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6章 流言日

　　第二日，上午，雅夫人府内。
　　“陶方，郭怀，见过候爷。”乌家的陶方和一名如郭纵般，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的，但给人感觉却并不如郭纵般危险的中年男子一同见礼道。
　　“免礼。”端坐在主位的伊藤成说道。
　　两人直起身，抬头看向了伊藤成。不过下一刻，郭怀就感觉自己的脑袋一晕，意识变得不太清醒起来，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脑袋又重新清醒了过来，只是再望向前方的巨鹿侯时，一种远比见到主人郭纵时还要恭谨的心情却是不可抑制的从心底中升了起来。
　　“郭怀见过主上。”在那股心情的驱使下，郭怀复又跪倒在地，拜伏行礼道。
　　“起来吧。”伊藤成说道。
　　“谢主上。”郭怀恭应一声，站起了身。
　　这时，也不见伊藤成有什么动作，只见虚空一闪，四道男性身影便突兀的出现在了房间中。
　　“从今天开始，他们四人就是你们两个的副手，专门负责在你们郭、乌两家商队出行时的书籍贩卖事宜。”伊藤成指着突然出现的四名男性说道。
　　所谓的郭、乌两家商队，就是乌家每年都会进行的全国范围的采卖女婢行动，以及郭家按月进行的兵器运送，伊藤成这次就是打算利用两家现有的通商渠道和路径发运书籍，将带有隶书的纸书贩卖向全赵国各地，甚至是周边诸国，将文字推广出去。
　　“张温、李凉、王辟、赵申见过两位主管。”被指住的四人抱拳说道。
　　陶方和郭怀不敢托大，连忙举手回礼。
　　“你们可以下去了，记得五天之后，让人去郊外雅夫人封地那里取拿书籍。”见两边人见过礼后，伊藤成淡声说道。
　　“是。”陶方、郭怀、张温、李凉、王辟和赵申六人齐声应道，而后缓缓地退出了房间，从伊藤成的视线内消失不见。
　　……
　　下午，邯郸街头。
　　“听说了吗？”
　　“什么？”
　　“有关巨鹿侯的那个传言？”
　　“你是说巨鹿侯要开办学院，招收邯郸城内所有适龄稚童入学的那个？”
　　“就是这个。”
　　“当然听说了。”
　　“你说这可信吗？”
　　“这种事情，我们哪能知道啊。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说不得我家那臭小子也能认认几个大字儿。”
　　“做美梦吧你。就算那个传言是真的，你能交得起那读书的钱？你有钱给你那娃子买书，买纸，买笔墨？”
　　“这……哎。”
　　“所以这话还是听听就好。”
　　“哎，对于我们平民，读书认字咋就那么难呢。”
　　而类似这般的谈论、感慨，一时间在邯郸城内随处可见。
　　依旧是下午，邯郸城的某处街头。
　　“招工啦！”一名青年突然大声呼喊道。
　　“哗～”下一刻，大量的闲散男人便迅速涌到青年的身前，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哪里招工？”
　　“做什么活？”
　　“工钱多少？”
　　接着，七嘴八舌的嘈杂问话声如同夏日里苍蝇一般，嗡嗡的响了起来。
　　“安静！”被吵的不耐烦了的青年高声喝道。
　　周围人言语一顿，安静了下来。
　　“招工的地方是城南郊外雅夫人的封地，具体干什么活还不清楚，不过工钱给的很足，每人每天一个布币，愿意干的就去雅夫人封地那里找老把头。”见众人安静下来的青年高声说道。
　　“哗～”
　　周围的人瞬间喧哗起来。
　　布币，战国时期使用的钱币的一种，分为尖足布、圆足布、方足布、三孔布等好几种，在使用价值上，略次于各国通用的刀币，每一枚都可以买十来斤的黍，所以每天一枚布币几乎相当于后世一天二、三十的工钱一样，很是丰厚！
　　不过青年却是不在理会这些人，挤出人群，向下一处地方行去。他还有好几个地方需要通知呢。
　　而见青年离开，这些闲散人等也不在议论，纷纷四散开来，急步向城南郊外的雅夫人封地行去。
　　与此同时，雅夫人封地上。
　　“老把头，快说说，都有什么工可做。”一名赤脚麻衣，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艘味的汉子大声问道。
　　“是啊，是啊，老把头，快说说！”其他人跟着附和道。
　　“恩咳。”人群中，被称呼为老把头的老头重咳一声，示意周围人安静。然后放眼看向众人，漫声说道：“这工嘛，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像那些人一样，成为农夫，负责耕种巨鹿侯发下来的外国菜种。”
　　顺着老把头的手指，众人看到了距离工厂不远处，正在操纵着一驾驾怪异木器在地里劳做的男女。
　　“这二嘛，就是像他们一样，成为苦力，负责给铺路队搬沙子、水泥、还有将石头打碎。”接着，老把头换手再指，指着另外一群正在尾随着一驾马拉机械后面工作的男人们说道。
　　“……那，当农夫有钱拿吗？”沉默须臾，一个汉子开口问道。
　　“有。”老把头道。
　　“多少？”其他人双眼放光的问道。
　　“每人五天一个布币。”老把头慢声说道。
　　“那那些人呢？”又一个汉子看向正在随铺路队铺着水泥路的工人们问道。
　　“一天一个。”老把头眼皮也没抬一下，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干了！”某个汉子大声道。
　　而有他带头，更多的汉子附和了起来。
　　“不过事先，我老把头要在这里提醒你们一句，要干，就给我好好干，不要偷奸耍滑，否则别说辛苦钱拿不到，就算是命，也有可能丢在这里，都听明白了吗？”老把头抬头看向众汉子，冷声说道。
　　众人心头一紧，连忙诺诺的点着头，表示明白。
　　然后第二天，轰轰烈烈的邯郸城大改造便在城中开始了。同时，更加激昂的流言也在城中盛传开来。
　　“听说了吗？”
　　“什么？”
　　“巨鹿侯要办学院的事情。”
　　“听说了。不过这都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当乐子听听就好。”
　　“怎么没关系？难道你不知道，巨鹿侯开办的新书院是不收钱的吗？只要孩子在十四岁以下，不论男女，都可以送到书院里读书！”
　　“真的假的？不收钱？！”
　　“真的，我听我那在雅夫人府中当仆人的远房表兄亲口说的，这还有假？”
　　“嘶～，巨鹿侯好气魄啊！”
　　“你家那小子和闺女不正好都在十四岁以下吗，不去试试？”
　　“真的不要钱？”
　　“反正我那表兄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惜，我那妹子今年已经过十五了，我家老娘正在给她寻婆家，没能赶上好时候，要不然我也将我家那妹子送进去读一读，兴趣将来还能嫁进公卿家，那样我家就有好日子过喽。”
　　“……”
　　接着是第三天。
　　“听说了吗。”
　　“什么？”
　　“巨鹿侯开书院的事。”
　　“自然听说了，现在全城都在议论这事，想不听到多难哦。”
　　“那你知道，新书院叫什么名字，院长又都是谁吗？”
　　“这个……不知道。”
　　“嘿，我告诉你吧，新书院名叫巨鹿书院，院长由巨鹿侯亲自担当。同时，妮夫人任女院院长，雅夫人任什么左徒，三公主和秀儿夫人任主司，廷芳夫人任司刑，不日就要开院招生了。”
　　“哇，巨鹿侯这是要全家齐上阵啊。”
　　“那可不。看来巨鹿侯对这个书院很重视啊。”
　　“是啊，或许等书院开院那天我们应该带着家里的那臭小子过去看看。”
　　“是啊，是啊，如果真是免费入学，也好借机让他们多认认字，将来说不得我家也能出个卿大夫。”
　　“就你家那小子的德行，做美梦吧。”
　　“二狗子，你说啥？！找揍是不！”
　　“嘿，就你老麻子那酣样，还想揍我，做梦去吧！”
　　“小子，你找打。”
　　“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而后第四天。
　　“听说了吗？”
　　“有话说，有屁放。”
　　“嘿，你老小子不想听是吧，那好，我还不说了呢。”
　　“诶诶，回来，刚才是我语气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陪不是了，你大人大谅，不要计较。”
　　“哼，这还差不多。”
　　“……”
　　“算了，不参悠你了。五天后，原巨鹿侯府前，巨鹿书院选生正是开始，记得到时候带上你家的狗娃子过去。”
　　“谢了，大兄弟。”
　　“好说。”
　　“……那个，上书院真不要钱？”
　　“这我哪知道啊。反正也就五天，等到时候你过去畴一眼不就得了，如果不是真的，再带你家狗娃子回来就是，走那两步路也不能让你家那小子少了块肉。”
　　“也是。”
　　而在这天的流言中，另外一则同样被散播开的消息到是完全没有引起这帮底层百姓的注意。反到是城中那些游学的学子和赵国内的名士们脸露惊色，纷纷发出了低呼。
　　“你说真的？书芳斋中真的开始出售百家学说的纸册书了？”
　　“是呢，据说已经有人买到了。”
　　“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随后，在一声声惊呼叫止声中，一名名高矮胖瘦不等，但脸上尽是急切之色的公子、士人或一人，或两、三成聚的坐车赶到南街的书芳斋前，下车快步挤进店铺中。


第1968章
　　五天后，已经被改造成巨鹿书院的巨鹿侯府前，人生鼎沸，望不到头的邯郸城居民们携少带幼的聚在书院前方，眼巴巴的看着此时依旧紧闭的书院大门和旁边那通往雅夫人府处的水泥马路。
　　经过前后十天的施工，整个邯郸城城南郊外到雅夫人府前，雅夫人府到现在的巨鹿书院前，以及通往王宫和书芳斋与酒楼所在的南街的街道尽街被改换成了平板整齐的水泥马路，取代了原来黄土大街。
　　在万众期待中，时间缓缓地流逝着。
　　“那巨鹿侯不会是被这里的场面吓到了，不敢来了吧？”在某个角落里，一群打扮一看就是大家子弟的青年们中，一名男子满脸嘲讽的说道。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赵雅发生过冲突，最后被伊藤成教训了一顿的少原君赵德。
　　“大概那个巨鹿侯现在正在家里后悔呢吧，不该向人跨下海口，说什么免费收学，现在可能连肠子都悔青了吧。”另一名公子接口附和道。
　　“哈哈哈哈哈。”旁边的公子们听得有趣，纷纷发出了夸张的大笑声。
　　而听到他们的话，一旁的邯郸城民尽管心有不满，但也不敢出言反驳，反而还让原本就焦急不定的内心变得更加动摇起来。
　　“该不会是真像那几位公子说的，后悔了吧？”
　　不过很快，他的这种担心就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嘈杂喧哗声给打消掉了。
　　“快看！”
　　“是雅夫人的车驾！”
　　作为当初邯郸城的风流人物，赵雅的车驾和驾车的马夫着实被城内居民们给记了个清楚，所以车才一驶来，就被眼尖的城民给认了出来。
　　“是巨鹿侯他们来了！”
　　听到这里，在场的邯郸城民们立刻放松下来，齐齐的呼出了口气。
　　与此同时，“嘎吱”一声怪响忽然响起，已经改名为巨鹿书院的巨鹿侯府紧闭的大门被缓缓地打了开，并从中跑出十数名腰悬利器的劲装男子，来到街道的两边，呼喝着让城民们保持安静。
　　在这帮劲装武士的维持下，原本因车驾出现而显得骚乱的队伍渐渐稳定下来，满脸期盼的注视着马车行驶到书院门前，停止住。
　　跟着车帘撩开，伊藤成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然后是赵妮、赵雅、赵倩、乌廷芳和郭秀儿五女。
　　“哗～”
　　几乎就在他们出现的瞬时间，周围的邯郸城民立刻拉着手边的孩童跪倒下来，深深地低垂下头，送上自己对公侯的敬畏。
　　“都起来吧。”伊藤成开口扬声，如有扩音器帮助般，在整个书院周围的上空回荡开来道。
　　“哗。”
　　平民们依言站起了身，眼巴巴的望着车上伊藤成。
　　“本侯知道你们期待什么。不错，正如最近几日城中的流言所说，本侯确实要开办书院，并且招收学生不论男女，免收入读学童的费用。现在本侯在这里亲口承认，你们可以放心了吧。”伊藤成环视着街边的众多平民，微笑道。
　　在战国时期，尽管公侯们有这各种各样的毛病，但公信力这方面真的没得说，哪怕是恶名在外的贵族，其在公开场合说出的话，做出的承诺也会被平民所相信，完全不像后世那般，信用缺失，就连两个朋友之间说的话都不见得能信……所以在伊藤成话落的瞬间，剧烈的欢呼声便立时从平民们的口中响了起来。
　　由不得他们不欢呼！对于文书之事被公家和百家学派掌握的当下，能有机会读书，就代表着会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出人头地，将来甚至入朝为官，成为公卿大夫、贵族，让自己有名有姓，有身份地位，比起后世读书考大学的情况也不逞多让。
　　“谢巨鹿侯！”
　　“谢巨鹿侯！”
　　“谢巨鹿侯！”
　　接着，先是小小的一股，然后越聚越多，最后变成所有在场的平民们一同的呼唤，如惊雷般在邯郸城的上空回荡开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分多种，才在伊藤成示意下平复了下来。
　　“好了，废话不再多说，现在本侯宣布，巨鹿书院现在正式开院收生。”伊藤成看着众多平民们微笑道。接着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六名男子，继续说道：“赵仁、赵义、赵礼、赵智、赵信、赵德，开始进行入学登记吧。”
　　说罢，便带着赵妮、赵雅、赵倩、乌廷芳和郭秀儿五女走下马车，携手走进了书院，消失在邯郸城民的视线中。
　　“是。”赵仁、赵义、赵礼、赵智、赵信、赵德六人齐声应道。
　　“现在开始进行登记，所有人等请按照顺序上前。周围武士看护秩序，如有哗乱者，驱逐。如有闹事者，驱逐。如有插队者，驱逐。如有强己溺弱者，驱逐。……”接着，六人中的其中一人向前走出一步，来到人前，大声宣布道。
　　随即周围的武士散开，分成六队，站立在六张刚刚被从书院中抬出的方桌两拍，手搭剑柄，怒目利视着周围的平民，协助着坐到桌后方椅上的男子维持着秩序。
　　“孩童姓名。”端坐于桌后的男子执笔入手，轻沾香墨，用左手轻压住身前的做有表格的纸张，抬头看向面前这名面色带着紧张的中年男子温声问道。
　　“二娃。”男子颤声说。
　　“可有姓？”男子轻问了一句。
　　“没，没有。”男子连忙摇头说道。
　　“年龄。”男子在表格上写下二娃的名字，再次问道。
　　“十三。”男子回答道。
　　“家住地址。”男子点点头，又是问道。
　　“城北……”男子说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
　　“好了，这是你家孩子的登记证明，三天后，持着它来这里既可。”登记好孩童的资料，老者从旁边拿起一根表面带有刻印的半截竹签递向男子说道。
　　“记得保管好了，如果没有它，可是进不了书院的。”
　　“好的，俺知道了。”男子紧紧的攥住半截竹签，一脸紧张的说道。
　　“下去吧，该到后面的人了。”男子温声说道。
　　“哎。”男子答应一声，连忙千恩万谢的领着孩子走了开。
　　“姓名。”男子看着走到出前的人问道。
　　……
　　“现在有了文事，就差军功了。”站在巨鹿书院里间的伊藤成眺望着门口正在进行登记的邯郸城民们暗道。
　　“夫君在想什么？”注意到伊藤成沉思表情的赵妮走到伊藤成身边，轻声询问道。
　　“我在想，魏国的使团差不多该到了吧。”伊藤成转过身，看向赵妮笑道。
　　“夫君是说倩儿的婚约之事？”心思聪敏的赵妮恍然道。
　　听到赵妮的话，原本正坐在一边翻看着伊藤成为书院准备的教学书籍的赵倩、郭秀儿、乌廷芳三人也一同将目光落到了伊藤成的身上。
　　“是啊，毕竟是我们这边失信在先，也不知道魏国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伊藤成轻笑道。
　　“夫君担心魏国的态度？”走到伊藤成身边的赵雅奇怪道。
　　以她这段时间与伊藤成相处后的了解，连赵王都敢控制的自家夫君可不是那种会在意别国态度的人。
　　“担心？不，我是在期待，期待魏国的态度可以强硬一些，最好是可以愤怒到起兵伐赵。”伊藤成伸手环住赵雅的身子，将头凑到她的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说道。
　　“啊！？”没想到伊藤成居然会如此说的赵妮、赵倩、乌庭芳及郭秀儿四人竟皆发出了一声惊呼。
　　“夫君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赵妮神色中满是诧异的问道。
　　“因为我需要军功。”伊藤成伸出一条手臂，环住赵妮的腰，将她揽入怀中，并在她嘴唇上突啄了下道：“最好还是那种不世的军功，这样我才好配合现在文事造成的影响，让你王兄逊位，自成赵王。”
　　这是他第一次，对除了赵雅以外的人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
　　“啊！？”很自然，这番话又一次的引发了赵妮、赵倩等人惊骇的呼声。
　　“怎么样，你们愿意陪为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夫君一起走下去吗？”伊藤成笑呵呵的看着怀中的赵妮以及不远处的赵倩、乌廷芳还有郭秀儿四人说道。至于赵雅，人家早就已经从了。所以根本不必再问。
　　“妾身心已属君，无论夫君做什么，赵妮甘愿为牛为马，永侍君旁。”静默了片刻，赵妮很是干脆的断然道。
　　伊藤成微微一紧环在赵妮腰间的手臂，让她的身体更紧贴在自己身上，然后抬头看向了对面的赵倩、乌廷芳和郭秀儿三女。
　　“正如妮姐姐所说，秀儿甘愿为牛为马，随侍君旁。”郭秀儿虽然语气柔柔，但表情中满是坚定的说道。
　　“不会影响到爹和娘吧？”乌廷芳有些担心的说道。
　　“那如果会影响到呢？”伊藤成反问道。
　　“……”乌廷芳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不过口中到还是很干脆的说道：“芳儿自然是要跟着夫君的，但是爹和娘……”
　　伊藤成微微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赵倩。
　　“夫君，你知道吗，倩儿心中很感激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