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一碗敬朝阳,一碗敬月光


  这个拦住小木匠的,却正是先前在滑板谷离奇失踪的杨叔。
  小木匠昨天夜里,在日本人败亡之后,瞧见他露过一回脸,不过小木匠懒得与他掰扯,所以并没有相见,结果今天又遇到这等事情,他脑袋都快爆炸了,更是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
  没想到等戒色大师人离开了,他却又巴巴地出现了。
  如果是先前的话,小木匠对他还会保持着几分尊敬,而此刻小木匠自己都快憋屈得爆炸,哪里有心思理会此人。
  于是他很是冷淡地说道:“杨叔,有什么事情么?”
  他不想跟此人多说废话,所以甚至都没有问起对方之前到底去了哪儿。
  杨叔却仿佛没有觉察出他的态度一般,笑着对他招呼道:“对,有事,咱们借一步说话呗。”
  他这般说了,小木匠并没有动,但是旁人却瞧出来了,即便是有想要过来与小木匠攀谈的,也很客气地避嫌,走远了一些去。
  而等周围的人都散了,那杨叔与小木匠陪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可能在介怀那天滑板谷之事,不过作为大帅府的一员,我必须尽快将这情况与大帅府汇报,不能耽误战机,所以……”
  小木匠摆了摆手,说道:“杨叔,这个我知晓,你不必与我解释。”
  杨叔又说道:“我找你呢,是听说了这两天的战斗,也听别人说起了对你的评价,知晓对于日本人的实力,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最清楚的,所以想跟你聊一聊——本来我昨天就想找你的,但听他们说你受了伤,就没有去打扰……”
  小木匠耐着性子听完,然后委婉地拒绝道:“杨叔,这件事情,咱们有时间再说,好么?我现在有些别的事情,需要自己安静地想一想……”
  杨叔并没有为难小木匠,而是点了点头,说道:“好,等你有时间了咱们再聊,顺便商讨一下关于施庆生的后事。”
  他留下了这么一个话钩子,然后爽快地离开了。
  小木匠瞧着这人的背影,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几分苦笑。
  施庆生……
  那家伙知晓施庆生与自己的关系不错,所以故意这般说起,就是笃定自己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
  的确,小木匠虽说此刻满心烦躁,但对于施庆生这个朋友的身后事,却终究不会抛下。
  说起来,施庆生也算是为了他的事情,而躺在了这片黑土地的。
  小木匠越发感觉到头疼,他打发了几个过来攀交情的人,然后回到了先前睡觉的房间,将门栓一插,然后躺倒在了炕上去。
  他蒙着头,开始将今天得到的各种信息集中起来,思索起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来……
  首先第一点,顾白果是不是真的如同他妹子所说,是刻意接近他的?
  小木匠认真地思索和回想了一下,突然间惊骇地发现一个结论。
  是!
  说起来,顾白果还真的是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尽管他与顾白果之间,存在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但这些往事,都掩盖不了顾白果突兀出现在他身边的事实。
  甚至后来两人再一次地重逢之后,没有了顾蝉衣的这一层关系,顾白果也还是毅然选择跟随着他。
  之前的时候,因为涉及到一些羞于与人知晓的隐密想法,小木匠一直都不愿意去仔细思索和揣度,而此刻回想种种,他发现这里面的确有着许多的不合理。
  冥冥之中,顾白果留在自己身边,仿佛并非本意如此。
  她似乎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一样。
  那么说到了第二个点,也就是他妹子指责的,指使顾白果跟在他身边的人,却是他的师父鲁大。
  这件事情……
  小木匠先前的时候,根本不敢去细想,但现在抽丝剥茧地回想起来,当真是细思恐极——要知晓,他与顾白果见面之时,他师父鲁大早在那之前许久,就已经死在了湘西苗王墓中去。
  按道理说,他妹子的这指责,完全属于无稽之谈。
  但联系到他一直怀疑的那件事情,那么她的这个说法,当真是有一些恐怖了。
  因为他一直怀疑他师父鲁大,其实并没有死。
  尽管这个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而且他也的确是亲眼瞧见了师父鲁大的尸体,但是从吴半仙,以及他那便宜师叔张启明的话语中,还有诸多蛛丝马迹来看,都一直存在着某种可能,那就是他的师父鲁大,其实并没有死。
  他去西北时,甚至遇到一个可怕的猜测,那就是当初将他和妹妹文静带离甘家堡的,很有可能也是他师父。
  种种迹象表明,他师父鲁大,极有可能是在下一盘大棋。
  而谋算这么多的师父,绝对不像他平时表现的那么简单,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死去呢?
  最重要的,这话儿是从他妹子口中说出来的。
  她为什么会知道?
  难道是因为他睡着之后,他妹子的意识存留,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
  ……
  戒色大师告诉他一个道理,叫做“双遮双照、遮照同时”,也就是“有即是空、空即是有”。
  再说简单一点,就是别轻易相信自己的双眼,以及自己的固有认知。
  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木匠越想,越感觉身子发凉,一阵一阵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扑来。
  与凉意一起来袭的,还有一种被人操控、喘不过气的黑暗。
  这感觉,实在是太压抑了……
  小木匠在炕上,硬生生地躺到了傍晚,等到麻老西来找他,说赵平才回来了,想要与他聊两句的时候,这才爬起来,问麻老西顾白果有没有回来。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直到这时,小木匠方才确定了,顾白果可能是真的走了。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师父鲁大指使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顾白果跟在自己身边,肯定是别有用心的。
  现如今她被拆穿了,没办法面对自己,所以才会选择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小木匠的心疼得不行。
  麻老西他的父亲,以及不少亲人都在昨夜过世,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强忍着悲伤,处理战后之事,这一天忙得脚后跟打头,自然没有心思琢磨小木匠的想法。
  他瞧见小木匠这一天都待在屋子里,只以为是昨日激战,耗损过多的缘故。
  小木匠本来也懒得与旁人掰扯这些,所以也没有多做解释。
  他心绪不佳,实在是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的想法,但赵平才不一样,两人曾经并肩作战过,于情于理,都不能像对待杨叔一般,置之不理。
  所以小木匠在院子外,与匆匆赶回来的赵平才见了面。
  两人寒暄几句之后,旁边的麻老西离开,而赵平才这才说道:“听说你身体受了伤,好一点没?”
  小木匠经过龙脉之气的冲刷,以及麒麟真火的淬炼,伤势早就好得七七八八,此刻精气神俱佳,也不好意思隐瞒对方,尴尬地苦笑道:“伤势好多了,就是情绪有点儿不太高而已,懒得见人……”
  赵平才是聪明之人,来之前显然是了解过的,所以并不多问,而是问道:“嗯,除了探望,我过来呢,是想问问甘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啊?”
  小木匠愣了一下,摇头说道:“没有。”
  赵平才有些惊讶,说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他着实没有想到,前两日表现得如此优秀的小木匠,这会儿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此的……颓废。
  小木匠苦笑一声,说道:“抱歉,我脑子有点儿乱,暂时没什么打算。”
  赵平才问:“甘先生会加入大帅府麾下么?”
  小木匠摇头,说:“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赵平才说道:“大帅府那个姓杨的到处跟人说你是大帅府的客座供奉,与少帅的关系也特别好……”
  小木匠听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假的。”
  赵平才又问起小木匠是否参加明日去滑板谷的行动,小木匠问询了一下,得知因为大帅府的加入,人手充足,而且日本人经此重创,必然慌张撤离,退往他们控制的区域,滑板谷这边基本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决定不再过去。
  赵平才瞧见小木匠状态不对,也没有多加邀请,又聊了几句之后,诚恳地对他说道:“甘先生,我这人不太爱讲场面话,不过这回……多谢您了。”
  他朝着小木匠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赵平才的这一鞠躬,让小木匠沉默了许久,回想起这几日的种种,他突然间发现,自己所有的郁闷和难过,比起眼前受苦受难的应福屯而言,却又什么都不算了。
  过了许久,刘二妹派人给小木匠送来晚饭,小木匠问那小姑娘,说有酒么?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不一会儿,给他弄来一坛烧刀子。
  屯子里的烧酒,大部分都用来给伤员消毒、处理伤口了,这烧刀子是她家里珍藏着的,她爷爷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却给她偷出来了。
  这么好的酒,给她爷喝糟蹋了。
  给这个救了应福屯众人的大英雄喝,值当。
  小木匠不知晓这些,他将酒倒了一碗,端起来,朝着南边隔空而敬,随后一口喝掉。
  他又朝着西北隔空而敬,又一口干。
  最后,他将第三斟满酒的碗端起来,看着碗中的倒影,一口饮尽……
  当夜酒醉。
  次日小木匠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与他一同不见的,是施庆生的那一包骨灰。
  他,要送施兄弟,回家去……


第七卷 卷尾语
  天下大乱,奇人辈出。
  本章出现了两个奇人,一个是戒色大师,一个是幽暝摆渡者,船夫仇林。
  戒色大师乍一看,好像没有多厉害,最少在面对武修罗山下半藏的时候,除了诵念经文,加持法咒,以及提供金身罩之外,并无别的用处。
  但这么想的同学,让我们回忆一下……
  这个肥头大耳的大和尚,他出场的时候,是干嘛的?
  日本人使用了毒气弹,而随后倾盆大雨落下来,将敌人的大杀器给直接消灭于无形之中,没办法杀戮无辜……
  这雨是平白无故来的么?
  当然不是。
  那是我们戒色大师祈的雨。
  呼风唤雨,戒色大师,仅凭这一点,他就足以跻身奇人之列,更不用说他在滑板谷之中杀了个来回,直接将那个日本人用来做人体实验的秘密基地给弄垮了去……
  不过这么厉害的大和尚,又是怎么来的呢?
  很显然,这位大师的出身一般,只是个厨子,至于算不算佛门中人,这个还真的有待商榷,毕竟灵岩寺也没有认证他的沙弥身份,他顶多也就是在灵岩寺当过厨子,把寺里面的大师傅们给喂得腰围粗了几圈而已,后来还在济南混迹欢场,不知道弄哭了多少姐们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花门(因为跟某品牌手机重名,故而避嫌)的人,切磋过没……
  就是这么一个花花和尚,他怎么就宝相庄严起来了呢?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戒色大和尚不但念得一手好佛经,而且似乎还掌握了某些佛门大神通,修为深不可测且不谈,关键人家打起机锋、说起禅理来,不比那禅宗浸淫大半辈子的高僧差多少。
  他对于修行、事理以及人生的感悟,也远远超出许多所谓的高僧。
  他还与小木匠说起了“双遮双照、遮照同时”的道理,引导着小木匠跳出自己的舒适圈,从而走向了更高的境界与阶层。
  他还知晓幽暝摆渡者此人,甚至对于他的存在,以及来历,有着许多不可知的了解。
  这些本事,到底是怎么来的?
  在灵岩寺一边烧菜,一边自学而成的?
  还是说他有过一段什么样的经历?
  他那方面,为什么这么吊?
  为什么又突然吃斋了?
  ……
  呃,好多事情,不可说,不可说,说多了,就变成了《苗疆房事》了……
  但不管如何,我喜欢这个大和尚,不做作,不矫情,很真实,而且古道热肠,简直就是古代的济公,提前几十年的活雷锋……
  这样的人,除了年轻时生活不太检点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可黑的点。
  至于私生活……
  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对不?
  说完了戒色大师,再聊一聊幽暝摆渡者仇林。
  很多人说,仇林这个人,有点儿突兀,突然就出现了,结果头顶着斗笠,身披着蓑衣,手中船篙一撑,唱着屈原老先生两千年前写下的歌词,说着几句浓厚的湖南腔,就把那么一大票的日本人给带走了,就连小木匠、顾白果以及戒色大师都为之头疼,束手无策的武修罗,都被他一把带走……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开挂了……
  的确,您说对了。
  我后来跟您石锤了,泛舟而来的幽暝摆渡者,这位仇三傻仇先生,他就是开了挂。
  不然他不会这么厉害的——他自称打不过凉宫御。
  另外多一句嘴,这个仇,读qiu,第二声。
  仇林仇三傻,其实是最早出现的民国奇人,之所以如此厉害,主要是人家练过级了,跟小木匠他们,有一点儿年代差,故而如此。
  他最早出现在……《平妖二十年》之前。
  哈哈……
  仇林的故事其实很精彩,不过我这个时候不太想说,因为说多了就剧透了。
  你们只需要知晓,这位厉害到爆表的船夫大人,在小的时候,其实就是一个二傻子……
  当然,他不是真的傻,只不过是比较善良纯真而已。
  人小的时候,大都善良,长大了之后,就会变成熟,变黑……
  这是自然规律。
  好吧,虽然你们知道我在开车,但你们没有证据。
  笑……
  所以说,我铺垫了两年多,就是等这么一个机会,让仇三傻在大家面前冒个泡,让大家知道,在苗疆宇宙之中,每一个人,都会有他的位置,也有他自己的故事与经历。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自卖自夸这么多,说回民国本身来。
  今天早上,有个读者对我说,小姨子如果黑化了,他就弃书不看了。
  额……
  我刚才就说了,顾白果还小,不可能黑……
  呃呃呃,好了,不开车,认真说——其实铺垫一直都有,许多读者都看出来了,顾白果莫名其妙地蹦出来,与小木匠相见,然后在他身边,一直跟着,等到后来突然间又不见了,这些一切的背后,如果说没有目的,那么就显得太过于突兀了。
  这样的情节,对于小白作者,或者刚刚写文的作者而言,其实是可以接受的,但对于一个有着充足写作经验,知晓布局谋局、全盘打算的小佛而言,却是个比较大的漏洞。
  我怎么可能如此浅薄肤浅呢……
  啊,这位读者,请您把菜刀放下来,不要架在我脖子上……
  嗯嗯,是这样的,大家对于小姨子的喜爱,以及投入的真挚感情,我已经知道了。
  事实上,顾白果的确也很可爱,特别是最开始的她。
  那时候她很单纯,也很可爱,无忧无虑,精灵古怪的小模样儿,着实是让人喜欢。
  事实上,她对小木匠,也绝对不是没有感情的。
  既然有情,一切皆有可能……
  而对于小木匠而言,女人是男人的学校,他想要成熟,获得真正的成长,达到戒色大和尚与他描述的最终境界,自然还是需要许多坎坷路程的,而许多年之后,回想起来,这些坎坷,对于一个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至于后来的后来,到底谁陪在你的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此刻,应福屯一战之后,小木匠获得了解脱,不再有束缚,他似乎终于可以一飞冲天了……
  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顾白果走了。
  他那个神秘的、恩怨情仇纠缠的双胞胎妹子也走了,跟着戒色大师走的,并且不打算跟他解释什么。
  因为许多事情,对于甘家小妹而言,也是一种极致的伤害。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屈从于本能。
  这个没办法。
  小木匠满心疑惑,对于未来也是迷茫的,是愁容满面的,是难以释怀的,是不愿意去想的……
  但赵平才的鞠躬,似乎让他找到了一些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他才会要了一坛酒,倒了三碗。
  如歌中所唱——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小木匠从小漂泊,没有故乡,故而三碗喝了干净,不理会任何过往,随后不告而别,带着施庆生的骨灰,离开了这个他最初扬名立万的地方……
  以上。


第八卷 十里洋场
  茅盾《健美》:“我们这十里洋场,实在还不过是畸形的殖民地化的资本主义社会。”


南无袈裟理科佛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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