在饱受核爆之苦的英国本土,已经基本没什么人还肯跟着丘吉尔一条路走到死了——所有凡是能够发得出电报的势力,都借着女王谕旨这个台阶,通电表示拥护女王的圣裁,同意向苏联方面无条件投降。至于违反宪法啦,不符合程序啦,这些不值一提的小瑕疵,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都被所有人自发地忽略了。
  对此,苏联方面表示可以接受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无条件投降,前提是女王陛下必须亲自前往莫斯科签署投降协议,同时向苏联红军交出英国本土残余的全部海军舰艇,尤其是刚刚被召回的地中海舰队。如果能够履行上述条款,苏联红军将不再对英国本土进行新的战略轰炸和核打击,并且提供若干救济物资。
  ——事实上,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只完成上述百分之五十的要求,也就是很光棍地亲自去了莫斯科乞降……至于英国残余的海军舰队,大部分跟着丘吉尔去了加拿大或美国,少数选择了凿船自沉,或者随便找个旮旯把舰艇一丢,然后船员散伙逃亡。愿意服从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指示去苏联投降的舰艇,干脆连一艘也没有。甚至连皇家游艇都被丘吉尔首相给拐走了,以至于伊丽莎白二世还得要求苏联人派飞机来接。
  什么?女王走了之后,国内谁来管?自然是不用管了。反正已经乱得连政府都瘫痪了,伊丽莎白二世既拿不出赈济难民的粮食物资,也没有弹压民乱的军队,除了听之任之、一走了之以外,她还能怎么办?
  有鉴于此,斯大林同样只兑现了百分之五十的承诺,核爆总算是停了,但人道主义援助物资却告吹了。而且,至少在短时间内,斯大林同志和整个苏联领导层,都丝毫没打算要出兵登陆大不列颠岛受降,更没有接手岛上这么一大堆烂摊子的意思——在砸了这么一大堆核弹下去之后,整个大不列颠岛就算还没有彻底沦为辐射废土,工业革命以来那么多年积攒的物质财富,估计也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至于英国的那些尖端科技积累什么的,首先,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目前都成了核污染区,天晓得还能剩下些什么;其次,在通过热心爱国的舰娘苏菲小姐获得了大批未来科技之后,斯大林其实也看不上英国佬私藏压床底的那点玩意儿。
  如今的大不列颠岛上,除了核污染、辐射病,就是饥荒,暴动——在这个年代,因为能够依靠海洋贸易,源源不断地输入来自北美的小麦,来自南美的水果,来自印度的稻米和香料,以及丹麦的牲口,挪威的海鱼……英国本土的食品自给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虽然自从对纳粹德国开战之后,因为丘吉尔内阁实行严格的战时配给制度,大幅度地压缩了粮食浪费,再加上战时的各种农业生产运动,英国在四十年代的粮食自给率有所提升。但随着苏联核弹的遍地开花和英国工业的土崩瓦解,英国农夫没有了化肥和农药,还有不少土地和水源被核弹污染,明年的农作物产量势必沦为一个悲剧,全国饿死冻死一半人口是一个很保守的估计。更何况,由于储存粮食的港口城市被核爆大批摧毁,能有多少人活到下一次庄稼收获的时候,也还是个未知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斯大林真的贪图一个占领不列颠的虚名,派遣大批苏联红军渡海上岛,那么这几千万嗷嗷待哺兼满腔怨恨的英国平民,就成了苏联人的负担。占领英国本土的苏军,不仅要花费大量粮食、药物、燃料等物资,来养着一群时刻想要报复自己的人,还得在英国打上一场旷日持久的治安战,替英国政府清剿那些在社会崩溃之后到处游荡的打劫团伙,以及占山为王、割据地盘的匪帮……甚至为了能够把援助物资送到英国各郡,还得替英国人修复被核爆毁灭的铁路、公路、机场和港口——怎么看都是吃力不讨好。
  更何况,没有了伦敦、牛津、伯明翰和曼彻斯特的英国,又还能剩下些什么值得占领的地方?
  所以,在克里姆林宫方面看来,至少在打赢三战搞垮美帝之前,这些英国佬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样一来,由于得不到苏联方面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物资,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内,大英帝国的高傲公民们,估计还要再继续享受一阵子天天吃老鼠啃树皮的绿色环保人生,经历几个月到几年为了一口面包而互相厮杀的浴血生涯,把曾经秀美优雅、风光无限的英格兰乡村,打得尸横遍野、狼烟滚滚。
  直到大不列颠岛上的剩余人口数量,跌到了本土粮食产量能够自给自足的程度,同时又在激烈的混战之中角逐出一个或几个能够重建秩序的军政强者,或者撑到苏联人彻底打赢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并且有余力和动机干涉不列颠乱局之后,这个岛国才能逐渐稳定下来,再一次恢复生机——当然,大英帝国制霸七海的豪情壮志,威压欧陆的凛凛雄风……这一切曾经的光荣与伟大,就都注定只能随风而逝了。
  ……
  另一边,法国人倒是兴致勃勃地派了一个步兵师,渡过海峡登陆多佛尔——因为多佛尔港距离法国海岸实在太近,苏联方面将这座城市划出了核打击目标名单,但这支法军在轻松进驻多佛尔之后,随即就苦恼地发现,自己被数十万乞讨食物的英国饥民给团团围困了。此外,还有大批饿慌了的英国难民,居然划着小艇、渔船,木筏,甚至是汽油桶和门板,渡过英吉利海峡涌入法国,仿佛是一场逆向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难民潮,措手不及的法国人是阵脚大乱、焦头烂额,面对着数以万计的英国难民,一时间杀也不是,关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如今的法国也是战火方熄、民生凋敝,用遍地废墟、处处饿殍来形容也不为过,而且巴黎还刚刚挨了一发美国核弹,哪里有多少余力来救济这些海峡对岸的敌国之民?
  总之,针对这些渡海涌来的英国难民,法国北部沿海发生了许多民间暴力冲突,期间出现的种种黑暗血腥残酷之事,实在是多得难以统计。到了事后,有关部门也只能一夹一掩,睁一眼闭一眼地就这么混过去了。
  再接下来,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无条件投降通电,在西班牙战场的英国远征军之中,也激起了极大的反响——这些部队之前从荷兰败退到法国,又从法国败退到西班牙南部,背后的直布罗陀又挨了两发原子弹,本土的军火物资供给也随之断绝,军心士气早已跌落谷底。此时有了下坡的台阶,就如释重负地纷纷投降了。
  与此同时,因为背后靠山的崩塌,“西班牙反动政权首领”佛朗哥将军也走向了穷途末路。事实上,由于之前“邀请”美军核爆马德里的缘故,他的名声在西班牙国内早已败坏殆尽,说是骂声如潮、众叛亲离也不为过——虽然佛朗哥其实并没有做出过这样等同于政治自杀的蠢事,但无奈美英两国为了推卸责任,都把黑锅往他头上甩。等到支援他的英军大批投降之后,面对着彻底绝望的局势,佛朗哥麾下的西班牙部队也随之全面失控,接二连三地易帜倒戈。各地市民更是纷纷竖起红旗发动武装起义,唯恐一旦迟了就有核弹临头……无奈的佛朗哥只得率领少量嫡系部队,挥泪告别祖国,渡海撤退到了他最初起家的西属北非殖民地。
  然后,随着西班牙的全境解放,“欧洲大陆上最后的资本主义堡垒”葡萄牙,显然就成了社会主义阵营的下一个目标。面对着传说中的“苏维埃铁甲洪流”步步逼近,里斯本一日三惊,工人市民悄悄自制红旗,准备迎接新的欧洲征服者,富豪权贵则争相逃亡美洲,为一张前往美国或南美的船票不惜倾家荡产……
  再接下来,身在东方的英军陷入了一片混乱,皇家海军东方舰队撤回了入侵远东各国的英国干涉军,全部龟缩到了新加坡,从此对四周发生的一切不管不顾,似乎是打算在新加坡岛上观望局势,伺机而动。印度战场上的英军也全部脱离了前线,陆续向锡兰岛集结,很多土著部队都在撤退过程中自行溃散消亡了。
  不过,身在非洲的英军,不论是在北非、西非、东非还是南非,倒是态度都很明确,一致向加拿大的丘吉尔流亡政府宣誓效忠——主要是因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苏联红军距离他们还挺远,而美国佬的海陆军却近在身侧,弹药粮饷的补给全要依靠美国人的缘故。于是,当艾森豪威尔带着驻欧美军撤出南意大利,退守北非之后,盘点了一下目前接受他指挥的美英两军及其它盟国部队,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还有百万之众!
  凭着这样庞大的兵力,以及法国、英国、西班牙在北非经营百年的军事设施,还有美国舰队在地中海上的制海权,艾森豪威尔觉得自己似乎还能用手头的资本跟苏联人扳一下手腕,好好地周旋和较量一番。
  然而,事实证明,这其实是一个不可能的幻想——因为,刚刚把英国变成一片辐射废土的俄国老毛子,还在仿佛一个拿到了新玩具的顽皮孩子一样,乐之不疲地继续拿原子弹四处“种太阳”……


第一百零二章 种太阳(下)
  北非,利比亚殖民地首府,的黎波里
  此时此刻,这座始建于古代腓尼基人之手,有着“地中海白色新娘”之称的北非港口城市上空,又升起了一个新的太阳,整座港口城市和附近海域里的船只,都在原子弹爆炸的高温气浪中颤抖、呻吟……
  ——这场核爆引发的剧烈冲击波,在一瞬间就摧垮了古老的清真寺和天主教堂,把数以万计的阿拉伯人、欧洲侨民和盟军官兵,都一视同仁地埋进了充满辐射的滚烫瓦砾堆。而随之狂飙的致命热浪,又将成千上万的市民炙烤成了黑炭,顺便还点燃了四周的一切可燃物,让这座城市迅速化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距离原子弹爆心二十多公里之外的马耳他岛以南海域,站在被强制征用为运兵船的法国“诺曼底号”豪华邮轮顶层甲板上,望着远方地平线尽头那一朵冉冉升起、贯穿天地的明亮蘑菇云,驻欧美军总司令,不,现在已经变成了驻非美军总司令的艾森豪威尔上将,不由得摘下了军帽,一脸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的黎波里港完了,原本驻扎在这里的五千北非英军完了,他刚从南意大利撤到那里的八万美军也完了,还有囤积在的黎波里港的给养物资,尤其是对于现代战争至关重要的二十万吨燃油,统统都完了!
  没有了这些维持军队运转的军需物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在荒凉贫瘠的北非沙漠中跟苏联人较量。
  ——此时的北非几乎是什么都不出产,基本没有工业,粮食也不宽裕,利比亚的油田还没有开发。
  如果没有海外输入的巨额物资,想要维持一支现代化军队在这里长期作战,简直是无异于痴心妄想。
  雪上加霜的是,在艾森豪威尔上将手中最新收到的电报纸上,还满满地充斥着更多的噩耗:
  首先,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侨民爆发起义,占领了首府阿尔及尔,夺取了美军之前囤积在那里的大量军需品和枪械弹药。驻守当地的自由法国部队不是集体倒戈举起了红旗,就是脱了军装拖着枪潜逃回家。而驻扎在阿尔及利亚的英军也是意气消沉,基本是一触即溃,仅仅进行了象征性抵抗,就被起义民族顺利缴械。
  如此一来,盟军的北非战线等于是被从中间切断,而盟军控制的北非其余地区,也普遍出现了不稳迹象——没办法,现在天底下只要是看报纸的人都知道,跟着美英盟军站队就要吃核弹……这事儿有谁受得了?
  如果是在欧洲,为了躲避核爆轰顶,大城市的居民还可以往乡下疏散。可是在北非这地方,出了城市就是沙漠,你让城里的阿拉伯人和欧洲侨民往哪儿跑?想来想去,为了不被苏联原子弹一发入魂,全家升天,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举起反旗,抢在苏联原子弹落到头顶之前,先把美国人和英国佬赶跑再说了。
  其次,苏联波罗的海舰队……嗯,现在应该说是苏联大西洋舰队了,在英国投降之后立刻大举出击,派遣了一支包括六艘航母,四艘战列舰和十多艘轻重巡洋舰的庞大特混舰队,绕过整个西欧海岸,直捣北非摩洛哥大西洋沿岸的丹吉尔港,轻易歼灭了驻守当地的少量美军,从南面封锁了直布罗陀海峡。
  这一招打过来,顿时就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让盟军陷入了巨大的骚动和惶恐之中——因为苏军一旦封锁了直布罗陀海峡,切断了从美国本土到北非战场之间最重要的补给线,就无异于掐住了北非盟军的喉咙。届时,给北非战场上百万盟军运输物资给养的船队,必须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再经过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才能抵达前线……如此漫长的补给线和如此庞大的运输量,即使以美国的实力,也是很难吃得消。
  如果不想被活活拖死的话,就必须尽快破局,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
  身为驻欧,不,是驻非美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上将自然要搜集兵力,组织反击,以期夺回这条性命攸关的咽喉要道。而且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认为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一任务。在摩洛哥西部,距离丹吉尔不远的卡萨布兰卡,美军原本部署了四个步兵师、一个装甲师和一支护航分舰队,看似兵力十分雄厚——但问题是,苏联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在登陆突袭丹吉尔的同时,就出动战略空军轰炸机,毫不吝啬地往卡萨布兰卡地区前后丢了三枚原子弹下去玩“种太阳”……很显然,在挨了这么一番轰轰烈烈的连环核爆之后,卡萨布兰卡的美军残部也不用再想着如何驰援丹吉尔,打通直布罗陀海峡了,先想想怎么在辐射废土上自救吧!
  与此同时,刚刚完全丢失了西班牙本土,只得渡海退守休达港的佛朗哥将军,也在白宫和五角大楼的严厉施压之下,带着最后一股依然效忠于他的西班牙军队,硬着头皮对丹吉尔发动了地面进攻。但是,佛朗哥将军的部队,却在半路上遭遇了苏联海军航空兵的轰炸机群,在没遮没拦的荒漠旷野中被炸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他还没能摸到丹吉尔港的郊外,就被主动出征迎击的苏联装甲兵部队给击溃了。
  更悲催的是,还没等佛朗哥将军带着残兵败将逃出丹吉尔战场,回到休达港,“苏联人来了”和“原子弹快要丢过来了”的恐怖谣言,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属摩洛哥。于是,因为不想成为原子弹下的辐射尘埃,休达港的西班牙侨民在极端的惶恐之中居然发动武装起义,驱逐了佛朗哥将军留守在城内的心腹,把从前线败退回来的佛朗哥拒之门外。气急败坏的佛朗哥将军悍然下令攻城,然而,他麾下那些筋疲力尽的士兵却再也不肯继续卖命,眨眼间一哄而散……如此一来,众叛亲离、几乎变成光杆司令的佛朗哥,在北非地界上再也立足不住,只好找了一艘小货轮,带着少数心腹逃亡撒丁岛,跟庇护十二世教皇陛下作伴去了。
  面对如此糜烂的败局,艾森豪威尔上将硬着头皮再次作出了一个反击计划,准备依靠刚刚撤出南意大利,集结在的黎波里的八万美军,还有预先囤积在利比亚的军需物资,沿着北非海岸线向西海陆并进……就算不能打回摩洛哥,夺回丹吉尔,重新打通直布罗陀海峡生命线,至少也要收复阿尔及利亚,将苏联舰队堵在地中海门外。然而,苏联人在的黎波里投下的这枚原子弹,又将他的这一番最后努力尽数化为了泡影。
  就这样,几乎是眨眼之间,北非战场的上百万盟军竟然已去其半,上千架军用飞机在机场被摧毁或俘获,数百艘商船和舰艇不是被毁就是落入敌手,六百多万吨辛苦积攒的物资被付之一炬……而眼下已经登陆北非的苏联红军和欧洲社会主义阵营国际纵队,全部加起来也才只有三个师而已。
  面对这样一溃千里的军事灾难,艾森豪威尔上将是有苦说不出,纵然他有千般妙计,百种筹谋,可是面对着这帮素来不按常理出牌,一言不合就丢核弹种太阳的俄国毛子,他这个“智将”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想到这里,艾森豪威尔又低头看了看杜鲁门总统给他发来特急电报,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总统先生在电报上许诺会尽快给他送来更多的战舰,更多的物资,更多的飞机,更多的坦克……只求他能够在北非战场上继续坚持下去。但天可怜见,他这边唯一需要的东西,就只有更多的核弹!
  然而,他也很清楚,目前的合众国已经没有核弹了,已经生产出来的最后一枚原子弹也被丢在了荷兰。
  就算橡树岭工厂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再怎么加班加点地赶工,下一批原子弹也要明年初春才能出厂。
  因为手里没有了任何可以报复的核弹,时至今日,他唯一能够发出的命令,就只剩下了……撤退!
  “……的黎波里以西的土地,看起来是肯定守不住了。苏联舰队随时有可能从直布罗陀海峡闯进来!我们现在必须做好撤出西地中海的准备。科西嘉岛、撒丁岛和西西里岛都在预定放弃之列,至于已经被要塞化的马耳他岛……算了,也放弃吧!直布罗陀要塞尚且扛不住苏联原子弹,更何况是马耳他岛呢?”
  注视着海平面尽头渐渐消散的蘑菇云,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艾森豪威尔上将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转身对一群参谋们吩咐道,“……你们尽快做一个撤退计划出来,记得务必要把撒丁岛上的教皇和枢机主教们一起带走!然后,我们的下一步基本作战方针,应该是以埃及为基地,背靠苏伊士运河这条生命线,继续在东地中海跟苏联人展开周旋,就像当年英国人在北非对付意大利人和德国的隆美尔一样……”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位满头冷汗的秘书就匆匆赶来,带来了一条新的噩耗,全盘推翻了他的战略规划:“……报告长官!苏联人在对的黎波里投掷原子弹的同时,还核爆了苏伊士港!苏伊士运河被切断了!”
  这个可怕的坏消息,让猝不及防的艾森豪威尔上将,顿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布罗陀海峡目前已经被堵上了,苏伊士运河再一被切断,他艾森豪威尔和目前陷在地中海战场上的美国海陆空三军,就等于是成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既无后勤给养,也无退路可逃,只能在东地中海这个坚固的笼子里愤怒地咆哮、蹦达、呲牙,却没有冲破笼子的能力,最终的命运,多半会是慢慢地消瘦和饿毙,直至随风而逝……
  而在此期间,核弹储备似乎很充足的苏联人,恐怕还会再多搞几次核爆,以求能够起到杀鸡儆猴之效。
  上帝啊!苏联人到底准备核爆到几时?他们究竟造了多少原子弹?现在莫非是玩核爆玩上瘾了不成?
  然后,捅死艾森豪威尔这头笼中困兽的另一根锋利长矛,也从地中海的第三个口子那里被戳了进来:
  “……报告将军,最新收到的准确情报!苏联人在今天上午对土耳其宣战了,并且在宣战的同时,就派遣战略轰炸机群核爆了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他们的红旗黑海舰队就要从达达尼尔海峡冲出来了!”
  听到这个更加要命的噩耗,艾森豪威尔上将不由得两眼一黑,脚底一个踉跄,差点儿要晕厥过去……
  ……
  PS:我上本书的脑洞,AKB偶像内阁要动画化了!5pb手游企划《偶像事变》宣布TV动画化,2017年1月播出,全日本所有政党都由萌妹子当党首来争夺御宅族选票的神奇故事,大家届时一定要记得看哦!
  唉,如果现实世界的日本也能变得这么废萌就好了,现在这个日本国的废萌度还远远不够格啊!


第一百零三章 新月旗坠落(上)
  土耳其共和国,伊斯坦布尔
  这座东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都城,坐落在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点,黑海和地中海的交汇处。
  自从古罗马帝国晚期的君士坦丁大帝,在这里定都建立君士坦丁堡以来,这座城市就成为了帝国、霸权、威严和光荣的象征,引得西方世界无数野心家如痴如醉。在之后的上千年历史之中,上帝和真主的信徒都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为争夺这座伟大的城市而先后发动了无数的战争,几乎为此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而原本只是一个偏远落后的突厥部落的奥斯曼土耳其人,也是因为在1453年攻陷了君士坦丁堡,才真正继承了东罗马帝国的衣钵,从此脱胎换骨、一飞冲天,以西方第一大帝国的身姿,所向披靡,横扫地中海和黑海无敌手,席卷巴尔干和北非,兵临维也纳,饮马多瑙河,让欧洲基督徒足足做了两个多世纪的噩梦。
  虽然之后的土耳其帝国渐渐腐朽衰落,版图大幅度收缩,但只要他们依然掌握着这座伟大的城市,以及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海峡要道,就依然有着在国际舞台上叫板的本钱。
  时隔将近五个世纪之后,又一场同样残酷的攻防战,降临在了这座曾经被称作君士坦丁堡的名城之上。
  只不过,跟1453年那场终结了拜占庭国祚的君士坦丁堡攻防战相比,这一次的攻守双方阵营,却是很微妙地互相换了位置……唯一相同的是,守城者都是同样的势单力薄、孤立无助和前途黯淡。
  ……
  ——作为相互之间打了足足十一场俄土战争,前后血腥厮杀了三百年的生死宿敌,土耳其和俄罗斯之间的仇恨可谓是刻骨铭心,比天高比海深。因为土耳其地处欧亚大陆交汇点,把守着关键的战略要道。所以在二战刚刚开始的时候,各国使节就蜂拥而至,希望用各种阴谋诡计动摇这个年轻共和国的中立立场。
  然而,土耳其共和国尽管对俄国一直怀有刻骨的仇恨,但同样也并不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上一次世界大战之中,奥斯曼土耳其就是因为仇恨俄国而不幸站错了队,才导致了庞大帝国的土崩瓦解,以及奥斯曼家族的皇冠落地……如果不是大英雄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在最危急的关头站出来力挽狂澜,那么根据丧权辱国的《色佛尔条约》,土耳其人恐怕得从此跟爱琴海和伊斯坦布尔说再见,只能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北部最贫瘠荒凉的一隅之地苟延残喘,连现在的这么点儿版图都保不住。
  鉴于上述的惨痛教训,土耳其共和国在二战之中的策略非常保守,甚至可以说是懦弱,完全没有了恢复昔日帝国鼎盛时代版图的雄心壮志,仅仅是跟交战双方同样签署了贸易协议,换来双方对自己中立地位的承认。整个战争期间,土耳其同时向德国和英国出口矿石等资源,换回武器来保卫自己,并寻机索要各种好处,比如要求德国帮助土耳其建设公路和铁路,要求英国帮助土耳其建设机场和港口,怎么看都是一副小家子气。
  依靠这样的墙头草政策,土耳其共和国利用自己的铬铁矿和铜矿石,从国外换回了一些武器,组建了一支八十万人的陆军,但基本都是轻步兵,火力和战斗力大约跟民国年间的北洋军相似——按照当时英国外交官对土耳其军队的形容:“……他们没有任何一种现代化武器,而自1940年5月起这些现代化武器就证明是起决定性作用的。空军也极为落后脆弱得可怜。他们既没有坦克或装甲车辆,又没有制造和供应武器的军火工厂,更缺乏训练有素的人员和官兵使用这些武器。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高射炮或反坦克炮。他们的报警系统也十分落后,对雷达一窍不通。他们也缺乏包括接受所有这些现代发展的能力的军事素养……”
  没办法,土耳其这个“西亚病夫”的头衔,可不是白叫的。虽然身处于东地中海,几乎是在家门口看着欧洲工业革命的爆发。但由于宗教因素的妨碍,土耳其人对现代工业和科学的接受程度,甚至比同时代的日本人和中国人还要差一些。任何最微小程度的技术引进和改革,都要仔细考虑是否符合一千多年前的教义,然后引发一场全民大辩论,甚至是导致流血冲突。举例来说,像印刷术这么基本的技术,在土耳其居然一直被禁用到了十九世纪。而厕纸这种东西,更是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还在理论上被禁用(因为工人必须用手擦屁股,所以生产的清真食品肯定细菌超标,卫生不合格)。清末的中国无论如何糟糕,好歹已经有了自己的钢铁厂、造船厂、纺织厂和自行建设的铁路。而同期的奥斯曼土耳其,却是一个比清朝还要更纯粹的农业国,连面粉、糖和布匹都基本全靠进口,请德国人援建的铁路也是莫名其妙地修成了断头路……
  这么扑街的帝国,在列强争霸的西方世界显然是混不下去的。在一战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还可以凭着辽阔的版图和庞大的体量,以及德国提供的军火,硬着头皮跟英国殖民地三流杂牌军(印度人为主)周旋一二。到了二战时期,土耳其共和国的版图只剩下了八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万,工业建设方面虽然经过凯末尔改革,略有起色,但却是以纺织之类的轻工业为主,重工业的规模极其可怜,海军舰队在建国初期全灭过一次,到此时依旧几乎跟没有差不多,陆军的枪械弹药在相当程度上也得依赖于进口。
  跟欧洲列强相比,土耳其共和国不仅在工业上不如人,在海军和空军上惨不忍睹,陆军同样也无法应付一场机械化战争,甚至连人口都仅仅只相当于法国的一半,德国的四分之一(此时的土耳其还没有完全开始人口大爆炸,在封建时代,其本民族人口长期保持在一千万左右),哪怕想要拼人头都根本拼不过。
  按照当时国际上的排行榜,土耳其共和国的军事实力,甚至还在比利时、葡萄牙和希腊之下!
  看着手里的这么一副烂牌,时任土耳其总统的穆斯塔法·伊斯麦特·伊诺努阁下自然没胆量贸然加入世界大战的擂台,一直当墙头草左右摇摆到了纳粹德国覆灭的两个月之前,才在口头上勉强对德宣战。
  之后,当英国人在整个欧洲到处拉拢盟友对抗苏联布尔什维克的时候,土耳其共和国也是严守中立,拒绝美英盟军入境,万万不敢给自己招灾……但问题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上,不是你缩了头就能不挨打的。更何况,以俄国和土耳其之间积累几百年的传统仇恨,想要开打都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于是,随着苏联红军的铁甲洪流在欧洲大陆上节节胜利,土耳其共和国的命运也日渐黯淡。
  等到苏联、保加利亚和红色希腊三国的六十万东欧联军,在马里查河畔的色雷斯平原(斯巴达克斯的老家)上集结,另外六十万苏军陈兵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之时,土耳其人才如梦初醒,慌忙向自家的欧洲领土增派兵力,在边境重镇埃迪尔内部署重兵集团,与对面的敌人对峙,同时对国内发布战争动员的命令,紧急扩充陆军,并且向此时依然驻扎于中东地区的美军和英军求援……然而,这一切备战措施都已经太迟了!
  面对已经席卷了整个欧洲的俄国人,土耳其共和国仅有的这点儿家底,真心连是一个星期都扛不住!
  而早已自身难保的美军和英军,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法给土耳其人提供任何实质意义上的军事援助。
  ……
  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后,苏联依然是用原子弹开路,派遣庞大的战略轰炸机群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出发,突破土耳其人几乎不存在的空中防线,对土耳其首都安卡拉,还有布尔萨、安塔利亚、埃斯基谢希尔和科尼亚等主要城市先后投掷了二十枚原子弹,几乎要把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高原腹地炸成一片废土。顺便还把土耳其共和国的整个中央政府给炸上了天——在这个时代,连欧美列强都还不知道该怎样打一场核战争,只能在战争中慢慢摸索,而作为落后国家的土耳其,就更不可能知道该怎样挖防核弹的地下掩体指挥部了。
  与此同时,苏联黑海舰队也是大举出动,直接沿着黑海南岸的土耳其港口挨个儿点名,很快将逗留在黑海的土耳其海军舰队扫荡一空,残余舰艇不得不逃到马尔马拉海和爱琴海,躲避苏联舰队的追杀。
  再接下来,盘踞在土耳其西南内陆的库尔德人,也拿着苏联人之前几个月陆续援助的武器,公然竖旗造反,从背后到处攻打土耳其军队和警察,宣布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库尔德斯坦共和国”!
  ——两面夹击,海陆齐攻,核弹轰顶,内鬼作乱,外加斩首战术……这样一套招招致命的复合拳打下来,哪怕是穷兵黩武的纳粹德国,只怕也得瞬间半身不遂,更何况是素称“西亚病夫”的土耳其呢?
  理所当然的,在开战之后仅仅二十四小时,以苏联为首的东欧联军就突破了土耳其的边境重镇,扼守土耳其、希腊、保加利亚三国交界处,旧称阿德里安堡的埃迪尔内,把驻守此地的二十万土耳其军队碾得粉碎。与此同时,苏联海军陆战队也在黑海南岸的特拉布宗登陆,配合陆军从背后击穿了土耳其的高加索防线。
  而此时的土耳其中央政府和军事指挥机构都已经在核爆中灰飞烟灭,各地军队既收不到命令,也得不到增援,甚至领不到给养,全靠自发作战,兵力又处于绝对劣势,自然是一场溃败连着下一场溃败。
  就这样,到了开战第三天的时候,苏联红军的坦克部队已经出现在了伊斯坦布尔的郊外,激起了城内市民的极大恐慌,并且引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难民潮……


第一百零四章 新月旗坠落(下)
  这就是俄罗斯历代沙皇心心念念的天堂之下最伟大的城市,象征着霸权和荣光的君士坦丁堡吗?
  如今亲眼望过去,除了尖塔和寺庙稍微多一些,似乎感觉也不怎么样嘛?
  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拿下这座城市,自己这一代俄罗斯军人就应该可以封神了吧?
  六十万东欧联军的总司令,原苏联红军总参谋长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此时正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西岸的山崖上,手持一副高倍军用望远镜,遥遥俯瞰着南方沐浴在硝烟和火焰之中的伊斯坦布尔街市。
  一切恍如五个世纪之前的1453年,那场震撼西方世界的君士坦丁堡攻防战的重演。
  不过,在经历了五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之后,如今的伊斯坦布尔市容,毕竟已经与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有了极大的差异。在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的视野之中,东罗马帝国时代拱卫这座城市的提奥多西城墙,随着城市的扩展,目前已经基本不复存在。而伊斯坦布尔的市区范围,也比东罗马帝国时代的君士坦丁堡扩大了许多。曾经作为城市边界的金角湾,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民宅包裹进了市区之内。穆罕默德二世曾经安置乌尔班大炮的阵地,也都被林立的房屋和市集所覆盖。远远看去,显得高低错落,颇为杂乱。
  但尽管如此,这依然无损于君士坦丁堡这座城市,在俄罗斯人眼中的巨大魅力。
  ——作为东正教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以“第三罗马”自居的俄罗斯人,一向都有着浓厚的君士坦丁堡情结。从军事、战略和地理的角度上来说,君士坦丁堡的价值不言而喻,这座城市坐落在欧亚两洲的交点上,控制着小亚细亚与巴尔干之间的东西交通,以及来往于地中海与黑海之间的海运,同时坐拥着黑海海峡中最平坦易趋的陆桥和最狭窄难行的水道,是极佳的天然港湾,也是天生的帝王形胜之地,以及镇守欧亚大陆的战略中枢。如果俄国人得到了君士坦丁堡,便如同得到了黑海的大门钥匙,对敌可随时封锁黑海,对己能自由出入地中海。届时俄罗斯在黑海和地中海的海洋战略便能完全盘活,真正确立其欧洲海洋大国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君士坦丁堡最宝贵的价值源于它伟大的历史。君士坦丁堡有着中世纪欧洲最大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千年来这里都是东正教的中心圣地,而东正教的精神领袖,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也驻跸于此。
  东罗马帝国灭亡之后,俄罗斯成为了东正教范围内最强大的国家。俄国一直以东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自居。俄罗斯的东正教正是来源于东罗马帝国。除了宗教以外,俄罗斯、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斯拉夫国家的文字,也来自于东罗马帝国。不同于欧洲普遍使用的拉丁字母,大多数斯拉夫人所用的字母被称为西里尔字母,由东罗马传教士,希腊人西里尔的创制。俄罗斯文明的东罗马化是自上而下,有了东罗马的血统和基因,加上宗教和文字两种文化的核心载体,俄罗斯在艺术、建筑、文学等各方面都带上了东罗马的烙印。
  在沙皇时代,如果俄罗斯能够夺取君士坦丁堡,赶走土耳其异教徒,光复东正教的圣地,甚至仅仅发起一次解放君士坦丁堡的行动,便能利用宗教令箭尊王攘夷,许诺以政治独立,号令巴尔干半岛的东正教诸国与之共同对抗土耳其人,进而在巴尔干半岛建立起自己强大的影响力,一口气控制半个地中海!
  同时,如果俄国能够光复君士坦丁堡,从名义上继承东罗马帝国的历史法统,那么俄国将真正成为至少半个罗马帝国的继承人,以及整个基督教世界无可争议的天下共主!
  正是因为这一光辉目标的诱惑,刚刚摆脱野蛮和蒙昧的俄罗斯人,才会不顾一切地举兵南向,对当时还很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进行一次又一次大胆和鲁莽的挑战,激情洋溢地连续发动十一场俄土战争,誓要“兴复罗马(东罗马),还于旧都(君士坦丁堡)”。至于现在的这场战争,大概可以算是第十二次俄土战争。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俄土战争了……虽然罗曼诺夫家族统治的沙皇俄国,目前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但作为沙俄的继承者,苏联红军对于攻占君士坦丁堡,乃至于毁灭土耳其的渴望,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减弱。
  目前,就跟1453年的那场君士坦丁堡攻防战一样,攻城的苏军从三面包围了这座城市,而苏联黑海舰队也突破了博斯普鲁斯海峡,闯入了马尔马拉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海,封锁了伊斯坦布尔的海上交通线。
  之前,为了封锁博斯普鲁斯海峡,土耳其共和国在海峡两岸设置了很多的炮台。但是,就跟英国佬的新加坡要塞一样,土耳其人的这些炮台也只能轰击海面,无法对付从背后陆地上过来的敌人。而且,土耳其人的军事经费远不如欧洲列强那么充裕,海防要塞的设计结构过于老旧,抵御空袭轰炸的能力非常之差。
  因此,随着二十万土军精锐在东色雷斯战场上的土崩瓦解,数十万苏联红军沿着黑海西南岸一路狂飙猛进,很快就杀到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欧洲侧炮台的背后,从背后逐个端掉了里面的守军。
  与此同时,苏联空军对海峡对岸的亚洲侧土耳其岸防炮台,进行了前后超过五千架次的密集轰炸。黑海舰队的三艘战列舰也冒险抵近海峡出口处的岸边,对这些炮台进行了持续一整天的地毯式轰击。
  像这样仿佛流星火雨一般的超高烈度火力打击,很快就让海防炮台上那些生平还没见识过战场的土耳其士兵,接二连三地纷纷精神崩溃了,当一支苏军惩戒营的敢死队划着橡皮小艇,渡过一千多米宽的海峡,登上对岸滩头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轻易瓦解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最后防御。接下来,苏联红海军的工兵只用了三小时,就清除了土耳其人仓促布设的两道水雷网,让黑海舰队的前方变成一片坦途。
  面对苏联人的大军压境,伊斯坦布尔城内自然是一片骚乱,凡是有点家底的土耳其市民,都开始带着细软逃离城市。但是,由于黑海舰队迅速突破海峡天险,封锁了伊斯坦布尔的海路交通,所以只有极少一部分市民来得及乘船逃到对岸,剩下的都被困在了城里,只能在恐惧中静静的等待着最后时候的到来。
  相反,从东色雷斯各个陷落土耳其城镇逃出来的战争难民,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各个方向涌入伊斯坦布尔,让这座城市日渐拥挤和嘈杂,也愈发的混乱动荡,各种抢劫杀人事件频繁发生,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但尽管如此,土耳其人依旧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已逝的“国父”凯末尔在过去几十年里搞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运动,多少还是有点成绩的。相比于一战末期,作为奥斯曼帝国首都的伊斯坦布尔,在英法联军面前不战而降,如今已经不再是首都的伊斯坦布尔,虽然处境更加绝望,但却出乎意料地保持着战斗的勇气。
  利用东欧联军还没有打进城内的短暂时间,伊斯坦布尔的军政当局动员了全城居民,组织他们收集枪械,构筑街垒,囤积饮水和食物。同时又指导市民紧急自制了一些燃烧瓶和大型弹弓之类的简陋武器。
  就连曾经被土耳其共和国政府大力打压的宗教人士,在这个亡国在即的危急关头,也不计前嫌,拿着经书走上街头鼓舞士气,号召全城的土耳其人鼓起勇气,跟来犯的异教徒和无神论者血战到底。
  而在伊斯坦布尔的郊区外围阵地,长驱直入的东欧联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因为溃退下来的土耳其军队,连同一些紧急组织起来的民兵,开始在伊斯坦布尔四周的卫星城镇停下脚步,重新鼓起勇气,凭借简陋的工事节节抵抗,并且破坏桥梁和道路,阻滞敌军的推进速度。
  于是,随着战线逼近伊斯坦布尔,战斗的烈度很快就骤然高涨,直接进入了白热化。环绕整个伊斯坦布尔的方圆五十公里之内,到处都是战火纷飞,尸骸遍野,数不清的红军战士和土耳其民兵展开了最火热的激情碰撞,每一秒钟都有某条战线上的红军战士阵亡牺牲,也有更多的土耳其人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延续而殉国。
  在这种情况下,东欧联军几乎是每向着伊斯坦布尔挺进一步,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总而言之,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守军,似乎是吃定了苏联人为了保护城内大批历史古迹,以及确保海峡航道的安全,不敢往伊斯坦布尔市区丢原子弹的缘故,铁了心要在这座象征着民族辉煌的城市血战到底。
  此外,虽然土耳其共和国的中央政府,已经跟首都安卡拉一起,在苏联原子弹的蘑菇云中灰飞烟灭。而各地的土耳其正规军,也都在苏联红军的核弹爆击中被炸得七零八落,还得同时对抗从东北方杀来的六十万苏联高加索方面军,同时又要弹压库尔德人的起义,可谓是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从一开始濒临崩盘。
  但是,此时盘踞在伊斯坦布尔城内困兽犹斗的上百万土耳其军民,也并非完全没有外援……
  “……什么?一支从埃及出发的美国舰队通过达达尼尔海峡,闯进了马尔马拉海?距离伊斯坦布尔只剩下三个小时的航程了?这是怎么回事?希腊人不是已经在昨天攻下加里波利半岛了吗?”
  听着一名参谋的报告,华西列夫斯基元帅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为什么没有封锁海峡?”
  “……这个……希腊的南色雷斯军团虽然顺利攻陷了加里波利半岛,但土耳其人在战败撤退之前破坏了所有的海岸炮,希腊陆军只靠野战炮很难封锁海峡。而且,达达尼尔海峡对岸亚洲一侧的海防炮垒,依然掌握在土耳其人的手里,在美国舰队通过期间一直在向对岸炮击,压制住了希腊人的火力。”
  那名参谋答道,“……根据航空侦察,这支前来救援的美国舰队,共有一艘轻型航母,一艘巡洋舰,三艘驱逐舰和两艘快速运输船,此外还有三艘原本待在爱琴海的土耳其老式炮舰,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还算好,这点兵力还不算多,黑海舰队应该能够对付的了!实在不行还有我们的俯冲轰炸机。”
  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揉着额头叹了口气,“……既然美国佬硬是要挤进来,那么就不用让他们再活着回去了……不过,盘踞在伊斯坦布尔的顽敌也必须要尽快解决掉,否则一旦拖得久了,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让前线机场准备特种毒气弹!只要风向合适的话,就对伊斯坦布尔市区进行饱和轰炸!”
  于是,在色雷斯平原的前线机场,苏联地勤人员打开了被锁得严严实实的秘密仓库,用小车推出一枚枚画着黄黑色骷髅头图标的特种航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安装上轰炸机的挂弹架和机腹……
  ——如果说三战跟一战和二战相比,有什么最显著的差异的话,那就是交战各方的骑士精神彻底荡然无存,道德下限进一步屡创新低。不仅美苏两大超级强权的原子弹遍地开花,在欧洲和亚洲种了数不清的蘑菇云,将一座座历史名城化为辐射废墟。毒气也不像一战那样仅限于前线阵地争夺战,而是被普遍用于轰炸敌方城市和屠杀平民。就连制造瘟疫的细菌武器,这个更加惨无人道的玩意儿,也有了被大规模使用的征兆。
  所以,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很平静地下达了对伊斯坦布尔进行无差别毒气战的命令,而苏联空军也不孚众望地做到了连续不断的大规模准确投弹,让这座不屈的城市被塔崩毒雾覆盖了整整两天两夜,成功消灭全城三分之二的人口,从而大幅度“软化”了土耳其人的抵抗,基本实现了对这座城市的完整接收。
  与此同时,那支勇敢闯入马尔马拉海的美国支援舰队,也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最后末日……
  ……
  昔兰尼加(班加西),托卜鲁克军港
  被临时充作指挥部的“威奇塔”号重巡洋舰上,艾森豪威尔上将皱着眉头在看最新收到的电报。
  总的来说,基本都是坏消息——前有敌军压境,后有内院失火。
  在得知苏联对土耳其宣战的消息之后,艾森豪威尔上将不顾自身处境艰难,硬是从埃及集结了一支舰队,装了些军火弹药赶往伊斯坦布尔,希望能够帮助土耳其人,尽可能久地把苏联海军堵在地中海门外。
  没想到土耳其人崩溃的速度远远超出预料,在美国舰队抵达伊斯坦布尔之前,苏联黑海舰队就已经突破博斯普鲁斯海峡,在伊斯坦布尔的港口外以逸待劳——美军被迫用一艘重巡洋舰对轰苏联人的三艘战列舰,用一艘轻型航母对抗苏联人的岸基航空兵……除了自寻死路之外,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结果,一场短促的激战下来,旗舰塔斯卡卢萨号重巡洋舰负伤搁浅后被俘,圣哈辛托号轻型航母战沉,运载援助物资的两艘巴西籍快速运输船,很干脆地选择挂白旗投降,随行的三艘驱逐舰也沉没了两艘。
  剩下最后一艘驱逐舰安东尼号,总算是勉强逃出了战场,在马尔马拉海南岸的班德尔马港,汇合了因为轮机老化、航速极低而姗姗来迟的三艘土耳其炮舰,但随即却发现自己被切断了后路——就在伊斯坦布尔海战爆发的同时,苏联人动用一个师的空降兵,奇袭达达尼尔海峡东岸的恰纳卡莱,夺取了土耳其人在海峡东侧的炮台,并以最快速度向海峡内大量布设了水雷,从而封锁了达达尼尔海峡,让倒霉的安东尼号驱逐舰被困在了总面积只有1.89万平方公里,大小还不如很多淡水湖泊的马尔马拉海之内,再也无路可走。
  面对安东尼号驱逐舰发回来的请示电报,艾森豪威尔上将一时间心头无名火起,真的很想下令让他们火速起锚,再次直航伊斯坦布尔,对苏联舰队自杀性进攻,轰轰烈烈地死在那儿算了。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还是让他们在班德尔马港自沉战舰,然后伺机走陆路穿过小亚细亚半岛,在土耳其南部港口寻找船只,自行回埃及归队——毕竟熟练的水手现在也已经变得很珍贵了。在美国海军连续全灭了多次之后,虽然以美国的庞大工业实力,崭新的舰艇可以很快生产出来一大堆,但合格的海员却根本来不及培养,很多新服役的战舰上,甚至连一个会用六分仪的人都没有,只会跟着前面的战舰走,单独行动就铁定要迷路……
  再接下来,苏联人就向全世界公开通电,宣布已经顺利夺取了伊斯坦布尔——很显然,势单力薄又吃了一大堆原子弹的土耳其人,已经再也阻挡不住苏联红军的脚步。接下来要不了几天时间,苏联红海军的大舰队就要从土耳其海峡和直布罗陀海峡东西对进,夹击和消灭艾森豪威尔这条釜底游鱼了!
  偏偏苏伊士港又挨了一枚原子弹,沉船把航道都给堵死了,困在北非的盟军还被断了补给线!
  自己这边要什么没什么,敌人还有不知道多少可以用来直接掀桌子的核弹,这样的仗可怎么打?
  正面战场一塌糊涂,战线后方也是四面起火——就在上个星期,饱受压榨的叙利亚阿拉伯人爆发了新一波大起义,成功占领了大马士革和阿勒颇。当地的自由法国殖民部队却是士气极度低落,土著士兵不是倒戈就是脱了军装回家,白人士兵也几乎未作任何抵抗就拱手让出城市,乱哄哄地逃往相邻的黎巴嫩共和国。
  叙利亚这边叛乱四起,埃及的情况更是急速恶化——为了疏浚被核爆堵塞的苏伊士运河,恢复这条供养北非盟军的生命线,核爆刚刚结束不到一个星期,驻埃美军就强行征发了三十万埃及劳工,不给任何防护装备,就用枪口逼着他们去辐射区清理河道,修复堤坝、港口设施和挖掘沉船。结果,苏伊士运河的修复工程尚未完全展开,就激起了巨大的广泛恐惧和遍及全埃及的大暴乱。起义民众在很短的时间内占领了超过二十座中小城市,瘫痪了埃及的铁路运输,并且成功地把首都开罗变成了一座大战场,先后占据了大部分的街区。城内的一万多美军被困在少数据点里艰难死守,犹如大海之中被狂风巨浪不断拍打的几块礁石。
  面对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艾森豪威尔上将很清楚,他已经必须再进行一次大踏步的战略撤退了。
  所以,艾森豪威尔在权衡利弊之后,捏着鼻子下令放弃马耳他、克里特岛、叙利亚、黎巴嫩和塞浦路斯,让各路陆军和舰队都撤退回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准备优先剿灭埃及的叛乱,然后在着手应对苏联的攻势。
  但是,对于他这份看似很合理的最新命令,所有的参谋们都表示无法执行,因为……
  “……苏联人刚刚在亚历山大港投下了原子弹!我们的舰队在尼罗河三角洲已经没有母港可用了!”
  ……
  PS:最近美国竞选又出笑料,先是媒体宣称俄国勾结特朗普帮忙派特工给希拉里下毒。同时中情局前局长又在电视采访的时候公然附和说,虽然没证据,但是他“凭直觉判断”特朗普一定是俄罗斯间谍——给希拉里下毒真要这么容易的话,美国官员早就全被喂三尸脑神丹、豹胎易筋丸,顺便再种三十六道生死符了。
  还有,堂堂美国中央情报局长,居然堕落到了台湾名嘴的不靠谱水平……很怀疑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机构,是不是已经扑街到开始在整天编造情报骗经费混日子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一)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美国,新泽西州,普林斯顿
  这是一座位于美国东北部的小城市,地处纽约和费城之间,是一座别具特色的乡村都市。小城位于新泽西州西南的特拉华平原,东濒卡内基湖,西临特拉华河。普林斯顿的景色幽雅,四周绿树成荫、绿草丛丛,清澈的河水环绕着小城静静流淌,城内还有著名的普林斯顿大学和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洋溢着一种掩藏在浓浓的文化氛围笼罩下的贵族气息,从近代开始就是美国上层人士青睐的居住地。
  相比于几乎要变成人间炼狱的欧亚大陆,虽然美国早已在战争中渡过了五个年头,但总体而言,这个被两片大洋所保护的新世界,无疑还是远离旧世界战火的。尽管美国平民也开始为市场上的物资匮乏而怨声载道,但在聚居着大批名流富豪和特权人士的普林斯顿,各种琳琅满目的日用商品依然像战前一样供应充足。
  普林斯顿的梅塞街112号,是一栋二层小楼,进院门后到房门是条小道,两边是修剪整齐的灌木。进房门朝左,靠近玉米杆装饰的墙壁是木质楼梯。上楼后就是书房,四面全是书架,房门正前方是俯瞰花园的大窗户,右面是通向阳台和卧室的门,还有法拉第和麦克斯韦的肖像。大窗户前摆着一张长方形大桌,旁边是放烟斗的小茶几,上面还有一个澳大利亚土著的飞去来器,门旁放着圆桌和沙发。
  乍一看,这似乎只是一间很普通的美国上流社会学者教授的宅邸,在学术氛围浓厚的普林斯顿显得平凡无奇。但是,只要提起这座房子的主人,所有人就都会如雷贯耳,肃然起敬。
  ——他就是量子科学界的泰斗,相对论和质能方程的提出者,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这一年,距离爱因斯坦因为犹太人血统出身,被激进的纳粹分子赶出德国,被迫携太太罗爱莎、秘书迈耶尔等人移民美国,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院任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个年头。
  此时,爱因斯坦正坐在书房里一张最新添置的单人沙发上,一边准备着送给朋友和同事们的圣诞礼物,同时提笔苦思着写在贺卡上的内容,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时事新闻——虽然收音机里的新闻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慷慨激昂、热情洋溢,充满了各种空洞地爱国口号,但是,跟大战时期很多理智的各国知识分子一样,爱因斯坦也已经逐渐学会了如何从那些花团锦簇的华美言辞背后,发掘出各种冷酷的真相。
  更何况,他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偷听敌台”的技巧——在普林斯顿,这已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所以,根据正反两方面的消息,爱因斯坦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美国正在从各条战线上溃败!
  这真是一个令爱因斯坦不怎么愉快的结论,但偏偏又让人无可奈何。
  在亚洲的中国战场,舟山群岛战役于三天前结束,中国合法政府宣布歼敌十万,基本丢失了浙江省,胜利转进台湾。同时,福州的中国政府军爆发叛乱,守军哗变投敌。至此,那位蒋委员长实际还能统治的地盘,除了去年才从日本手中收复的台湾岛,在大陆上就只剩了厦门一座孤城。而一旦苏联太平洋舰队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大举南下,或者日本海军联合舰队从南太平洋回师北上,那么就连台湾岛也基本是铁定保不住的。
  所以,根据小报上的消息,早在三战爆发的那一个星期,蒋委员长就派遣他的外交部长和夫人赶赴华盛顿,跟白宫商讨争取获得更多美援物资,还有在旧金山成立中华民国流亡政府事宜……
  然后是菲律宾战场,性格浮夸的麦克阿瑟上将,依然在吹嘘着他剿灭菲共游击队的最新战绩:今天收复某个镇子,明天歼灭几百几千匪徒,后天俘获某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匪首……然而,哪怕是对现代军事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无论麦克阿瑟能够在菲律宾的治安战上取得多少次的胜利,甚至是把吕宋岛上的红色游击队彻底一扫而空。只要日本战场和中国战场一垮掉,那么孤悬敌后的菲律宾也注定只能得而复失。
  届时,不知道麦克阿瑟是会像上次那样死守巴丹半岛?还是直接乘着潜艇逃亡新加坡或夏威夷?
  更要命的是,日本战场上的美军,在这个月已经垮掉了——为了测试原子弹在同一区域反复爆炸之后的毁伤效果,苏联人兴致勃勃地往美军据守的房总半岛先后丢了足足十二枚原子弹……在第五枚原子弹落下的时候,驻日美军司令巴顿将军就乘着潜艇逃到了夏威夷,把麾下的数十万大军留着核爆辐射区里自生自灭。
  总而言之,按照目前的趋势来看,最迟到明年春天的三四月份,合众国的星条旗就该告别东亚了。
  美国及其盟友在亚洲战场的局势,固然是节节败退,而在欧洲和北非战场的情况,则更是惨不忍睹。
  首先,在圣诞节之前的一个星期,苏联红军终于带着一票欧洲社会主义盟友,轻易粉碎了葡萄牙人和少量驻欧美军的微弱抵抗,把红旗插到了里斯本的王宫屋顶,从而把美英盟军的势力彻底赶出了欧洲大陆。
  然后,在英国伊丽莎白二世女王下诏投降和葡萄牙陷落之后,为了在西欧保住最后一个落脚点,驻扎在爱尔兰的美军并未撤退,而是逐步收缩兵力,以伦敦德里(北爱尔兰第二大城市)为基地,准备长期坚守。
  此外,绝大部分驻扎在爱尔兰岛上的英军,也拒绝接受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无条件投降诏书,把企图前来受降的爱尔兰共和军代表逮捕或驱逐。同时,成千上万在核爆废土上快要活不下去的英国贫民,也还在拿着各种乌七八糟的破烂武器,继续成群结队地涌入爱尔兰,一上岸就烧杀抢掠,给自己找活路。
  对此,已经以胜利者自诩的爱尔兰共和军,自然是怒发冲冠,完全无法容忍。但既然苏联红军忙着扫荡小亚细亚,暂时无心登岛参战,他们也只能拿着苏联最新援助的武器——不知为什么,里面居然混杂了大量的日本军械,打响了一场驱逐侵略者的国土保卫战,期间各种屠杀层出不穷,道德下限屡创新低。
  就这样,美军、英军、爱尔兰共和军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两国民间武装,再加上不时来凑热闹的苏联战略轰炸机群,在这个圣诞节继续把爱尔兰打成了一片血火炼狱。幸好,苏联方面多少为了照顾爱尔兰当局的情绪,公开宣布不再向爱尔兰战场投掷原子弹,改为以燃烧弹和毒气弹为主,这才没有让局势朝着更加崩溃的方向发展,要不然的话,仅仅凭着爱尔兰的这么几百万人口,在核战争之中还真是不够死的……
  接下来,在北非战场,随着苏伊士运河的堵塞、亚历山大港的核爆和埃及首都开罗的大起义,这一系列噩耗的纷至沓来,美军已经无法维持对埃及的统治。前不久刚刚从驻欧美军司令变成驻非美军司令的艾森豪威尔,只好把司令部搬到了巴格达,并且把自己的头衔又一次从驻非美军司令改为了中东美军司令。
  在把司令部搬到巴格达之后,艾森豪威尔上将面临的头等要务,就是把散落在地中海各地的盟军收拢起来,但这项任务实在很难办。因为,就在艾森豪威尔上将搬迁司令部的同时,冲出土耳其海峡的苏联黑海舰队,就在塞浦路斯岛附近海域与组织撤退的美国地中海舰队相遇——塞浦路斯海战随即爆发,势单力薄的美国舰队几乎全军覆灭,就连负责撤军的商船队也没能逃脱大难,不是中炮沉没,就是成了苏联人的战利品。
  至此,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名下虽然还有五十多万军队,但在丧失了地中海的制海权之后,绝大多数部队都变得七零八落,散落在从马耳他岛到昔兰尼加的各个孤立据点里,打不下去也撤不出来,最后只能捏着鼻子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幸好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巴西人、墨西哥人、秘鲁人和加拿大人,即使是美国本土的部队,也以黑人和亚裔士兵为主,哪怕全部损失了也不是特别心疼,说不定还能为国内除去一些隐患。
  但无论如何,盟军丢失整个北非已成定局,而艾森豪威尔将军在中东能够继续坚持多久,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一个未知数——这让爱因斯坦这个犹太复国主义支持者,不由得担忧起了巴勒斯坦那些犹太人定居者的命运……虽然始终生活在欧美,但爱因斯坦在内心深处一直以一个犹太人,一个以色列人自居……
  幸好,即将兵临巴勒斯坦的入侵者不是希特勒,而是斯大林,或许那里的犹太人还有几分盼头吧!
  ……
  对于生活在美国本土的平民百姓来说,上述这些燃烧在几千公里之外的遥远战火,虽然显得十分的劲爆和精彩,能够吸引他们的眼球,但真正说穿了,也不过是代表着饭后茶余的几句闲话而已。但是,再接下来,联邦政府最新出台的国内食品和日用品全面配给制度,却让每一个美国人都感到忧心忡忡。
  ——在之前的二战时代,美国的农业生产并未出现衰退,反倒是因为旺盛的战争需求,扫除了大萧条的残余影响,导致各种农作物的产量都屡创新高。因此战时的美国人从来没有饿过肚子,面包和玉米饼都是不缺的,只是更加高档的黄油、巧克力和牛排之类有时候会缺货,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吃的好罢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三战来临的时候,由于急剧增加的物资消耗和农业劳动力的日渐匮乏,为了能够挤出更多物资来供给前线,就连美国这个曾经得天独厚的农业大国,也不得不开始实施食品配给了。
  实事求是地说,相比于其它那些早已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的参战国,联邦政府预定在明年二月正式推出的食品配给制度,还是非常之宽裕和丰厚的。即使是普通的重体力劳动者,每人每周的配给量也有面包四千克、肉类或鱼类四千克、黄油五百克、糖五百克、果酱二百克、咖啡一百克、奶制品、脂肪和油一千克、牛奶三升。鸡蛋、蔬菜和水果则不限量供应,只要市场上还能买得到。文职人员和轻体力劳动者的面包和肉类配给量较少,但其余副食品的配给量跟重体力劳动者一致。如果是教授和官员,还有不同等级的特殊配给。
  除了食品之外,香烟、烟草和酒类也将在明年实施配给,平民每星期只能购买三包烟,一个月可买三公升烈性酒或六公升啤酒。布匹和肥皂也被列入了配给名单,白宫发言人在一片嘘声中鼓励民众多穿旧衣服。
  再接下来,民众用电也受到限制,根据城市的不同,每户人家每月限用五度到十五度不等。北部的缅因州等地缩短了冬季的市区供暖时间,还有一些地方则在早晨停止供应管道煤气,让大家啃着冷面包去上班。
  当然,以爱因斯坦这位学术泰斗的身份,自然是不必担心全家人饿肚子,或者被迫坐在断了电的黑屋子里。但是,光是这些配给制度被推出本身,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征兆。
  ——事实上,对于战争给美国社会带来的影响,即使身处于普林斯顿这样的上流社会聚居地,爱因斯坦也是感受得十分明显:越来越多的小伙子们从学校里和街道上消失,被爱国口号驱赶到大洋彼岸的欧洲、亚洲、非洲和大洋洲去作战。国内越来越多的岗位只能由老人们和妇女们来支撑,宛如一具被掏空的壳子。
  如今,随着海外战争的节节失利,数以百万的年轻小伙子正在走向死亡,而被掏空的美国本土也越来越难以为继。而随着原子弹在全球各条战线上的遍地开花,这些小伙子们的死亡速度还将大大加快……
  当然,跟他们一起灰飞烟灭的,还有一座座闻名遐迩的历史名城,以及更多的平民百姓。
  ……
  想到这里,作为推动美国开始原子弹研究的第一人,爱因斯坦就不由得感到了深深的懊悔和头痛。
  他叹了口气,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照片,其中有凌空爆炸的蘑菇云,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轮船和电车,宛如被巨人踩了一脚的建筑物残骸,而最多的则是肝脑涂地、焦黑狰狞的尸体,以及浑身肿胀到不似人形的伤员……这些都是爱因斯坦通过几个朋友的特殊途径搞来的,拍摄于核爆之后的英国。
  当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他差一点呕吐出来。而根据朋友的说法,还有更多让人更加不忍卒睹的核爆惨状,已经出现在了巴黎、马德里和阿姆斯特丹,以及安卡拉、上海、香港、东京、雅加达和河内……
  相对而言,他曾经熟悉的柏林,虽然因为希特勒在最后时刻的垂死抵抗,而在巷战中受到严重损毁,但好歹没挨原子弹,如今相对于巴黎和伦敦,反倒要完好得多……
  这一切的人间悲剧,文明浩劫,莫非都是我的罪过吗?
  一想到根据自己的质能方程发明出来的原子弹,居然正在变成人类自我毁灭的工具,作为一名有良知的科学家,爱因斯坦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种深深的忏悔和自责,觉得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责备。
  事实上,早在二战末期,美国对日本东京投下原子弹的时候,爱因斯坦就已经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对前来采访的记者不无遗憾地说:“……我现在最大的感想就是后悔,后悔当初不该给罗斯福总统写那封信……我当时是想把原子弹这一罪恶的杀人工具从疯子希特勒手里抢过来。想不到现在又将它送到另一个疯子手里……我们为什么要将几十万、上百万无辜的男女老幼,作为这个新炸弹的活靶子呢?”
  接下来,当美国上下对日本帝国的覆灭而弹冠相庆的时候,爱因斯坦却撰文指出:“……我认为原子能在可见的将来不会是一种福音,因此我必须说,它当前是一种威胁。作为科学家,我们必须不断警告人们这些武器的危险性,我们要努力使世界人民,特别是他们的政府意识到,除非他们改变相互间的态度,并认识到自己在形成一个安全的未来中所担负的责任;否则这些武器必然造成无法形容的灾难。”
  然后,随着美苏两大超级强权的全面摊牌日趋临近,爱因斯坦更是高声疾呼他的反战主张:“……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将用什么武器来打仗,但到了第四次世界大战,人类将肯定只能用石头和木棒来打仗!”
  但是,时至今日,他的一切和平呼吁都泡汤了。第三次世界大战还是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而且从一开始就是遍地开花的核大战。伦敦、巴黎、上海……这些他曾经造访过的繁华大都市,都在原子弹的蘑菇云中瞬间湮灭。而数以百万甚至是千万正在奄奄待毙的辐射病患者,更是让爱因斯坦的良知饱受拷问。
  ——耀眼欲盲的闪光,狰狞可怖的蘑菇云,在这一年来不时出没于爱因斯坦的梦中,让他夜不成寐。
  在有的时候,他甚至不由得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发现这一切,或许对人类来说会更好些?
  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不过,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应该要多少做一些什么。
  于是,在窗外不时飘来的圣诞颂歌声中,爱因斯坦坐在书桌旁边,提起了钢笔,聚精会神地写起了一份《关于限制在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倡议书》,并且准备利用圣诞节的聚会,邀请朋友们联名签署:
  “……值此全世界卷入空前绝后的巨大战争,全人类遭逢前所未有之悲剧情势之际,我等科学界人士,应集体评估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开发和滥用所带来的危险。无论在政治上持有何种立场,但我等皆为人类,应当把种族存续放在一切之上,并且确保到下个世纪以及更远的将来,我们人类还能继续存在。
  目前的普罗大众,甚至位高权重的许多人士,尚未意识到核战争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普罗大众依然仅仅认为原子弹不过是比旧式炸弹更加威力强大,一颗原子炸弹可以消灭一座城市。
  毋庸置疑,原子弹可以轻易毁灭巨大的城市。但是这仅仅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小小灾难之一。如果仅仅是某座城市的人被杀害,这个世界在一段时间之后,慢慢从此种打击中恢复。然而在大不列颠岛的各种惨剧被逐渐曝光之后,现在我们知道,核武器会将毁灭散播到比预想的大的多的地区。
  有非常权威的消息证明,原子弹爆炸会伴随着大量的放射性粒子被抛射入高层大气。这些放射性粒子会逐渐沉降,并以放射性尘埃或雨水的方式落至地表,给人类健康带来致命的威胁。目前我们还不太了解这种致命的放射性粒子会扩散多远,但是可以想象得出,如果原子弹在战争中被滥用到极致,将可能导致整个地球环境的长期破坏,甚至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灭绝。对于少数人是快速的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是缓慢的虐杀。
  从旧大陆上正在发生的各种惨烈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出,某些深入的研究和专心致志的科学工作常常给人类带来悲剧性的后果。科学家的悲剧性命运,使我们帮忙制造出了更可怕、威力更大的毁灭性武器,因此,防止这些武器被用于野蛮的毁灭性目的,是我们这些科学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核子武器的威力是无限的,它对人类是极端危险的。全世界人民必须团结,否则人类就将毁灭自己。现在该是号召每一个人,对这些灾难进行思考的时候了。我认为,即使是在战争之中,也有必要遵循道义的基本原则,一场核战争除了给战争双方带来前所未有的伤亡和毁灭以外,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世界各国的政府能够寻求和平手段,解决他们之间的种种争端。即使做不到这一点,也应该设法限制核武器的滥用,否则必然会威胁人类的持续生存……”


第一百零六章 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二)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美国,华盛顿,白宫
  虽然正值圣诞节假期,但在这场世界大战的漩涡中,白宫的工作人员依然不得不加班加点,夹着文件包或提着箱子忙忙碌碌。而且不知为什么,看起来人人都是脸色阴沉,行色匆匆,绝少笑容。
  除了不知何时竖立在墙角和庭院的圣诞树之外,整个白宫几乎看不出一丝节日的喜庆气氛。
  椭圆办公室内,近来愈发憔悴的杜鲁门总统,正耷拉着脑袋批阅文件。虽然房间一角的圣诞树下,早已堆满了各种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精美礼物,但他直到现在都依然没有任何去拆开的欲望。
  ——没办法,各条战线都是节节溃败,心情实在太糟糕了,自然对这些圣诞礼物提不起劲来。
  根据杜鲁门总统手中最新汇总的统计资料,第三次世界大战仅仅开始了两个多月,美军就已经丧师百万之多。在欧亚大陆的西端,美军一路从西班牙和意大利,败退到了伊拉克和伊朗,一口气彻底丢掉了整个地中海!在欧亚大陆的东端,美军也被迫放弃了日本列岛的占领区,几乎要回到珍珠港遇袭之后的状态。
  期间损失的天文数字的物资、人员和经费,哪怕以美国的财大气粗,也是感到一阵阵剜心挖骨的剧痛。
  眼下唯一捷报频传,让麦克阿瑟大出风头的菲律宾战场,则带给了五角大楼后勤部门巨大的痛苦——随着日本占领区的放弃和南太平洋诸岛的全部陷落,从美国西海岸横跨太平洋前往菲律宾的航线,目前已经被彻底切断。如今麦克阿瑟上将索要的每一门火炮,每一粒子弹,都必须先从东海岸的纽约港起运,然后跨越大西洋,绕过南非的好望角,接下来继续横跨印度洋,抵达新加坡,最后再从新加坡横跨南中国海抵达菲律宾,如此方能送到麦克阿瑟的手里。由于航路曲折的缘故,整个行程长达四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一圈。
  偏偏沿途的每一片海域,如今都算不上安全——在大西洋,苏联潜艇已经接了德国U艇“海狼”的班,到处狩猎着胆敢出海的美国运输船队,而且每次伏击和追猎都是惊人的准确,让人怀疑五角大楼里是不是有苏联间谍(哆啦A梦的黑科技侦察卫星每天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在印度洋,则有以西澳大利亚为基地的日本潜艇的威胁;在南中国海,更是同时活跃着苏联和日本的潜艇,还有伪装袭击舰。按照最新统计,这样一整条航线的损失率在50%左右,也就是说,平均每两条满载物资的船,就有一条船无法抵达最终目的地。
  更别提在这条漫长而又危机四伏的补给线尽头,不仅要供给麦克阿瑟的四个美国陆军步兵师和六个菲律宾土著师,还得给拥兵百万虎踞台湾的蒋委员长阁下输送美援物资吊命,每个月的运输量都要在一百万吨以上,让五角大楼上下叫苦不迭。最后,为了减少损失,只得学习日本帝国的经验,只向前线运输枪械弹药,剩下的粮食服被之类,则一律勒令麦克阿瑟和他的部下“就地征集”……结果由于经验不足和土著伪军的推波助澜,“就地征集”很快变成了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杀和抢劫……
  当然,相对于如今打得如火如荼的第三次世界大战,菲律宾群岛上的这点骚乱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目前,杜鲁门总统真正头痛的关键性问题只有两个:
  第一,苏联人究竟还有多少原子弹?第二,美国的下一批核弹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生产出来?
  ——自从苏联往直布罗陀投下三战的第一颗原子弹开始,五角大楼就一直在推测苏联的核武库会在什么时候被耗尽。但是,随着大不列颠和小亚细亚相继沦为辐射废土,以及一朵又一朵蘑菇云在北非的土地上相继盛开,苏联人已经在战场上至少丢出了五十颗原子弹,却依然没有库存告罄的任何迹象。
  这让美国方面实在是不寒而栗——在三战之中若是没有足够的核弹,那简直就跟束手待毙没啥差别。
  就好像火器终结了冷兵器,机枪终结了骑兵一样,随着原子弹这种大杀器在战场上被广泛使用,原有的战争模式也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世界各国的传统军事家们纷纷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无论怎样排兵布阵,无论怎样据险死守,只要一枚原子弹丢下来,就统统化为齑粉和尘埃!
  实事求是地说,在两个月内葬送了上百万盟军的艾森豪威尔上将,其战术部署和应对措施都不算拙劣,即使称不上惊才绝艳,至少也是中规中矩……但在原子弹的蘑菇云下,这一切的筹谋尽是枉然!
  唉!原子弹!原子弹!苏联人把原子弹像放烟花一样到处乱丢!而我们手里已经连一枚原子弹都没有了!
  前不久,杜鲁门刚刚巡视过橡树岭工厂,然后得知不管那边的工人和技术人员再怎么加班加点,下一批原子弹也要到明年二月初才能出厂完工。而在此之前,合众国只能继续忍受苏联人到处“种太阳”……
  ……
  想到这里,杜鲁门总统只得叹了口气,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封信——由量子科学泰斗爱因斯坦草拟,普林斯顿大学和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二十多位专家联名签署的《关于限制在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倡议书》。
  因为涉及到这么多学术界的大拿,所以这封信昨天刚写好,今天就走特殊途径出现在了杜鲁门总统的案头,那一行行悲天悯人的字句,看得杜鲁门是心有戚戚,深有同感——可惜已经太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虽然杜鲁门还是同意公开发表了这份倡议书,但他同意很清楚,这肯定没有什么卵用。就算爱因斯坦是原子弹理论的开创者又如何?就算他懊悔当初从事的量子科研,说什么“早知如此,我宁可当个修表匠”又怎样?科学固然没有国界,但科学家却是有国界的,以美国科学家的名义提出的限制使用核武器协议,不要说在战争时期,就算是在和平时期,苏联人也是不可能自废武功、轻易同意的。
  确实,核武器这个魔鬼从潘多拉盒子中跳出之后,给全人类的生存都带来了巨大威胁。无论是美国这一边还是苏联这一边,都在这场核战争之中受到了惊人的创伤。但是,作为在核战争之中处于劣势的一方,美国方面发表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对于斯大林这位钢铁总书记来说更是仿佛痴人呓语——与其为了全人类的前途和命运,傻乎乎地丢下自己手中最犀利的武器,还不如加速灭亡美国,彻底结束战争呢!
  更何况,这场核战争就算继续打下去,又能对美国和苏联两大超级强权本身造成什么伤害呢?
  ——目前的情况已经非常明显,美国轰炸机无法穿越层层障碍,把原子弹直接丢到苏联的东欧腹地。苏联轰炸机也难以越过大西洋或太平洋,把原子弹丢到美国本土。
  这样一来的话,无论双方拿出了再多的核弹,也只能丢在对方的盟国和占领区、殖民地……对此,苏联人是一点都不心疼欧洲被种满蘑菇云的,如果美军真的有办法把欧洲各国炸得不宜人类居住,那么正好可以为渊驱鱼,逼得这些高傲的欧洲人背井离乡移民到俄国,为西伯利亚大开发贡献青春和精力。
  而美国虽然没有那么的幸灾乐祸,但充其量也就是会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英国被炸成辐射废土,在美国痛哭流涕和弹冠相庆的人几乎是一样多。同时被种蘑菇的北非、中东、东亚和东南亚,除了菲律宾以外,原来不是英国的地盘,就是法国的地盘,炸死再多土著,炸平再多城市,美国佬也对此没啥感觉。
  ——除了为不得不把那么多本国的好小伙子,送到远方的蘑菇云底下去挨炸,而感到万分懊丧……
  尽管如此,在这场越来越惨烈的核战争之中,杜鲁门总统还是感觉有点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如果从珍珠港事变开始算起,美国在过去五年的战争之中,已经前后死伤了大约八百万人,眼下还有七百万大军出征海外,举国青壮可谓是为之一空。在战争中沉没的船只舰艇已经超过两千五百万吨,损失的财富更是无法计算,然而在战争中的收获却是寥寥无几,整个国家的实力都出现了严重的透支迹象。虽然从白宫到华尔街都还在咬牙苦撑,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翻本,但背地里也已经开始试探着进行秘密和谈了。
  然而,莫斯科方面提出的停战要求,实在是苛刻得令人乍舌,简直就是仿照一战结束时《凡尔赛条约》里面对德国的条款,对美国如法炮制了一番。哪怕是国会中最反战的议员,也表示根本无法接受。
  ——对于美国方面抛来的橄榄枝,克里姆林宫初步提出了这样六条基本意见:
  第一,美国放弃全部海外军事基地和海外特殊权益,废止跟所有国家的不平等条约。
  第二,美国割让阿拉斯加、夏威夷和波多黎各,将巴拿马运河无偿交付共产国际托管。
  第三,美国必须惩办国内战犯,负责赔偿各国政府和民间损失,并承担战后重建的一部分开销。
  第四,美军在战后只许保有最低限度之自卫武力,必须无条件废弃全部核武器,陆军缩减至十万人,不得拥有坦克和120毫米口径以上的重炮,海军不得拥有五千吨以上排水量的舰艇,不得拥有航母和潜艇。
  第五,在裁军期间,苏联和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将在旧金山、洛杉矶、纽约等城市驻军监督。
  第六,允许苏联在华盛顿州、佛罗里达州和德克萨斯州建立租界,并驻扎一定数量的军队。
  ——以钢铁慈父斯大林的看法,这六条意见已经是非常宽容了,毕竟他既没有要求美国接受社会主义改造,把银行家和资本家统统挂路灯,也没有把美国大卸八块分割成几十个小国……
  但是,对于心高气傲的美国佬来说,光是要他们接受战败国地位本身,就已经是根本无法容忍的耻辱。
  所以,在读了几遍爱因斯坦的《关于限制在战争中使用核武器的倡议书》之后,杜鲁门总统就将其随手一丢,束之高阁——在目前的局势之下,无论是停战议和还是限制使用核武器,都是科学家们过于天真的奢谈。面对苏联人的核打击,合众国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火速制造出更多、更大的核弹,狠狠地报复回去!
  只有真正打痛了苏联人,让他们知道美利坚合众国的威严不容轻辱,这场战争才有体面收场的可能。
  “……所以,为了真正打击克里姆林宫的气焰,无论有多少困难和危险,我们都必须试着核爆苏联本土,往约瑟夫大叔的脸上打耳光,就像我们之前的轰炸东京一样……”杜鲁门在圣诞节日记中如此写道。
  ——很显然,这场互相毁灭的核战争还将继续进行下去,并且让更多的蘑菇云屹立于大地之上……


第一百零七章 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三)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午,德国,柏林
  虽然距离希特勒的最终败亡和纳粹政权的彻底覆灭,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时光,当初那场柏林战役的硝烟早已消散一空。但在眼下的柏林市区,依然是遍地的废墟和瓦砾。至少一半的街区内,公路、公园和广场都还被埋在层层叠叠的碎石和泥沙之下。而剩下的街区也是竖满了脚手架,一副百废待兴的模样。
  尤其是在柏林巷战打得最为激烈的国会大厦四周,举目所及,方圆几平方公里内,都是建筑物的空壳,扭曲的横梁直指天际,残存的尚未倒塌的墙壁上,裸露的钢筋四处伸展,如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翼龙残骸。在墙壁的轮廓中,隐约可见烟囱的丑陋形状。到处弥漫着死寂的气氛,散落着未及掩埋的骨骸……
  此时,在凛冽的寒风之中,成群结队裹着粗布头巾的德国大妈,还有若干金发碧眼的日耳曼少女,正挥着铲子,推着小车,清理着被瓦砾覆盖的街道,将那些在轰炸中幸存下来、摇摇欲坠的危房,以及在城市防御战之中抢修的街垒和地堡,逐一拆除和推倒,然后还要把砖块和其他建材认真清理出来,以便日后再利用。
  由于超过六百万的德国男性在战争中丧命,而剩下的德国男人也多半在西伯利亚蹲战俘营,顺便无偿帮助苏联人开发荒野,所以,刚刚成立的德国社会主义政府,只能让女人承担起了首都柏林的废墟清理和市区重建工作。她们被一个专用名词形容为Trümmerfrauen——大致可以翻译为“瓦砾女人”或者“清砾妇”。
  无论在哪个时空,这在德国都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单词,这些妇女们的父兄儿子全被希特勒派往前线,很多从此一去不返。家园全部变成一片废墟。恐惧、悲伤、饥饿、屈辱……但她们却用羸弱的肩膀撑起了支离破碎的家庭,还有这个颓垣残壁、满目疮痍的国度,并在一片废墟上艰难地重建家园。
  要知道,她们从事的是一项不仅非常辛苦,而且十分危险的工作,那些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危楼,不仅随时有着倒塌埋人的危险,而且在瓦砾废墟的下面,还埋着不知道多少未爆弹……从柏林的废墟清理工作开始启动到现在,每天都有爆炸和塌方事故发生。但饱受饥寒交迫之苦的德国妇女根本别无选择——在这个已经变成一片焦土的战败国度里,这差不多是她们唯一能够找到的,相对稳定和“正当”的工作……
  “……嘟——嘟——嘟——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收工吃饭了!收工吃饭了!”
  听着工头的吹哨声和呐喊声,已经工作了半天的玛利亚·斯密特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下一堆由坍塌房屋形成的巨大瓦砾,把手里的铲子靠着墙角放好,然后跟工友们轮流在一个公用水龙头下面洗了洗手,这才走到一个早已排着长队的炊事棚子外边,准备脖子上挂着的金属工号牌,领取今天午餐的食物。
  她如今的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不仅劳动量大,而且几乎全年无休,没有星期天,在圣诞节的前一天还要上工。但相比于纳粹政权覆灭之际那些仿佛噩梦般的日子,斯密特夫人已经觉得目前的生活还算不错了。
  ……
  虽然苏联人在描绘红军征服纳粹德国过程的宣传文件中,大量地使用了“解放”这个词,力图营造一种光荣伟大正义的形象,但德国人却习惯把纳粹德国灭亡的时刻称作“零点”,意指德国新的历史由此开始。
  因为,想要让德国民众接受被俄国人“解放”的观念,真的是很困难的。至少对于无数德国妇女来说,俄国人的到来,无异于一场天塌地陷般的大灾难。不客气地说,闯进德国境内的苏联红军,真的离解放者这一称呼有点遥远,倒是跟蝗虫相去不远,镰刀锤子战旗的所到之处不说是寸草不生,至少也是哀鸿遍野。
  在纳粹德国覆灭之前,玛利亚·斯密特夫人原本住在柏林郊外的一座小镇里。她清楚地记得苏军杀到家门口的情景:那些穿着长军装和大皮靴的俄国人,在消灭了城郊驻守的少量德军之后,就毫不客气地冲进民房,抢走居民的首饰和手表。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如果有人胆敢抵抗,俄国人就直接开枪杀人。
  这些军纪弛废的俄国士兵,不但肆无忌惮地抢东西,还到处寻找年轻的女人,只要抓住一个,久立刻拖到空房子里,接着就是轮奸。年仅二十九岁的玛利亚·斯密特夫人自然也没有被放过,在一个深夜被俄国人闯进家门拖走,然后又被用枪逼着进入一幢空房。那里已经站着一些身无片缕的年轻女人。接着就是不堪回首的集体强奸,一次又一次,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直到天亮时才允许她们离去。
  不过,相比于遭遇同样命运的其余德国女人,斯密特夫人她们的遭遇还不算最惨的,因为她们至少还能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家,并且忍辱负重地继续活下去。而很多更加不幸的德国姑娘,在同一个晚上承受了一个排,甚至是一个连的侵犯,于是就在一夜之间从少女变成女人,又从女人变成尸体……很多懦弱的德国女人,因为不想落到俄国人手上而自杀,或者在被侵犯的事后羞愤上吊。还有教会女子学校的师生在被集体侵犯之后,绝望地集体自杀。在此期间,德国境内发生的各种惨事,简直是多得难以统计和形容。
  但是,没有任何人同情她们的悲惨遭遇,因为纳粹德军在入侵欧洲各国的时候,对被侵略各国女性犯下的各种滔天罪孽,只会比这更多,更残忍,而绝对不会更少,更文明……当这些貌似无辜的德国女人,在此之前为了纳粹德军的节节胜利而欢欣鼓舞,并且享受着源源不断运回国内的战利品之际,她们服役从军的父亲、丈夫和兄弟,也在对苏联、法国、波兰的女人们做着种种令人发指的兽行。如今局势逆转过来,报仇雪恨的苏联红军打进德国,轮到这些德国妇女被强暴、侮辱甚至屠杀,为她们那些在战场上烧杀掳掠的父亲、丈夫和兄弟还债,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是战败国,就该乖乖认命,跪下来享受战败国应有的待遇。
  事实上,相对于另一个时空的纳粹德国在战败后的遭遇,这个时空的德国人的处境,已经算是好得多了——由于这个世界的苏联得到舰娘苏菲小姐的倾力相助,在苏德战争初期并没有一溃千里,德军仅仅占领了一些边境城市,打到明斯克一线就推不动了。之后双方的主战场被摆在了波兰和东南欧,就苏联本土而言,受到的战争损害并不严重,跟德国人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血海深仇,报复的心思相对而言淡了很多。
  由于战争对国内生产力的破坏微乎其微,还有舰娘黑科技的加成,苏联军队的物资供给也变得更加充裕。除了最开始的一段混乱时期,等到占领状态稳定下来之后,俄国大兵虽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依旧频繁跟德国女人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但总算不再是全靠暴力胁迫,而是拿香烟、罐头、饼干和糖果跟她们做交易——在这个人人都在挨饿受冻的岁月里,按照当时德国大城市的“行情”,苏联士兵通常只要拿出一块面包,就能跟一个金发碧眼的纯种雅利安妹子嘿咻一次,实在没必要太过小气,显得自己很掉价。
  而且,同样是由于舰娘小姐凭空造工厂的逆天异能,再加上后来从王秋那边搞到的各种未来世界科技成果,如今的克里姆林宫对德国的那些旧机器已经不太看得上眼,并没有像另一个时空的二战胜利后那样,一闯进纳粹德国就大肆拆机器充当战争赔偿,如果厂门太小,机器搬不出去的话,干脆把墙壁砸开,汽车直接开进去搬,简直比蝗虫还要厉害,好像恨不得把德国直接拆成农业国状态……
  不过,虽然这个时空开了挂的苏联人,已经看不上纳粹德国的那点儿机器,但纳粹德国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们,在他们眼中还是很有价值的——这年头苏联人的教育水平还没法跟人人都会微积分的冷战时代相比,大多数普通苏联公民也就是小学到初中的文化水平。就算用各种不科学的手段搞出了再多的工厂、矿山和油田,可若是没有懂行的人手来操作,也依然只能放着生锈:所以,在这样极度缺乏劳动力的情况下,从战败后的德国和奥地利掠夺高素质人力资源,就成了克里姆林宫的必然选择。
  于是,在纳粹德国政权覆灭之后,苏联人不仅继续扣下了几百万德国战俘,让他们在中亚和西伯利亚继续无偿做工开荒。甚至还利用占领初期的无政府状态,从德国强制征发了大批青壮年劳动力,乃至于把整个工厂搬空——这里是指把机器丢下,工人统统拉走,到西伯利亚和中亚新建的那些“无人工厂”去上工。
  结果,当德国的社会主义政权在四七年的春天正式挂牌成立之后,这些德国的新统治者才十分惊骇地发现,如果不算正在西伯利亚劳动营里干苦工的几百万德国战俘和壮丁的话,目前德国境内育龄人口的男女比例已经悬殊到了一比四!恐怕唯有学阿拉伯人搞一夫多妻制,一个德国男人娶四个老婆才能保持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德国境内的那些工厂还在,因为没有人力资源,也照样运转不起来,恢复生产自然无从谈起。甚至就连战后清理废墟和重建铁路、公路和城市建筑,也因为极度缺乏劳动力而举步维艰。
  而且,本时空的战后德国,其国土面积要比另一个世界的德国大上很多——鉴于后世历史的教训,克里姆林宫认为实在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去增加波兰这个铁杆反骨仔的国土。所以,在纳粹德国覆亡之后,苏联只是让德国的新版图恢复到了二战爆发之前的状态,一战结束后就丢失的阿尔萨斯、北石勒苏益格和但泽港等地固然是要不回来了,但好歹没有再被割走东普鲁士、波美拉尼亚和西里西亚等地。
  德意志的国土没有被继续削减,这固然是好事,可是这些保留下来的土地,偏偏都是在战争中被损毁最严重的地方,期间经历了无数的屠杀和摧毁——无论是苏军还是德军,在遇到游击战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把整个村庄和城镇的男人全部围捕和枪决,然后把妇女和孩子赶进教堂,随即将她们跟教堂一起付之一炬。结果到了战争结束之后,按照战地记者的描述,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唯一能够见到的人是老气横秋的苏联红军士兵。田园已经荒芜,粮仓已经掏空,原野上没有牛马,也没有家禽,听到不鸟叫,也看不到任何野生动物,一片死气沉沉。除了偶尔经过的苏联士兵,在这片土地上几乎见不到什么活物。
  可想而知,面对这么多在战争中完全荒废、渺无人迹,甚至埋着不知多少地雷和未爆弹的残破土地,重建起来的工作量肯定大得惊人。然而,如今的德国已经只剩了老弱妇孺,如何干得了这么多活儿?
  看着这样一副遍地疮痍、百废待兴,但却偏偏无人可用的窘境,德国的红色新政府自然要向苏联老大哥诉苦和伸手,说德国的女人都找不到老公了。但素来面善心黑的斯大林,却根本不肯放人,反而教导德国同志要学会逆向思维——战后的德国境内女多男少,剩下的德国男人都在西伯利亚开荒是吗?没关系,把多余的德国女人也一块儿送来吧!也好让他们骨肉团聚不是?苏联绝对养得起!西伯利亚那边从来不嫌人多!
  面对这么厚颜无耻的老大哥,德国当局也只能自认倒霉,除了任凭那些被废弃的城镇村庄杂草滋生,化为荒野之外,就只有充分发动妇女,让这些饱受战祸折磨的坚强女性,承担起重建国家的艰难重任……
  ……
  对于这个时空的战后德国来说,除了劳动力极度缺乏和男女性别比例极度失衡之外,还有一项很要命的不利因素,就是和平并没有随着纳粹政权的崩溃而降临,反倒是打完二战之后马上就跟着爆发三战,从而极大地拖延了德国的重建进程——玛利亚·斯密特夫人那座位于柏林郊外的房子,就是十分幸运地熬过了二战的可怕岁月,但却在纳粹德国覆灭的半年之后,不幸被英国轰炸机投掷的燃烧弹给烧了个精光……所以,无家可归的她只好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柏林,住在简陋的棚子里,依靠政府组织的废墟清理工程来谋生。
  这样的日子自然是很累很辛苦的,但好歹还算稳定,能够让她和她的两个儿子勉强过得下去。而且,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她们这些参加废墟清理和城市重建工作的“瓦砾女人”,各方面的待遇也在慢慢好转。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拖着虚弱的身子辛苦一天,也只能得到一顿免费午饭——通常只有黑面包、盐和热开水,以及充抵工资的几个土豆,以至于斯密特夫人的两个儿子还得去捉老鼠和挖野菜充饥。后来渐渐增加到了免费提供一日两餐,外加可以带回去的食物包裹,勉强可以让一家人吃饱。现在则已经开始发放薪水,并且恢复了配给制度,可以拿着配给卡到国营商店买东西,并且工作餐的菜色和质量也改善了许多。
  似乎因为今天是平安夜的缘故,政府提供的这顿免费午餐也格外丰盛。不仅主食从黑面包升级成了白面包,土豆汤里加了咸鱼,每位“瓦砾女人”还得到了两小根香肠的加餐。对于这份奢侈的加餐,斯密特夫人根本舍不得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香肠用油纸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自己的孩子尝尝。
  等到午餐吃完,工头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为了庆祝圣诞节,政府临时特批她们这些“瓦砾女人”休假一天半,从今天下午到明天全城停工。同时每人还额外配发一公斤砂糖,作为国家感谢劳动妇女的圣诞礼物——若是在后世,这点东西简直是寒酸得根本拿不出手,但在如今这会儿,却让一众德国大妈们喜出望外。
  于是,带着难得的愉快心情,斯密特夫人顶着冬日的寒风,离开了国会大厦废墟工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虽然希特勒的纳粹德国政权,已经在去年灭亡,但此时的柏林市区,依然处处可见各种战火焚烧的惨烈痕迹,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疮痍,很难找到一座完全没有弹孔的房屋。在瓦砾和废墟之间,偶尔可见一些失去劳动能力的残疾军人,某些人胸口还挂着勋章。但此时他们都裹着单薄的衣服,麻木地坐在地上,两眼呆滞地看着一切,没有丝毫精神,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而过往的行人则是步履匆匆,毫不去在意这些垂死的乞讨者——在这个人人挨饿受冻的年代,人心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同情和怜悯变得极端稀少。
  在那些摇摇欲坠的破烂危楼附近,凌乱地分布着许多用建筑废料搭建起来的棚屋,这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房屋的无家可归之人,在新楼房盖起来之前的暂时住所。到处都充满了破败、肮脏和赤贫的气息,唯有几个玩耍的小孩给这片废墟中的窝棚增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至少让这儿看上去还有些生机。
  ——目前,虽然德国人口比战前减少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但被摧毁的房屋却比这个比例更加多得多,以至于出现了严峻的住房缺口。这些战争中的幸存者不得不在他们毁坏的家园中艰难度日,蜗居于地窖、废墟、洞穴和下水道之中,完全享受不到自来水、煤气、电力等现代都市最起码的公共服务,只能从废墟中寻找木料点火取暖和做饭,从水井和河道里汲水,然后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而成千上万地染上痢疾……不仅仅在德国,在全欧洲有着几百万这样的苦命人。他们待在二十世纪的破烂机器中间,过着中世纪的生活。
  不过,即使是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里,柏林的人们依然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要营造出一点儿节日气氛。他们用绿色废纸和钢筋做出圣诞树,把空罐头盒和碎玻璃片洗得亮亮的,挂在上面冒充圣诞礼物。每个人都穿上了他们仅有的几件好衣服,努力在脸上挂出几分笑容。
  为了过好这个圣诞节,德国的新政府也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虽然眼下柏林的音乐厅、电影院和剧院都还是一片废墟,但政府还是想办法从苏联红军那里借来器材,搞了几支露天电影播放队,在节日里给市民们提供一点儿最起码的娱乐。然后又凑了几支乐队,准备在圣诞钟声敲响时演奏颂歌。
  斯密特夫人一家三口在柏林城内的住处,自然也是一座简陋的窝棚,窝棚的两面靠着一座商店的残墙,剩下两面则用斯密特夫人从废墟里一块块扒出来的砖块垒砌而成,屋顶是油毡、破木板和铁皮。由于没开窗口,窝棚里的光线很暗,气味也不好闻。除非是睡觉、下雨或天气太冷,她和两个儿子都尽量待在外面。
  当斯密特夫人带着油纸包里的两根小香肠和新领到的一公斤砂糖,顶着冬日的寒风回到自家窝棚门口的时候,发现她的两个儿子,十岁的西蒙和八岁的贾斯汀,正神秘兮兮地向她招手:
  “……妈妈……妈妈……今天有爸爸的信寄过来了!”
  “……什么?你爸爸从战俘营来信了?在哪里?在哪里?快给我看看!”斯密特夫人顿时满脸惊喜。
  “……诺,信在这里。”西蒙先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到妈妈手里,然后又拉着妈妈往窝棚里钻,同时贴着母亲的耳朵,用最轻的嗓音说道,“……妈妈,爸爸还寄了一个邮包过来,里面都是好吃的东西!我们没敢给任何人看,一收到就藏进了毯子里……”
  听到自己那个因为参加德国海军,而被俄国人抓到西伯利亚的丈夫,居然能够从战俘营里往外邮寄食品,斯密特夫人不由得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翻检了一下那个邮包,发现里面是两听鱼罐头、一包芒果干、一包椰子干和一盒巧克力糖。然后,她又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她的丈夫卢卡斯,正穿着一件有些邋遢的水手服,站在船舷的栏杆旁边,嘴里叼着香烟,背后则是一座长满椰子树的热带海岛……
  看到这张照片,斯密特夫人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于是赶紧抽出信纸,走到外面展开阅读起来:
  “……亲爱的玛利亚:
  四个多月没给你写信了,你和孩子们在柏林过得还好吗?这阵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被放出西伯利亚的战俘营啦!因为我曾经在驱逐舰上当过大副的缘故,苏联人让我带着一群同伴到南太平洋开商船,享受苏联红海军上尉等级的待遇和薪水,出海还有额外津贴,算是一份难得的美差。
  对了,听苏联人的说法,在柏林的你们也可以参照红军战士家属待遇,享受特等食品配给。所以请你有时间的话去找有关部门问一问,了解一下具体要办什么手续,是不是需要我这边把证明材料寄过来。
  南太平洋这边的伙食和生活条件都很不错,工作也还算轻松,航线沿途的风景更是漂亮得令人陶醉,到处都是细白的沙滩和漂亮的椰子树,还有色彩缤纷的珊瑚礁,以及各式各样甜美的热带水果,很多都是我从来没尝过的。邮包里是我节省下来的一点配给食品,给你和孩子们尝尝。等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发下来之后,我会尽量把钱寄回来给你。请你务必保重身体,照顾好孩子们,期待我们再次阖家团聚的那一天。
  ——永远爱你的卢卡斯……”
  看到这里,斯密特夫人忍不住把信纸紧紧地贴在胸口,强忍着不让喜悦的泪水流出眼眶。而她的小儿子贾斯汀,却还在好奇地伸手拉着妈妈的衣摆下角,“……妈妈!妈妈!信上说了些什么,爸爸他怎么样啦?”
  “……你爸爸……他已经不在西伯利亚的战俘营了,他在南太平洋开船呢!”斯密特夫人哽咽着说。
  “……南太平洋?这是什么地方?爸爸在那边过得好吗?”贾斯汀咬着手指,不明所以地问。
  “……南太平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西伯利亚还要远,也比西伯利亚要热。你爸爸他在那边过得很好……至少比在西伯利亚的战俘营里要好!而我们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
  说到这里,斯密特夫人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的两个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满脸都是喜悦的泪花,“……上帝保佑……我们一家人都从战争中熬过来了!这一定得要好好庆祝一下!今天妈妈给你们做一顿圣诞大餐!”
  ——然而,当德国人逐渐走出战争和死亡的灾难岁月,在废墟中艰难地重建家园之际,位于欧洲西端的另一个伟大国度,却正在混乱、饥饿、暴力和血腥之中,不可阻挡地掉落进原始蛮荒的黑暗时代……


第一百零八章 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四)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黄昏,英格兰西南部,温泉之城巴斯
  当德国人正在废墟中艰难地重建家园,庆祝圣诞的时候,英国人却正在看着家园无可挽回地沦为废墟。
  今年二十二岁的前皇家空军妇女志愿服务队女兵安妮·莫尔蒙,此时正裹着一件毛呢的军大衣,站在巴斯城内自己家的三楼阳台上,一边听着远方教堂里传来的钟声,一边俯瞰着暮色下的街景。
  红发碧眼的安妮·莫尔蒙,是一位明显有着苏格兰血统的美女,明眸翘鼻,雪肤朱唇,一头火红的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了雪白修长的颈项,精致的脸颊上长着几点雀斑,但却没有破坏她的美丽,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天真与俏皮。此时站在自家公寓的阳台上,却是檀口微张、娥眉轻蹙,神色中明显带着一丝悲伤和忧虑。
  哎,前后也才过去了短短一两个月,这座巴斯城的模样,怎么就变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作为英格兰西南部的著名旅游城市,巴斯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中,就被誉为英格兰最美的城市,从英国乔治王朝开始,就是一个颇受青睐的疗养胜地:因为这里有着全英国唯一的温泉:巴斯温泉。
  早在古罗马时代,不列颠行省的罗马人就在这里修筑了华丽的温泉浴室,尽情享受泡温泉的舒适惬意。之后的黑暗中世纪,巴斯的温泉浴场一度被废弃,但随着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时代的到来,还有西方人卫生清洁观念的转变,巴斯这座风景如画的温泉之城,再次成为了英国富豪权贵们所青睐的度假胜地。一座座豪华的别墅公寓和温泉旅馆,在巴斯城内相继林立而起。奶油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外墙和圆柱,古罗马风格的大理石雕塑艺术品,修剪整齐的西方园林,以及仿古罗马式的露天温泉池,在城内随处可见。巴斯城郊外的风光秀美之地,还散布着不少犹如宫殿般奢华的庄园,里面设有私人的温泉浴池,供伦敦来的达官贵人享受。
  即使大英帝国已经在战争中度过了六年,但因为巴斯这座旅游城市既非工业重镇,也非屯兵要塞,没有什么军事价值,所以前后挨的轰炸很少,更没有挨过核爆,各种景观建筑和田园风光依然保持完好。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巴斯姑娘,安妮·莫尔蒙一向为家乡的美丽景色而感到光荣和自豪。但到了此时此刻,在她的视野之中,巴斯这座旅游城市的街景,却早已面目全非。
  ——城内那些维多利亚风格的典雅楼宇,如今至少有四分之一已经被烧成了焦黑的废墟,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残墙还在寒风中矗立。曾经干净平整,点缀着绿树和花坛的街道上,也多了不少有碍观瞻之物——各式各样的废旧家具、无用杂物、被推倒的街头石像和铜像,被烧毁的汽车和马车残骸,还有废墟中翻出来的建筑垃圾……市民们用这些东西构筑起街垒,又在街垒外面拉起了铁丝网,把城市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还有一些楼房的屋顶也被垒起了沙袋,架设了机枪或迫击炮,俨然成了革命时代的法国巴黎公社一般。
  此时虽已暮色降临,但巴斯城内依然灯火稀疏,宛如鬼蜮——因为电网崩溃,全城的路灯早已熄灭了一个多月,而煤油和蜡烛在这个万物匮乏的寒冬也显得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舍得点灯照明。不过,从各家厨房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还是让这座昏暗的城市多少有了那么些生气。尤其是当如今整个大不列颠的文明之光都在逐渐熄灭,沦落到黑暗时代之际,哪怕是这么一点儿平凡的生活气息,也显得异常珍贵。
  回想起半个多月之前,自己逃出伦敦之际的各种所见所闻和惊险遭遇,安妮·莫尔蒙不由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美丽的巴斯城就算是成了丑陋的巨型堡垒,只要街坊邻居们还能活下来,也已经算是不错了……
  ……
  在三战爆发和伦敦核爆之前,应募加入妇女志愿服务队安妮·莫尔蒙,原本在多佛尔附近一座皇家空军机场的通讯处当电话接线员。当她应募入伍的时候,纳粹德国跟大英帝国之间的不列颠空战早已结束,之后苏联红军和英国远征军虽然在欧洲大陆上大打出手,但倒是很少对英国本土进行轰炸。
  所以,作为一名不必亲自驾驶飞机出击的女性,她在多佛尔皇家空军机场的工作虽然颇为繁重和辛苦,但却并不怎么危险,而且还能享受军人特殊待遇,十分体面和荣耀——至少安妮·莫尔蒙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到了今年深秋,随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正式爆发,她所熟悉的一切都被毁灭了。
  ——伦敦、伯明翰、格拉斯哥、曼彻斯特、牛津、利物浦、贝尔法斯特……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地名,都在苏联原子弹的蘑菇云下灰飞烟灭。每当从收音机里听到一座城市被毁灭的噩耗,都让妇女志愿服务队里出生在那座城市的某个姑娘为止痛哭流涕,甚至悲伤得晕厥过去。
  另一方面,皇家空军的小伙子们虽然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但依然无法阻止苏联战略轰炸机群一次次呼啸而来,把国土逐渐变成辐射废墟,到头来,就连多佛尔的皇家空军基地本身,也被毁灭了。
  ——虽然苏联人没有把多佛尔列入核爆打击的名单,但作为扼守海峡的要地,还有英国佬阻挡欧洲大陆入侵的第一道屏障,这座城市和它的军用机场,依然成为了苏联战略轰炸机群的重点打击目标。
  于是,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从黄昏到凌晨,空气中始终不断翻滚着隆隆的闷雷声。在躲进防空洞之前,安妮·莫尔蒙亲眼看到恐怖的冲击波直接撕碎砖墙、扯断电线、折断路灯,将整排楼房的玻璃震成碎片,如同下起了一阵水晶雨。而自己工作的那幢大楼也在爆炸中轰然坍塌。还有一团团密集的火球在空军基地里升起,将无数杂物与燃烧着的碎片抛向空中,随后四处飞溅,散落到周围房屋的屋顶与街巷,腾起更多的火苗和烟雾。在烈火和浓烟之中,四处奔逃的人们发疯般地尖叫呼喊,但是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等到轰炸告一段落,侥幸逃生的人们重新钻出防空洞的时候,安妮·莫尔蒙发现她工作的这个空军基地已经彻底面目全非,犹如末日降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满眼的碎石废墟。油库和弹药库被点燃成了一片火海,浓厚的黑烟笼罩在整个基地的上空。飞机跑道上不仅被炸得犹如被犁了一遍,还被撒了不知道多少定时小炸弹,时不时就炸响两声……幸存者们奔走呼号,伤员们哭泣哀嚎,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基地的幸存者尝试过修复跑道,然而苏联轰炸机一遍遍地反复造访和丢炸弹,甚至还丢毒气弹,不仅让基地里的活人越来越少,也使得修复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破坏。而且,早在第一次轰炸的时候,机库、弹药库和油库就都被炸没了,哪怕修复了机场也是无济于事,所以也就只好渐渐停工了。
  再接下来,随着英国本土落下的核弹越来越多,社会秩序也变得越来越混乱,国内的通讯网络迅速崩溃,安妮·莫尔蒙这个电话接线员自然也就无事可做。等到丘吉尔首相把政府搬迁到贝尔法斯特之后,多佛尔机场这边跟上级机关的通讯联络彻底中断,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末日将至的不详预感。
  作为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跟普通人一样,安妮·莫尔蒙在这种情况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家。
  然而回家的路并不好走。从多佛尔到巴斯的两百多公里,在和平年代不过是火车走半天而已。但在如今这个遍地核爆、国家崩溃的时候,一介弱女子想要孤身穿行这么远的距离,几乎不亚于一场亡命大冒险。
  但是,继续待在多佛尔显然更加危险,且不说作为扼守海峡的第一线阵地,如果有敌军从欧洲大陆入侵,多佛尔就肯定会成为第一批登陆地点——安妮·莫尔蒙实在不敢奢望自己在战俘营里还能不被活活玩死;光是四周那些已经变成了土匪强盗的殖民地士兵,还有头顶不时落下的苏联航弹,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所以,安妮·莫尔蒙想尽办法弄了一把手枪和三十多发子弹,又找到一辆无主的小卡车,搜集了一些饼干、罐头和酒,并且从还在燃烧的油库中设法偷出了一桶油,然后,就在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发表无条件投降广播的当天,安妮·莫尔蒙跟另外三名妇女志愿服务队的姑娘离开了多佛尔的空军基地,一起结伴上了路。
  再接下来,她就进入了一片蛮荒之地——经历了复数的核爆,又被女王和内阁同时抛弃的英格兰!
  曾经是文明世界最璀璨灯塔的英格兰,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所有文明和秩序都已然消失的蛮荒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广袤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到处流浪,寻找早已不复存在的社区共同体。那里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政府,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那里没有任何获取信息的手段——报纸和杂志,铁路和公路,电话和电报,都在战争之中被摧毁,邮局也不再能够传递信件。惶恐的人们没有任何通信手段,只有一些口耳相传的,互相矛盾的谣言。收音机偶尔会有点用处,但信号总是很模糊,而且多半都是说外语。
  银行已经消失了,但这也无妨,因为金钱在这个黑暗时代里再无用处。商店也都关门了,因为没有东西可供出售。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一切生产活动均已停止,曾经存在的工厂和企业就算还没有被摧毁,也因为上下游产业链条被打断而无事可做。而工人们也没有地方可以获得食物。法律和秩序荡然无存,因为警察和法官都消失了。是非对错变得再无意义。每个人都必须自谋生路,漠视法律上的所有权,实际上,就连法定所有权本身也消失了。财产只属于那些足够强大的人,以及那些为了保住财产不惜豁出性命的人。男人手持武器,在大街上游荡,肆意抢夺他们想要的东西,肆意杀戮那些栽到他们手上的倒霉蛋。女人不论阶层、不论年纪,为求食物、为求庇护,不惜出卖身体。没有礼义廉耻,没有伦理道德,只有生存高于一切。
  而让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就算是这样的场面,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连这一切貌似邪恶混乱的场面都没有——看不到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眼泪涟涟,听不到颤巍巍的老妇人痛苦呻吟,看不到饥饿的婴儿面如菜色。在焦黑的瓦砾和废墟之中,只有一片死寂,只有一片肃杀。整个村镇的居民都被残忍地屠杀了。
  因此,这一路上,她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熊熊燃烧或是遍地死寂的村镇,公路上到处都是在轰炸和核爆之中失去家园四处游荡的战争难民。由于大英帝国的政府已经基本崩溃,再也没有人给他们提供最起码的赈济,在饥饿和寒冷的驱使之下,其中很多难民已经变成了盗贼,平时装作一副老实的模样守候在路边,等到行人稍一放松警惕,就暴起发难,拿出藏在衣服里的武器杀人越货。还有相当一部分溃散的军队,干脆已经在光明正大地拦车设卡,或者劫掠村庄……一切的法律和秩序全都成了摆设,整个国家仿佛都已经完全落入了暴徒和流氓的手里,他们用石头砸商铺,抢夺货物,当街杀人,入室强奸,纵火焚烧,毁尸灭迹的罪恶行为比比皆是,却没有任何人来管束和镇压。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也得不到任何救治。
  等到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恐怖冒险之旅,终于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故乡巴斯的时候,她的手枪已经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而她的三名女伴之中,也有一个不幸的姑娘死在了半路上。
  ……
  相对于安妮·莫尔蒙在回家路上所见的各种混乱惨剧,巴斯这座旅游城市的情况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
  ——虽然苏联的战略轰炸机群,在十一月下旬也往巴斯丢过一回毒气弹,熏死了几百市民,但好歹没有把这座城市化为废墟。至于安妮·莫尔蒙在老家的父母和她家的房子,也都在轰炸之中安然无恙。
  当然,即便如此,巴斯的自来水、电力和煤气供应也肯定是没有了,以至于在严冬之中冻死了不少体质虚弱的老人,还有人因为饮水不净而染上痢疾。但在英国的其它大城市相继被原子弹炸成辐射废墟,小城镇则在溃兵和饥民的冲击下沦为鬼蜮之际,能够保持市容完整的巴斯,相比之下就已经宛如天堂了。
  然而,当整个英国都在逐渐陷入地狱模式的黑暗时代之际,巴斯这座内陆小城也难以独善其身。就在安妮·莫尔蒙回到家中的两天之前,一群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黑人士兵突然闯入巴斯,到处杀人放火,肆意劫掠……幸好,跟英国的大多数城镇一样,此时的巴斯城内也已经组成了一个营的国民自卫军,在一名自称打过一战和布尔战争的七十岁退役陆军少将的指挥下,巴斯自卫营与来犯的哗变叛兵激战一夜,虽然付出了上百人伤亡的代价,还有几十幢房屋被烧毁,但终于还是击退了这股黑人溃兵,保住了大部分市区的安全。
  之后,随着国内局势的愈发混乱,各种溃兵和武装团伙袭击城镇、屠杀居民的消息陆续传来,为了防止强盗们再次来袭,巴斯的市政当局组织全城市民,就地搜集材料,用一周时间紧急修筑了环绕全城的街垒,回到故乡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自然也出了一把力。等到街垒落成之后,虽然看上去丑陋狰狞,跟温泉之城巴斯原本的维多利亚风情格格不入,但却能给市民一份安全感——在混乱的黑暗时代,这比什么都珍贵。
  总之,到了十二月底,在英格兰已经被统治者抛弃的情况下,巴斯城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虽然跟其它城市一样停水断电没煤气,英镑钞票在城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但市民好歹还有每天两百克面包的配给,而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忧明天的面包在哪里;有着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不必躲在旷野中吹风;可以安心睡在家里的床上,而不必担心在梦中没命——在地狱模式的英格兰,这就已经很奢侈了。
  所以,在这个平安夜即将到来的时候,安妮在忧心忡忡地俯瞰了一会儿街道尽头的街垒之后,还是尽可能地在脸上挂起笑容,走下自家的阳台,到厨房里帮母亲一起准备今夜待客的圣诞大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踩着夕阳的最后一缕暮光,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开始相继造访,前来参加莫尔蒙家举办的圣诞聚会。其中有隔壁的华莱士医生一家、两条街外的维斯哈特牧师一家、原本住在巴斯城外的农庄,如今逃到城里来投靠亲友的萨蒙德先生……林林总总,男女老幼,不下二十余人,各行各业都有。不过,他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绝大部分人都跟莫尔蒙一家一样,有着一头苏格兰人特色的红头发。
  ——因为苏格兰在不久前宣布独立,十分可耻地背叛了大英帝国的缘故,如今在英格兰土地上生活着的苏格兰人,就不由得收到了或多或少的排斥。巴斯城的情况还算比较好的,在一些特别保守和闭塞的小村镇,甚至有把定居多年的苏格兰人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事情发生……面对这样的情况,生活在巴斯城内的苏格兰人,在越来越令人忧心的敌意目光之中,也不由得开始加强联络,互相抱团取暖。
  所以,尽管巴斯城的市政厅为了粉饰太平,宣布在市中心的亚贝教堂举办圣诞庆典,广邀全城的绅士太太们参加。但不愿意看白眼的苏格兰人,还是宁可聚集在莫尔蒙家的客厅里,庆祝他们自己的圣诞节。
  ……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安妮·莫尔蒙的母亲梅伦太太不仅在屋角准备了圣诞树,还很奢侈地燃起了壁炉,又在客厅长桌上点了三根蜡烛,并且拿出了珍藏的一听斯帕姆午餐肉罐头、一罐美国鸡蛋粉和几个苹果。
  而今夜来访的客人,也知道在如今这该死的年头,每家每户的食物储备都非常紧张,而英镑钞票也变成了废纸,想要买吃的也无处采购,主人家里想要弄出一顿像样的圣诞大餐来招待那么多人,实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所以在来莫尔蒙家的时候,就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食品,算是凑份子,比如华莱士医生带来了一块咸牛肉和半磅糖果,维斯哈特牧师带来了一篮子自家庭院里种的土豆和洋葱,萨蒙德先生带来了两瓶威士忌和一瓶啤酒……如此总算是凑出了一桌子的酒菜,让莫尔蒙一家好歹没落到要拿老鼠肉来待客的地步……
  总而言之,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就着桌上这些菲薄寒酸的酒菜,众人推杯换盏了几轮,不由得都有了些微醺之意,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有人叹息着自己这些苏格兰人在巴斯城越来越不受待见,日后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样;有人抱怨如今城内缺医少药,想要弄几片阿司匹林都难上加难;有人担忧国家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秩序;有人回忆起被烧毁的房屋和被杀害的亲人,忍不住当众泪如雨下……
  眼看着一场原本理应欢乐喜庆的圣诞聚会,就要变成痛哭流涕的诉苦大会,擅长打圆场的维斯哈特牧师赶紧站出来活跃气氛,走到屋角的钢琴旁边,借助微弱的烛光,娴熟地弹奏起了音乐——首先是几首活泼欢乐的民间小调,然后是英国人举办晚会的传统保留节目,世界级名曲《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借着微醺的醉意,还有难得的温暖,众人都从桌边站了起来,操着各式各样的嗓音,引吭高歌: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但如今却已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回荡的歌声之中,有人回忆起了战争之前那些美好的和平岁月,有人想念起了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亲朋好友……然而,一曲欢歌尚未唱罢,就有一声巨响突然从外面传来,打破了平安夜的寂静。于是,莫尔蒙家客厅中的歌声和钢琴声一下子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惊奇地交头接耳,四下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这是什么声音?谁家的煤气管爆了?不对,如今煤气不是早就停了吗?”
  “……我感觉听着更像是……不会吧!难道有人在附近开炮?!!”
  倒是原本在弹钢琴的维斯哈特牧师皱了一下眉毛,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将手从琴键上收回,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怀表看了看,然后站起来对众人宣布说,“……大家静一静,不要害怕。我记得市政厅的人好像说过,今天晚上可能会在亚贝教堂的圣诞庆典上放烟花。现在虽然时间早了点儿,但可能是提前放了吧!”
  听了这番貌似合情合理的解释,众人纷纷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然而,还没等维斯哈特牧师再次弹奏起音乐,一个巨大的金属物体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突兀地从外面破窗而入,飞溅起一片玻璃碎渣,然后落在了刚刚从厨房端着一盆热汤进来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脚边,当场掀翻了汤盆,溅了她一身一脸。
  等到大家反应过来,转身定睛望去,赫然看到一枚炮弹戳在松木地板上,前半截已经钻进了地板以下,后半截弹尾还露在外面……但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爆炸,此时就好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堆中的驼鸟。
  围观着这枚在平安夜破窗而入的未爆弹,客厅内的众人一时间表情颇为精彩。
  话音未落的维斯哈特牧师目瞪口呆。
  溅了一身热汤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目瞪口呆。
  在座的其余宾客也一样的目瞪口呆。
  因为,除了目瞪口呆这个词以外,好像再也没有别的词语,能够形容他们此刻几近崩溃的心了。
  ——圣诞老人在上!这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刺激的圣诞礼物了啊!
  理所当然地,下一刻,在这间原本还其乐融融的客厅里,就响起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尖叫。
  “……该死!真的是炮击!大家快卧倒……不!是快逃出去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零九章 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五)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晚上九点,英国南部,巴斯城郊外,流经市区的埃文河下游
  突然飘起小雪的夜空之下,一群穿着美式军大衣的黝黑身影,正在荒芜的田野和牧场中悄悄穿行。
  低头朝被冻得半僵的左手呵了口气,又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来自美国路易斯安那州黑人上尉的昆塔·金姆,抬头望着远方灯火阑珊的巴斯城,心中充满了大肆劫掠的渴望——因为,只有夺取了这座城市,以及城里的房屋和补给品,他和追随着他的这些美国黑人士兵,才有希望熬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目前,在连续不断的核爆和毁灭性的战略轰炸之中,大不列颠岛正在迅速变成一片无法无天之地。工业革命以来的成果已经基本化为灰烬,而各种象征文明社会的基础道德也在迅速崩解。
  当国家和政府一起完蛋之后,土生土长的英国人还可以回家跟亲人抱团取暖,一起熬过这个艰难的时代。但那些被丢弃在这片辐射废土上的外国人,却必须立刻面对更加严峻的生存考验。
  ——当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的时候,在大不列颠岛的土地上,除了本土出身的英军之外,还驻扎着大约三十万的外国或异族部队,准备用于守卫本土,或者投入欧洲大陆和北非前线的作战。其中光是黑人部队,就有足足十八万之多,既有参加英军的黑人士兵,也有参加美军的黑人士兵。剩下的还有加拿大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南非人、美国白人的飞行员,南美各国的援军和自由法国的残余部队等等。
  为了避免这些异国或异族军队滋扰民间,引发冲突,丘吉尔内阁尽可能把他们的驻扎地安排在远离城市的穷乡僻壤、荒郊野岭。结果如此一来,在苏联针对英国各大主要城市的原子弹之中,英国本族嫡系部队死伤惨重,几乎瓦解。而他们这些被赶到乡下的外人反倒是因祸得福,基本没受什么损失。
  但是再接下来,他们就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成了被抛弃的一群人……
  昆塔·金姆上尉和他指挥的那个美国黑人陆军连队,原本驻扎在布里斯托尔港郊外的一座古堡里,当看着港口在蘑菇云中灰飞烟灭,而他们的驻地却安然无恙的时候,昆塔·金姆上尉最初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然而,没过多久,昆塔·金姆上尉就傻眼了——随着频繁的毁灭性核爆,盟军的指挥和后勤机构相继瘫痪,他这支客军也没有地方可以领给养了。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军营里的存粮就消耗殆尽……这可怎么办?
  在那段令人焦虑的时间里,金姆上尉到处找门路发电报上去请求指示,但却始终无人理会。最后,他终于得出一个令人心酸的结论:自己这些下等黑人肯定是被白人老爷们抛弃了!于是,为了维持自己和部下的生存,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黑人连队,迅速从军队蜕变成了匪帮,在英国西南部一带依靠打家劫舍为生……
  ……
  但是,像他们这样一群人生地不熟的黑人大兵,想要在此时进入地狱模式的英格兰,搜集足够这么多人过冬的粮食和燃料,哪怕手里有着枪和子弹,也一样并不容易——作为苏联战略轰炸机群重点打击的前沿地区,英格兰南部的状况是全国最凄惨的。绝大部分城市不是在核爆中化为齑粉,就是被燃烧弹给焚毁成白地。
  即使是那些侥幸残存的小镇和村庄,如今也涌入了太多的战争难民和蜕变成土匪的士兵——即使是在丘吉尔内阁竭力加强了战时本土农业生产的情况下,英国的粮食自给率,总体上也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剩下的粮食都要依赖海外进口,平时通常储存在各个大城市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里。结果到了如今这会儿,这些从海外进口的粮食,就在苏联人的核爆蘑菇云和燃烧弹战略轰炸之中,跟港口货栈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而且,就算是英格兰南部的乡村,眼下这会儿也没有多少余粮——三战爆发的时候,英国的秋收早已结束。由于最近这些年一直是在战时状态,英国政府对于粮食这种战略物资,自然是要严加监管,统一收购或征收入库,由国家来控制和调拨使用,不管是海外进口的粮食,还是本土种植的粮食,都是如此,不得例外。
  所以,即使是英国本土乡村收获的粮食,也都被集中在了政府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里,一般的乡间农民除了自家的口粮之外,还真的是挤不出多少余粮来接济他人……结果,随着几百万、上千万逃出城市的英国难民涌向乡间,原本还能勉强自给自足的英国乡村,也出现了被吃垮的危险,然后就是层出不穷的抢劫和厮杀。
  于是,昆塔·金姆上尉在到处游荡打劫的过程之中,非常失望和遗憾地发现,附近每一个能够找到食物的地方,几乎都已经被大批手持武器的暴徒给抢先霸占了,或者被保卫自家产业的居民筑起了街垒工事,拿出私藏的枪炮严阵以待。外人若是想要从他们手里抢到一点食物和燃料,就得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相对于目前活跃于英格兰南部的其它武装匪帮,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黑人部下兵力不够多,火力也不够猛,对地理也不熟悉,于是在打劫过程之中到处碰壁——由于如今这会儿的流浪者太多,储存着大量粮食的庄园和镇子却太少,而且往往已经被捷足先登之辈洗劫过一遍。结果,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黑人士兵就变得十分苦逼,有时候血战一番冲进一座庄园,抢到的食物还不够每个人饱饱地吃上一顿饭!
  唉,穷凶极恶的强盗太多,可供打劫的对象却太少,这实在是让有志于投身打劫行业的人们很为难啊!
  ……
  跟那些既难啃又缺乏油水的英格兰小村庄相比,在战火浩劫之中依然基本保存完好的巴斯城,实在是一只非常令人垂涎的大肥羊——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座聚居了几万人口,积聚了大量财富的城市。据说城内的战略物资储备仓库,有着足够十万人吃一年的粮食,还有大量可以用于取暖的煤炭和煤油。甚至光是城里那些完好的房子,就已经让荒野中的流浪者们羡慕不已:如今可是能够活活冻死人的冬天了啊!
  之前,昆塔·金姆上尉已经跟另外几股黑人武装团伙临时联手,结伴攻打过一次巴斯城,虽然一度成功闯进了市区内,放火烧了不少房子,从民宅中劫掠到了一些食物和燃料,还有几个用于“娱乐”的年轻女人,但终究还是没能站住脚跟,也没能打进城里的食品仓库,而是灰溜溜地被城里的国民自卫军给赶了出来。
  再接下来,巴斯市民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以惊人的速度修筑了环绕整座城市的街垒,战败后徘徊在郊外的昆塔·金姆上尉一伙人,就更加只能望而却步——虽然这种充其量只相当于巴黎公社水平的街垒,在二战时代的列强正规陆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然而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部下们,也已经不再是那种能够随时召唤飞机、坦克和重炮掩护的正规军了。对于他们这些手里只有一些手枪和步枪,连机枪都没有,重火力基本为零,连子弹都是打一枚少一枚的溃兵团伙来说,想要攻陷这样的街垒,哪怕把所有人填进去都是不够的。
  眼看着打进巴斯城吃肥羊已然无望,昆塔·金姆上尉只好带着他的连队,还有另一些前来投靠的黑人,继续在英格兰西南部的荒野中游荡,日子过得是惨不忍睹——此时已经入冬,开始飘起了小雪,田野里没有任何农作物或者野菜可供采集。想要狩猎吧,除了偶尔能打到几只鸟,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猎物。原本在英格兰乡下的牧场里,应该还有一些散落的牛羊,可惜如今早已被饿急了的人们屠宰一空。
  在饥饿的驱使之下,被逼急了的昆塔·金姆上尉,甚至冒着患上辐射病的风险,带着部下进入核爆后的城市废墟之中搜索食物,可惜依然收获寥寥——就算在这些被烈火焚烧过的城市废墟里,原本真的还有一些能吃的食物没有被毁掉,此时也早已被核爆中幸存的当地难民给洗劫殆尽了。
  依靠着田野里捕捉来的老鼠,还有废弃牧场里的牲口饲料,以及之前藏着的最后一点食物储备,昆塔·金姆上尉和他的部下总算是勉强熬到了圣诞节,但再接下来的话,就怎么也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让昆塔·金姆上尉怎么办?总不能去吃人肉吧!
  好吧,如果真的饿极了,昆塔·金姆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这等邪恶的念头,但眼下似乎还没到这一步。
  所以,他如今又一次来到了巴斯城外,远远地眺望着那道看似难以逾越的街垒——不过,跟上次突袭巴斯的时候相比,他身边有了更加强大的盟友和火力,足够打破城内国民自卫军的这道单薄乌龟壳。
  ……
  “……呵——这鬼天气真是太冷了!脚趾头都要冻僵了!那些德国佬还没把大炮摆弄好吗?”
  凛冽的寒风之中,昆塔·金姆上尉哆哆嗦嗦地咒骂着。因为这阵子一直吃不饱,弄得他感觉自己身上格外缺乏热量……低声地嘀咕了几句之后,他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不锈钢军用扁酒壶——上次从一座庄园地窖里抢来的威士忌,在前天就已经被全部喝完了。如今他的酒壶里装着的,是一种战争年代的黑市里特有的邪恶饮料,拿原本被充作防冻剂成分的工业乙醇,掺入一些人工甜味剂混合配制成的“私酿代用酒”。看成分就可想而知,这东西的口感糟糕至极,据说还有微量的毒性,但不管怎么说,它好歹也是酒。几口喝下去之后,昆塔·金姆上尉就感觉肚子里一阵暖洋洋的,四肢也不再冻得那么僵硬,整个人都似乎舒服了许多。
  回头看看,说好了提供炮火支援的德国人,到现在还是没搞出什么响动,而负责从另一个方向进攻城市的阿根廷人和墨西哥人,同样也没有什么动静,不知是埋伏得足够隐蔽,还是根本还没到地方——说起来,黑人、德国人和拉美人联合起来,在不列颠的土地上偷袭一座英国城市,这场面也真是够讽刺的了。
  同盟者没有行动,黑人们自然也不会蠢到率先出头。既然暂时无事可做,昆塔·金姆上尉只得命令部下就地休整,然后,他便从背囊里摸出几块老鼠肉干,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咀嚼起来——虽然在他的贴身口袋里还有几块军用巧克力,但那是最后的应急口粮,不到万不得已,昆塔·金姆上尉实在舍不得动用。
  所以,他一边啃着腥臭的老鼠肉干,一边试图去想一些过去的事,好忘却此时味蕾正在经受的荼毒。
  昆塔·金姆上尉出生在路易斯安娜州首府鸡腿堡,不,是新奥尔良堡郊外的一座小农场里,小时候虽然住得很普通,穿得也很一般,还得经常帮家里做农活,但在吃的方面从来都不差,什么烤苹果、山药泥果子酱、烤肉卷、炸鸡和烤甜薯,都时常出现在餐桌上,而最让他回味的,自然是妈妈做的美味炖肉和鱼汤。
  故乡的小农场虽然在记忆中是如此的美好,可惜,他的父母有八个孩子,只有一个能够继承父母的小农场,其余的孩子必须出去自谋生路。所以,在长大了之后,作为第五个孩子的昆塔·金姆,就离开了家乡,到处流浪,四处谋生。说实话,他混的不怎么样,在码头扛过大包,当过装配线上拿日薪的工人,卖过报,擦过车,但始终找不到一个稳定的行当。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会身在何方。
  但是,无论待在什么地方,也总比被丢在这个被种了一堆蘑菇云的大不列颠岛要强吧?
  看看他现在都过的是什么日子?整天在荒野上游荡,从地洞里捉老鼠吃!这还是人类该过的生活吗?
  想到这里,昆塔·金姆上尉就感觉嘴里的老鼠肉干,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了……
  ……
  与此同时,埃文河南岸,一座光秃秃的小土丘上,前纳粹德军的海因里希炮兵中校,也在拿着一副高倍军用望远镜,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有几点灯光亮起的巴斯城。
  虽然如今的巴斯城,应该也已经是停水停电断煤气,市民生活水平差不多倒退回了工业革命之前的年代,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城内还能保持基本的治安秩序,每天还有定额的配给食物,囤积的燃料和食品也足够全城居民勉强支撑很长的时间。在如今已经化为人间炼狱的英格兰,对那些游荡于荒野之中,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落魄之人来说,这座城市简直就已经是最后的伊甸园了。
  然而,想要进入巴斯这个“最后的伊甸园”却并不容易。巴斯的市政当局很清楚,如今城外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炼狱,纵火、抢劫、强暴、杀人、偷窃……各种各样的罪行都在一起爆发,其场面之惨烈和火爆,在英国堪称是空前绝后。而他们更加清楚,目前他们虽然有着一座基本完整的城市,以及看上去还不少的物资储备,但也救不了整个英格兰的几千万人。更要命的是,目前大英帝国的政府实际上已经崩溃,首相和女王都抛弃了这个走向毁灭的国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不能指望任何来自外界的支援。
  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如果任凭最多可能数以百万的流民涌入巴斯城,结果只能是把城内有限的储备物资给迅速吃垮,然后大家一起完蛋……所以,巴斯市民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怜悯心,除了巴斯城的本地人之外,连其它郡市的英国公民都不肯接纳,拒之门外,更不用说来自殖民地的军队和来自外国的侨民了。
  当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英国绅士们的风度也变得荡然无存,一个个的心都变得比花岗岩还硬了。
  而原本待在战俘营里的海因里希中校和他身边的两百多名纳粹德国战俘,自然也在巴斯城方面拒绝接纳的黑名单之列——鉴于此,海因里希中校就按照军人的思维,决定拿拳头说话,用炮弹打进巴斯城里去!
  此时此刻,数十名前纳粹德国陆军的炮兵,就在旁边忙忙碌碌地操作和调试着三门历经千辛万苦才拖过来M59“长汤姆”榴弹炮——靠着这三尊一百五十五毫米口径,最大射程二十二公里的陆战大杀器,还有一大票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充当炮灰肉盾,海因里希中校对“打进巴斯,过个肥年”的光明前景很有信心。
  ——当英格兰的文明之光逐渐被苏联核弹硬生生摁熄,迅速陷入饥饿和动荡的黑暗时代之际。不仅那些驻扎在英国的同盟国和殖民地军队,变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不得不想尽办法自谋生路。还有那些被关在英国本土战俘营里的前纳粹德国和意大利战俘,也都对各自的前途命运感到了茫然无措。
  海因里希中校原本待在布里斯托尔附近的一座战俘营里,在布里斯托尔市区遭遇核爆的时候,战俘营的看守们也集体开了小差,仓皇逃窜,临走前卷走了战俘营里的最后一点食物,但却遗落了不少弹药和枪械。
  于是,作为战俘营里军衔最高的军官,海因里希中校成功地让绝大部分战俘服从了他的指挥,然后拿着战俘营看守们遗留的枪械弹药,还有一些自制的简陋匕首和长矛,冲出战俘营去搜集食物和燃料。
  接下来,在公路上洗劫和杀戮了几个逃难队伍之后,这群前德国战俘幸运地发现了一座被管理员遗弃的军火库,找到了足够装备一个团的枪械弹药和帐篷服被,甚至还有两门重炮,但却没能搜集到太多的食品。
  因此,为了能够在英格兰这片充满了敌意的残破土地上,搜集到足够的过冬给养,带着部下熬过这个艰难的冬天,海因里希中校设法联系了附近的好几个武装集团,约定在平安夜对巴斯城发起总攻。
  人数不多但火力强大的德国战俘,主要负责炮击和摧毁街垒,而那些黑人和拉美人负责正面进攻。
  由于战俘营里的德国炮兵对这些美国产的“长汤姆”榴弹炮不太熟悉,所以花费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才完成了炮击的准备工作……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么几十分钟的耽搁,应该误不了什么大事。
  海因里希中校如此想着,同时举起右手,朝着远方的城市重重地往下一劈:“……开炮!”
  ……
  轰隆!轰隆!轰隆!
  熊熊燃烧的冲天烈焰,把幽暗的夜空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绯红。
  一枚又一枚炮弹划破空气,裹挟着撕心裂肺的呼啸声,掉落进巴斯城内,腾起一团团明亮的火球。
  在一声声沉闷的尖啸之中,逃出战俘营的德国人,用美国生产的重炮,把地狱砸到了英国人的头上,送给了他们一个血色的圣诞节——虽然其中颇有不少未爆炸的臭弹,还有一些炮弹打偏了掉进河里,但还是给巴斯城的市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心理阴影,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
  只见巴斯城内一幢幢精致典雅、美轮美奂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在一百五十五毫米口径榴弹的轰击之中相继崩坏,坍塌成了一堆燃烧的瓦砾。楼房里的市民有的被气浪抛飞出来,在街道上摔得血肉模糊,有的则是在自己的家里被活活烧成了焦炭。一簇簇跳跃的火焰从屋顶上不住地冲起,把四周照耀得彤红彤红,同时一阵阵的浓烟发狂似地四处飘荡着,就好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怒海上飘荡着无数将沉没的船帆。
  然后,呼啸着的狂风又进一步落井下石,让呛鼻的尘埃和烟雾弥漫到了街区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仓皇逃出房屋的巴斯市民,在爆炸和火光之中呆滞地望着燃烧的家园,女人们开始小声的哭泣起来,男人则铁青着脸咬着牙关两眼死盯着爆炸的火光,身体随着每一次轰鸣微微颤抖。
  突然间,巴斯城内最著名的亚贝教堂,毫无征兆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然后腾起了巨大的烟团,把整座教堂都给吞没了。市民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到,原本在地下室储存了大量燃油和弹药的教堂,被来自城外的炮弹引爆,喷射出无数嫣红的火焰和浓黑的烟柱,随即在明亮的火光中轰然倒下,分崩离析,卷起了一大片呛人的烟尘,许多人一时间猝不及防,被滚烫的热灰弄伤了眼睛,顿时忍不住大声地嚎叫起来。
  眼看着家园化为火海,绝望的市民们呼喊着想要救火,城内的国民自卫军也被仓促召集起来,然而巴斯城内早已没有了自来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足够的灭火器,而从城外发射的炮弹却还在不断落下……
  更可怕的是,就在市民们被炮击和烈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同时,一辆经过临时改造,加装上了铁板和铲斗的卡车,突然从黑暗中悄悄现身,并且开足马力,撞向了一处无人驻守的街垒!遗憾的是,虽然看似来势汹汹,但仅凭一辆卡车的动能,还是不足以撞垮厚实的街垒,而是在街垒外面停了下来。
  接下来,卡车上的驾驶员突然打开车门一个滚翻,跳到了地面,随即掉头狂奔起来,以最快速度远离这辆卡车……下一刻,这辆貌似自寻死路的卡车,就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原来车上装满了炸药!!!
  于是,伴随着自爆卡车的一声巨响,原本就是草草搭建的街垒,霎时间土崩瓦解……各种土石、木片、废铜烂铁,犹如天女散花般四处飞溅,恰巧把听到响动赶来的巴斯城民兵给打翻了一片……
  ……
  就在自爆卡车的轰鸣声中,三颗红色信号弹也从郊外的草丛中被打出,吹响了总攻击的号角。
  紧接着,成群结队的武装分子从夜色中迅速出现,循着自爆卡车炸开的缺口一拥而入,或者从其它防备疏懈的方向翻过街垒,涌入市内,显示出非常不错的军事素养,然后狂笑着扣动扳机,大开杀戒!
  见到这样的场面,巴斯城的国民自卫军民兵哪里还顾得上救火,赶忙分兵前去堵截各处街垒,企图再一次把敌人拒之门外。但是,这一次的来犯之敌不仅人多势众,而且火力也是强悍了许多。不仅有着重机枪和冲锋枪,居然还携带了大量的“巴祖卡”火箭筒和迫击炮,硬是把守城民兵打得抬不起头来。
  等到一辆不知从哪儿来的“克伦威尔”快速坦克,一边开炮一边隆隆地驶入巴斯市区,在市中心的街道上碾压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围绕各处街垒的争夺战,终于以巴斯城国民自卫军的惨败崩溃而告终。
  但是,即便如此,巴斯城的抵抗依然没有停止,每一个拿着枪的市民,都明白城市陷落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意味着什么。惨烈的巷战随即在火光之中爆发,双方为了生存展开了血腥死战,同时也在混战之中,让大火燃烧和蔓延得愈发炽烈。到处都是橘红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冲天的黑烟,灼人的热浪,还有推波助澜的爆炸……伴随着火魔在夜幕之中的疯狂肆虐,温泉之城巴斯市区那些拥有几个世纪历史,显得拥挤而又古旧的街区,由于在防火安全标准上的严重落后,在夜色中迅速变成了一片片熊熊燃烧的火炬,各种爆裂声、坍塌声、呼救声一时间此起彼伏。然而,那些被困于火海的人们,根本得不到救援,反倒是越来越多的流浪者被火光吸引,闯进城里企图趁火打劫捞一票,并且跟武装市民和其他打劫团伙爆发出各种激烈的冲突。
  在这个血色的平安夜,整座巴斯城似乎都陷入了死亡之前的暴虐狂乱,陷入了残酷的自相残杀之中,或是杀人,或是被杀。每一条街道都充斥着烈火、浓烟、枪声,呼喊声,弥漫着一股末日般的疯狂氛围。到处房倒楼塌、死尸蔽地,密密麻麻,流淌着满街的血水,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格外让人心生恐惧……
  ——就这样,温泉之城巴斯的末日,在圣诞节的前夜降临了。
  又一盏代表着文明和秩序的微弱灯火,在这个严酷的冬天悄然熄灭,让英国的土地变得愈发黑暗。
  ……
  当第一缕曙光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巴斯城内的混战依然还在继续,但城市的毁灭却早已注定。
  巴斯城的郊外,焦头烂额、衣衫褴褛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正浑身脱力地瘫倒在覆盖了寒霜的田野里,回头望着依旧黑烟滚滚、嘈杂声不断的城市,眼神中满是惶恐和迷茫。
  她简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那片炼狱的了,只记得在浓烟和火光之中,能够看见的几乎全是各种狰狞扭曲的面孔,耳边响起的尽是轰炸声、咒骂声、枪声和打斗声,还有房屋在烈火中轰然坍塌的巨大噪声,浑浊的空气之中满是焦糊味儿……尤其是当炮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的时候,那震透耳膜的可怕震荡和照亮天穹的巨大火球,还有胜过飓风的炙热气浪,都让她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她亲眼看到了,一幢又一幢的房屋,在裹挟着火星的风中腾起了烈焰。一个又一个的街区,被烈火和浓烟逐渐吞没。在那些心惊胆战的人们眼中,仿佛天在燃烧,地也在燃烧,世间的一切统统都在燃烧!
  挣扎求生的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不得不一路硬撑着与烈火搏斗,与坍塌的楼房搏斗,与拿着枪的暴徒搏斗,在足以令人窒息的尘埃和烟雾中艰难挣扎……她的亲朋父母都在逃跑途中失散了,也不知眼下是死是活。好不容易抢出的行李,也不是被烧了就是被挤掉了,眼下除了身上的衣服,几乎是一无所有。
  环顾四周,只有三五个同样被烧得灰头土脸的市民,散落在荒芜的田野间或躺或坐,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熟人……然而,正当安妮想要问问他们是否见到过自己的父母之际,却突然看到他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从地上弹起来就跑——安妮困惑地回头一看,赫然发现一群全副武装的黑人暴徒正慢慢逼近!
  然后,还没等安妮从地上爬起来,她就被一枪托击倒在地,接着更是被绑住手脚拖了起来。
  而那些企图逃跑的家伙也没能逃出生天,很快就被一枪一个,统统撂倒。
  “……嗯,一看就很火辣的红发小妞,非常不错的上等货!”
  一个腰间挂着人耳朵的黑人头目,漫不经心地踱了过来,伸手捏着安妮的下巴看了看,然后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感谢圣诞老人,这真是最棒的圣诞礼物啦!弟兄们,今天咱们可以好好地乐一乐了!”
  下一刻,在安妮的绝望目光中,那些黑人们发出了一阵阵狼嚎般的兴奋欢呼。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巴斯城毁灭的烈火浓烟之中,红发姑娘安妮·莫尔蒙成了别人的圣诞礼物……而诸如此类的悲惨故事,在迅速陷入黑暗时代的大不列颠岛上,当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
  PS:最近听说了一桩搞笑的事,充分体现出日本人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惊人天赋。
  ——看过日本动漫的人都知道,传统的日本人很喜欢养锦鲤,认为这是一种很风雅很有逼格的事情,但是锦鲤个头太大,除非是很厉害的土豪,否则普通人家都置办不起那么大的庭院和池塘。
  于是,机智的日本奸商就逆向思维,发明了一种变异青鳉,把只有两厘米长的青鳉诱导变异,培育成锦鲤的样子。然后,只要买一个日本非常流行的20×10厘米全自动鱼缸(约摸跟智能手机那么大,需要接上电源,可以随时显示鱼缸水温并自动设定恒温,背后有个电子屏幕,可以更换各种背景图片),配上橡皮那么大的假山小桥和塑料松树、铅笔那么大的增氧泵,还有LED灯光等等,就可以在窗台上养“锦鲤”啦!


老老王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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