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城门上,深宫内(下)


  绝灭王虽然似乎有些不满意,但当着众人面前,他也不能这样说的。当下他呵呵一笑,道:“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放到江湖之上,做个大帮大派的帮主掌门,也足够有余了。这次李兄竟然一口气派出十大人魔,还有你们熊虎双护法来助,纵使水火人鬼四王不能来,又有何妨?好!楚某因此可知,大事必成!”
  “金风卷细雨,迷天无用处,江湖六分半,最恶权力帮”。当今天下实力最强四大帮会,金风细雨楼因为始创者苏幕遮是苏东坡后人的关系,所以官场上人脉最是深厚。可得一个“贵”字。六分半堂则因为只要江湖上的朋友们,平时把做“买卖”所得收获的三分半与之分享,则这些朋友们一旦有事,堂口里便出六分半的力气相助,故此可得一个“义”字。迷天盟素来隐蔽,作风低调。在外人看来,总对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忌惮七圣主关七,因而纷纷对其敬而远之,迷天盟能得一个“诡”字。但若论及权力帮,则非一个“恶”字,否则绝对无法把这天下第一大帮的特质形容得尽。
  权力帮的恶,在于武力。关七、苏梦枕、雷损这三人,虽然都已经是世所罕见之高手,但若说修为之深厚,他们仍比不上“君临天下”李沉舟。李沉舟的拳头,公认是天下最强、最硬、最有力的拳头。而柳五柳随风的暗器,亦足与四大名捕之中的无情并驾齐驱。
  此外,权力帮人才济济,高手数量之多,也远胜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盟等三大组织。最广为人知者,当然就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分别是:百毒神魔华孤坟、无名神魔康出渔、神拳天魔盛江北、一洞神魔左常生、铁腕神魔溥天义、三绝剑魔孔扬秦、长刀神魔孙人屠、绝灭神魔辛虎丘、瘟疫人魔余哭余、血影魔僧、飞刀狼魔沙千灯、独脚神魔彭九、千手神魔屠滚、快刀地魔杜绝、飞腿天魔顾环青、铁骑神魔阎鬼鬼、无影神魔柳千变、暗杀神魔戚常戚、佛口神魔梁消暑。
  十九人魔虽然威名显赫,各自均能独当一面,但和“八大天王”相比,又有所不如了。八大天王就是:剑王屈寒山、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火王祖金殿、人王邓玉平、药王莫非冤、鬼王阴功、蛇王(祖孙)。这八大天王都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高手,哪怕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遇上了,往往也会退避三舍——当然,这是在八大天王未曾犯下什么案子落在四大名捕手里的前提下。否则的话,哪怕拼上一条命,四大名捕也绝不会对罪恶做出任何妥协。
  八大天王之上,原本还有四大护法。不过这四大护法要么已经隐遁江湖,要么已经战死,故此也不消多说了。不过很明显“君临天下”李沉舟并不愿就此将职位空缺,故此让柳五柳随风出面,到江湖上再收罗有足够分量的高手入帮,以填补空缺。功夫不负有心人,柳五一番辛劳,寻到了“熊”和“虎”。
  所谓虎,就是此刻率领十六名人魔来到临安,和绝灭王会面以共谋大事的这名少年。他姓虎,名长安。原本是名孤儿。数年前柳随风在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少年,当时便感觉这少年非池中物,于是带回权力帮抚养。这少年也不负重望,果然接连立下了好几件功劳,入了李沉舟的法眼。
  于是“君临天下”便收下了这少年为弟子,将自己的独门绝学传授给他。数年下来,已然修练得颇具火候。也正因如此,所以虎长安受封为护法,地位更在八大天王之上。由于李沉舟和赵师容并无子嗣,故此似乎有意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权力帮的霸业传授给虎长安。当然,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意向。毕竟李沉舟春秋正盛,要生儿子,还有的是时间,根本不着急。但私底下,帮里的八大天王和十九人魔,以及下面各处分舵的堂主帮众,都已经改口称呼虎长安为少帮主了。
  至于另外一位“熊”,就是刚才在城门下自称曾经见过秦桧,身材高瘦的汉子。他姓熊,单名衮。从来没有人看过他出手,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最擅长什么武功。甚至他师承何门何派,也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无论李沉舟抑或柳随风,都曾经向帮众其余高手下达严令。绝对不准随意向熊衮挑衅试探,否则的话,死了也是活该,帮中绝对不会为此而找熊衮的麻烦。
  这次左武王和绝灭王谋划大事,深知孤掌难鸣,必须找外援才行。但无论金风细雨楼抑或六分半堂,都和朝廷上的人有太多牵扯关系。若然找上了苏梦枕和雷损,则恐怕大事未成,左武王府已经被重兵包围,要翦除叛逆了。迷天盟又是个完全不靠谱的,所以唯一选择,便只剩下了权力帮。
  权力帮帮主李沉舟野心勃勃,早有问鼎江山之意,绝非仅以江湖沉雄而满足的。所以和左武王一拍即合,相互谈好了条件,彼此结盟。权力帮派出高手协助左武王成就大事,事成之后,左武王则封李沉舟为异姓王,并割让十州之地作为酬谢。到时候李沉舟大可以效仿西夏,自立建国。当然,这承诺究竟是否能够切实履行,履行之后又能够维持多久,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说实在话,这种约定其实不是太靠谱。但李沉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不过原本左武王是想要李沉舟和柳随风两大高手能够亲自来临安协助自己,但李沉舟推辞了。讨价还价之下,答应派出四大天王,五大人魔,再加上虎长安和熊衮两护法前来助阵。左武王虽然觉得有些不满,但也勉强接受了。
  没想到事到临头,说好的四大天王一个也没来。虽然另外又增加了五大人魔,熊虎双护法也如约前来,可是如此偷工减料,毕竟教人不快。绝灭王虽然口头上说什么“有十大人魔助阵,大事必成”的漂亮话,其实内心终究非常不满。不过人家都已经来了,总不好再把人家赶回去?所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无论如何,如今举事在即,有十大人魔和熊虎两护法这支权力帮的生力军帮忙,对于左武王的计划,总归有利。
  当下众人各自就坐。虎长安忍不住问道:“楚叔叔,刚才我们进城的时候,看见奸相秦桧和金国使者完颜亮的人头,被挂在门楼上示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绝灭王不无得意地冷笑一声,道:“是我们干的。”顿了顿,随之便把自己昨天晚上和陈胜一起闯入秦桧相府,斩杀了诸多高手,然后取下秦桧和完颜亮两颗人头的事简略说了。然后淡淡道:“把那两颗人头挂在城门楼上示众,我是故意打草惊邪。谁是邪?嘿嘿,谁心里有鬼,谁就是邪!只要他被惊动了,心里自然就乱,一乱,咱们的机会就来了。所以我让人暗中在城门楼处看守。谁想把那两颗人头放下来,就出手杀了他!如此这般杀得两三个人之后,自然就没人再敢乱动了。”
  虎长安倒也无可无不可,道:“全凭楚叔叔做主。师父他老人家吩咐了,这次咱们来到临安一切全听楚叔叔和王爷的吩咐,咱们只需要到时出力撕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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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有此理!反贼!反贼!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如此肆无忌惮,简直一点儿都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内,可恶,可恶,可恶!”
  每骂一句可恶,“乒乓~”的破碎声就多响起一次。显然,说话者这是愤怒到了极致,于是随手拿起东西乱砸泄愤。这般情景,原本也十分常见,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当做出这等举动者竟是大宋朝当今天子的时候,则哪怕原本再普通再寻常的事,也都变得不再普通不再寻常了。
  赵构,宋徽宗赵佶第九子,故此当年未曾登基时,又被称呼为九大王。靖康年间,汴梁城破,徽钦二宗被送掳而送往北方,赵构于是在建康登基称帝,历史上为南宋第一任皇帝,故此后世称呼为宋高宗。
  赵构行年不过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按道理来说,本当极有朝气生机才对。但事实上,任何曾经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觉得赵构完全不像三十三岁的人。他要么就像七十三,甚至八十三岁的老人那样胆怯多疑,又像只有三岁的小孩那样冲动易怒。情绪极其不稳定。而且这位一国之君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阴柔之气。这样便令他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总是显得很软,硬气不起来。
  不过也要看到,所谓硬气不起来,只是在面对金国女真鞑子时候的自然反应而已。一旦面对自己的臣子,赵构也是可以很硬气的。所以他可以完全不顾朝廷中诸多大臣的苦口婆心,一意孤行地要把岳飞撤回来,更不顾天下百姓之意向,一意孤行地定要和金国议和。


第三百零一章:不忍言,相倾轧(上)
  而此时此刻,赵构更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气愤愤地随意抓起御书房里面的摆设。什么瓷瓶啊砚台啊笔洗啊……等等东西,统统用力摔落地面,狠狠砸了个粉碎。接连砸了整整七八样东西,眼看着能砸的几乎都砸了,赵构这才无可奈何地收了手,呼呼喘息。
  喘息半晌,好不容易调匀呼吸,赵构一屁股在书桌之后坐下,颓然道:“万俟卨,你说,这事究竟是谁办的?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不会……不会是想要暗杀朕吧?”
  后世西湖边上,岳王庙前,反绑双手,跪在岳元帅神像之前低头忏悔的四尊白铁雕像之中,就有万俟卨。此人于绍兴年间,在湖北任提点刑狱之职,收受贿赂,制造冤案以从中牟利。岳飞当时担任荆湖宣抚使,知道了万俟卨的种种不发所为,于是曾当众呵斥之。万俟卨从此对岳飞怀恨于心,念念不忘伺机报复。
  秦桧归宋之后,对万俟卨十分欣赏,提拔他从地方转入临安为官,担任监察御史。从此两人就狼狈为奸。秦桧铲除异己,污捏罪名陷害忠良,万俟卨皆冲锋陷阵在前。无论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都是第一个跳出来替秦桧咬人的。故而逐渐地也得到了赵构信任。
  现在秦桧突然被杀,赵构愤怒之余,也已经慌了手脚,几乎什么人都不敢相信。若说有人是例外的话,那也只有万俟卨了。因为人人都知道,万俟卨作为秦桧的铁杆心腹,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叛贼党羽。
  万俟卨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说话声音之中,赫然已经带了哭腔:“是岳飞,一定是他!这大逆不道的反贼,回到临安之后,表面上似乎闭门不出,实质暗地里勾结那等草莽中的亡命之徒,阴蓄死士,私建势力,定是图谋不轨。秦相爷向来和朝廷中百官交好,除了岳飞,还有谁会来加害相爷了?他定是知道了……官家,昨天是秦相爷,今天说不定就是臣,明天……明天只恐将要有不忍言之事啊。”
  与金人议和之事,万俟卨也参与其中。其实秦桧虽然针对岳飞,但私底下却和岳飞没仇。对于完颜亮说的一定要先杀了岳飞才能议和成功,秦桧也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岳元帅影响力太大,杀了他,定然后患无穷,不好收拾。但万俟卨则因为以前的私仇,对岳元帅恨之入骨,一定要致他于死地不可。所以极力说服秦桧,答应了金国“杀飞而后和”的条件。反正即使之后有什么麻烦也罢,都是秦桧这高个儿的顶着。
  可是万俟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边还没来得及发动,秦桧和完颜亮两人居然就被先发制人,悍然闯入家中砍了脑袋。高个儿的没了,这天大的祸事岂非就要由自己来顶着?万俟卨当场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进来皇宫求见赵构。这日本非朝会,所以赵构还不知道自己的丞相和金国皇孙都已经呜呼哀哉的事。听了万俟卨禀报,登时大惊失色。又怕又气之下,忍不住就把满肚子情绪都发泄到了御书房里的摆设之上。
  只不过听万俟卨一口咬定,杀秦桧和完颜亮的是岳飞,赵构不禁便又有些犹豫。他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几步,皱眉道:“岳飞……不太可能吧?唉~他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知道么?若他当真图谋不轨,当初就不会领命丢开兵权,孤身回来临安了。现在……”
  万俟卨哭诉道:“官家,不可以被岳飞这大奸似忠之辈的皮相所骗了啊。岳飞这厮一向跋扈。在汴梁的时候,他就可以指使下属出手杀钦差,现在回到临安,还不能杀秦相爷么?即使他本来没那个意思,可既然秦相爷都被他杀了,和金国之间谈的条件,还能瞒得住?真到了生死关头,这厮定要狗急跳墙的。到时候……到时候……官家,事急矣!”
  赵构胸中生出一股微微的愧疚之意,叹道:“岳飞假如真要……唉~也怪不得他。这件事上,朕确实有些对他不起啊。毕竟,他也替朕收复了汴梁不是?那是大宋列祖列宗陵墓之所在啊。”
  “官家如何说这等话?”万俟卨连忙道:“俗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要子亡,子不亡不孝。能够替官家办事,那是咱们做臣子的本份。做得不好,就罚。做得好了,官家高兴便赏句好,不高兴便什么都不说,咱们做臣子的,如何可以心存怨言?大宋实力不如金国,官家要议和,也是为天下万民着想嘛。岳飞这等武夫,一心只想打仗立功博取虚名,完全不顾大局,其心已经可诛。现在他又为了议和的事杀了秦相爷,害了金国皇孙,这是要把官家放在火上烤啊。官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赵构听得越来越心烦意乱。没好气地道:“那怎么办?让朕下圣旨去捉拿岳飞吗?他若真想谋反,朕的圣旨还有什么用?他若本来不想谋反的,朕这道圣旨一下,他不反也得反了。”
  万俟卨吹牛拍屁造谣污蔑那是一等一的好手,但说到具体怎么办,他就傻眼了。秦桧也是看出了他无事务之才,所以才让他当监察御史的。这个官用不着办什么具体事务,只要嘴皮子来得便行了。
  赵构虽然信任万俟卨,可也知道这个人没什么真本事。当真大祸临头的话,绝对靠不住的。他紧皱眉头,在御书房内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高声向外叫道:“来人啊。”
  皇帝身边,自然随时都有人伺候的。赵构声犹未落,一名小太监立刻答应道:“官家,微臣在此。”
  “立刻去把米公公、元总管、还有神通侯三人召来。”赵构沉声道:“要快。越快越好。还有,让他们过来的时候注意一点,别让太多人看见了。不得多嘴多舌,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连称不敢,赶紧一溜烟去了。看着那小太监的背影,赵构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他虽然骨头软,终究不同于那等生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太平皇帝。从靖康元年开始一直到现在,赵构也经历过十几年战乱了。所以他知道一旦有大事发生,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手头所掌握的武力最实在。
  对付金国女真大军,可以依靠岳飞、韩世宗等大将。但现在要对付的是江湖上那些好汉,临安城内虽然有十几万禁军,却也派不上多少用场。秦桧家里是个什么情形,赵构也不是不知道。既然有人可以闯进秦桧的家里杀人,那么从理论上而言,要闯进皇宫杀赵构,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故此赵构能够依靠的,便只有米公公、元十三限、以及方应看而已。
  米公公是内侍,就居住于皇宫之中。本来就随叫随到的。元十三限作为内务府总管,日常也要在皇宫内值班,故此来得也极快。但方应看身为外臣,想要把人叫过来,便没那么方便了。故而很是等了一段时间,三人方才聚齐。见他们都到了,赵构也没那个心思转弯抹角,直接就把事情说了。然后问道:“三位卿家,你们有何对策,尽管说来。”
  元十三限沉声道:“是陈胜,一定是陈胜!岳飞手下,能够有本事闯进秦相爷府里杀人者,除去陈胜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了。哼,他当真好大胆子!不用多问了,他现在肯定就在岳飞家里。官家只要一道圣旨,臣下立刻去把他抓起来,交给官家狠狠治他的罪。”
  米公公咳嗽两声,弯腰驼背地道:“这事全凭推测,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轻举妄动啊,元总管。”
  元十三限冷笑道:“现在这个情况,还慢吞吞地找什么证据?快刀斩乱麻才是正道。”
  方应看朗声道:“杀害秦相爷和金国使者的凶手,要抓拿不难。不过单凭岳飞一个人,他干了这件事,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不,没有。即使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岳飞手上若无兵马,是万万办不到的。所以官家,微臣认为,这是很可能不单纯,幕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以及更多乱党参与其中啊。”
  赵构叹口气,道:“神通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直说不妨吧。”
  方应看长长吐出一口气,凝声道:“官家还记得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十三凶徒灭门血案吧?据微臣所知,十三凶徒已经落网了。其中十人被先后击杀,剩余的三人则先后被捕,据说,他们之所以到处杀人,就是岳飞暗中主使的。”
  赵构悚然一惊,道:“有这种事?朕怎么不知道?方卿家,你听谁说的?”
  方应看躬身行礼道:“回禀官家,是刑部的报告。这种江湖事情,属微臣该管,所以刑部在捉到凶犯之后,便报告到微臣这里来了。前两天审讯未有结果,故此微臣不敢惊动官家。直至今日凌晨,刑部方才从凶徒嘴里取得了口供。微臣知道以后,明白兹事体大,原本还想仔细查证之后再禀报官家的,但现在……唉~恐怕真有不忍言之事要发生了。”


第三百零一章:不忍言,相倾轧(下)
  赵构面色铁青,愤怒之中又有几分害怕。下意识又想要抓起什么东西,砸碎了以作泄愤兼掩饰自家内心惶恐。可是手一动,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已经把能砸的东西都砸完了。他不甘地重重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事已至此,他反而冷静下来、凝声问道:“方卿家,此事当真?”
  方应看面不改色地道:“凶犯现在就囚禁在不见天大牢之内。官家假如有什么问题的,大可以把凶犯提出来,当面进行审讯。是真是假,官家英明神武,当能有所判断。”
  赵构叹了口气,摆手道:“不用了。朕还信不过神通侯么?”旁边的万俟卨“扑通~”一声再度下跪,焦声道:“官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岳飞那逆贼狼子野心,根本由来已久。官家应早作决断了。否则,否则……”竟不敢再说下去,只是连连用力磕头。
  赵构还未说话表态,方应看已然缓缓道:“官家,据微臣所知,金风细雨楼现在派了人日夜守护在岳飞府邸之旁。看来……他们也有所勾……交往了。”
  赵构恨恨道:“又是这帮江湖人,又是这帮江湖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当初朕就不应该容许他们在临安扎根的。现在好了,朕听说过一句话,什么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六分雷,四万苏。那金风细雨楼的什么刀南神,还控制了临安整整三成的禁军。当时朕就觉得不妥的。如今他们翅膀硬了,就要造反了。怎么好,这怎么好。”
  米公公干咳两声,道:“官家不需如此烦忧。虽然说同样是江湖中人,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还是有所区别的。那金风细雨楼的首领苏梦枕,平日里总自称是东坡居士后人,故而常常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六分半堂的雷损则向来是个聪明人,最是体贴朝廷用心。老奴以为,他未必肯附逆吧。”
  方应看也附和道:“正是。前一阵朝廷命令六分半堂派人保护金国使者,这差事六分半堂就办得不错。听说……昨天晚上,雷损的五名兄弟也在秦相爷府里,也一起被害了。所以微臣认为,或许六分半堂并无心附逆与朝廷作对。假如官家给他们下一道圣旨,让他们戮力自效,则十有八、九,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两名叛逆。”
  赵构面色一片青白,缓缓道:“神通侯,你确定六分半堂会愿意听旨行事?”
  方应看单膝下跪,斩钉截铁道:“微臣愿以身家性命相担保。”
  赵构沉声又道:“就算借助六分半堂的力量,解决了金风细雨楼。但谋害秦丞相和金国使者的凶手怎么办?这种高手,你们对付得了吗?”
  元十三限接口道:“官家不须担心这个。嘿,什么唐门七煞,什么七绝神剑,什么雷家五杰,什么金国九兵卫,在臣眼中看来,不过犹如土鸡瓦狗,岂堪一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微臣猜测,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事情的,必定就是那个拨云开雾铺血途。哼,上次在汴梁,没来得及和他一较高下。这次他若敢再来,咱们正好乘机分个胜负。微臣定必将这逆贼的人头拿下献予官家。”
  “什么拨云开雾铺血途?哦,就是杀了金国四大王,又斩了朕的钦差那个什么陈胜吧?”赵构先是愕然一怔,随之恨恨地咬咬牙,咒骂道:“这逆贼,总是替朕添麻烦。”又来回踱了几圈,心底下始终觉得不保险。元十三限修为如何,赵构不太清楚,只知道很高。但具体究竟有多高,和陈胜相比谁更加高,赵构终究没底。从感情上来说,赵构觉得最可靠,最能保护自己安全的,其实有两个人。一个是米公公,他就在身边,第二个是诸葛先生。可惜诸葛先生被自己打发到汴梁去了,远水难救近火。至于第三……
  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赵构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神通侯,最近你有没有和方大侠他老人家联系?他老人家可在临安附近么?有没有办法可以通知他尽快赶回来?”
  方大侠,就是方歌吟,神州大侠萧秋水的唯一传人,也是方应看的义父。当年金兀术率军南征,“搜山检海抓赵构”,把赵构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当时米公公和诸葛先生又恰好都不在赵构身边,赵构好几次都被逼得几乎就要自杀了。全靠方歌吟仗义出手,硬生生把赵构从鬼门关里面拉了回来。赵构自然对之感恩戴德,待得金兵撤退之后,便册封方歌吟为神通侯。
  方歌吟淡泊名利,不愿入朝为官,也不受封赏。方应看于是自告奋勇,以义子的身份代义父入临安受封。既顾全了朝廷颜面,又让方歌吟不至于激怒皇帝,自己也因此得了进身之阶,可谓一举三得。
  人的心理往往很奇怪。论功劳,米公公、诸葛先生、方歌吟三者其实都差不多。但他们在赵构心目中的份量就是有所不同。诸葛先生虽然有救驾之功,但他在朝廷里属于主和派,整天唠唠叨叨的,赵构心里对他烦得不得了。只不过看在他是三朝老臣的份上,没对他怎么着罢了。这次一找到机会,立刻就把诸葛先生远远打发走了,正是个“眼不见心不烦”的主意。而米公公是宦官,天子家奴。赵构信任他,却不会太过重视他。唯有方歌吟,他因为不入朝为官,不像诸葛先生和米公公那样天天都可以见得到,所以赵构反而至念着他的好,反倒觉得方歌吟比其余两位救驾功臣都更加值得信任了。
  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往往十常八九。听得赵构询问方歌吟的下落,方应看不禁便面露难色,道:“家父云游四海,向来极少与微臣联系的。所以……请官家恕罪。”
  赵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那也没办法。好吧。朕就下一道圣旨,由米公公你带去给雷损,让他出力剿灭了金风细雨楼那帮贼寇。至于岳飞……哼,他若识相,便只擒了送到不见天大牢去。但他若敢反抗,则与其余反贼一起格杀勿论。”
  顿了顿,赵构又吩咐道:“元卿家,你收拢人手,加强内廷护卫。方卿家,给朕看紧了临安城中的禁军。这种非常时候,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唉~假如杨存中还在的话,朕何至于如此烦恼?现在回想起来,杨存中被害,只恐怕也是早在那伙叛逆的计划之中了。”
  说到这里,赵构便显得有些郁郁不快。他叹口气,挥手道:“没你们的事了,都去办差吧。情况紧迫,事不宜迟。若能渡过这个难关,朕绝不吝于封赏。”
  众人连忙躬身称是。元十三限和方应看专门走出御书房,米公公则等到赵构亲手写好圣旨,盖上印章之后才和万俟卨一起离开。赵构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布置好了一切,却不知道怎的,始终觉得不够保险。他背负双手,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越走越是心烦意乱,终于狠狠咬咬牙关,转身出门,直往后宫而去。
  片刻之间,赵构踏入了皇宫的崇庆殿之中。殿内的侍女和太监们见皇帝驾到,自然纷纷下跪行礼。赵构随意摆摆手,道声:“罢了,都起来吧。朕要见太后,你们赶快前去通传。”
  皇帝发话,这些侍女太监哪个胆敢耽搁拖延?所以不过弹指呼吸,内里已经传出说话,请赵构入内相见。赵构当即迈步走入崇庆殿,径直往后阁而来。只见后阁内青烟缭绕,散发出淡雅香气。上首处端坐着一位衣着打扮之中,尽显雍容华贵气度的妇人。但颇为奇怪地,这妇人乍看之下,也不过只有三十来岁年纪,比赵构也大不到哪里去。赵构却立刻下跪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儿臣见过母后。”
  “构儿,免礼平身。”那雍容贵妇玉手轻抬,随之吩咐左右道:“快替官家看座。”又含笑道:“官家国事繁忙,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了?”
  原来,眼前这位雍容贵妇,就是当今太后。不过她虽为宋徽宗的皇后,却并非赵构生母。故此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当日靖康之变的时候,她侥幸逃脱,未被金人掳掠回北方。故此如今大宋朝皇宫之内,除去赵构以外,就唯太后独尊了。
  赵构对于这位年纪比自己仅仅大了两岁的年轻继母,自然说不上什么孺慕之情。不过礼数上他总是做到十足的。当下先嘘寒问暖,讲了几句没什么意义的客气说话,随之摒退左右。待得共店内只剩余彼此两人,这才长长叹一口气,道:“今日朝廷之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是这样的。”不疾不徐,把秦桧和完颜亮被杀,以及刚才自己召集群臣,对于整件事情的详细分析一一道来。


第三百零二章:请关七,邀为友(上)
  对于赵构所说的一切,太后只听得咋舌不已。失声惊道:“怎么会这样?岳飞为国立有大功啊。而且他不是向来最忠心于官家你的吗,怎么竟会忽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
  赵构恨恨道:“这些武夫,一个个立了几件功劳,就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了。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实在做得太过心慈手软。按朕看来,就该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自然什么都不用再担心。这等骄兵悍将,一个个都心存不轨,人人也是逆贼。昨日未反,今日也要反。今日不反,明日必反的。岳飞如今这样,又有什么奇怪呢。”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些军国大事,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闹不明白。不过官家登基也有十多年了,皇位早已经稳固。天下民心所向,仍是向着官家的。岳飞即使当真要造反,想必也是不能成功的,官家无需担心。”
  赵构烦躁地捏着自己的拳头,道:“单单只是岳飞的话,朕自然不担心。但现在、他却勾结上了那些江湖武夫,事情自然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那些江湖中高来高去的家伙,自持有些本领,便全不把朝廷和朕放在眼里,实在可恨之极。虽然现在有米公公,元限,以及方应看他们在,但朕……朕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啊。”
  太后苦笑两声,道:“哀家手无搏鸡之力,官家与哀家说这些话,也没有用啊。”
  赵构猛然抬起头来,正视着太后一双凤目,凝声道:“事情已经很急了。这种时候,朕若稍有行差踏错,随时便可能断送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若当真如此,朕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的。母后,事急从权,唯有稍稍委屈你一下了。儿臣恳请母后,相请迷天七圣盟出山,以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迷天七圣盟”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听所在太后耳中,登时犹如旱天惊雷。原本的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突然间就被“啊~”的尖叫声所打破。太后身向后仰,珠环佩翠叮叮当当响过不停,其眉宇间尽是惊惶恐惧。她颤声道:“官家,你……你……你要我又去求关七那疯子?”
  虽然彼此并无血缘关系,不过眼前人终究被自己称呼为母后,所以赵构对之,亦仍有三分敬意。他叹了口气,道:“事出突然,朕也是无可奈何得很啊。岳飞向来宣称精忠报国,现在却连他都要叛了,朕实在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人能够信得过了。”
  太后挣扎着颤声道:“不是还有米公公吗?”
  赵构苦笑道:“米公公虽然在忠心上可以信任,可是说到武功……唉~朕听说,当初他去汴梁送金牌宣岳飞回京的时候,曾经和那个叫什么陈胜的逆贼交过手,却不敌对方,以至于让朕的钦差被杀了。当初米公公既然都护不住朕的钦差,现在又怎能指望得他可以护得住朕?本来嘛,神通侯的义父方大侠如果在,那是最能让朕放心的。偏偏方大侠闲云野鹤,也不知道在哪里。除了那个关七之外,朕还能信谁?”
  太后面色如土,绝望地呻吟道:“不要!官家,那个关七是疯的。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求求你,哀家再也不要见到那可怕的疯子!”
  赵构皱眉道:“母后何必这样子呢。关七虽然是个疯子,不过倒也对母后你一片痴心啊。以朕看来,他简直就把母后你当成了天上的仙女一样,别说伤害你了,就是半句重话都不会多说。母后又何必对他害怕成这个样子呢?”
  太后说话的声音之中,隐隐然已经带上了哭腔。她不断摇头:“官家你不明白的。没有和这疯子接触过,你真的不会明白。那疯子喜怒无常,脑子里颠颠倒倒,想法匪夷所思,两三句话就能蹦出来一个根本没道理的荒诞念头,简直不可理喻。这还罢了。更可怕的,是他不高兴要杀人,高兴也要杀人,甚至闲着没事觉得无聊也都会杀人。和他处在一起,就仿佛抱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天啊,那种滋味……那种滋味……呜呜~呜呜呜~”
  或者是关七这个人,实在给太后留下过太过恐怖的回忆了。以至于太后竟越说越激动,话仍未终,她已经支持不住而彻底崩溃,双手掩脸地失声痛哭起来。
  赵构显得烦躁无比,活像受困的野兽般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猛地一跺脚,喝道:“够啦够啦,别再哭啦。疯子又怎么样?杀人又怎么样?反正他又不会杀你,就忍耐一下,讨讨他的欢心,有那么难吗?只要关七能够为朕所用,哪怕他是妖魔鬼怪,朕也认了。别忘记,你是大宋的太后,享受锦衣玉食,万民供奉。现在大宋有难,让你出出力,就这么推三阻四?你还对得起大宋的列祖列宗吗?”
  太后忍无可忍,哭泣道:“官家,我是你母后,是你父皇的妃子啊。现在你居然要我去陪别的男人,你父皇要是知道了,那会怎么想啊?难道这就不是给大宋的列祖列宗蒙羞吗?”
  赵构冷冷道:“朕若有什么事,大宋必亡。大宋亡了,列祖列宗就要断绝香火,从此无人祭祀。两害相权取其轻,列祖列宗定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也不会怪责母后你的。至于说父皇,哈哈,他更加不会在意了。当年在汴梁的时候,为了讨好金人,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送出去呢。假如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父皇,那么他肯定也会做出和朕相同的决定,这点绝对不会错。”
  太后轻声啜泣,已是无话可说。赵构却也不愿意对她逼迫太甚,当下放软口气,道:“太后,并非儿臣不孝,实在如今大难临头,儿臣被逼得没法子了啊。所以,只好委屈委屈你了。这样吧,母后你帮助了儿臣这一次,儿臣渡过难关之后,自然会投桃报李的。”
  太后娇躯微颤,止了泣声,道:“你……你还能够给我什么?”
  赵构凝声道:“自由,朕可以给你自由。朕知道的。其实由始至终,你根本不喜欢当什么太后,更不喜欢生活在皇宫之中,对不对?好!这次事情逆贼们存心发难,皇宫必然大乱。乱事平息以后,朕就对天下人宣布,太后你已经在混乱中不幸被奸人所害。从此世上再没有什么太后了。你喜欢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再没有人会干涉你。这个条件,如何?”
  太后情知其实自己根本无可抗拒。即使自己再怎么不愿意也罢,都无法改变得了赵构要把自己送给关七,以换取迷天盟助力的决心。既然如此,那么能够以此为条件,从此脱离皇宫这个镶金嵌玉的大囚笼,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自嘲自怜自卑自伤,太后幽幽叹了口气。随之用力咬咬牙,然后举起衣袖拭去泪水,道:“……好吧。那么,就此一言为定。”长身站起,迈步走到外面的回廊上。却见回廊檐下挂着个鸟笼,笼子里养了只浑身发羽鲜红如火的鹦鹉。太后把鸟笼打开,把鹦鹉抓在手心里,柔声道:“太后有危险,太后有危险,关七救我,关七救我。”
  这鸟儿十分聪明,学话学得极快。太后不过才教了它两三遍,这鸟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学舌道:“太后有危险,太后有危险,关七救我,关七救我。”声音听起来虽然怪怪的,但总算吐字还清晰,能够让人听得明白。太后轻轻叹息,摇头道:“没想到……我居然还真有需要用到这鸟儿的一天。”双手随之向天空一抛。那鸟儿立刻振翅高飞,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调转方向,扑闪着翅膀往东北方去了。
  望着这鸟儿迅速成为一个黑点,并且钻入了云层当中消失,赵构也安心地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好,好!关七,你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朕等着你过来,替朕把所有叛贼都来个——斩尽杀绝!”
  ————
  陈胜翻下斗篷的兜帽,然后仰首举目,向眼前这座酒楼打量了两眼。表面上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状元楼依旧是状元楼,和当天自己初入临安城时,所看见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下意识之间,陈胜却又总觉得已经不同了。或许,这是因为楼内正在等待自己的那个人之关系?
  人有灵气,建筑也有灵气。所以,当某些特别杰出的人物出现时,他确实是可以改变自己置身所在那座建筑物,所给予旁人之观感的。但这种杰出人物,却绝不容易遇见。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人中之龙。神龙翱翔九天,又岂是能为凡夫俗子所轻窥?
  陈胜笑了笑,举步走入状元楼中。只见楼下大堂内,只有叠起的桌椅,没有人。因为今天这里已经被包场了。除去陈胜以外,酒楼不会再接待其他任何客人。同时,那位请客的主人,他就等待在二楼雅阁之上。陈胜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任何犹豫,便不徐不疾地拾级上楼。


第三百零二章:请关七,邀为友(下)
  楼越上越陡。楼越高越寒。楼上风大,楼上难倚,偏偏人人都喜欢高楼,总爱往高处爬。但高处就是危境。因为谁都不知道在那楼上,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通常总是很危险的。但,这并非说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不危险。毫无疑问,“低首神龙”狄飞惊,绝对是一个又可怕又危险的人。
  当陈胜走完最后一级楼梯时,他抬起双目,立刻就看见了狄飞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地位一人之下,而在万人之上。甚至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六分半堂里最受尊敬的人是他,而不是雷损的狄飞惊。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如果你惹上麻烦,请找狄飞惊,因为他可以为你解决一切疑难。即使你想自寻短见。同样请找狄飞惊,他必定能让你重萌生机,找到做人的乐趣和意义——这就是京城临安之中,广为流传的传说。可惜狄飞惊只有一个,所以要见他并不容易。
  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随时都见得到狄飞惊,就是雷损。有人说,狄飞惊能容天下,雷损能用狄飞惊,所以他能得天下。可是也有人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雷损与狄飞惊现在可以和平相处,然而长此以往下去,最终仍难免会两虎相争。这绝对可以说是六分半堂的一个巨大隐忧。
  其实这番言论,并不新鲜。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个组织,最终只能有一个说话算数的声音,这是组织的常态。故此组织的老大永远看不惯老二,而老二也永远会想要架空老大,甚至挤走老大,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然而,当这番道理作用在六分半堂上的时候,似乎就变得不再正确了。无论外界的流言怎么沸沸扬扬,雷损仍是雷损,分毫无损,仍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狄飞惊仍是狄飞惊,遇变不惊。依旧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他们互相倚重,平分秋色。
  老二不能不容忍老大,因为老大的势力肯定要比老二来得大。老二不能忍,就不能成为老二。他可以是老大,或者什么都不是,但做老二的天职便是要让老大。可是这老二怎能使到老大完全不虞有他?不知道,但这就是狄飞惊了不起的地方,同时也是雷损不可忽视之处。
  陈胜也觉得很有些好奇。所以,当狄飞惊派人前来传话,道要请陈胜喝酒的时候,陈胜便来了。狄飞惊很好看,好看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他一直望着自己长袍的下摆,又或者是自己的鞋尖,就像一名含羞答答的大姑娘,不敢抬头看人。
  大姑娘不敢抬头看人,因为她是女子。容易害羞,也有许多不便。但狄飞惊当然并非女子,身为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怎能连跟人说话都不抬头呢?那是相当无礼的。
  然而事实上,谁都不会怪狄飞惊无礼,也不忍心怪他。因为狄飞惊一见到陈胜上来,马上便歉然道:“‘拨云开雾铺血途’陈胜?你好,我是狄飞惊。请不要怪我失礼。我脖子不便,无法抬头,很对不起。”
  他的脖子,确实正软软地垂挂着。任谁都看得出来,其颈骨是已经折断了的。受了如此重伤,居然能够不死,并且一直撑持着活到现在。这实在是个奇迹。不过……
  死不了,或许未必是什么好事。狄飞惊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有若无,时断时续。那是因为颈骨折断了,故此一口气也难以接得上来。虽然还活着,但这样活看,其肉体和精神,需要忍受多大的煎熬与折磨?那真是任何一名正常人都很难想象得到的。可是狄飞惊仍微微笑看,仿佛对于自身的状况,感到十分满意。
  由于他脸色出奇的苍白,故此其低头这般笑,纵笑得再优雅,也难免令人有一种悲哀的感觉。
  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颈部折断了,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看不到远景。这如何能够令人不为他而感到悲哀,甚至产生深切的同情呢?
  不过,陈胜心中却并没有产生类似的情绪,反而有一阵赞赏。因为陈胜知道,“低首神龙”狄飞惊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可怜,这么人畜无害。反而,狄飞惊利用自己身体的缺陷,成功地营造出一种弱势形象,让人在下意识中对自己放松警惕。与其为敌者,若竟当真不自量力地同情狄飞惊,并因此对之心慈手软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死,而且死得比狄飞惊更快。到时候,就轮到狄飞惊来同情这个死人了。
  所以陈胜摇了摇头,既不同情他,也没有特别地警惕提防他。淡淡道:“你是狄飞惊,所以没有人会怪你失礼的。即使你当真失礼了,也不会。更何况,你并没有。”说话之间,他迈步走来,在狄飞惊面前坐下。目光扫来,但见桌上有酒壶,也有酒杯。陈胜当即执壶替彼此各自满斟一杯,然后举杯道:“请。”率先举杯,满饮一盏。
  狄飞惊也举杯浅浅啜了一口。随之竟由衷地道:“谢谢。”
  谢什么?当然是谢陈胜完全把自己当成正常人般对待的态度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不管表面上如何表现得不在乎,也不管他是否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状态,但到最后,在他内心最深处,毕竟还是存在着一分对于正常之渴望的。然而即使是雷损,也未必能够完全像对待正常人那样对待狄飞惊。故此一直以来,狄飞惊这份渴望都只是渴望而已。但他却没有预料得到,自己这份渴望,竟然能够在陈胜身上得到实现。所以,他实在不能不说一声谢了。
  陈胜放下酒杯,摇头道:“这没有什么,不必谢的。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可说并不多。所以狄飞惊,你为什么不找医生治一治呢?”
  狄飞惊淡淡道:“我从七岁时候开始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下来,如果治得好,早就治了。”
  陈胜凝望着狄飞惊的脖子,沉吟道:“你应该听说过天衣居士的名头吧?其实,陈某和天衣居士有些交情。假如你愿意的话,陈某倒可以介绍你前往医治。”
  狄飞惊轻轻一笑,道:“老四大名捕当中的天衣居士许笑一,据说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奇门遁甲……等等学问,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论医术,他确实比很多有名的医生都更加高明。不过,即使再高明的医生,终究不是神仙,治不好我这个病的。”
  陈胜缓缓道:“这个也未必……但陈某倒有些手段,倒也很是灵验。假如加上天衣居士的话,说不定真能治得好你这病的。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这样吗?”
  狄飞惊又是一笑,淡淡道:“低头是我的命运,不低头,就要死。其实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所以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担心撞上屋檐。如果在死亡和低头里选择其中之一,我要低头。”
  陈胜的私人储物空间里,放着罗德岛的太守之秘宝“生命权杖”。拥有这物品,配合天衣居士的医术,确实有很大机会可以把狄飞惊治好的。但既然狄飞惊这样说,那么别人也没有办法了。于是他叹口气,道:“你说得很明白。陈某明白你的意思了。一个人做事能够这样明明白白,当属可以一交的朋友。”
  狄飞惊幽幽道:“谢谢你。我也希望咱们可以做朋友。因为假如要与你为敌的话,那必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秦桧和完颜亮的那两颗人头,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
  陈胜何许人也?是曾经灭了金兀术和赵构所派钦差的狠人。六分半堂既然曾与陈胜打过交道,同时又和秦桧走得极近,知道宋金和议以杀岳飞为前提,则如今秦桧和完颜亮两人被杀,下手者究竟是谁,那还用得着多问么?虽然他们并不知道绝灭王也有份参与行动,但陈胜和这件案子的关系,已经毋庸置疑。
  狄飞惊顿了顿,凝声又道:“所以为了咱们可以做朋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一个时辰前,米穹苍米公公拿着圣旨,来到了六分半堂的总堂。圣旨之中,对六分半堂有两个要求。第一:擒下岳飞和你陈胜。若胆敢反抗,就是格杀勿论。第二:出兵攻打金风细雨楼。剿灭以苏梦枕为首的楼中所有成员。”
  陈胜沉着道:“那么狄兄你和雷总堂主的意思是?”
  狄飞惊微露苦笑,道:“总堂主的意思,是不愿与陈兄你为敌,更不愿对岳元帅出手。所以,你们还有约莫两个时辰,可以为逃亡做准备。时限若过,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对不起了。”
  陈胜点点头,道:“六分半堂能够事先来通知一声,陈某足感盛情。那么,金风细雨楼呢?”


第三百零三章:图已穷,匕乃见(上)
  狄飞惊面色一冷,道:“我们已经抗旨了一次,若想继续在临安城生存下去,那便不可能再抗第二次。何况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迟早必有一战。这是双方都不能逃避的命运。”
  陈胜站起身来,走到酒楼临街的窗前。双手置栏,举目远眺。窗外一望无尽,同如玉带,塔湖倒影,远处画栋雕梁,飞檐崇脊,气象万千。过了好半晌,陈胜方才缓缓道:“何必如此?临安很大,天下更大。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并不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何况如今国难当头,金人在北虎视眈眈,随时再有可能南下。你们这样子斗来斗去,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对大宋实力的削弱。到时候若再来一次靖康之变,则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为什么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携手一起辅助朝廷,共抗外敌呢?”
  狄飞惊摇头道:“不可能。因为雷总堂主绝不可能接受。苏梦枕同样不会。”
  陈胜背对着狄飞惊,徐徐道:“为什么他们不肯接受?”
  狄飞惊嘴角间流露出一丝讥笑,道:“因为苏梦枕不答应。他是个天生就要当老大的人,不管和什么人交往,他都要当别人的老大。偏偏,我们雷总堂主也是同样的人。两个都要当老大的人凑在一起,那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老大?那当然只能战了。”
  陈胜摇头道:“世事无绝对。虽然两个都是想要当老大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顿了顿,陈胜旋踵转身,走回到狄飞惊身前,道:“想要当老大,无非是为利益而已。但假如现在就有一项极丰厚的利益摆在面前,唾手可得。那么又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狄飞惊皱眉道:“极丰厚的利益?那是什么?”
  陈胜从怀里取出一颗小小蜡丸,轻轻放在狄飞惊面前,道:“把它拿回去交给雷损。他打开之后,自然就会知道这利益究竟是什么了。有了这项利益,相信雷损会愿意暂时放下和苏梦枕的争斗,让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携手合作的。”
  狄飞惊点头道:“我会把它交到雷总堂主手里。但对于它是否能够让雷总堂主改变主意,我不抱乐观。”
  陈胜笑了笑,道:“事在人为。谁知道呢?”抓起酒壶,给彼此再度满斟一杯,举杯仰首饮尽,道声:“请。”转身拾阶下楼而去了。
  狄飞惊一动也不动,安详得像是位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良久良久,他忽然开口道:“总堂主,你怎么看?”
  酒楼之内,只有狄飞惊一人。但他这句说话,却并非喃喃自语。话声才落,就见一道人影,徐徐自屋顶走了下来。须知道,屋顶和二楼之间,是没有楼梯的。可他偏偏就这般平平稳稳地走下来了。走得很慢,但也很稳。单单这一手轻功,已属惊世骇俗。
  雷损确实就是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高手。他安然走过来,到了狄飞惊面前,点头道:“秦相爷和金国使者,果然都是陈胜杀的。哼,我原本以为像关七这样的疯子,江湖中只有一个。但现在看来,我错了,应该是有两个才对。”
  狄飞惊摸着酒杯,徐徐道:“或许他并没有疯,疯的其实只是我们。”
  “哼,飞惊,你还是一样的心软啊。”雷损冷笑两声,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蜡丸,用力将它捏破。却见其中藏了张小纸条。雷损笑道:“呵呵,丰厚得可以让我改变主意的利益?我还真有点好奇了。”展开纸卷低头看去。霎时间,他笑声顿止,面上肌肉僵硬,犹如戴上了一张丑陋面具。
  ————
  陈胜走出状元楼,把斗篷的兜帽重新翻下来,掩住自己面庞,举步匆匆而走。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自己右耳,边行边喃喃道:“打草惊蛇……现在草已经打完,蛇也确实被惊动,并且开始反扑了。可惜,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反扑,其实全在捕蛇人意料之内。陷阱早便张设完毕,只等蛇儿自投罗网。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能笑得到最后,现在还不知道呢。”
  一番说话,并不像单纯的自言自语。但披着斗篷兜帽,在临安城街道上匆匆快步而行的这道身影,身边并无他人。故此其智慧通天,也绝对猜测不到,陈胜其实正与位于远方的某人相互对话。
  沉默片刻,那边又传来了一段信息。陈胜微微点头,道:“好,干得好。那么,这边就全看你们的了。时间已经不多,午夜之前,一切要全部安排就绪。否则的话,关键时刻,黄雀反过来被螳螂一起吃掉的情况,嘿,谁说就一定不可能发生呢?”
  又是片刻的沉默。陈胜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当然,用我自己的标准,不会乱来。总而言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就这样吧。”
  轻轻舒了口气,陈胜放下按在右侧耳上的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于现实世界。刚刚想要放缓脚步,忽然间车马粼粼之声在身边响起。一辆并无任何装饰的朴素马车从后赶至。彼此要檫肩而过之际,那车夫忽然回过头来,向陈胜眨眨眼,低声轻呼道:“上车。”
  那车夫乍看之下,就是个白发苍苍,皮肤活像风干橘子般的糟老头。但他那双眼睛,却是灵活清凉,丝毫不见浑浊。而其说话声音更柔润甜美,明显属于年轻女子所有。陈胜看得真切,听得明白,这哪里是什么老车夫?分明就是大宋第一女神捕姬瑶花。
  该来的,终于也来了。陈胜不假思索,伸手抓住车辕,借力翻身轻跃,若乳燕投林般轻飘飘钻入马车之中,却见马车当中,早有两人在座,正是左武王和绝灭王。
  陈胜拨开兜帽,在二人对面就坐,拱手道:“王爷,楚兄。”
  绝灭王两人各自回礼。绝灭王凝声道:“陈兄弟,六分半堂的狄飞惊约你见面,说了些什么?”
  “是坏消息。”陈胜叹道:“看来,赵构确实被我们挂在城门楼上的那两颗人头给吓坏了。所以他下了圣旨,要抓拿岳元帅问罪。不但如此,这昏君更认为岳元帅和金风细雨楼有所勾结,所以命令六分半堂倾巢出动,要剿灭金风细雨楼。哼,真是天要令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天要令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好句。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啊。”左武王抚掌击节。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么陈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陈胜叹气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凭我一人之力,难道还能对付得了整个六分半堂的势力吗?三十六计走为上,为今之计,唯有带岳元帅先离开临安避难,躲过风头再说。”
  绝灭王皱眉道:“岳元帅未必愿意吧?他这一走,可真要坐实逆贼的罪名了。唉~其实也是我设想不周。假如咱们昨天不是这样大张旗鼓,改为隐秘行事的话,赵构的反扑未必会如此猛烈,事情的可周旋余地也就大得多了。都怪我啊。”
  陈胜摇头道:“怪不得楚兄。赵构那昏君容不下岳元帅,一心要和金国媾和。而咱们则绝不容那昏君如此胡作妄为。彼此立场根本互相冲突,所以这事从一开始,便已经没什么周旋余地可言了。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多说无益。王爷,请送陈某回岳府,陈某须得尽快护送岳元帅脱离险境才是。”
  左武王点头道:“放心,包在本王身上。”随之用力敲击车厢壁板。外面赶车的姬瑶花听到了信号,立刻拨转马头,往岳元帅所住的永安里而去。绝灭王则叹口气,道:“其实陈兄弟,咱们这样一味退避,终究不是办法。且不说岳元帅愿不愿意背负钦犯罪名逃亡江湖,即使他这样去了,却也只治标不治本啊。”
  陈胜亦长叹道:“这道理陈某怎会不明白?但可惜明白了也没有用。不退,又能怎么办?”
  绝灭王沉声道:“既不能退,当然只有进。只要赵构那昏君在位一天,大宋朝便没有希望,迟早都会亡国。所以为大宋千秋百计着想,为天下亿万汉家子民着想,唯一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把赵构那昏君撤了。”
  陈胜雄躯剧震,失声道:“什么?楚兄你……王爷,难道你也?”
  左武王神色严肃地用力点点头,道:“大宋江山,不是他赵构一个人的江山,也是我们全体赵姓子孙的江山,更是天下亿万汉家子民的江山,岂能容赵构为一己之私便肆意妄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本王受封左武王爵位,非是匹夫可比。拨乱反正,自然义不容辞。”
  陈胜心里冷笑,暗道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图穷匕现,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表面上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王爷你这样做,千秋之下,青史之上,恐怕难逃一个‘篡’字啊。”


第三百零三章:图已穷,匕乃见(下)
  面对这个“篡”字的指责,左武王沉重叹息,道:“为国家,为黎民,虽是大逆不道,本王亦顾不得那么多了。至于身后名声,便任凭后人评说吧。陈兄弟,你可愿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当然,你若不愿,本王亦绝不敢勉强。”
  陈胜用力握紧拳头,然后放开。再握紧,再放开。如此重复了几次,终于“啵~”地长长吐出一口大气,凝声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好。王爷既然已有此觉悟,陈某何吝此身?愿附王爷骥尾,共谋大业。哼,要把皇帝拉下马,无非拼得一身剐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但,不知王爷具体打算怎么办?”
  左武王凝声道:“原本本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但那昏君赵构却自动把机会送上门来。嗯,听说江湖中有这么几句话:金风卷细雨,迷天无用处,江湖六分半,最恶权力帮。对不对?”
  陈胜点头道:“确有这么几句说话。”
  左武王拈须道:“几句打油诗,平仄不对,又不押韵。不过对于江湖上帮会的描述,总算还勉强准确吧。当今天下四大帮会,权力帮根基在外地,鞭长莫及。迷天盟行事低调,关七那疯子颠颠倒倒,武功虽高,不足为惧。故此这两家,目前都不必理会了。”
  绝灭王接口道:“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却都扎根于临安城中,各自占据有半壁江山。尤其金风细雨楼,他们楼内的五大神煞,那刀南神就是京师禁军‘泼皮风’部队的统领。直接可指挥的兵力,达到临安城总兵力的三成之多。六分半堂则向来有‘六分雷,四万苏’的说法。也就是说,虽然听命于苏梦枕的江湖好汉能有四万之多,但六成以上的江湖好汉,仍乐于为雷损卖命。”
  左武王续道:“所以,赵构这一道乱命下来,势必将要激发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全面火拼,届时临安城中,肯定就此大乱。宫城之内,守卫力量将前所未有地空虚。这就是咱们的机会了。乘此良机,杀入宫城,制住赵构,要他写退位诏书,然后再在宗室之中,择一贤君继立。本王则从旁辅助,拨乱反正,澄清寰宇,收回失土,光复燕云,直捣黄龙,中兴大宋。建立奇功,就在眼前!”
  一番说话越讲到后来,左武王的语气便禁不住越是高昂。只因为数十年梦寐以求的帝位,距离自己似乎不过只有半步之遥了,只要自己最后用力伸一伸手,便能将之抓入掌握之中。纵使左武王向来显得淡泊名利,但当此之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暴露出了内心的一丝真正想法。
  绝灭王咳嗽一声,提醒左武王收敛。随即岔开话头,道:“陈兄弟,你怎么看?”
  陈胜沉吟道:“计策是不错,但要控制宫城,单凭咱们这里几个人,恐怕不够吧?”
  左武王收敛狂态,重新恢复了那淡泊之姿,凝声道:“这个无妨。左武王府之中,也有不少忠心家仆。平日里本王闲来无事,亦教导过他们习武。相玉则因为闷得狠了,百无聊赖之下,曾经以兵法训练他们。当时不过用以消闲解闷。现在回想起来,倒有几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的味道了。可能这就是天意吧。如今只要把这些家仆集合起来,倒也能得二三百人的。”
  绝灭王则接口道:“国家兴亡,不但匹夫有责,匹女亦有责。瑶花已经加入了咱们。透过她的关系,刑部也会参与这次行动。刑部的‘风火伍’精锐部队,无论装备、训练、以及人员素质,都绝不下于禁军。人数更达到千人之众。有了这支部队,再加上王爷、陈兄弟你,以及我楚相玉。还有以前我的一些旧部,这次‘改天行动’,必可成功!”
  陈胜剑眉轻挑,问道:“‘改天行动’?”
  左武王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地道:“不错!‘改天换地,敢叫日月换新天’。今夜之后,本王将要打造出一个全新的铁血大宋。好教天下人都知道,大宋绝对不是弱者。敢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
  马车粼粼,迅速进入永安里。陈胜纵身下车,推门直入岳府,然后径自走进大堂。迎面只见岳飞和岳云两父子正在说话。看到陈胜进来,岳飞当即抬头,道:“陈兄弟,你回来得正好。刚才云儿跟我说,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秦丞相和金国使者被谋害了,人头还遭悬挂于城门楼上公开示众。你可知道?”
  陈胜点点头,道:“当然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
  岳飞面色一变,失声道:“什么,你干的?陈兄弟,别开玩笑了,这件事可不能乱说啊。”
  陈胜轻描淡写地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还不至于冒名欺世吧?不过岳元帅,因为这件事,我倒是连累你了。据说,那昏君竟认为陈某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元帅你的指使,所以现在已经派人过来,要捕拿你下狱了。为安全起见,元帅立刻带上家人,跟陈某去避避风头再说吧。左武王说了,元帅你可以先去城外他的别舍‘瀚庐’暂居。”顿了顿,回首向岳云道:“少将军,赶紧去通知其他人,也不用收拾什么细软了,咱们立刻就走。”
  岳云也知道情况紧急,于是答应一声,转身欲行。岳飞陡然厉声喝道:“不准走!”岳云愕然站定,问道:“父亲,怎么了?”
  岳飞正色道:“秦丞相之死,与岳飞无关。既然只是误会,我若主动逃走,岂非反而坐实了罪名?岳家数代清白,可不能因此蒙受污名,辱没了祖宗。更何况既然官家要找岳飞去问话,我身为臣子,怎能私自潜逃,拒不应讯?如此不忠不孝之举,我万万不肯为之。”顿了顿,又道:“陈兄弟,你赶快走吧。唉~其实这件事,反而是我连累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拖拖拉拉推来让去,说什么不忠不孝之类的说话?”陈胜皱眉道:“元帅,你也是读过《孟子》的。‘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段说话,你不会没听过吧?现在赵构一心杀了你来讨好女真鞑子,这种昏君,还忠他个屁!”
  岳飞摇头道:“无论官家对我如何,总之我绝不能对官家不忠。否则的话,岳飞背上那精忠报国四字,岂非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别说这些了。时间紧迫,陈兄弟你快走,否则就恐怕来不及了。”
  陈胜叹了口气,道:“岳元帅,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得罪了。”话声才落,他陡然快如闪电般抢步上前,手起指落,接连点了岳元帅身上七八处穴道。岳元帅双眼一黑,身体发软,当场便晕了过去。岳云在侧见了,不禁骇然道:“陈大哥,你这是……”
  陈胜叹道:“岳元帅心中,总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其实在皇帝眼里,哪里管你究竟是清是浊?只要赵构认为你就是浊的,哪怕你再清也没有用。眼下情况紧迫,咱们没时间争执辩论了。等之后岳元帅醒过来,我向他道歉。但是现在,咱们先离开再说。”
  岳云是岳飞的儿子不假,但其性格却并不完全翻版岳飞。何况少年人血气方刚,也早就对赵构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深感不满了。岳飞相信留下来可以把问题说清楚,只要误会解开,君臣间仍能齐心协力,共谋北伐大计。但岳云却明白自己父子留下来的话,下场定是被送到不见天大牢之中,那就休想能够再见天日了。他年纪还这样轻,当然绝对不想死,更加不愿为了赵构这昏君而枉送性命。当下答应一声,匆匆离开大厅,走进后院之中。
  片刻之后,岳家众人各自拿了个小小包袱,从后院匆匆走出。岳老夫人神色悲怆,蹒跚走到晕睡的岳飞面前,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儿子,叹道:“儿啊儿,当初替你刺上精忠报国四字,本是想要激励你为国效力,为天下老百姓造福。没想到世道不公,竟遇上昏君奸臣狼狈为奸,这精忠报国四字,反而成为一道枷锁,将你困住了不得解脱。唉~儿啊儿,是为娘的害了你啦。”
  说话之间,岳老夫人禁不住泪如雨下。陈胜却没耐心等她哭完再说话了。他沉声道:“少将军,你背起老夫人,我带着元帅,咱们赶紧走。”当先上前,把被点了穴道而晕迷的岳飞背起来,举步向外就走。
  岳老夫人还没哭完呢,这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奈何,只好让大孙子把自己背起来,一家老小匆匆出门。却听马蹄得得声响,另外一辆大马车从巷口处驶了过来,坐在车夫位置上的人将斗笠向上一推,露出月貌花容,却正是美人儿军师沈落雁。她向着陈胜嫣然笑道:“胜郎,六分半堂的人已经悄悄让开了,反而金风细雨楼的人,似乎有些麻烦。”


第三百零四章:天地人,魔逞威(上)
  “不碍事。有什么麻烦,我去打发了便是。”陈胜伸手向后一招,道:“少将军,岳夫人,你们都上车。”岳云答应一声,先把祖母送入车厢,然后是母亲李氏、二弟岳雷、三弟岳霖、四弟岳震、五弟岳霆。还有长妹岳安娘和次妹岳银瓶。最后才从陈胜背后把父亲岳飞接过来,一起送入车厢坐定。
  沈落雁搞来的这辆马车甚是宽敞。虽然坐了整整十人,不过岳震岳霆等都是小孩子,占的地方少,故此倒还勉强坐得下。陈胜则攀着车辕翻身而上,和沈落雁并肩而坐,自然而然地就伸手出去,搂住了她的纤腰。低声道:“刚才左武王找过我了。就是今天晚上。”
  美人儿军师点点头,扬起马鞭喝声“驾~”调转车头,向巷口悠悠驶去。同时她也压低声音,道:“宫中高手,以米公公,元十三限、方应看为主。有胜郎你再加上左武王绝灭王,想来当能取胜。唯一变数,在于迷天盟。我担心关七也会在这件事里掺上一腿。”
  陈胜微微一笑,道:“那不是正好?上次在汴梁的时候,我还未曾与他分出真正胜负呢。他若来了,正好一次过了断所有事情。嘿,我便不信,天地霸拳会比他的无形剑气来得差劲。”顿了顿,忽然想起,当即从私人储物空间里取出灭魔弹月弩和一丸神泥这两样事物,交给了美人儿军师。叮嘱道:“今天晚上一战,定必凶险非常。到时候我很可能会顾不上你的。这两件东西,你都收好了。若真发生个什么万一,有这两件法器在手,你遇事也能再多几分回旋余地。”
  沈落雁接过来看了看,笑道:“不错,是好东西啊。嗯,听说姬瑶花那女捕头自己手上,还有个什么三宝葫芦。她那几位同门师妹,则还有后羿射阳箭、轩辕昊天镜、秋鱼刀、春秋笔等四件差不多的东西,对吧?这次咱们找个机会,把那几件法器也都拿下来。怎么样?”
  陈胜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就成……嗯,等等,找麻烦的来了。”话声才落,就听得有把极嘶哑极难听的声音,在耳边沉声道:“陈大侠,沈姑娘,你们要往哪里去?”
  陈胜和沈落雁同时循声放眼望去。只见一条高高瘦瘦长长的身影挡在巷口之前,赫然表现出一夫当关之姿。正是苏梦枕麾下五大神煞之一的上官中神。身后处,三十多名金风细雨楼的精锐弟子,正各自手执刀枪,神情紧张地死盯着这边的马车。握着武器的双手青筋暴突,明显太过用力了。
  陈胜向对方拱了拱手。道:“上官中神,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要去哪里,难道你还不晓得吗?请让路。”
  “走不得。”上官中神凝声道:“你们这样一走,金风细雨楼就要被你们连累惨了。为了公子,也为了我们楼中上上下下几万兄弟,你和岳飞一家都走不得。”
  陈胜面色一冷,道:“怎么,你还想把陈某再加上岳元帅一家,都交出去给那些昏君奸臣不成?”
  上官中神斩钉截铁道:“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们。但为了金风细雨楼,只好对不起了。”
  “可笑可笑。上官中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做独善其身的主意?天还早,快别做梦啦。”沈落雁轻笑两声,道:“你还不知道吧?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命令六分半堂来剿灭你们了。你就是把咱们都交出去了,又能顶得了什么用?赶紧弃暗投明吧。”
  沈落雁这句话,几乎就等同于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霎时间,那些金风细雨楼的弟子们人人面色大变。上官中神则显得惊怒交集,脱口道:“不可能,你休想骗我!”话声才落,无数条雪白细丝赫然从他袖口领口等地破衣而出,迎风飘遥,显得蔚为奇观。这是他的独门武器雷山神蛛游丝。合共有二百一十七条。刀枪不伤,水火难侵,又坚又韧,乃属武林异宝。上官中神凭此名动天下三十年,从无败绩。此刻他急怒之下,竟是不顾一切,立刻就要出手。
  “上官叔叔,请手。”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年轻而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身传来。上官中神回首望去,不禁登时为之一惊,道:“少楼主?”
  来者正是苏梦飞。他高举右手,掌中握着一块金光灿灿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个“风”字,背面则是个“雨”字。却听苏梦飞凝声道:“风雨令在此,见令如见楼主。大哥有令,让上官叔叔你带上这里所有金风细雨楼的弟子,马上回归天泉山,不得有违。”
  上官中神心中一叹,知道苏梦枕已经做出决定了。虽然上官中神不同意这决定,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苏梦枕的下属。故此这道风雨令,他是理解要接,不理解也要接。当下无可奈何,躬身伸出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风雨令,道声:“属下遵令。”侧身走开几步,右手一挥,命令众弟子让开去路。
  眼见通道已现,美人儿军师更不耽搁,挥动马鞭,驱动马车粼粼而行。当马车与苏梦飞相互檫肩而过之际,陈胜居高临下,望向这位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目光交触,他微微点头一笑。苏梦飞则同样牵动嘴角以作回礼。顷刻之后,便目送马车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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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钱!是一种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表面上看,它不能吃也不能穿,似乎没啥大用。但实际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并非万能,但若没有钱,则绝对万万不能。故此,除非是餐风饮露的仙人,否则的话,这滚滚红尘万千众生,又有谁能够离得开钱呢?
  普通老百姓需要钱,武林高手同样也需要钱。尤其像雷损和苏梦枕这种大帮会的首领,就更加需要钱了。若没有钱,如何招收弟子?如何如何吸纳人才?如何壮大组织?就说帮会之间的相互火拼吧,打架用的兵器要不要钱?帮会众弟子身上穿的衣服要不要钱?弟子们被打死了,总要给抚恤金安家费吧?要是没钱,那能行吗?但,钱从哪里来?
  对于六分半堂而言,这个问题比较简单。六分半堂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天下众教各派的好汉,都把自己做‘买卖’所得收获的三分半交给六分半堂。若这些好汉遇上任何祸难,则六分半堂便付出六分半的力量相助。说起来似乎很好听,但实际上讲白了,不过就是坐地分赃,收保护费而已。此外,私底下里六分半堂还开设赌场青楼,同时堂内弟子亦打家劫舍、偷骗抢盗,无所不为。这些都是不法的勾当,当然容易来钱,而且还赚得很多。
  至于金风细雨楼,情况就有些不同了。基本上,金风细雨楼并不沾手黑道买卖,只专心于正行买卖。他们经营范围包括有贩盐、运粮、押饷、保镖、以及兵器制造、牲口买卖,行路跑商等等。楼内更有大批各行各业的熟练工人,随时可雇佣给有需要的人。此外,临安城内外很多买卖,从当铺到酒楼,很多都是金风细雨楼亲自经营的产业。城外大片耕地,也都属于金风细雨楼所有。若这些土地是种粮食,金风细雨楼开设有磨房、米铺。若这些土地用来种桑养蚕,则金风细雨楼同样有纺织工房和绸缎庄、成衣铺。其触角可谓深入至各行各业。
  产业既然多,就等于可供敌人下手的目标也多。当然,正常情况下,六分半堂虽然和金风细雨楼斗得你死我活,但也不会向这些目标下手,因为那没啥意义。假如不能打倒苏梦枕,不能杀了五方神煞和杨无邪师无愧等苏梦枕的心腹,即使把金风细雨楼旗下哪些产业都一把火烧了,也动摇不了金风细雨楼的根基,只是无谓地挑起争斗罢了。当真演变成两大帮会的全面决战,则鹿死谁手还在未知之数,那又何必?
  但现在,形势与先前相比,已经彻底改变了。六分半堂得到了朝廷的命令,要对金风细雨楼出手,就变成了光明正大的事。假如说以往他们还顾忌刀南神所率领的“泼皮风”部队,那么现在,这点顾忌也不存在了。因为米公公亲口对他承诺过,当六分半堂大举出击的时候,“泼皮风”部队绝对不会出来碍事。
  不错,刀南神是金风细雨楼的五方神煞之一,“泼皮风”部队也属于金风细雨楼的力量。但另一方面,刀南神同样是朝廷官员,而“泼皮风”部队也是吃朝廷粮饷的,总不能公然违抗圣旨,硬要闯出军营去参加江湖帮派的斗争。所以雷损也好,狄飞惊也罢,全都笃定得很,安心得很,更对今晚的行动有把握得很。
  行动的具体内容很简单。把堂中人马分成两半,一半坐镇总堂,随时出击接应。另一半则再分成几路,从城中处分堂驻地出发,沿路扫荡所有属于金风细雨楼的产业,最后在西湖边上聚齐,集中力量攻上天泉山,一举打破金风细雨楼的大本营。


第三百零四章:天地人,魔逞威(下)
  六分半堂以总堂主雷损为首,其下合共有十二名堂主。分别是:大堂主狄飞惊、二堂主雷动天、三堂主雷媚、四堂主雷恨、五堂主雷滚、六堂主雷娇、七堂主豆子婆婆、八堂主花衣和尚、九堂主霍董、十堂主三箭将军、十一堂主林哥哥、十二堂主赵铁冷。
  这其中,雷恨、豆子婆婆、花衣和尚等三人,都已经被苏梦枕给宰掉。雷滚则中了沈落雁的“乱神绝智”之术,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也等于废了。而大堂主狄飞惊地位超然,当然是和雷损一起坐镇总堂的。所以这次剿灭金风细雨楼的行动,就由剩余七名堂主率先冲锋陷阵在前。
  天色刚刚黑下来,六分半堂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七路大军,分别从七个方向同时出发。雷损和狄飞惊则走上了总堂最高处的那座望楼,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城。夜风萧萧,旋卷吹拂,如泣似诉,听起来着实有几分教人毛骨悚然的味道。但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大堂主又是何许人也?自然不可能被这点小事吓到。两者背负双手,静静等待,彼此皆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
  “嗤~”一点火光,从远方的城中某处亮起。漆黑之中,那点火光便显得特别惹眼。虽然距离太远,实在不可能听得见任何声息,但在两名堂主心内,自然立刻便知道火光因何而生,环绕那点火光,又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雷损轻轻叹了口气,道:“终于开始了。好,好!嘿嘿,飞惊,你都看见了没有?”
  “飞惊虽然脖子折了,可是俗话说得好,站得高,便看得远。现在我们已经站到了这么高,便想看不清楚,也是不太可能吧。”低首神龙依旧低首,但在平地低首和在高空低首,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前者,或许还会有人觉得狄飞惊可怜。但后者,人们便只会对这神龙感到敬畏。
  “站得高,看得远。哈哈,说得好。”雷损举目远眺,只见城内一点又一点的火光相继亮点,战事范围不断扩展,胸中不禁为之踌躇满志。他伸手指点江山,道:“站得越高,所能够看见的风景越好。就为了这风景,大丈夫也应该不断努力向上爬才是。但要向上爬,便少不得要有垫脚石。金风细雨楼,就是好大好厚好坚固的一块垫脚石。只要今天晚上咱们能够把这块垫脚石好好踩下去,哈哈,以后临安城的风景,可就只有咱们六分半堂一家能够有资格欣赏了。”
  狄飞惊轻声道:“总堂主雄才大略。自当……”说话未完,突然之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轰然爆炸。东南方向,原本只是一点的火光突然炽烈强盛了十倍也还不止,火光冲天,直把小半边天空也烧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紧接着,就隐隐听见有闷雷声响动地而起,径直往火光发生处奔去。
  狄飞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当即凝声道:“是‘泼皮风’!刀南神出动了。嗯……那边应该是老九负责的。他可挡不住刀南神。得要老十才行。”
  “挡不住就不要挡了。决定胜负的棋子,不是落在这边。就让它乱吧。反正迟早都要乱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多大区别。”雷损冷笑两声,随之阴恻恻道:“飞惊,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吧。”
  说话之间,城里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竟是连绵不绝。各种撕杀声咒骂声惨叫声哀号声求饶声……相互交织,争斗的激烈程度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等级。局面迅速恶化,参与撕杀者的数量,一击战死的牺牲者数量也不断翻着筋斗往上升。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发展到了几乎彻底失控的地步。但雷损和狄飞惊手上掌握着六分半堂一半左右的精锐兵力,却并没有把这支兵力投入战场之中,去将局面重新稳定下来(本来假如他们这样做了的话,是有极大可能成功的)。反而离开总堂,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世事如棋,光怪陆离。今天晚上的临安城,就是一块大棋盘。究竟鹿死谁手,唯有天知。但有一点则毫无疑问的。无论六分半堂抑或金风细雨楼,他们都只属于棋子,而并非下棋的人。
  ————
  凤凰山,北近西湖,南接江滨,形若飞凤,故而得名。本为五代时候吴越国之皇宫所在。宋室南渡之后,取临安为行在,逐将吴越旧宫加以改建。方圆九里之地,合共有殿堂四、楼七、台六、亭十九。规模宏大,建筑华丽。若在风和日丽时节漫步遨游,风景美不胜收,足以教人为之流连忘返。
  但现如今,夜幕之下的凤凰山,非但不能令人感觉有任何优美之处,远远乍看上去,反倒就像一头巨大怪兽卧伏,正冷然张望着山下群魔乱舞。
  哒哒马蹄声急如暴风骤雨,百骑人马犹如旋风般卷上凤凰山,径直逼近了宫城大门。得到近处,众人不约而同长生呼啸,勒马止步。强风倒卷,登时将他们原本放下来遮着自己头面的斗篷兜帽尽数吹开,暴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为首者,一个年少气盛,虎虎生风,正是权力帮帮主李沉舟的唯一弟子,虎长安。旁边那人则身材瘦长,目光冰寒,乃是权力帮护法熊衮。而在这熊虎二人身后,却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当中的十人。分别是百毒神魔华孤坟、长刀神魔孙人屠、神拳天魔盛江北、铁腕神魔溥天义、三绝剑魔孔扬秦、绝灭神魔辛虎丘、飞刀狼魔沙千灯、独脚神魔彭九、铁骑神魔阎鬼鬼、千手神魔屠滚。
  十大人魔齐聚一堂,再加上熊虎二护法和身后那过百名权力帮精兵,在外人视为龙潭虎穴,绝对不可轻闯的皇宫重地,此时也不过只是村社庙会罢了,何惧有之?
  宫城城墙之上,此刻一派灯火通明。守护在墙头处的禁军官兵们,人人顶盔戴甲,执刀持枪。二百多名弓箭手在墙头上一字排开,舒臂开弓如满月,瞄准了城墙下权力帮众人的锐利箭头,在火把照耀下透发出冰冷光芒。除此以外,城墙之上,更加架设了十多台床子弩。
  这床子弩可不是普通弓弩,乃是大宋军队中第一等一的利器。每次开弓上弦,都至少必须以二十名精锐士兵同时合力,才能够完成。故此这弩弓又有个别号,称为八牛弩。弩箭之大小,和一般士兵使用的长枪完全相等。射程更可以达到三百步之远。开弩这么一箭射出去,纵使如八大刀王或七绝神剑那种级数的高手,也绝对抵挡不住地要被扎个透心凉。虽然此物因为太过笨重,移动不便,故此在野战中派不上多少用场,但用来守城,却绝对属于无上利器。
  白天时候,宫城禁军已经接到通知,说是有贼人意欲图谋不轨,要犯上作乱。命令宫城禁军加强戒备,随时准备迎战。军令如山,众人如何胆敢怠慢?故此忙碌了一整天,将所有守城器械尽数搬出来收拾完毕,以供随时使用。有了这番准备,更兼有厚重高墙作为掩护,数量上又占了优势,宫中禁军上至军官,下至士卒,皆是信心十足,根本没有丝毫慌乱。
  虎长安身为“君临天下”李沉舟的唯一入室弟子,这次被师父派出来协助左武王,他正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有心要建功立业,一举成名天下知。所以尽管看见城墙上守卫森严,虎长安亦丝毫不惧,反而兴奋地跃跃欲试。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平复太过激动的情绪,提气扬声,喝问道:“谁敢去打开宫门?”
  神拳天魔盛江北和铁腕神魔溥天义,两人同时应声出阵,向宫门处策马急驰而去。城墙上的禁军统领愕然一怔,随即失笑道:“他们想干什么?只有两个人,就想攻下城门?简直荒谬。来人啊,给本官放箭,把这两个逆贼统统毙了!”
  宫城禁军,尽是大宋朝千中挑万中选的精锐之士。弓箭队的成员,更加个个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此刻人人都欲争功,故此禁军统领话声才落,墙头的弓箭队立刻齐齐轰然答应。随之,就是密集连珠箭发,宛若倾盘暴雨般向着城下的两大人魔泼洒而去。如此攻势,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任你轻功身法再厉害,最后肯定也只是一个死字。
  但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何许人也?那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江湖上响当当足以独霸一方的字号。面对着漫天箭雨,两大人魔丝毫无惧,神拳天魔率先霹雳暴喝,饱提浩元,双拳轰然对撞。铁腕神魔更不落于人后,同样舌绽春雷,两臂交搭高举过顶,猛然向下一划。
  说时迟那时快,两股同样雄浑无俦,刚猛绝伦的内家真元透体爆发,宛若狂风怒啸,同时向四面八方飙卷横扫。方圆三丈范围内,尽成铜墙铁壁,根本泼水难入。半空中那千百支狼牙劲箭,登时活像遭无形巨手拦途阻截,纷纷扭曲、折断、偏离。不过眨眼工夫,已被彻底一扫而空,哪里伤害得了两大人魔半分?


第三百零五章:毒蚀骨,箭伤心(上)
  那禁军统领眼见如此情况,心下立刻就是“喀噔~”一声响,知道遇到江湖上的高手了。他双手紧紧抓住城垛,一连串地大叫道:“床子弩!用床子弩瞄准他们,快快发射!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两个人闯到宫门前面来!”
  城头上众军士都知道这些江湖上高手的可怕之处,故此凛然答应了,更不敢有丝毫怠慢。机关转动的咯咯声响之间,两架床子弩调转方向,赫然各自瞄准了神拳天魔和铁腕神魔,随之爆发出“嘣~”的猛烈弓弦震动声,两支巨箭破空裂风,笔直射向两大人魔。势道之凌厉猛烈,当真不愧其“八牛弩”之威名!
  电光石火之际,两大人魔同时断声大喝,各自从马鞍之上纵身飞跃而起,径直迎向床弩巨箭。神拳天魔双拳齐出,左拳漆黑如墨,右拳朱红似血,正是他苦练三十年的“朱砂拳”和“黑砂拳”两大绝学。铁腕人魔则运起“铁臂横江”绝技,双臂交叠,当头狂砸。
  以强撼强,以硬碰硬,全无花巧假借,只有实打实的真功夫火拼对轰。呼吸刹那,就听见无比怪异的爆炸碎裂声狠狠炸裂,神拳天魔双拳左右夹击,恰好轰在巨箭的三棱刃箭镞之上。精钢铁镞当即扭曲成废铁,木质箭杆则变成万千碎片,东南西北地乱飞乱溅。那边厢,铁腕神魔岂甘示弱,双臂狂砸之下,巨箭干脆利落便从中对折,随之也是炸裂成碎粉。
  床子弩的八牛之力,终究也是非同小可。两大人魔虽然接下了一箭,但巨力反震之下,同样身不由己自空急坠而落。“咚~咚~”两声震响,两大人魔各自稳稳落地,脚下坚固青条石板则被重重踏出了四个深刻脚印。下个刹那,两大人魔同时纵声长啸,揉身抢前冲上,速度之快,更逾奔马。未等城墙头上的禁军做出任何反应,两大人魔早奔至宫门之前,更不停步,就此借助冲击之势,神拳铁臂,三度轰出。不偏不倚,正中宫城大门!
  宫城大门高有三丈,厚达尺半,乃以上好木料经特殊手法炮制之后,再包镶上铁板铜钉。其坚固程度,甚至比临安城的城门都尤胜半筹。一旦关上之后,别说人力休想打开,哪怕用攻城锤来撞,都要折腾至少大半天时日。
  然而此时此刻,两大人魔豁尽平生所能合力一击,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威。只听得一阵隆隆闷响,城墙上的众多禁军人人都觉天摇地动,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当了。那禁军统领大急,连忙抓紧城垛稳住身形,扯开嗓子咆哮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啊!”
  指挥没有错误,错的是时机。眼下这个时候,城头上众军士都被震了个七歪八倒,试问却哪里还能发箭射杀敌人?何况以两大人魔的内家修为,寻常弓箭,休想能够伤得了他们分毫。唯一可以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就只有八牛弩。但这种重弩太过笨重,只适宜远攻,反而无法对付近在咫尺的敌人造成什么威胁。故此弓手也好弩手也罢,竟是人人一筹莫展,只有干着急的份。
  城头上还在活像没头苍蝇般不知所措,城墙之下宫门之前,神拳天魔和铁腕神魔却是连一刻也不稍停。两大高手抖擞精神,奋发神威,重拳连环,狂轰滥炸。宫门虽然厚重坚固,却怎挡得住两大人魔合力施为?不过片刻功夫,门板上已然已投入蜘蛛网一样到处遍布裂纹。两大人魔相互对视一笑,随之各自深深吸了口气,轰然暴喝,拳掌齐出,登时活像晴空中打了个霹雳。惊雷过后,厚重宫门早被打穿,暴露出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大洞。
  宫门之后,其实同样布置有守军的。毕竟也是军中精锐,更兼不在城头之上,未有亲眼目睹两大人魔之威,故此惊惧畏怖之情亦不如城头上的同袍眼中。乍见大门被破,他们立刻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为首上百人列成阵势,齐齐平端起神臂弩,猛地扣下扳机发射。
  有宋一代,军队中最注重弩弓的运用。宫城禁军是保卫赵构这个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军队中所使用的器械之精锐犀利,也要远胜其他军队。床弩这等大型重弩之外,又有单人即可使用的神臂弩。此刻百弩齐射,气势虽然不如八牛弩,但威力集中在宫门破洞的方寸之地,杀伤力反而更胜一筹。
  神拳天魔和铁腕神魔轰破宫门,同样虚耗不少。虽然未曾损及元气,但总要调息一番,方能有再再战之力的。两大人魔已经完成了虎长安少帮主所交托的任务,亦无意继续硬拼下去,当下一齐抽身而后,如飞倒退。然而他们两者并非以轻功著称。退得哪怕再快,又怎快得过强弓硬弩?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锐器破空之声刺耳激鸣。袖箭、金镖、丧门钉、铁蒺藜、铁链子、飞蝗石、乾坤圈、如意珠、梅花针、铁鸳鸯……无数暗器后发先至,或横击或斜掠或直取或弹跳或撞击……沿着各种不同轨迹呼啸急飞,然后掠过铁腕神魔和神拳天魔,不偏不倚,和那追击过来的漫天弩矢相互撞个正着。
  但见火花激闪,脆响不绝于耳,噼噼啪啪,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顷刻之后,天地为之一空,所有追击的弩矢尽被击落,无一遗漏。拱门之后的禁军士卒见状,不由得目瞪口呆,怎能相信竟有如此怪异之事?
  未等众军士有所反应,又是寒光乍闪。那夺命的寒光透门而入,在站得最前的那群禁军军士脖子上游走了一圈,回旋激飞,“噗~”地插进地下。凝神观望,原来是刀。
  刀小,小刀,只有三寸三分三的小小小小一把娇丽之刀。这不是小李飞刀,而是天狼噬月刀。发刀者,飞刀狼魔沙千灯是也。同时刚才一口气发射出上百暗器打落弩矢者,乃千手神魔屠滚。若论暗器造诣,权力帮中除去“袖里日月”柳随风以外,再无第二人能够胜得过千手神魔与飞刀狼魔。
  虎长安年纪虽轻,调兵遣将,捕捉战机之能,绝不下于任何一位老江湖。神拳天魔和铁腕神魔任务功成,合当身退。两大暗器高手千手神魔与飞刀狼魔,立刻在少帮主指挥下动身抢上,施发暗器以掩护两大人魔退下。与此同时,闷雷鸣响,动地而出。七骑人马同时排列成锋矢阵向前发动冲锋。
  只见那马上的众骑士,人人身穿重铠铁甲,手执长枪大戟,甚至连胯下坐骑也披了甲骑具装。二十八只铁蹄翻飞践踏,整齐划一,不闻丝毫杂音。尽管人数不多,却竟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直教人闻之胆寒心颤。为首者,正是铁骑神魔阎鬼鬼。身后那六人则是他的直系下属,铁骑六判官。
  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俱属江湖上各自独当一面的高手,麾下自然不会无人。所以出动一位人魔,就等于连他属下的那部分势力也同时出动了。这铁骑神魔本身固然骑术精绝,堪称天下无双,而其麾下六判官——“一鞭裂石”石判官、“一绳上吊”索判官、“一枪夺命”向判官、“一击落马”安判官、“一矛穿心”茅判官、“阴司锁铐”铁判官——其骑术亦只稍铁骑神魔半筹而已。
  此刻七人排列成锋矢之阵,策骑急驰,快若风驰电掣。未等宫门后那群被千手神魔与飞刀狼魔之暗器打得晕头转向的禁军士卒,有余裕重新组织起来再发射第二波弩矢,铁骑神魔已然率先跃马闯入宫门之内。手中马槊微微一颤,恰好挡在战马前方的一名士兵登时就被扎了个透心凉。身上所穿的鱼鳞铁甲在铁骑神魔人马合一之无俦巨力面前,简直脆弱单薄得活像纸糊的。
  马槊再颤,那柄士兵当即被凌空抽起,然后带着胸前一个血洞以及连串殷红血珠,在半空中划出道凄厉弧线,重重摔向地面。前路已靖,紧伏于马背之上的铁骑神魔,则根本不去关心那士兵的下场,只是专心致志地笔直望向前方,手腕急抖,已然挑起了第二名目标并且将之迅速甩出,然后再选下一个。
  接二连三,铁骑神魔就像一把烧红的尖刀,把禁军士兵当成豆腐般狠狠切进去。身后处,铁骑六判官则充当着这把尖刀上血槽的作用,不断地协助铁骑神魔撕裂敌军阵势,把阵势的伤口变本加厉地不断扩大。霎时间,七人七马联成一体,冲锋陷阵,势不可挡。
  这就是重装骑兵的“凿穿”战术。当年隋末唐初,秦王李世民率领麾下三千铁甲精骑率军闯阵,所向无敌,勇不可挡,为李唐朝廷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经历数百年光景,具装甲骑始终是沙场上第一等一的厉害兵种。北宋开国大将呼延赞,即曾以这连环甲马之法名震天下。


第三百零五章:毒蚀骨,箭伤心(下)
  连环甲马好景不长。随着宋辽两国建立澶渊之盟,再加上西夏立国后占去了河套之地,北宋几乎损失了国内所有产马地,导致军队中战马不足,再也组建不起成建制的具装甲骑部队。从此,军队中只能大力发展步兵,尤其重视弩弓的运用,以弥补不足。
  权力帮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雄心勃勃,有意染指江山,逐鹿中原。故此他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为将来建立军队而做好了各种准备。吸收阎鬼鬼入帮,安排他成为“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的铁骑神魔,就是其中一着。
  此刻铁骑神魔果然不负众望,大显身手。肆意纵蹄冲击之下,宫城大门后,广场上那数百禁军登时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师。眼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虎长安一声大喝,匆匆马鞍旁边抽出个长条包裹,内力催动,布帛纷飞,展露内里神兵真形,原来是一柄斩马大刀。刀锷形如猛兽利爪,刀柄活像猛兽脊骨,刀身光华璀璨,就似琥珀水晶,正是虎长安的独门兵器“唬箎錿”!
  虎长安一挥大刀,率领其余八大人魔以及熊衮护法,再加上上百权力帮精锐弟子,乘势冲入皇宫。大刀展出,血浪翻滚,人头乱飞,直如地狱魔神。其余众高手也是各显神通,正似虎入群羊,挡者披靡!原本已经被冲乱的禁军阵势,至此更是乱上加乱,顷刻之间,已经尸横遍野,好似修罗地狱活现人间。
  城墙上那名禁军统领见情况不妙,心中不禁大为焦虑。他急忙高声呵斥,把墙头上的部队重新调度起来,就要冲下城墙去,和广场上的部队来个前后夹击,意欲反败为胜。未料刚刚走到楼梯后,眼前忽然就有人影微晃。只见一名身材臃肿,身披黑袍的中年汉子战在楼梯口,当道拦住去路。这黑袍汉子抬起头来,用自己青惨惨的脸正对着禁军统领,阴森森道:“统领大人,你想要去哪里?”
  那禁军统领看得清清楚楚。眼前人的打扮,和刚才的铁腕神魔、神拳天魔、千手神魔、飞刀狼魔等可谓大同小异,袍角上都绣有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图案(这是十九人魔的一致装扮)。显而易见,此人也是那群胆敢擅闯禁宫的逆贼当中一名首领了。尽管不知道对方其实属于权力帮,但其敌人的身份,可说毫无疑问。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多说的?禁军统领拔出腰间佩刀,大喝道:“兄弟们都跟老子上,将这逆贼乱刀分尸!”第一个率先冲出,挥刀就斩。
  身材臃肿的黑袍汉子怪声冷笑,陡然将袍袖扬起一拂。说时迟那时快,大蓬紫色烟雾猛地从他袖中喷出,不偏不倚,就将禁军统领当头罩个正着。禁军统领愕然一怔,恍恍惚惚之间,依稀竟看见了一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绝世美女,正从烟雾中移步走出,向自己嫣然微笑,然后自动投怀送抱。禁军统领登时心为之夺,志为之消,整个人也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却听得“叮当~”一下清脆响声,禁军统领赫然连刀子也给丢下了。他张开双臂,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想要把眼前的美女搂入怀内。然而才刚刚走得两步,眼前美女忽然摇身一变,褪去了花容月貌,改换上鹤发鸡皮,更迅速消尽皮肉,变成一具走肉行尸。禁军统领随之五官扭曲,眼眸内流露出大恐怖。竭力扭动着似乎想要挣扎。但到这个地步,还如何摆脱得了?弹指刹那,他被那具走肉行尸紧紧搂住,随之身体一软,俯身扑地而倒。浓烟散尽,却哪里还有什么绝世美女,哪里还有什么走肉行尸?唯一有的,便只得他自己这么一个——死人!
  “万毒罡气——醉生梦死”。当你看见天仙下凡,你便已经中毒了;当你陷入迷恋当中,你已剧毒入心;当眼前的美女变得狰狞丑陋,你便无药可救,只能化为一堆——嶙峋白骨!这就是毒,百毒神魔华孤坟的独门绝毒。
  禁军统领被杀,左右城墙上那些士兵看了,一个个纷纷大惊失色之余,更感无比悲愤。霎时间,数十人各执刀枪,高声呐喊着要替禁军统领报仇。百毒神魔又是嘿声怪笑,双臂一振,袍袖左右分扬。大蓬无色无味的剧毒立刻随风飘扬,将这大片城墙彻底笼罩入内。这一次,城墙上的禁军士卒们没有看见什么美女,他们只是突然间觉得背心发凉,仿佛有什么吃人猛兽,或者绝世凶魔之类邪恶存在在身后盯住了他们,顶得他们毛骨悚然,心跳加速。
  加速、加速、再加速!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不过眨几次眼的短暂时间,禁军士兵们一个个双目充血,耳鼻溢血,张口呕血,胸膛上皮肉一阵剧烈弹跳,然后就是“扑~”的爆裂破碎之声隐隐响起。大群士兵一个个直挺挺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万毒罡气——杀人心跳”。中此毒者,就会引发幻觉,像被什么可怕东西盯得胆颤心寒,然后心跳速度不能自制地越来越快,最终终于导致心脏本身无法承受而血管爆破,中毒者就此一命呜呼。如此诡异剧毒,绝对可惊可怖,可畏可惧之极。
  在“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中,百毒神魔不是武功修为最高的。但若论杀人的效率,则他乘了第二,便绝对没人有资格称第一。不过片刻工夫,数百禁军全被毒杀当场,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竟是无一活口。百毒神魔怪笑两声,转身面向城墙之下,望向正陷入混战当中的敌我双方。
  那张庸俗而肥胖的脸上赫然泛现出狰狞笑容。他高举双手,狂笑道:“死吧,死吧,统统都给我死吧!”浓重血雾陡然透体冒涌,源源不绝地升腾至半空。血雾当中,更仿佛有无数狰狞妖魅蠢蠢欲动,直教人为之毛骨悚然。百毒神魔更不迟疑,双掌同时往下一按,铺天盖地的血雾立刻似山洪暴发,向着城门之下疯狂涌去。竟完全不管自己权力帮的人,依旧与皇宫禁军相互纠缠混战,尚未分出胜负。
  “万毒罡气——毒暴天下”!这招杀着一出手,则城门下众人除去虎长安和熊衮,还有其余九大人魔等少数高手之外,不分敌我,就要玉石俱焚,全被当场毒毙。百毒神魔,不但毒气毒,手段毒,心肠更毒!
  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头,朗月之下,星空之中,陡然传来一声狼嚎。紧接着,如箭般的身影从皇宫深处冲天急跃而上,恰好把自己嵌入了那一轮皎洁玉盘。但听这道箭一般的人影傲然纵声长嗥。郎朗诗号,赫然震动九天十地,使神魔皆惊!
  “以天下英雄为弓,使世间美女成箭!”
  本该是豪气万千的宣言,此刻咆哮之下,却使人在恍惚间感受到了无尽的郁闷、悲伤、以及无法释怀的愤怒之情。紧接着,就见月中那道箭一般的人影,忽尔挽弓搭箭。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上根本没有弓,同样也没有箭。他双手空空,并无一物。但他却依旧做出了张弩射矢的动作,并且射出了“空”的箭。只不过弓空箭空,威能杀力却不空,反而实在得足以教人——伤心!
  弹指刹那,无形气箭疾逾闪电,笔直射向城头上的百毒神魔。根本来不及对之作出任何反应,百毒神魔已然中箭。“噗~”的轻声响过,他胸膛上已然多了个小洞,无形气箭穿心而过,透胸而出,余劲丝毫未衰,更斜斜射入城墙之中,留下了一个只有筷子版粗细,却是深不可测的小洞。下个瞬间,百毒神魔体内陡然爆发出“轰~”的一声剧震。整个人由内而外,彻底被无形气箭所潜藏箭气炸了个血肉模糊,粉身碎骨。人死功消,万毒罡气无以为继,随之倒卷回来,在把百毒神魔的尸体吞噬侵蚀溶解之后,就此消散。
  一箭伤心,死无葬身之地!能够发出如此恐怖一箭者,除元十三限之外,当今天下更有何人?
  高高在上的绝世高手依旧驭气临空,未曾着落。地面处,喊杀之声再起。当空俯视,就见有六条火龙从皇宫深处蜿蜒游出。盔甲鲜明,刀枪如雪,矫捷彪悍,正是六支虎狼之师的生力军。率领这六支生力军前来支援者,正是元十三限座下的六大得意弟子——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合称为“六合青龙”者是也。
  六支生力军到场,却并不即刻投入混战厮杀,反而在外围处布置好了阵势,将正与禁军撕杀的权力帮众人团团围困。权力帮众人看得心惊。少帮主虎长安当机立断,和帮中护法熊衮一起发号施令,调动帮众脱离混战,重新集结成列。与禁军相互对峙。


第三百零六章:群雄聚,大战起(上)
  与此同时,长刀神魔孙人屠,带着“虎头刀”赫穿、“齐门金刀”齐金峰、“浪花刀客”穆浪山、“雪花快刀”厉雪花、还有“地趟刀手”堂三绝等五大刀客,再加上二十多名帮众,返身向后控制城门,以确保退路。虎长安随之越众而出,将手中神兵向“唬箎錿”向地面一顿,郎朗高诵道:“长啸江湖凭奇绝,安享盛名一刀斩。权力帮‘君临天下’李帮主座下弟子虎长安,见过元大总管。”
  当今江湖,虽说是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盟、权力帮四大并称。实质论声势论实力,都以权力帮为最强。“君临天下”李沉舟的威望,更远远凌驾于苏梦枕和雷损之上,至于素来被世人视为疯子的关七,就更加不能与之相比了。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得闻李沉舟和权力帮这六个字,不说六合青龙,哪怕元十三限亦要当场为之动容。他身形如箭,笔直落地。沉声喝道:“小子,你是李沉舟的徒弟?”
  虎长安大刀一挥,道:“正是。在下不才,现今恭领帮中护法之职。这位是同为护法的熊衮先生,还有这几位,分别是本帮的三绝剑魔、绝灭神魔、神拳天魔、铁腕神魔、飞刀狼魔、千手神魔、还有铁骑神魔。刚才丧生于元大总管手下者,则是百毒神魔。”一边说话,一边把权力帮众高手点出。
  元十三限嘿声冷哼,喝道:“熊虎双护法,再加上十大人魔?权力帮究竟想要干什么?若然想要造反,则单凭你们这点儿实力,恐怕还不够看吧。莫非李沉舟觉得你们这些下属很不顺眼,所以派你们来送死?”
  虎长安朗声道:“家师爱护帮中子弟,就像父母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世上又岂有故意让子女送死的父母?元大总管说笑了。实际上咱们这些人今日到此,只为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如此而已。”
  元十三限面色一冷,喝道:“受人所托?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你们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何为大逆?何为不道?就因为赵构是皇帝,所以闯进他住的房子里,居然就变成大逆不道了?哈哈,可笑啊可笑。”
  忽听马蹄疾驰,再闻恢宏长笑。但见高大身影,挟傲然而来。紫金冠、明黄袍、九龙腾,帝皇相。举手投足,正是最尊荣华贵的天子气象。纵使命蹇时乖,两度与至尊皇座失之交臂,以至于不得不潜伏爪牙苦隐三十年,但如今一旦有好风凭借力,登时便是直上青云,再现天生真龙风姿。那边厢,元十三限双目圆瞪,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目中所见,禁不住失声叫道:“左武王,是你?”
  “左道武功,霸业王图;江山唯我,定鼎天下!”郎朗诗号吟诵声中,左武王前呼后拥,率数百人马,浩浩荡荡策骑进入皇宫,随之孤身直趋两军阵前。他勒定缰绳,微笑道:“元大总管,咱们很久不见了。”
  元十三限目射寒光,沉声道:“左武王,原来是你。今夜城中大乱,原来是你阴谋布计所致。嘿,好算计。但你想要就此篡夺天子皇位,似乎却又太一厢情愿了吧?他话休说,你能过得了本总管这一关吗?”
  左武王淡淡道:“篡夺?何为篡夺?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本该有德者居之。本王和赵构,同是太宗嫡系后裔,他能做皇帝,本王为何不可?赵构自登基以来,勇于内斗,怯于外战,用金人奸细为相,弃祖宗陵墓于不顾。英雄豪杰斩杀虏酉,建立奇功,居然不得嘉奖,反遭污名加身,被迫流亡江湖。忠臣良将,反遭贬斥,更欲自毁长城,以讨好蛮夷鞑虏。父兄在北,皆视如撇履,不闻不问。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试问哪里还有资格坐龙庭,称九五?本王今日至此,绝非为一己之私而谋朝篡位,只是为免他日能在黄泉之下,有颜面得见大宋列祖列宗,故此方才不得不冒死拨乱反正,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还天世间百姓一个青平天下!”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义正辞严,尽占道理。哪怕元十三限再怎么能言善辩,也无法否认这桩桩件件的事实。正觉词穷之际,忽然间,却听一声长笑,滔滔血浪气势随之铺天盖地而来,吞噬山河,淹盖神州。要将这凤凰山演化为血池地狱。
  广场之上,无论敌我,皆陡然为之一窒,众高手不约而同,便侧目相看。但见冷风烟云散,滔天血河开,银面凝剑者,笑看风云来。一道俊逸身姿,安坐车中,若非神通侯方应看,还能是谁?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方应看见过左武王。”手按当世四大神兵之一的血河古剑,方小侯爷长身站立。滔滔血浪气势,因而收敛殆尽,却非消散,只是蕴而不发,藏而不释罢了。但须主人有意,随时仍可放出,血淹天下。
  这马车车厢无顶无壁,方小侯爷一旦站起,登时高出群济,令四面八方人人也能将之看得清清楚楚。他向左武王拱拱手,朗声道:“天子者,上天之子也。苍天无私,天子大公。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为大宋江山社稷全盘大局着想,着眼于百年千秋大计,岂虑一时一地之得失?当初靖康之变,宋室南渡,民变汹涌,天下骚然,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千万黎民尽皆流离失所。眨眼十年光阴,如今西至陕蜀、东及大海,北抵黄河,南达琼崖,万里山河危而复安,百姓重得安居乐业,谁人之功?岂不就是当今天子么?如今我大宋中兴在望,王爷却在此时率众逼宫,还说什么拨乱反正,岂非可笑?”
  左武王尚未答话,却听得又是一阵嘲讽大笑之声,猛地自天外传来。紧接着,天际奇像横生。半边红云如火,半边雪花飞飘。一条霸道身姿,携相反极端之两大异相,挟满腔愤世嫉俗之绝灭气势,仿佛流星天降,径直现身两军阵前。只见他袍袖一拂,霸道诗号即刻回荡于天地之间,教三千大千,无不与闻。
  “冰封天地,赤火燎原;灭绝红尘,再造神州!”绝灭王楚相玉向左武王微微一点头,随之旋踵转身,向方应看呵斥道:“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神通侯唇舌之利,更胜血河古剑,厉害厉害,果然后生可畏。但任凭你巧舌如簧,顶多不过自欺罢了,难道还妄想能够欺骗得了天下人么?靖康之变以后,假如不是岳飞、韩世宗、以及千千万万大宋健儿们在沙场上浴血奋斗,何来如今半壁江山之安稳?赵构企图贪天之功为己有,当真羞也不羞?”
  “楚相玉,你这败军之将,叛逆奸党,竟敢污蔑君上,可知乃是死罪!?”方小侯爷微笑不答,却早有一把尖锐高亢的声音从夜空中响起,如锥如针,刺耳而来。紧接着,扭动的棍影如怪蟒妖蛇,凶蛟恶龙一般横空飞渡,直抵两军阵前。气势之凶,一下子将绝灭王的狠戾灭绝之意压了回去。绝灭王微一皱眉,凝声喝道:“米有桥!又是你这老阉狗!”
  “一棍朝天,四大皆空;朝天一棍,四大皆凶!楚相玉,你还记得咱家的好处,便知此地无你放肆余地!”大内第一高手米穹苍,驭气乘风而致。森然盯着绝灭王,道:“楚相玉,咱家还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却原来还苟延残喘,存活至今。这也罢了。你竟然死性不改,事隔多年,又来勾结赵桂(左武王),意图再次颠覆大宋江山,当真不知悔改,简直死有余辜。既然如此,说不得,今日咱家要大开杀戒了!”
  绝灭王满腔悲愤,放声长笑道:“米有桥,米穹苍。你这条老阉狗。当年童贯和梁师成内外勾结,为了害我楚相玉一个,不惜暗使阴谋,将大宋十万精兵葬送于白沟。其中内情,别人不知,你这条上蹿下跳替他们奔走搭线的老阉狗,难道也会不知?亏你现在还有面皮再提当年旧事,是可忍孰不可忍?童贯和梁师成两贼如今皆已恶贯满盈,老阉狗,你还活着干什么?今日楚相玉就要送你入黄泉,和两贼聚首。”
  米公公仰天尖声长笑道:“哈哈,单凭你们两个逆贼,再加上权力帮的一群乌合之众,居然也妄想染指九五至尊之位,简直痴人说梦。”
  左武王冷冷道:“呵呵,怎么,米公公认为本王这边就一定没有胜算吗?”
  旁边的方小侯爷微笑道:“王爷智慧烛照,眼前形势如何,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你们蓄意挑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全面开战,导致临安城中大乱,凤凰山上下禁绝,我们这边无法向山下军营求援,以大兵平叛,虽是事实。但这皇宫之中,如今仍有米公公、元大总管、区区在下,以及六合青龙在此,再加上禁军大兵三千,要剿平尔等乱党,何难之有?”


第三百零六章:群雄聚,大战起(下)
  绝灭王嗤之于鼻,道:“乌合之众,何惧人多?王爷修为深如大海,不可测量,正和元大总管是个对手。米有桥你这条老阉狗,正好品尝品尝我苦练二十年才终得大成的冰火交融究竟是甚滋味。权力帮熊虎二护法要对付你一个方应看,绝对绰绰有余。六合青龙虽然厉害,但我们这边也有九大人魔,足以匹敌。想要剿灭我等?你是痴人说梦。”
  元十三限、米穹苍、方应看等三人相互对视一眼,随之同时放怀长笑。笑声未绝,米穹苍翻脸变色,断声尖喝道:“天子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明知道尔等逆贼将要图谋不轨,故此早早地已经做好准备了。赵桂,楚相玉,还有那什么虎长安和熊衮等权力帮一干乱党,睁大招子认真看清楚一点吧。瞧那边大殿之上,究竟有谁!”
  皇宫纵然占地广大,然而宫城大门之后,宽阔广场尽头,就是文德殿。也就是皇帝在重大庆典时候用以接见群臣,领受百官朝拜之地。俗称——金銮殿!飞檐斗拱,金碧辉煌,气派万千。同时,此殿更代表了天子的无上权威,绝不容任何人轻慢亵渎。若有未经允可而擅自攀爬到大殿屋顶之举,不论那是谁,都一定将会被认定大不敬之罪,下狱处死。
  可是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却赫然可见有六条身影,正徐徐从殿顶的琉璃瓦上站起。人人蒙面披发,难辨真容。如妖似魅,浑身上下散发出森森鬼气,直教人看得毛骨悚然。在场之中,尽多高手,却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这六条人影究竟是早早就埋伏在此,抑或刚刚方才到来的?
  绝灭王微一皱眉,嘿声冷喝道:“装神弄鬼,不知所谓。给我统统滚下来!”右手一挥,凝气成冰,铸雪化剑。霎时间,六口冰魄寒光剑凭空成形,破空呼啸笔直射向大殿。纵使彼此距离至少足有三百步之遥,但冰剑势道急劲,甚至比床子弩还更强三分。区区数百步距离,如何能够削弱得了冰剑杀力?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金銮殿上六条鬼影已同时出手。或博大或精妙或雄浑或小巧或阳刚或阴柔,六种不同的武学家数呈现人前,各自皆有数十年深厚修为。六口冰魄寒光剑或破碎或崩裂,或被牢牢焊死或遭挪移反射,更或被凝固被闪开,总而言之,竟无一能够建功。
  这一招纯为试探,再加上距离毕竟远了,故此冰魄寒光剑威力不足,伤不了人,亦在意料之中。但看了这六人出手之后,灭绝王眉宇间神色登时为之一变,出现了三分惊讶三分震撼三分忌惮,以及一分亢奋的跃跃欲试。脱口喝道:“迷天七圣盟?好啊,不老神仙、意中无人、有法有天,你们统统都来了。咦,怎么最后那两个不是铁树开花?哦,对啦,铁树开花助纣为虐,早给宰了。现在换上的这两个,该是血鹦鹉和恶灵神吧?”
  “嘿嘿嘿~绝灭王果然好眼力,一眼之间,就看穿了咱们六个人的身份来历。好,好。”六条身影当中的为首者,率先揭下自己所戴面具,随之更甩去披风,挺直腰杆,以真面目见人。月光之下,只见他童颜鹤发,一派仙风道骨,随时飘飘然乘风而去的姿态,见之教人悠然就生亲近之感。在场众多高手,哪个不是见多识广?故此立刻就有人叫道:“颜鹤发,果然是迷天盟的大圣‘不老神仙’颜鹤发!”
  话声才落,这迷天大圣身边那人,同样也甩去披风,显露出美好身姿。但看她身穿一裘宽大的红色衣裙,衣料且轻且薄,皎洁月光穿过她的衣服,影影绰绰展示出纤细腰肢。乌黑蓬松的秀发在脑后随意挽个髻,绯色面巾半落,露出了半边绯色的脸。一双盈盈楚楚的星目里盛满了慵懒的倦意。半张半闭,似乎还带着点哀怨的无奈(那仍是嘲笑多于悲凉的),竟是那样一张绝美中带着慵乏的容颜。迷天盟的二圣“意中无人”朱小腰,就是她。
  颜鹤发和朱小腰纷纷卸去伪装,身旁其余四圣也起而仿效。可是其中两者,即使卸除了一重伪装,外人仍无法窥见得到其庐山真面目只见他们一个穿蓝布长衫,黄铜钮扣,随手从不知道哪里拿了个竹笠出来倒罩在首,竹笠上面挖了两个小洞,闪烁若令人心寒的眼睛。另一者身穿月白长袍,鞋子特别整洁讲究,乃是白布高袜子外加粉底逍遥履,脸上同样套看一张脸谱,眼神之凌厉,不下于戴竹笠者。
  “有法有天,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两个人,分别是迷天盟中的三圣任苍生,以及四圣邓鬼神,乃属同门师兄弟。他们之所以会拥有这外号,听说有两大原因。首先,因为他们自认就代表了“法”和“天”。其次,他们两人曾经联手,力抗金风细雨楼莫北神所统辖的“无法无天”部队,不但得以全身而退,更接连杀了对方不少人。所以之后,江湖中就称呼他们为“有法有天”。
  迷天盟的第五圣和第六圣,原本并非他人,恰好就是“铁树开花”张烈心和张铁树两兄弟。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暗地里的什么原因,竟然同时也投身到小侯爷方应看麾下,成为方小侯爷的长随。几个月之前,跟随方小侯爷一起到汴梁去向岳元帅传金牌,下达班师诏令。双方冲突起来,这铁树开花两兄弟,就被白清儿给宰了。迷天七圣盟,至此只剩余了五圣。但关七立刻搜罗了另外两位江湖中的高手加盟,补齐七圣的数额。
  这新加盟的两圣,一者亦为女子。虽是已届中年,但风韵犹存,可见若时光倒退二十年,必定是位颠倒众生的天生尤物。江湖中无人知其真姓名,只知道她爱穿红衣,又爱养鹦鹉,修得一手“败血离魂指”的绝技。若然中招,即时血流不止,堪称凶残阴毒至极,故而武林中都称呼她为“血鹦鹉”。
  另外一者,则是个粗鲁莽撞的大汉,名为恶灵神。修得一身“千锤百炼金刚身”的横练硬功,护体罡气坚固如钢板,刀枪不入,神兵难伤。再加上一双铁臂,无坚不摧。攻守双绝,同样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圣“不老神仙‘颜鹤发’、二圣‘意中无人’朱小腰、三圣四圣‘不问苍生问鬼神’任苍生邓鬼神、五圣‘败血离魂’血鹦鹉、六圣“鬼哭神嚎”恶灵神。顷刻之间,这迷天六圣齐齐现身。然而无论左武王抑或绝灭王,亦并未将之放在眼内。
  只因左武王与绝灭王皆深知,眼前这迷天六圣虽然各具不凡修为,但顶多也就只比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稍微高出一线而已,与六合青龙,四大名捕等当属同级。却仍远不及元十三限、米公公、方小侯爷那个水准。要说能够改变战局,他们仍未有那个资格。真正有这个资格的,只有关七,唯有关七!
  关七若来了,局势定必全然不同。但,关七会来么?刹那间,绝灭王心中赫然竟是患得患失起来。平心而论,他绝不欢迎关七这个变数打乱今天晚上的全盘计划。但同时,身为武人的绝灭王,却十分渴望能够与号称“战神”的关七一较高下,看看自己的冰火神锋与他的先天无相剑指,究竟谁是剑中至尊?
  深深吸了口气,绝灭王一双虎眸之中,赫然透射森然寒光。他断声喝道:“很好。迷天盟七圣之中,六圣已然在此。那么七圣主关七呢?今天晚上这里如此热闹,他该不会缺席吧?”
  大圣“不老神仙”颜鹤发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想要见我们的七圣主,呵呵,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吧好吧,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要找死,咱们岂能不成全你?”大袖一拂,朗声道:“恭迎七圣主驾临!”率先躬身低首,望空施礼。其余五圣更岂甘人后?纷纷追随迷天盟中资格最老的颜鹤发而行。
  今夜天气晴朗,明月当空,不见乌云。然而就在迷天六圣望空行礼之后,骤然,夜幕当中,忽尔刮起了一股龙卷旋风。紧接着,就听有怆然吟诵声郎朗传来,教在场众多高手,心中皆为之一动。
  “我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天不由天?我命由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似是一声喟息,一句感叹;又似一句悲悯,一声自怜;更是不甘为天意,为人心所播弄摆布的由衷呐喊。声犹未落,就见旋风中一道巍然身影,伴随撼天沉威,头下脚上,身如陀螺,不断旋转着倒立现身而来。顷刻之后,这人稳稳降落于金銮殿最高处的飞檐之上,在场众多高手,人人都低了他一头。群龙之首的气势,在在表露无遗。月光洒下,却见,好一副令人醉心的面孔。


第三百零七章:兵对兵,将对将(上)
  那不只是沧桑,而是看透了世情而仍不放弃。不只是凶悍,而是大无畏生死无惧的勇色。不只是悲哀,而是一切都得到过又全失去了的无奈和慈悲。也不只是愤怒,而是像两头都点燃的蜡烛般之自焚。亦不只是萧条,而是一种跟天有不世深仇的狷狂和跋扈。更不只是白痴,而是一种不要世间相怜与同情的我行我素、舍我忘我。
  他身形虽然其实并不特别高大,但乍看之下,却令人有一种高山仰止,无论谁也得仰其鼻息的感觉。关七,只有关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战神关七!他来了,无论别人喜欢不喜欢也罢,他都是来了。而他既然来到,就要天下群雄尽束手,为爱杀戮不回头!
  “终于也是来了。哼,赵构这卑鄙无耻之辈,定是又再出卖了那个可怜的女人,方才求得关七出手吧。可怜可叹,可惜可伤,可悲可悯啊。”左武王摇头叹息,神情却不像绝灭王那样在忌惮中带着兴奋,在震撼中又带了期待。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静与理智。他顿了顿,凝声又道:“关七既然已经来了,那么陈兄弟,此刻不出,更待何时?”
  “一式断恶,惊破王权;十步杀人,行道大千;百年争胜,把英雄笑遍;千秋功业,万载干戈;渡生斩罪业,唯我定烽烟。”
  沉稳念诵,坚毅脚步,一步一声,缓缓踏入皇宫之中,走进千军阵内。语音似大慈大悲,但细听又绝对杀气凌厉,大不慈悲。极端矛盾的冲突对立,构成了绝对强烈的深刻印象。“拨云开雾铺血途”陈胜,昂然登场,为今天晚上这将要决定大宋江山谁属的争斗,投下了具备最重份量的一枚砝码。
  广场内外,金殿上下,为江山为社稷,为功名为富贵,为苍生为理想,为挚爱为大道,双方高手,此刻已然尽数登场。这边厢,乃是陈胜、左武王、绝灭王、再加上权力帮熊虎双护法与九大人魔;那边厢,则有关七、元十三限、米公公、方小侯爷、以及六合青龙和迷天六圣。如此盛况,堪称百年难得一见。然而剧目环顾全场,“拨云开雾铺血途”却不由得喟然长叹,但随之,又是扬眉朗声,舒心大笑。疏狂自在之举,不由教场中众多高手,皆为之瞩目。
  笑声未歇,另一阵豪迈笑声亦起。这紧随陈胜发笑之人,非属他者,正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关七。他头下脚上,倒立在金銮殿屋脊处最高的飞檐之上,雄浑笑声如闷雷般隆隆震动,大殿的无数琉璃瓦片随之叮叮当当不住响动,显得声势浩大之极。
  迷天盟中的大圣颜鹤发,被关七笑声震得耳晕目眩,急忙潜运真气,护住自己心神,拱手道:“七圣主,不知因何发笑?可是为了今日之后,咱们迷天盟将成为皇帝御封天下第一大帮,从此威震江湖,名流万世,所以开心发笑吗?”
  “艹你娘,枉老颜你跟了我这么久,居然还会问出这种无聊说话,简直该打屁股。”关七狂态不改,还是口口声声,句句都要艹别人的娘。他笑声一敛,骂道:“什么天下第一大帮,这种无聊东西老子怎会稀罕?即使真要迷天盟天下第一,难道老子自己办不来,还要靠别人封?老颜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了?
  话说回来,老子之所以笑吗,是因为那个姓陈的率先开始笑了。艹你娘,看他笑得那个风瘙样,一下子就把这里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吸引过去了,那么老子岂非成了他的陪衬?艹你娘的,想我关七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狂野之中带点情深款款,稳重当中又有斜落拓不羁,肯定什么时候都应该是主角吧?姓陈的竟敢抢老子风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老子要笑回去,把风头重新抢回来啦。老颜啊老颜,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还要问,究竟还是不是老子的兄弟了?”
  关七一番说辞,骂得个“不老神仙”简直变成活孙子似的,只能连连点头。他们两人相互对答,不知不觉之间,都运上了丹田之气,虽然并无刻意扬声传音,可是在场近千人,却是十有八九,都把他们之间说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一时,高手也好,士卒也罢,人人面面相觑,心下同感啼笑皆非。权力帮的少帮主虎长安,更加不屑地开声道:“江湖人人都说,关七是个疯子。初初听到的时候,我还觉得怎么可能?可是现在看来,江湖中讲的当真半点错都没有。关七真是疯的。”
  “错了。少帮主,你这样想法,就大错特错。”一直沉默寡言的熊护法熊衮,忽然开口道:“关七并没有疯,他的神经思考回路完全正常。只不过,他的逻辑思维方式,和其他绝大部分人并不一致,所以这才显得他和其他人格格不入而已。关七自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并没有觉得和其他人不同是什么羞耻的事,所以我行我素,完全不会顾忌普通人的目光,更不会为了和光同尘,就强迫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仅仅这样而已。从心理学角度而言,这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的。”
  “……呃,熊护法你又来了。”虎长安苦恼地按住自己的额头,道:“什么神经思考回路,什么逻辑思维,什么心理学……熊护法啊,为什么你说的这些话,我总是完全听不懂的?”
  熊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但看他的神态动静,分明就显露出了六个字:夏虫不可语冰。
  那边厢,陈胜并未因为自己笑声被打断而有丝毫气怒。事实上,他也从来不觉得关七是一个会让自己生气的人。即使双方很快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也同样不会。郎朗一声长啸,陈胜施展“鸟渡术”,纵身腾空,轻飘飘跃上金銮殿屋脊。迷天六圣没料到陈胜竟如此大胆,竟敢孤身一人闯过来,霎时纷纷如临大敌,紧张戒备。只有关七依旧满不在乎地双手交抱,倒立着说话道:“陈胜,哈哈,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关七啊关七,再见你,陈某是既心痛,又兴奋。”陈胜双眸亮如寒星,缓缓道:“心痛者,是这里诸多高手,假如可以一致集结对外的话,金国的女真鞑子又算得了什么?可惜咱们就是不能团结在一起,反要因为各种理由就自相残杀,鲜血不能流在沙场上,怎不教人心痛?”
  “哈哈,艹你娘。想不到你还有副慈悲心肠。”关七倒立着拍手大笑道:“不过老子就没你这么多愁善感了。咱们江湖中人,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天天都在杀来杀去的,大家都自由自在惯了,谁耐烦替官府干活,跑到战场上面去死?他们练武,可是为了要享受荣华富贵的。你那些什么不着调的大义,趁早都收起来了吧,省得被人说笑话。”
  “说得对。所以陈某同样也要兴奋地大笑一回。”陈胜点头道:“假如咱们立场不是像现在这样敌对,则相互动手较量起来的时候,便难免会放软手脚,本来有十成本事,恐怕也顶多只能使得出五、六成了。哈哈,国家不幸诗家幸,武林不幸你我幸。关七,今日你我各有自己立场,正好全力以赴,狠狠打上一场。也算履行了当初咱们在汴梁时候的约定了,这妙得不能再妙,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教陈某怎么能不因为兴奋而笑?哈哈,哈哈哈哈~”
  关七圆瞪双眼,眉宇间一派惊诧,叫道:“哎哟,你不来尝试收买一下老子吗?老子站在皇帝这边,对你们来说应该很不利吧?按照正常发展,你应该争取一下,向老子许诺些什么高官厚禄,醇酒美人之类条件,努力让老子不要和你们作对,这才像话的吧?”
  陈胜笑了笑,淡淡道:“高官厚禄,醇酒美人,这些陈某可都没有,能拿什么来收买你了?再说,即使陈某有这些东西而又拿来收买你,你就会被收买吗?”
  关七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假思索就道:“艹你娘,当然不可能。老子这次出山,可是应我老婆之请而来的。咱们夫妻俩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你拿什么东西来,也休想可以动摇老子对老婆的爱。”
  关七这句说话一出,在场众高手登时都是面面相觑,深感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关七有老婆?这可是稀罕事。武林之中,人人都闻所未闻的。他老婆是谁了?什么时候成亲的?这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老婆请他来帮忙打架?可为什么这种事,就连迷天六圣都完全不知道了?
  不但迷天六圣不知道,就是元十三限和米公公方应看他们,也只知道皇帝吩咐,说迷天盟会前来助拳。至于为什么会来,皇帝也完全没说啊。当时米公公还觉得有这么几位强手过来帮忙,是件天大好事,为此高兴不已呢。但现在这么看起来……喂,这个关七究竟靠不靠谱的?


第三百零七章:兵对兵,将对将(下)
  其他人会觉得奇怪,陈胜却不会。他又笑了笑,道:“对啊。既然你们夫妻俩情比金坚,那么假如陈某还不知好歹地想要收买你,岂非只会碰得一鼻子灰么?这么丢脸的事,陈某是万万不肯做的。更何况……”陈胜顿了顿,收敛笑意,双目凝望着关七眼眸,凝声道:“若真把你收买成功了,那陈某岂非就无法领教当世三大奇功之一,《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的厉害了么?”
  关七眉头一皱,纠正道:“错了错了,什么《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听都没听说过。关爷爷最厉害的武功叫做《先天无相指剑》,搞清楚了再说好哦?”
  关七或许真是疯子,却绝对不是傻子。行走江湖,处处危机,是刀口上舔血过活。故此自身底牌绝不能轻易暴露人前,深藏后着留为万一之退路,这才是聪明之举。故此虽然关七最强的本事并非指剑,而是无形剑气,但此时此刻,场内这么多高手之中,除去陈胜之外,便再没有第二人能够清楚关七的真正底牌,究竟是什么了。疯而不妄,粗中有细,这才是真正的关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那些关系到身家性命的秘密,不愿意随便拿出来分享,也属人之常情。陈胜当然不会做“故意揭破别人的秘密”这等煞风景之事。他嘿声轻哂,随之漫不经心地道:“剑气也好,指剑也罢,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所以现在,应该动手了。”
  “好主意。但是……”关七面色一沉,陡然喝道:“老子现在不喜欢动手,反而比较喜欢——动脚!”
  话声才落,风声就起,是劲风!一种极其锐利、迅疾、细小的兵器,破空飞射之时所必定会有的风声,向着陈胜面门如电急袭。但,这来袭的既不是兵器,也不是暗器。甚至一点也不锐利。因为人体四肢,是无论如何也和所谓的“利器”扯不上关系才对。
  电光石火之际,在场所有那么多高手,几乎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关七竟不起立,依旧保持着那头下脚上的怪异姿势,如陀螺般旋转着压至陈胜身前,然后飞起一脚径直踢向陈胜面门。这一脚所激发出的锐利破风之声,就如一把剑,一柄刀、一支长针,偏偏不像一脚。目睹如此奇招,别人也还罢了,金銮殿下的元十三限,以及六合青龙当中的赵画四,却同时为之一惊,脱口喝道:“丹青腿?”
  当今武林之中,论及武功修为之高,则谁是天下第一,或许仍未有定论可言。但若谈到武功之渊博,则肯定非元十三限莫属。他身怀十三绝艺,七十六奇术。每一项都是玄妙深奥,威力非凡。常人欲修习其中之一,往往便已必须耗费毕生心血精力,再也无法分心旁骛,再去钻研学习其他绝艺了。
  元十三限这一生人,始终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胜过他三师兄诸葛先生。诸葛先生教出了四大名捕,个个都名震江湖。元十三限于是憋着一口气,也精心挑选了六名资质极佳的少年并收为弟子,各自传授绝技,合称六合青龙,誓要压倒四大名捕。
  只可惜,即使是元十三限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徒弟,到最后,六合青龙也只能每人学到师父的一门绝技。鲁书一学到《大摔碑法》、燕诗二得授《飞星传恨剑》、顾铁三习得《挫掌》、叶棋五受传《飞流直下,平地风雷》、齐文六则是《君不见剑诀》。至于赵画四,他的独门绝技就是《丹青腿》,威力极强,足以和四大名捕中老三追命的《追命腿》平分秋色。
  自在门有个规矩。师父教给徒弟的武功,自己就不能再用,否则将会遭遇反噬,后果极其严重。元十三限虽然修为绝顶,却也不敢打破师门这道戒条。所以把《丹青腿》传给赵画四之后,自己便再没有用过了。也就是说,实际当今世上,会用《丹青腿》的人只得一个,就是赵画四。而赵画四之前从来没和迷天盟的关七有过什么接触,为什么此时此刻,关七居然懂得使这门腿法,而且还就用它来踢向陈胜了?
  金銮殿下,元十三限与赵画四两师徒,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大大吃了一惊。金銮殿上,陈胜却只知道关七已经开始动手,却哪里会去管对方使的究竟是什么武功?
  眼看关七腿法如此凌厉霸道,陈胜心下一时不禁起了好胜之念,当即断喝声:“来得好!”纵身腾空而起,双腿连环疾踢,此起彼落此落彼起,快如闪电,肉眼难捉。正是少林十二路谭腿的杀着“鸳鸯巧连环”。却是誓要以腿破腿,先挫关七锐气。
  说时迟那时快,两大高手四腿凌空火拼,劲气交击,声若闷雷轰鸣连绵不绝。丹青腿变化万千,一经展开,便是腿浪重重,势若惊涛裂岸卷天铺地。如刀如斧似矛似枪,攻势淬厉无匹,无物可攫。谭腿则简单平实得多,鞭腿钻腿劈砸撑踢登摆……来来去去,就只有十二路变化,却是以拙应巧,丝毫不落下风。
  斗到酣时,两人各自兴发,却是不约而同,便发力传地。重重一踏之下,真气到处,金銮殿上所铺设的那千千万万块琉璃瓦片,赫然统统被震得脱离原位,腾空跳上半空。陈胜和关七同声吆喝,各自退后腾空急踹,将那些瓦片当成武器,没头没脑地猛踢向对方。霎时间无数瓦片势挟劲风,犹如暴风骤雨般漫天横飞乱舞,彼此相互碰撞之下,登时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纷纷撞了个粉身碎骨。声势大是惊人。
  颜鹤发朱小腰任苍生邓鬼神血鹦鹉恶灵神等迷天六圣,虽然亦属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和陈胜关七两人相比,却差得远了。霎时间,瓦片风暴疯狂肆虐,六圣纷纷被卷入其中,不得不豁尽全力闪躲避让,显得狼狈非常。
  别看只是区区瓦片,在两名炼虚大宗师级高手施展之下,其杀伤力赫然堪比炮弹。恶灵神的“千锤百炼金刚身”横练功夫,绝非浪得虚名。刚才徒手砸裂皇宫大门的铁腕神魔与神拳天魔两大人魔,即使全力联手一击轰到恶灵神身上,他也绝对不会稍稍皱皱眉头。可是此刻,仅仅被那漫天瓦片接连砸得七、八下,恶灵神已经大感吃不消了。他哇哇大叫,扯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吼道:“圣主,圣主,我们顶不住啦。”
  “艹你娘!区区小事都说顶不住,还好意思说是我关七的兄弟?都不知道老子怎么就瞎了眼,把你这废物拉过来补充空缺的。”关七人如龙卷,头下脚上旋空急转,喝骂道:“滚滚滚滚滚,统统给老子滚蛋。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都到下面去,帮助皇帝那边的人放手杀吧。那个杀得最多,老子给他记大功。”
  迷天六圣如蒙大赦,登时轰然答应了。纷纷飞身跃下。陈胜眉头一皱,断声叱喝道:“哪里走?”接连踢出十二腿,十二块瓦片当即呼啸转折而后,才至中途,已然自行相互撞击,各自变化出刁钻凌厉的轨迹分别袭向迷天六圣。迷天六圣眼看避不过去,唯有各自出手抵挡。
  就这么缓得一缓,陈胜身形急闪,揉身疾扑而前,左手立掌为刀,向迷天第四圣邓鬼神斩出“五岳法相——独劈华山”,右手五指握拳,冲迷天第六圣恶灵神轰出一招“宝瓶印”。拳掌齐施,下手狠辣,绝不容情。这只因陈胜知道己方阵营势力,终究屈居劣势,若不狠下杀手削弱敌人数量,今日这改天行动,势必难有胜算。
  电光石火之际,掌刀拳印,齐齐命中目标。邓鬼神哀呼半声,胸膛上“喀勒勒~”地接连裂响,赫然被开膛破腹,整具身体都被斩成了两半。同一时间,宝瓶印也重重砸上恶灵神头顶天灵盖。头骨碎裂之声应拳印而爆发,恶灵神的金刚身被彻底摧毁,魁梧身躯当场萎缩成一团,连哼也没能哼出半声,就此毙命!
  迷天二圣在前一刹那还是好端端的武林高手,但在后一瞬间,却已变成了两个死人!剩余的四圣不由得尖声惊呼,纷纷向后退缩。陈胜更不迟疑,断喝着右手变为“五岳法相——恒常甲兵”,左手转成外狮子印,再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任苍生和颜鹤发。
  千钧一发间,关七断声大喝,弓腰急弹翻身,势若猛虎扑向陈胜,叫骂道:“艹你娘,和老子还没打完,你居然分心去对付其他人?这是看不起老子么?”双掌急翻,掌心中赫然金光乍闪。但自身印堂、左右太阳穴、以及人中等三大要穴,却同时有浓重黑气显然。
  如此异像,正是当年天下第一狂人燕狂徒的成名绝技《玄天乌金掌》。掌力若然袭体,便如千刀万剐,椎人心窝,毁人经脉,最是厉害不过。


第三百零八章:翻天变,六合阵(上)
  陈胜断声喝道:“天下间陈某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却绝对不会看不起你关七。清理了闲杂人等,你我方可心无旁骛,全力一战啊。”言语间扭腰转身,掌刀拳印,同时改为迎上关七这对玄天乌金掌。
  但听得“嘭~”一声闷雷轰响,两人身边纵横飞舞的无数琉璃瓦片,登时被两大高手全力交击之际所外泄真气余波狠狠震成了粉碎。双方各自连退数步,口角处齐齐为之漫溢一丝殷红,却是丝毫不觉苦痛,竟不约而同喝声:“痛快!”等不及将自身伤情压抑下去,一个祭出“乌金破甲”,另一个打出“大金刚轮印”,再度返身冲杀,以强拼强。
  双方杀得兴起,迷天四圣均觉死里逃生,哪里还敢再在此地停留?当下一个个纷纷跃落大殿之前的广场。立足未稳,纵横箭雨以及刀光枪影早纷纷招呼而上。原来陈胜和关七双方一旦开战,广场上的左武王一系人马与禁军一系人马也迫不及待,早已大打出手,彼此杀了个尸横遍地,血肉横飞。
  兵对兵,将对将。左武王、绝灭王、元十三限、米公公这四大高手,均深知对方了得,故而未敢轻动,只是各自遥相对峙,互加牵制。凌厉气势压人欲绝,气机交触,赫然爆发出连串毕剥爆破之声。虽未正是出手过招,却早已展开一场看不见的精神决战,不断对敌人寻隙抵暇,欲伺机而动,一击制敌死命。
  方小侯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竟不亲身下场拼斗,只是驾驶马车退于后方,不断下达指令,调度禁军进退攻守。左武王麾下战士再加上权力帮精锐,虽然皆勇悍善战,终究人数太少,只得约莫数百人。禁军兵力居于优势,再加上精妙调动,竟逐渐将左武王一系人马给压制住了。
  虎长安见形势不妙,当即怒声咆哮,与熊衮护法一起,率领九大人魔领军冲杀,却恰好就撞上了迷天四圣。虎长安乍见敌人靠近,更加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自己的独门兵器“唬箎錿”,猛地一刀劈下。刀锋所指,正是“意中无人”朱小腰这位美女。下手狠辣,全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朱小腰纤腰款摆,罗衣从风,长袖交舞,轶态横出,瑰姿谲起,赫尔不像动武,反而像是动舞。一舞之下,就像舞出了多花多水,多柳多岸,多爱娇媚的江南。她斜曳着水袖罗袖,像在云上作凌波微步。翩如兰苕,宛若游龙。美得几要令人为之心碎。
  在如此曼妙舞蹈之下,虎长安的大刀竟似变得无用,甚至连朱小腰衣角也沾不上。紧接着,自那舞者的皓腕与指尖之间,便无声无息地涌出一股柔力。正是武林中传说绝迹已久,以阴损狠毒,杀人于无形而闻名的《化骨绵掌》。
  武林中,能练成这《化骨绵掌》者,本已不多。能把《化骨绵掌》练得可自指尖、手腕隔空发劲者,便绝对只有朱小腰一个。这一招似有还无,赫然比神拳天魔和铁腕神魔那种刚猛绝伦的猛攻,更加可怕!
  虎长安这下山雏虎,面对杀招临身,却是怡然不惧,依旧站得稳如泰山。掌中大刀翻动,陡然上下交错,连劈两击。一奇一正两股凌厉刀气上下相交,俨然形成如华盖般护体气墙,不但把化骨绵掌的阴柔掌力化于无形,更连消带打,将掌力反震回去。
  “嘭~”沉声闷响,朱小腰小小的腰身一挫,令人心疼地一折,像要折断似地飞出七八步之远。但她随即又徐徐的站了起来。腰身美好如昔,并没有折,也没有断。就像猛烈的强风吹袭,柳枝飘曳,但却不折。然而权力帮少帮主,乃是位辣手摧花之人。只听得他虎吼一声,提刀又上,内息运转,眨眼之间便将原有劲力以倍数提升,当头就是一刀劈下。大巧若拙之余,更有奇功暗藏。谁敢稍有低估之,立刻就要命丧黄泉。
  旁边的颜鹤发看得分明,不由得失声叫道:“当世三大奇功之一,《翻天三十六路﹒奇》!”手底更加不敢怠慢,催动真元,双手成鹰爪之形,一着“金蛟剪”发出。左扣咽喉右锁协,急攻向虎长安,意欲围魏救赵。
  颜鹤发使的是鹰爪擒拿手。这种武功,最适合贴身短打近搏。在这类情况中。擒拿手便是最有用和最有效的武功之一。然而若交战双方拉开了距离,那么通常情况下,擒拿手就会变得文不对题,失去效用了。然而,迷天盟大圣“不老神仙”的擒拿手,却完全突破了这个制限。他发劲隔空攻敌。上攻下取,连环卷扫,招未用老,便已易掌换式,势子快若奔雷闪电。这简直比与人近身肉搏施展擒拿手术,还更多了一层方便,更增一倍猛烈。
  如此猛攻之下,虎长安也不得不放弃追击朱小腰,又是上下交错连劈两刀,激荡刀气护身,随之猛地一刀横扫,刀风呼啸而至,与隔空鹰爪功相互硬拼一记。颜鹤发低声闷哼,弓身急速退开。胸前衣襟早被刀风割开,破肤裂肌,血花四溅。若非他退得及时,几乎就要被开膛破肚了。颜鹤发双手掩住自己伤口,嘶声叫道:“是李沉舟的《翻天三十六路﹒奇》!点子扎硬,大家小心!”
  当今之世,武道兴盛,奇功绝艺层出不穷,各具不同超绝骇异威力。若说谁能技压群雄独领风骚,或者仍众说纷纭,难有定论。但要论名气,则非三大奇功莫属。这三大奇功,就是《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翻天三十六路﹒奇》、以及《忘情天书》。
  破体无形剑气,传说为天下第一狂人燕狂徒所创。但随着燕狂徒隐世不出,这门绝学也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了。忘情天书是神州大侠萧秋水之绝学。据说这门武学着重的是境界、感觉、情态、以及气势。书中武功,只能由一人修习。若多于一人,便只会让两人都无法练至登峰造极之绝顶境界,可谓十分怪异。亦因为如此,故而连萧秋水的唯一传人方歌吟,亦未得传授。
  至于这《翻天三十六路﹒奇》,其始创者据说并非武林中人,而是一位精研紫微斗数的风水命理大师,名为林乐天。这位风水大师生平事迹不详。只知道他创出的这三十六路奇,既非拳法掌法,又非刀招剑术,却是一门迥绝古今的内家心法。炁为神,意为体,形为用,内涵三十六变。虽然无招无式,但只要修炼有成,寄诸于百般兵器,以至拳掌爪腿任何武技,均可融合无间,发挥出惊世骇俗之强大威力,奇功之名,当之无愧。
  权力帮帮主,“君临天下”李沉舟究竟是怎么得到三十六路奇的秘笈,并且把这门奇功练成的,当今世上,已然无人知晓。只知道李沉舟从来不用兵器。无论刚开始创业之际,抑或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之主以后,他的兵器,始终都只有自己那一对拳头。因为李沉舟认为,拳头不像兵器,它不会丢失,也不能丢失,所以,以拳头做兵器,需要必胜的决心和必死的勇气。唯有具备这种勇气,拳头才会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虎长安乃李沉舟之徒弟,自然也得以传授三十六路奇。他生来不喜用拳,反而特别喜欢用刀,故此便将奇招化为刀招施展。刚才用以化解朱小腰化骨绵掌,以及颜鹤发隔空鹰爪功的连环两击,乃是“奇正交加覆华盖”。追击朱小腰,用的乃是“大巧若拙奇中藏”。斩伤颜鹤发的一刀,却是“奇风突出荡千军”。
  其实若论根基之深厚,虎长安与迷天二圣相比,还有相当距离。但在三十六路奇的提升之下,虎长安却能轻易杀退迷天二圣。奇功绝学,确是名不虚传。可惜也是因为年纪尚轻,修为不足的缘故,所以三十六路奇,实际上虎长安只学成了六路。若不能速战速决,势必被敌人看破虚实,那就危险了。
  自己知道自己事,所以虎长安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要一鼓作气,彻底打垮敌人。故此颜鹤发才刚喊出三十六路奇的名字,陡然眼前人影急晃,刀光闪烁,虎长安再度执刀杀上,斜斜迎胸疾劈。颜鹤发眉发激扬,怪叫一声,连忙使招“韦陀捧杵式”招架。可是双手一拨,却只拨了个空。原本已经逼近面前的权力帮少帮主,竟突然离奇消散,化入虚空。
  颜鹤发大惊,却还未搞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第二个虎长安再度乘虚逼近,猛地一刀斩下。颜鹤发嘶声惨叫,一条臂膀已经离体而去。原来,刚入第一次如闪电般压杀冲上的,根本不是虎长安本人,而只是他以杀意气势造出的诱饵。以气势惑敌之后,真身这才出击。如此奇招,便称“出奇制敌势先驰”。


第三百零八章:翻天变,六合阵(下)
  一刀得手,手下绝不容情。虎长安顺势又是横刀急挥。颜鹤发的嘶声惨叫忽然就被从中阶段,一颗白发苍苍,却是红光满面的头颅脱离身躯直冲天际,眉宇间尽是一派不可思议,却已永无弥补遗憾之机。
  朱小腰则失声叫道:“大哥!”花容失色,换上的赫尔尽是震惊与愤怒。她纤腰轻摆,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双指急取虎长安眼珠。她并非要挖虎长安的眼珠,而是要以双指刺入虎长安的眼球,直自脑后穿出来。看那指甲绽出刀锋一般的锐光、听那锐利的指风,就可知她对于这位权力帮少帮主,究竟是如何地愤怒怨毒憎恨。
  虎长安根基不足,修为未厚,故此连出五刀之后,赫然已感觉无以为继,只能驻刀稍作喘息回气。面对朱小腰这舍命一击,他竟无法发招挡格。然而,亦无此需要。厉声叱喝之间,三绝剑魔孔扬秦出剑从旁攻上。他使的乃是双剑。剑势如狂,一剑惊魂,双剑绝命,剑出必杀,斩尽诛绝。人未到,剑气先至。朱小腰失声惊叫,腰似柳条,游转瓤荡,飞身跃后摆脱了剑气纠缠。但一剑才完,一剑又起。绝灭神魔辛虎丘出手。出手一剑,直刺咽喉。没有多余变化,甚至没有准备动作,就连剑风也没有。二十余年的剑客生涯,早已使辛虎丘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击。
  朱小腰去势将尽,他已经避不了。但喜幸,她并非孤身一人作战。说时迟那时快,任鬼神掌势如剑,后发先至,及时以苍生刺的绝招,截下了绝灭神魔手中那口扁诸剑。他翻掌向外急荡,将绝灭神魔宝剑荡开,咬牙叫道:“老二老五,起阵!”
  两声娇斥同时响起。朱小腰和血鹦鹉两圣纵身飞跃,各自占据三才之位。化骨绵掌和败血离魂指,再加上苍生刺,三种各具不同威力的武学,隔空交织成刚柔并济的真气巨网,纵横交错,攻杀绝灭神魔。一时斜月三星式,一时渔父撒网式,手底下绵延回环,寻隙击虚,闪翻攫扑,其威力赫然比三者各自为战之时,更要高出了整整三倍之多。
  迷天盟中的组织架构,和江湖上其他任何组织都截然不同。比如六分半堂,最大的是总堂主雷损,然后是大堂主狄飞惊,之后二堂主三堂主四堂主……这样按照顺序一路排列下去,数字越大,在组织中的权力越小。但迷天盟却恰好是反着来的,以关七这位七圣主最大。其余的六圣,其权力皆相等。说白了,他们都不过是关七的护卫罢了。而为了更好地护卫七圣主关七,其余六圣精心研创出一套合击之术。两人联手是为两仪之阵,三人联手就是三才之阵,四人联手称四象之阵,五人联手则名五行之阵,六人联手正好成六合之阵。每多一人,这阵势的威力更陡增一倍。完全姿态的六合之阵,甚至能与关七交手周旋百招而不败。
  只可惜今日一战,才刚刚动手,六圣就折损了邓鬼神与恶灵神,然后颜鹤发也被杀。于是剩余的朱小腰任苍生和血鹦鹉三者,便只能布置下三才之阵了。但纵使如此,也不是绝灭神魔一人能够与之相抗衡的。电光石火之际,三者将绝灭神魔围拢在中间,阵势猛然向内一收。
  绝灭神魔厉声惨叫,扁诸剑挡住了邓苍生的苍生刺,左手格住血鹦鹉的败血离魂指,却哪里还有第三只手能够去抵挡朱小腰的化骨绵掌?那柔若无骨的纤纤柔荑挥出,结结实实命中绝灭神魔天灵盖,登时把他的颅骨震成粉碎,脑浆鲜血同时从五官七窍之中激溅喷洒,哪里还能再活得下去?
  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彼此虽未见得就是情同手足,但共事多年,毕竟情谊深厚,非同一般。这次十大人魔追随熊虎双护法一起前来临安参与大事,未料大事未成,先折了百毒神魔。剩余九大人魔,对此早深感悲愤。只因出手者是元十三限,九大人魔深知自己即使九人齐上,也敌不过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故此才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又折了绝灭神魔,则是可忍孰,不可忍?
  迷天三圣与八大人魔相比,也不过只在伯仲之间而已。面对他们,八大人魔哪里还有半分顾忌?除去长刀人魔率领五大刀客谨守皇宫大门,护持后路而不能出战;铁骑神魔因为长处在于具装甲骑冲锋陷阵,在单打独斗中无法发挥真正实力而不参与之外,其余的神拳天魔、铁腕神魔、三绝剑魔、飞刀狼魔、千手神魔、独脚神魔等六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嘶声咆哮,四面八方地冲过来狠扑狠击。
  六个打三个,六大人魔登时就占到了上风。朱小腰轻功一流,暂时还能支持得住。血鹦鹉和邓苍生却只在弹指间便接连挂彩。尽管伤势都不致命,却也鲜血淋漓。若不能及时止血,体力势必大量快速流失。此消彼长之下,便是死路一条。
  若然只是寻常江湖争斗,战局至此,可以说已经大定。迷天三圣几可说再无翻身机会了。但偏偏,现今却属左武王和赵构两系兵马合共近千人的大战。尽管那些普通士兵们,对于这些武林高手之间的争斗完全插不下去手,但皇宫禁军之中,多的是能够插得下去手之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三日不读圣贤书,便觉面目可憎也!”
  曼声长吟之间,飞刀狼魔陡然发觉有人影一晃,快如疾风欺近身侧,伸手就向自己身上抓来。飞刀狼魔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刀射出。可是他百发百中的飞刀,被那人手指一沾一拨一按,登时便遭摔了出去。手腕急抖,那人原式不变,径直探向飞刀狼魔。
  彼此距离只在咫尺,飞刀狼魔既来不及再发第二刀,也没办法闪避得过去了,只是一疏神,立刻就被对方拿住。紧接着,一股古怪之极的力量传送过来,登时将飞刀狼魔震得经脉内一阵酸楚,赫然无从发力抵御招架,竟被那人凌空抽起,然后狠狠摔向地面。如此奇功,非元十三限所传授之《大摔碑法》不能办到。而当今世上得传此功者,唯有六合青龙之鲁书一。
  如此一摔之下,飞刀狼魔登时被摔得头晕眼花,满目金星,浑身骨骼根根裂痛。鲁书一得势不饶人,再度发劲提起飞刀狼魔,又要再摔第二次。这大摔碑法一经发动,便连绵不绝。除非将敌人浑身骨头都摔散了摔烂了,否则决不停止。可是未等他完成这一摔的动作,旁边忽然“呼~”地破风急响,随之一句大喝伴随着两只铁拳,同时破空而至。正是神拳天魔的神拳。
  这是围魏救赵的兵法正道。鲁书一若不放开飞刀狼魔,自己就绝对避不开神拳天魔这霸道一拳。无可奈何,他只好防守,随之大叫道:“老三,这是你的菜,快来!”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哦啦哦啦哦啦哦啦哦啦哦啦~~”喝声当中,快拳拳快,冲着神拳天魔连环急打,正是顾铁三的《锉拳》。他身形挪动如电闪,霹雳似的拳头,羽毛般的轻,箭似的疾,只攻敌人的头、太阳穴和小腹三处,绝对不打别的地方。
  但这样也已经够了。因为当中变化,可谓无穷。有时候顾铁三先打头,再打腰,然后打太阳穴;有时则是先左太阳穴、然后肚、肚、右太阳穴;或者有时头、肚、肚、肚、头;或者有时头、头、头、头、头……不住地打头,不打别的。就此变幻不绝,倏忽莫测。只在呼吸瞬间,他已接连攻出三、四十拳之多。神拳天魔以力大招沉,内力雄猛而著称,速度非其长项。故此一时之间,竟被打了个手忙脚乱,只能连连后退。
  旁边三绝剑魔见势不妙,连忙撇下迷天第四圣邓苍生不攻,反过来挥剑欲刺。却听得身边有人拿腔作调地朗声道:“诗三百,思无邪;不读诗,无以言。”吟诵声中,披发戴花的燕诗二呛然拔剑。剑一出,金光夺目,眩灿莫辨,谁也看不清楚他手中剑的形状,甚至连长短锐钝都难以分辨。因为这《飞星传恨剑》实在太快了,快如诗。
  那是一种诗的剑法,又称“诗剑”!诗很直接,同时又是最精炼的语言,正如人体内最宝贵的血液。诗的语言既真又美还动人,虽是经过修饰、锤炼过、琢磨过的。但那也是菁华——真正的菁华。所以燕诗二每出一剑,都会让三绝剑魔如同读到了一首绝妙好诗那般,感受到极大的冲击和压力。迫不得已之下,他唯有全神贯注豁尽迎战,竟不能再分心他图。
  “丹青画出竟何益?不言不笑愁杀人。始知丹青笔,能夺造化功。”那边厢,赵画四长吟诗号,飞身而起,急踢铁腕神魔。


第三百零九章:上下驷,诛魔狂(上)
  赵画四的丹青腿一经施展,赫然又和适才金銮殿上关七施展的截然不同。因为即使同样的武功,由不同人来施展,则根据每人性格、爱好、悟性的不同,也会变得完全两样。关七是个大老粗,根本不懂什么艺术。但赵画四则是名画家,堪称当今国手。所以他一腿踢出,如烟如雾,变幻无穷,就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教人难以捉摸。
  铁腕神魔的武功路子,和神拳天魔差不多,也是走刚猛雄浑路线的。对上赵画四这种变幻无定,以招式繁复变化为主的武功,恰好一刚一柔,互相克制。铁腕神魔两条铁臂,就似两根粗壮的铁门闩,尽管变化和速度上都比不过赵画四,可是只要他双臂一合,登时就似筑起铜墙铁壁,让赵画四根本攻不进去。
  腿法不比拳法掌法。手一招递出、还可以变招、收招、守招、反招……脚则不能,脚一旦踹出,剩下一脚必须要维持全身平衡,本身就露了破绽,很易为敌所趁。所以,对付似铁腕神魔这样的高手,赵画四一定要先窥出敌人破绽。如果没有,就找出来。要是找不出,就自己制造出来。故此斗至酣时,赵画四突然一声长啸,飞身而起。双臂左右张开,如鹰般盘旋而上,要跃升至铁腕神魔头顶。
  铁腕神魔怒吼连连,双臂交叉,朝天怒轰。“铁臂横江”——轰天杀!雄浑拳劲冲天而起,犹如火山喷发,直击已然爬到自己头顶的敌人。杀招当前,赵画四却依旧不慌不忙。他猛一吸气,左足忽踩自己的右足足踝之上,于是便上升一步。然后右脚又踏在左脚足踝上,由此再高升一步。如此互踩而上,一口气升了十六七步,越爬越高,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轰天杀锋芒。如此轻功奇技,直看得人目瞪口呆,大感匪夷所思。地面处的铁腕神魔心中,更陡然生出一股无可奈何之感。
  但赵画四爬得这样高,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岂非就是一个最好的活靶?千手神魔见状,当即断声叱喝,双手连扬,弹指间接连打出三十六件暗器,便仿佛他长了三十六只手一样。
  “菎蔽象棋,有六簿兮。分曹并进,遒相近兮。成枭而牟,呼五白兮。”叶棋五也动了。他弹指“咻~”地射出一枚象棋的“士”,然后又射出一枚“车”。
  两枚棋子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反向急飞,“噼噼啪啪~”,居然就接连打下了十几枚袖箭飞镖丧门钉。然后那枚士撞上一颗铁蒺藜,车碰上一柄飞叉,原本几乎已经耗尽的力量赫然再得接续,两枚棋子反过来又把剩余那十几枚暗器尽数打飞。令半空中的赵画四得以安然无恙,丝毫无损。
  千手神魔心中凛然,知道今日实是遇上了高手。却非但不惧,反而更激起了胸中一份好胜之意。他喝道:“好暗器,咱们再来比过。”转身双手此起彼伏左右连扬,又是三十六样暗器打出。这次他专心对付叶棋五,叶棋五可就没这么容易把暗器击落了。顷刻间,双方的暗器飞来飞去,相互击撞。有的淬毒,有的暗藏机关,随便被打中一件,都绝对不得了。但即使看起来如何险象环生,他们却又往往都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挽回局势,赫然斗了个难分难解。
  独脚神魔见势不妙,立刻抄起自己的镔铁怀杖,挟着一声排山倒海的厉啸,一杖向叶棋五的后背砸过去。这一杖甫起,四周立刻罡风激荡,压肤欲裂。若然打得实在了,纵是铁石,也得当场粉碎。叶棋五正和千手神魔全力对敌,当然避不开,但是旁边马上便又有人闪身走出来,摇头晃脑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正是齐文六。他拔剑而起。一剑往独脚神魔当头劈下。
  剑杖相交,“当~”一下金铁交鸣之音震耳炸裂。两道人影应声倏分。独脚神魔依然独脚而立,镔铁杖却深入土中达两尺余,敢情是竭力使自己稳下来而运力于杖中,杖才深埋入土里。
  齐文六则站立在原地,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一样,只不过身着的青衫已然多出了一点点缝隙。他哈哈一声轻笑,好整以暇地执剑发动《君不见剑诀》击出。
  独脚神魔面色阴沉,挥杖连击。却大感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缕飘忽不定的影子。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是捕风捉影。只在三招两式以后,已然陷入全盘被动的不利局面。
  一切说来繁杂,实质连串变化,尽只发生于片刻之间。飞刀狼魔大战鲁书一、三绝剑魔力战燕诗二、神拳天魔恶斗顾铁三、铁腕神魔苦战赵画四、千手神魔缠斗叶棋五、独脚神魔死拼齐文六。六合青龙分别战上六大人魔。双方各施绝技,杀得难分难解,直教旁观者皆看得眼花缭乱,目为之眩。欲分胜负,岂是轻易?这一战,胜者生,败者死,当中更无半点转圜余地。
  六大人魔和六合青龙这一交上手,朱小腰和邓苍生以及血鹦鹉等迷天三圣,登时就从先前的重重压力之中解脱出来,不由得各自长长舒了口气。三人腾出手来,为自己点穴止血。喘息未定,虎长安大刀一摆,喝道:“老熊,咱们一起上,速战速决!”展动“奇行疾走御风飙”的轻功,快如飙风笔直冲前,借势挺刃急刺朱小腰。
  朱小腰纤腰令人心痛地一折,整个上半身也向后倒,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利刃加身之祸。她顺势凌空翻个筋斗,纤足反撩,踢向虎长安的手背。一股阴柔劲气随之凌空激发,又是“化骨绵掌”,她竟以纤足踢出了掌劲。虎长安虽然修为之高比朱小腰更胜一筹,但论实战经验,他就比不上这位迷天第二圣了。故此纤足未到,掌劲先至,不偏不倚,正中虎长安右手手背。
  掌劲侵体,裂骨欲碎。权力帮少帮主心下凛然,猛然一声虎啸,催动真元祭起“大巧若拙奇中藏”,震散了侵体掌劲,再乘势挥刀反击。但迷天三圣联手布下的三才之阵,最厉害处就是相互支援,互补不足。朱小腰一击无功而退开,血鹦鹉和邓苍生当即分左右再攻上,虎长安横刀挡住败血离魂指,却顾此失彼,终于被苍生刺狠狠刺中左手小臂。一划一拉之下,当即就是长长一条伤口,深可见骨。
  一击得手,迷天三圣大喜过望,日月星三才之阵全面运转,上中下三路攻势同时杀来,要像刚才杀死绝灭神魔那样,将虎长安收拾掉。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怪异破空声极速飞射,急袭邓苍生和血鹦鹉后腰。两人心下各自一凛,转身向后指掌并出,及时挡下了那破空飞袭的物体,原来是两条形状怪异之极的软鞭,而这两条软鞭,则出自权力帮护法熊衮的衣袖之下。
  说古怪,确实古怪。迷天盟三圣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久,什么希奇武器没见过?但眼前熊衮放出来的这两条软鞭,通体乌黑,隐带金属之色,却是灵活异常,完全不像死物,反倒像某种直接长在熊衮身上的怪蛇,随他心意而任意移动。其攻击招式非属武林中任何一家一派的鞭法,形若怪蟒狂舞,偏又威力十足。
  迷天三圣不敢大意,撒开阵势,将熊衮和虎长安同时困入阵中,以三人之力,合战权力帮双护法。却不知怎地,熊衮的一双古怪蛇鞭虽然神出鬼没,偏偏竟有好几次明明已经捕捉到敌人破绽了,却就是不抓紧机会给予重击,反而有意无意,把迷天三圣轻轻放过。其实这双护法修为之高,均要大胜“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任何一人。两人联手,等于至少五名人魔的威力。以五敌三,本该早早便分出生死胜负了才对。但熊衮这么一放水,双方便打得有来有往,平分秋色。要决出胜负,可谓难上加难了。
  权力帮人马与六合青龙加上迷天三圣相互缠斗,战局一时陷入胶着。一时三刻之间,亦难有结果。这般形势,本来对于左武王一系人马颇为不利。因为他们若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掌握局势,则凤凰山下,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激斗分出胜负,临安城稍稍恢复宁定之后,禁军的大队人马势必第一时间前来皇宫护驾。到时候左武王一系人马前后受敌,便纵有通天本事,亦要惨败收场了。相反,元十三限和米公公这边则可尽量拖延牵制,全力防守维持目前战况即可,实在没有多大必要主动打破战局。然而……
  或许如此被动拖延所得到的胜利,实在无法教人能够品尝得到丝毫喜悦。故此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神通侯方应看,竟是忍耐不住了。于是,他拔剑!


第三百零九章:上下驷,诛魔狂(下)
  血河出鞘,耀目红光登时激烈绽放,几乎染红了半边天。清脆龙吟之间,方小侯爷朗声清啸,人剑合一,纵身横掠虚空,恍若长虹经天,笔直射向战场彼端的左武王!
  左武王原本正与元十三限对峙,彼此气机纠缠,各以神念互击,展开精神层面的殊死拼斗。但方小侯爷这一剑,却恰好斩断了双方神念,让两人得以回收各自气机。同时剑势之巧,亦令双方纠缠的神念不至于产生应激反应,倒过来招呼向方应看自己。
  两大高手当下不由自主各自后退半步,同时把目光投向方应看,不约而同地赞一声:“好个血河神剑!”
  血河古剑,配合《血河神剑》的绝世剑法,方小侯爷这一招使出,赫然技惊四座。纵使还比不上当年神州大侠萧秋水的“惊天一剑”,但相差者不过功力深浅而已。若论剑中意境,竟只比当年的萧秋水稍稍逊色两筹而已,委实可惊可怖之至。一剑得手,他更不饶人,挥剑“龙游浅水”斜斜削向左武王小腿。
  方小侯爷剑法固然精绝,但左武王却哪会把他放在眼里?他冷哼一声,喝声:“不知死活!”左手少林金刚拳,右手崆峒开山手,两大绝学齐发,一招之间已经荡开血河古剑,反守为攻。方小侯爷却也并不硬拼,使着“咫尺腾龙”的轻功,腾挪转身巧妙避开,然后环绕左武王急转,欲伺机出招制敌。
  无论如何,左武王年纪之大,足够做方应看父亲有余。多出来那几十年积累不是白费的。若然双方当真在今日动手,方小侯爷看来顶多只能接得下左武王百招不败。百招之后,若方应看不想死的话,则要么投降,要么速速逃之夭夭,绝无第三条路可走。而明知如此,方应看干嘛还如此不知死活,主动挑战左武王了?这可大大不符合他一向以来给人的印象啊。难道他是想助元十三限一臂之力,两人联手合战左武王,速战速决?但若如此,他又为什么不开口招呼元十三限了?
  元十三限身为绝顶高手,当然就有绝顶高手的傲气。以多胜少这种事,他万万不愿为之。于是面色一沉,喝道:“小侯爷,请快退下。赵桂(左武王的名字)这逆贼,交给本座对付即可。”
  “元大总管,如今非常时期,官家随时有性命之危,可不能墨守成规了。”方应看有若腾龙,身法来去无踪,剑招着着抢攻,将《血河神剑》的厉害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倒并非指望可以依仗这轮急攻就打败左武王,只是以攻为守。毕竟彼此修为有大段距离,若不能以快打慢拖住左武王,让他腾不出手来反攻,则方小侯爷恐怕将要败得更快。
  心知自己弱点的方应看,挥剑同时,亦以传音入密的本事,向元十三限沉声道:“官家交代过的。今夜一战,以本侯为指挥。皇宫上下一干人等都要听从命令,不得有误。元大总管,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这里由本侯与米公公顶着,你先去收拾了权力帮那群虾兵蟹将再说。”
  春秋战国时代,田忌与齐王赛马,把马匹分成上中下三个档次。上马斗上马,中马对中马,下马比下马,田忌每个档次的马都不如齐王,所以全部输了。兵法家孙膑就给田忌出主意。用田忌的下马比齐王上马、用田忌上马对齐王中马、用田忌中马斗齐王下马。如此一来,三局之中,田忌稳胜两局,自然就赢下整场比赛了。
  现在的情况,也和当年田忌赛马差不多。左武王绝灭王,元十三限米公公,这四大高手属于上马等级。方应看和权力帮熊虎双护法属于中马等级。迷天三圣、六合青龙、权力帮六大人魔,都属于下马。假如老老实实地按照等级撕杀,那么此战之胜负,将迟迟不能分出。
  但现在方应看这么一出手,形势立刻全部改变。他自己主动拼上左武王,就是“取君上驷与彼中驷”。虽然最后一定要输,却也因此得以把元十三限这匹上驷解放了出来,用他去对付权力帮的熊虎双护法以及六大人魔。只要元十三限能够速战速决,将权力帮众高手解决,左武王势力遭受如此沉重打击之后,其心必乱。只要他心乱了,元十三限这等绝顶高手,难道还会放过这大好良机不成?
  自在门祖师韦青青青门下四大弟子,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元十三限虽然不及二师兄天衣居士和三师兄诸葛先生那么文武双全,但也是博览群书,满腹经纶的。这田忌赛马的故事,他焉能不知?转念之间,他胸中已经一片恍然。当下更无丝毫迟疑,断声急喝,返身如箭扑出,目标所指,正是权力帮那六大人魔。
  左武王见状,双眸之内精光暴射,喊道:“元十三限,哪里走?”右手运起高句丽流裘派绝学“流影爪”,凌空抓向元十三限。远在十丈之外的元十三限当即感觉背后一股诡奇力量传来,无形间钳制四肢,就要把自己狠狠拉扯回去。
  未等他运劲相抗,方小侯爷早厉声狂吼,双手执剑全力一击斩下,及时把左武王真气从中斩断。元十三限摆脱掣肘,身形再度加速,直冲远处战场。左武王则须发戟张,雷霆震怒,大喝道:“神通侯,一而再再而三与本王为敌,本王虽是爱才,却也留你不得了!”左手一起,运转逍遥派的白虹掌力,猛地攻向方应看。
  这白虹掌力乃昔年逍遥派的绝学。曲折如意,随心所欲,攻击方位最是刁钻莫测。仓促之极,方应看哪里闪避得开?一声惨呼,背心已然中掌,身不由己向前急跌。他用力咬咬牙,依旧欲图败中求胜,剑尖急颤,使招“血雾迷朦”猛攻左武王胸腹。
  方应看中了一记白虹掌力,非但没有当场就死,兼且还有余力反攻。如此奇事,大出左武王意料之外。他心下疑惑,脚踏八卦步法,侧身转了两转,绕到方应看背后。一瞥眼之际,发见这小侯爷背心处的外袍早被白虹掌力齐齐整整剐出了个清晰掌印。但外袍之下显露的却不是皮肉,而是大片银光闪烁。左武王心下一怔,随之不禁微微苦笑,暗道原来如此。
  方应看乃大侠方歌吟之义子,而方歌吟则是当年神州奇侠萧秋水的传人。萧秋水出身于浣花剑派,这剑派门中有三宝,其中之一,称呼为“百战铁衣”,乃以天外陨铁精心打造而成。穿在身上,非但刀枪不入,更能在遭遇内家高手重击时,自动卸去一半力量。显而易见,这件护身宝衣,如今是传给方应看了。
  宝衣护身,想要败下方应看,绝对将会无比棘手。但左武王岂会就此就觉束手无策?他嘿声冷哼,立掌为刀,无形刀气凭空凝现,正是吐蕃雪山大轮寺的镇寺神功“火焰刀”。刀式变化无穷,尽向着方应看没有宝衣保护的四肢及头颅等要害攻过去。方应看竭力挥动血河古剑招架,虽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但一时三刻之间,倒也未露败像。
  有方应看替自己遮护,后路无忧。元十三限更无顾忌,全力施为。弹指刹那,六合青龙和六大人魔同时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凄厉狼嚎,声犹未落,元十三限已如天外流星重重砸落地面。不由分说,反手就是一记“仇极拳”轰出去。神拳天魔首当其冲,登时发觉拳劲逼面而来,气势沉重如山,直压得自己呼吸欲绝。他大惊失色,厉声狂吼着豁尽生平本事,双拳合一狂轰出去,只盼能够藉此抵消元十三限杀招的几分威力。即使肯定要因此身受重伤,但至少,也应该能够争取到个机会,得以侥幸逃生吧?
  侥幸?有此想法,便根本大错特错!在元十三限手下,强胜弱败,胜生败死,哪里可能有什么侥幸了?说时迟那时快,彼此铁拳交拼,只听得“啵~”一声古怪闷响过处,神拳天魔浑身骨骼兼五脏六腑尽被炸成粉碎,一具破碎皮囊如断线风筝般径直飞出十七八丈之远,落地后本能地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剩余五大人魔同时都变了颜色。随即就知道元十三限直射专门来找权力帮麻烦了。眼见神拳天魔死得如此凄惨,剩余五大人魔心胆惧丧,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里?
  不约而同,五大人魔下意识齐声发喊,各自狂攻两招,把正面的六合青龙逼开,然后就要各自抽身逃命。元十三限狞笑道:“想逃?逃到哪里去!肚痛!”气运丹田,断声急喝,已然运起了他那十三项大限绝技当中的“一喝神功”。喝声入耳,五大人魔竟平白无端地齐感肚内腹痛如绞,不由自主便停了脚步,五官扭曲,显得痛苦至极。


十二龙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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