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练气一千年

　　程林看了那少年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旋即看向计宣，对视两秒，他拉开门，说：“进屋吧。”
　　低矮的房屋只有两间，其中一间做了灶房，另外一间住人。
　　程林往灶坑里多扔了几块木头，然后进入点燃了烛台，灶坑与土炕是连接的，摸了摸土炕，还算有些温度，炕上摆放着一床被褥，以及一张炕桌。
　　程林默默坐在了桌子一侧，计宣便脱鞋坐在另外一侧，那少年麻利地将食物一一取出，放在桌上，程林看了眼，俱是佳肴，想了下，他从柜子上搬下来那只四百年前计宣送来的酒，擦掉灰尘，打开。
　　大道宗的冬夜，破旧的房屋，满桌珍馐美酒，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少年跪坐在中间，倒满了两只酒碟，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隔壁木柴燃烧的声音。
　　“师兄，这是我新收下的入门弟子，易九峰，你看如何？”终于，计宣还是率先开口了。
　　程林指了指自己浑浊的眼珠，然后缓缓摆手：“看不清了。”
　　计宣笑了下，没有继续问，只是自顾自说：
　　“九峰是这一届招收的弟子中天资最为超绝的，不逊色于师兄当年，更加远超于我，想来，若是勤奋苦修，未来成就必将在我之上。”
　　“恭喜。”程林说。
　　“认真算来，距离你我当年拜入宗门，已经过去足足五百年……昔年同辈，如今只余你我二人。”计宣叹了口气，举杯道。
　　程林想了下，也举起杯子：“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杯子轻轻一碰，两人咽下清酒。
　　计宣又是一叹：“我执掌宗门这几百年，自觉还算勤勉，也未曾堕下宗门威名，只是俗事缠身，却不如师兄你这般逍遥。”
　　顿了顿，计宣试探地问道：“师兄……这四百年，可曾筑基？”
　　“不曾。”程林语气不含波澜地说。
　　计宣沉默不语，坐在旁边倒酒的少年易九峰却是眼神一动，讶异地看了程林一眼，他来时就听师尊提起过这位师伯，却不曾想，真有人练气五百年。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窗外忽然起了风雪，呜咽声声。
　　计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感慨道：“这几百年来，夙夜忧寐，好歹没有愧对宗门，只是近来天下却不大太平，有妖物为害一方，来历不明，纵使妖物实力低微，暂不成气候，但我总有些不安……”
　　“只可惜寿数无多，想来大限将近，唯一心愿便是为宗门择一继任者，九峰不错，只可惜他本性孤傲，气盛，恐难以更改……”
　　“师尊……我……”跪坐在土炕上，抱着酒坛的易九峰一时想要辩驳，却被计宣挥挥手打断。
　　计宣继续道：“百年之后，他执掌宗门，若是天下太平倒也还好，只怕若是有了大灾祸，他性直过刚……我总有些担心……所以，师弟我有一不情之请。”
　　程林面无表情：“说。”
　　计宣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那张苍老而圆润的脸庞上泛起一股宛如醉意的红，他双手扶着炕桌，凝视程林，语气无比认真道：
　　“他日若宗门有灭顶之灾，还望师兄能念及旧情，出手帮助一二！”
　　室外风雪骤然大了几分，冷风呜咽弥漫群峰。
　　桌案上，昏黄的烛火剧烈跳动了几分，映照的少年易九峰脸上的惊愕之色无比艳丽。
　　易九峰诧异地望着自己的师尊，不明白师尊为何说出这番请求。
　　尤其……所求的还只是一个练气修士……即便师尊口口声声说他活了五百年，可易九峰始终不大相信，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比确定，旁边的这个平常无奇的老人的确只是区区练气而已。
　　程林默然，半晌才说：“我只是个练气修士。”
　　计宣认真道：“可我始终感觉，师兄你不一样，当年在集云镇口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
　　程林自嘲一笑，却见计宣无比认真，于是他想了想，说：“如果我能活到那天的话。”
　　计宣笑了，他的脸庞上蒙上了欣慰的红，仿佛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有了安放之地。
　　是夜，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两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是计宣在说，说过去，说这五百年间的无数苦楚，程林只是静听，偶尔动筷。
　　易九峰不停地添酒，心惊不已，他此前从未想到过，身为大道宗掌门的师尊竟也有这般愁苦的一面。直到一坛酒一滴不剩，计宣才大醉着，摇摇晃晃地领着徒弟离开，那模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高人。
　　程林没有出门相送，只是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飞雪与黑夜，以及渐行渐远的两人，他的身后，灶台里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烧得通红的木炭，也渐渐散去余温。
　　大雪中，易九峰见师尊不御剑，他便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下山的时候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看了眼那暗淡红光映照下的小屋门口的那个身影。
　　剑眉扬起，嘴角向下，心中倔强地想，自己此生绝不会求到这人身上。
　　毕竟，他看上去同样，一点也不像个高人。
　　……
　　……
　　大雪淹没了黑夜，也淹没了程林的思绪。
　　群峰再一次模糊了起来。
　　程林恍惚间只知晓时间继续流逝，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原本还算挺直的脊背不可避免地弯了下去，佝偻起来，腿脚越发沉重，走路都变得很缓慢。
　　气血衰败，骨骼陈旧，除却那体内经脉中仍旧滚滚如潮，却不被外人所知的灵气，他看上去越发苍老、弱不禁风了。
　　终于，他的最后一颗牙齿也脱落了，好在不需要饮食，也不会饿死。
　　他的白发也渐渐脱落，一缕缕离去，到最后，不剩下一根，他的皮肤干瘪的不见一丝水分，整个人越来越小，变得皱巴巴。
　　到最后，他连烧火这件小事都没力气做，在土炕与树下抉择了下，选择盘膝于院中那棵树下打坐，就此不再起来。
　　一年年群峰翠绿，一年年秋意如火。
　　脑海中旁白再度浮现：
　　【计宣离开后，又过去十年，某一日，溘然长逝，大道宗万千弟子尽披白绫，国君做表，大陆同哀】【次一年，易九峰登掌门之位，执大陆修行界之牛耳】
　　【接下来百年间，世间还算太平，只是妖物出现的频率越发频繁】
　　【二百年后，有人于东海望见无边大陆，朦胧如幻影，妖物共舞，引天下修士注目】
　　【此后，妖物祸害地方之事屡禁不绝，各大名门正宗纷纷围剿，却无法禁止，且渐渐有了伤亡，又是二百年后，东海大陆正式成型，无数妖魔降临，为祸人间，大道宗领大陆各大宗门与之抗衡，拉开了长达百年的战争，妖物势力渐渐盛大，人类修士落入下风，一时间，天地汹汹，死伤无数】
　　【然而，这些于你，全然不知，你只是打坐，练气，忘却外物，也被所有人遗忘，直到几乎再没有人记得你】
　　【至此，你停留在练气境界，已整整一千年】
　　……


第六百零一章 大道宗的至暗时刻
　　一千年。
　　这一千年来，程林再没有移动一步，他的身躯渐渐干枯，仿佛成了一具尸体般，尘土覆盖了他的躯体，小院渐渐破败下去，茅草屋倒塌了，栅栏也悉数腐烂，水缸里的清水蒸发干净，然后缸里渐渐积攒起了多年的落叶。
　　大道宗真的很大，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化，或者说，他们有了更值得关注的事。
　　……
　　妖物越来越多了。
　　传言说，他们从东海上的那片陌生的大陆而来，起初，并未太引起各大宗门的重视，毕竟那时候，它们并不比山中猛兽强大太多。
　　不知何时，情况渐渐有了变化，那些妖物凶猛了很多，为祸四方，凡间军队难以猎杀，即便是修行者出手，也渐渐不再那般容易铲除，到后来，妖物中竟出现了粗通人类语言的妖将，这时候，人们终于感觉不对劲了。
　　可惜大势无法挽回，当海中无数妖物争相抵岸，百年战争就此拉开，大道宗身为正道领袖，责无旁贷，易九峰的确是罕见的天才，修为进境惊人，率领宗门修士搏杀于大陆各处，数十年，屠戮妖类无数，然而世间却只有一个易九峰，战线绵长，大道宗亦难以守住，随着妖王登岸，人类防线撕开，霎时间，阴云笼罩，烽烟四起，人类王朝岌岌可危。
　　易九峰虽已年长，性格却极刚，极直，大灾之下，各个门派纷纷退避，唯独大道宗逆势而上，也因此死伤惨重，并成为了妖类的心腹大患。
　　历二一六年。
　　坤河大战，大道宗十位长老迎妖族大军，十去其七，易九峰亦受重伤，不得以退守宗门，震动大陆，妖族震怒。
　　同年八月，妖族十万联军汇合一处，兵临大道宗山门。
　　……
　　……
　　八月盛夏，然而今年却少有酷热，从打入夏，便是阴雨连绵，一月里，倒有二十五个阴天。
　　大道宗屹立于东宁府境内，苍龙山脉之中，此刻，阴暗的天空中，一道剑光自远方飞来，径直遁入苍山之中，撞入那终年不散的云雾之内。
　　大道宗山门内，前山主峰之上，一位执事若有所觉，从殿中走出，抬头一望，旋即右手在腰间一拍，腰带上悬挂的古玉骤然发出亮光，引动护山大阵，云雾中，蓦然显现出一道笼罩群峰的金色巨网，那网格撕开一条裂口，将那剑光放了进来。
　　旋即，便见那剑光似乎体力不支，刚飞入宗门，便黯淡下来，坠向山脚溪流。
　　“救人！”
　　执事呼喊了一声，话音刚起，便见山脚处有一道绿裙飘摇而下，御剑落入溪边，随即，越来越多的剑光飞起，不多时便将溪边那人围拢了起来。
　　“是周师兄！”
　　“快，拿养心丹来！”
　　人们惊呼起来，只见那溪边栽倒的是一个模样约莫二十六七的青年，长袍染血，半个身体落在溪流中，染红了小溪。
　　此刻，已有弟子送来丹药，那最早赶来的绿裙少女蹲在溪边，用雪白素手将丹药揉开，随即将丹药塞入青年嘴巴，十几息后，那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周师兄才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下蹲在身旁的绿裙少女，呢喃：
　　“易师妹……快……快禀报师长，妖……妖族大军已入东宁府内，不时即将抵达……”
　　此言一出，溪边哗然。
　　……
　　……
　　妖族大军来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旋风卷过了宗门，吹皱了溪水，也吹动了人心。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天，可当它终于到来，整个宗门都不可避免地压抑了起来。
　　百年战争，人类修士早已知晓了敌人的强大，坤河大战，大道宗以一己之力硬撼敌军，早已元气大伤，不复当年鼎盛，此刻敌人临门，人心不免惶惶然。
　　……
　　宗门主峰，绵长山道上。
　　易小荷独自缓缓而行。
　　今日山中风大，吹得她碧绿裙摆飘动，如同一叶真正的荷花，她年岁不过十七八，容貌精致，如同上佳的瓷器，只是此刻美丽的脸庞上堆满了凝重。
　　修行者寿命悠长，因而往往会在年老之时，才会娶妻生子，易九峰二十年前娶妻，之后诞下易小荷，作为掌门独女，她仿佛继承了易九峰的修行天赋，未及桃李，便已是金丹修士。
　　此刻，易小荷顶着山风，步行至主峰议事大殿外，刚到殿门，她便眉毛扬起，隐约听见了殿内的争吵声。
　　不多时，大殿门开，宗门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面沉似水，缓缓走出，看到静静站在门口的绿裙少女，长老们纷纷一怔，旋即叹气离去，只剩下最后走出来的大长老并未走开，而是径直来到小荷身前。
　　“见过师尊。”
　　易小荷垂手行礼，虽是掌门独女，她却并非师从父亲。
　　大长老是一位境界高深的女修，神态雍容，气度高妙，三十余岁模样，易小荷却知晓，师尊已年近四百岁。
　　“不必多礼，”大长老轻轻叹了口气，说，“都听到了？”
　　易小荷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长老又叹了口气，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十条，她目光抬起，望向群峰，天色暗沉，隐隐有水气，云雾便显得更大，只是云雾中，透出浓浓的肃杀。
　　“妖族十万大军不时将至，介时，我宗们上下数千名弟子，都要面临生死灾劫，百年战争，宗门损耗巨大，坤河之战，门内高手凋零大半，如今……想来是抵挡不住的。”
　　大长老仿佛是在给易小荷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各位峰主、长老意见各有不同，有主张拼死一战的，也有的想要保留宗门火种，”大长老语气顿了顿，“都不算错，只是毕竟要有个对策。”
　　易小荷静静听着，旋即仰起头，山风吹得她漆黑发丝飘散，划过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父亲知道了么？”
　　大长老沉默了下，说：“掌门坤河之战受伤后，一直在门内闭关养伤，这件事没有去打扰他，但想来，以掌门的修为，必然也是知道的。”
　　易小荷侧头：“那父亲说什么了么？”
　　大长老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开口说话，又何尝不是表明了态度？”
　　易小荷怔了怔，旋即眼睛明亮了起来。
　　“你且去休息吧，之后的日子怕是要难捱了。”大长老怜爱地看了易小荷一眼，旋即飘然离去。
　　……
　　……
　　掌门不发话，便没有人敢动。
　　既然不能动，那便意味着不能退，不能逃，所以剩下的选择便只有固守死战一条。
　　“妖族势大，宗门弟子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外门，内门也多数修为尚浅，不堪一用，所以不能主动出击，只能守。”
　　河畔，典藏峰执事对一群迷茫的弟子缓缓说道。
　　弟子们闻言迷茫，继而紧张：“十万大军，据说还有妖王统领，妖王实力不逊色于掌门，我们守的住么？”
　　中年执事轻捋胡须，指了指山外，语气坚定道：
　　“自然守得住。我大道宗护山大阵为祖师所创，后由二祖加固，历经万年，代代掌门修缮，汲取苍龙山脉地灵为根基，源源无穷，二祖飞升前曾有言，此阵开启，即便是渡劫仙人，也难攻破，且内藏杀阵，妖王虽强，可若敢强攻，也必然会被大阵反击斩杀！而若妖王不敢强攻，仅凭小妖消磨，怕是至少能撑十数年之久！”
　　顿了顿，执事继续道：“山门内辖群峰百座，可供耕种，湖泊水源亦不依仗外界，我等只需休养生息，待元气恢复，开门反击就是！”
　　弟子们闻言纷纷露出笑容，紧绷之色缓和大半。
　　易小荷从人群外缓步经过，停驻几秒，旋即继续巡行，偌大山门，类似这样的一幕比比皆是。
　　肃杀紧张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易小荷沉默前行，眉头皱紧，知道这便是宗门拿出的对策。
　　宗门护山大阵的确极为强横，抵挡妖族十几年也未必不可，只是……易小荷总觉得这并非长远之计，十几年间，大道宗在休养元气，可妖族又何尝不是？
　　到最后大阵力量消耗完毕，真的打得过么？再者……宗门封闭，自然可以苟活一时，可却也是置外界凡人于不顾，十几年……怕是整个大陆都要彻底被妖族统治了。
　　她不禁望向主峰，仿佛想要透过重重岩壁看到父亲，却只望见了云雾飘荡。
　　她忽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如果……父亲能在这十几年内突破，踏入渡劫之境……或许，还真能避免宗门覆灭的命运。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真的还有足够的时间么？
　　……
　　……
　　在宗门的动员与宣传下，那股子绝望的气氛终归散去不少。
　　一日后，妖族大军如期而至，将大道宗山门围住，少数从未踏出宗门半步的弟子第一次见到了妖。
　　那些妖物通体漆黑，有的生有翅膀，有的没有，周身笼罩黑雾，只有独眸，血红血红的，有手有脚，只是手臂多了些，脚也更近乎于野兽。
　　模样丑陋，气息邪恶非常，尖啸声难听刺耳。
　　怪不得叫做妖物！
　　在尝试性地进行了一番攻击后，敌人似乎终于确认了这护山大阵的强大，一只庞大的宛如一座小山的妖王绕着大阵飞行了一圈，终归没有尝试攻击，似乎也隐隐感知到了内藏的危险。
　　这令大长老等人遗憾不已。
　　再然后，两边便对峙了起来，妖王驱动小妖不断攻击消磨大阵的力量，而大道宗也做好了打一场可能长达十几年的防御战的准备。
　　“今后，外门弟子负责耕种山田，自产粮食，内门弟子轮换照看大阵运行，有任何异状，立即禀告，若有疏漏，势必严惩！”
　　宗门广场，数千弟子云集，大长老神态冷峻宣告道，至此，大道宗彻底封闭，隔绝外界。
　　……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宗门弟子也从最初的紧张惶恐渐渐对那些围绕在外的妖物习以为常。
　　日子仿佛又平静了下来，只是所有人修行的都更加勤奋了。
　　时间来到九月，群山的草木微微泛黄，预示着又一年秋天到来。
　　今天轮到易小荷轮值，按照宗门要求，每一次轮值都必须有五名内门弟子同时看守，且其中至少有一名金丹以上修士坐镇。
　　原本按照大长老的想法，应该是派一名峰主级强者坐镇，可考虑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十几年，所有峰主必须要抓紧时间修炼，争取破境，这才能在未来大阵消散时发挥更大的力量。
　　因此，便只能将看护的任务交给弟子们。
　　不过很多弟子觉得这意义实在不大，护山大阵运转万年，出问题的几率极小，只是如今的情况，任何一丝问题都不能允许发生。
　　当傍晚的霞光穿透妖族大军的缝隙，照在阵法枢纽山峰之上的时候，易小荷从打坐中睁开眼眸，知晓到了轮值的时间。
　　她身旁其余四位弟子也纷纷睁开眼，起身，就看到山路上，接班的另外五名弟子正缓步走来。
　　“易师妹，辛苦你们了。”
　　那五人中唯一的金丹修士笑道。
　　易小荷也绽开笑容：“周师兄客气了，师兄伤势可好些了？”
　　对面的周师兄赫然是一月前拼死驾驭剑光回来报信的核心弟子，养伤一月，已然恢复了气色，他笑道：“已无大碍，劳烦师妹挂念了。”
　　易小荷闻言心中微微一乱，素手攥紧，不太敢直面周师兄灼热的目光，赶忙移开眼神，支吾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她心想：才没有挂念你……
　　周师兄笑笑，没说话。
　　只是望着易小荷领着其余弟子离开，等绿裙少女消失，周师兄才缓缓收敛笑容，转身看向其余四位弟子，道：“大家务必认真。”
　　四名弟子赶忙行礼：“师兄说的是。”
　　……
　　不知为何，今日的晚霞格外灿烂，妖物围困多日，遮挡了不少天光，今天确实难得的松缓了些。
　　易小荷走在山道上，任凭山间秋风吹拂她滚烫的脸颊，直到闷头走了好久，只剩下她自己，易小荷才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她也猛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来到了山下溪边。
　　就是那天救下周师兄的地点。
　　“怎么走到这了。”易小荷嘀咕一声，就要离开，只是刚走了两步，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凝望着溪边杂草。
　　那几株草已经枯黄衰败，生机全无，这令她有些疑惑，时间才是九月，初秋而已，怎么这草枯死的这般快？
　　下一秒，易小荷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一股难以的恐惧瞬间摄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后背瞬间浸透了冷汗！
　　易小荷豁然转身，望向身后，护山大阵所在的山峰，只见灿烂的霞光下，那大阵枢纽之处轰然弥漫起一缕黑气，建筑破碎，血光浮现，一股恐怖的力量爆发，击穿了山峰，也毁掉了大阵的“开关”。
　　下一秒，笼罩群峰的巨大无比的金色巨网闪烁了两下，悄然消散。
　　无数妖物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尖叫着蜂拥而起，遮天蔽日！
　　易小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


第六百零二章 惊雷现，禾木出
　　灿烂的霞光迅速地暗了下去，并不是太阳落下，而是被遮挡住了。
　　无边无际的大妖仿佛蓄谋已久，耐心蛰伏，此刻，护山大阵关闭，这十万妖魔便尖啸着飞起来，瞬间便将天空堵塞的半点不剩。
　　尖锐的呼号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一个月来的对峙早已令大道宗弟子们放下了警惕，尤其……今天的晚霞又这么美，没有人会想到，护山大阵竟会从内告破。
　　……
　　“啊！”
　　仿佛有了短暂的寂静，旋即，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群山，那是山脚下，靠近阵法边缘的一名外门弟子，他手中拎着水桶，似乎刚汲水归来，却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就近的一只妖物扑上去，轻松地咬破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吞咽内脏，水桶跌在地上，咕噜噜向下滚，那凄厉的惨叫声也越发软弱无力，很快，彻底消失。
　　而这也仿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般，无数生长着翅膀的妖物飞扑下来，对距离最近的外门弟子们展开了屠杀。
　　它们尖锐的指爪刺破年轻的胸膛，血盆大口吞咽下肢体和生机。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快到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概过了足足十息，内门的九座山峰上，无数内门弟子才终于醒悟过来，旋即脸色苍白地握紧长剑，冲出来，却望着漫天的敌人，无所适从。
　　“大阵破了！大阵破了！”
　　有人惊呼，于是，人们纷纷惊悸地望向了大阵枢纽所在的山峰。
　　脸上满是震惊和疑惑。
　　他们不明白，护山大阵为何会突然告破。
　　突然，主峰上，大殿之中飞出一道剑光，大长老脸庞寒如极北的冰，身躯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不停，她红着眼睛，望着那倒塌的楼阁，飘散的黑气，一声充满了怒意的喊声在群峰炸响：
　　“周明！是你！”
　　话音落下，从那倒塌的楼阁中，轰然窜出一道弥漫黑气的身影，那身影身穿道袍，脸色阴沉，在他身后，竟挥动着两只漆黑的翅膀。
　　“周师兄……”
　　“是周师兄……他关闭了大阵！”
　　“叛徒！叛徒！！”
　　群峰间，无数弟子如梦方醒，怒骂不已，大长老更是果断一道剑光扫去！
　　然而，周明却似乎早已有所准备，挥动翅膀向后飞去，并望天高喊：“主人，救我！”
　　旋即，天空中，一道漆黑浊气降下，卷起周明，将其拉入高空，那只巨大无比的妖王从群山边缘缓缓升起。
　　它猩红的双目俯视周明，在他谄媚的笑容中发出刺耳的笑声，似乎对这招妙手极为自得。
　　笑罢，它冰冷的目光扫过群山，竟口吐人言：“杀！”
　　十万大妖得令，化作旋风向下卷去，与那些弟子们厮杀在一起。
　　“迎战！迎战！”
　　大长老愤怒高呼，群峰中，其余峰主、长老们也从修行中惊醒，仓促拔剑迎战。
　　然而这攻击毕竟太突然，实力太悬殊，几乎只是眨眼间，便有数百名弟子死去。
　　……
　　山脚，溪边。
　　易小荷脸色苍白地望着高空，望着妖王身侧，躬身媚笑的周明，愤怒地拔剑斩杀了几只围杀来的妖物，颤声道：“周明！为什么！？”
　　天空中，周明闻声皱眉，眼神中生出些许爱怜：
　　“师妹，天下大势已去，何必负隅反抗？妄想依仗大阵苟活，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惨死？倒不如弃暗投明，转修妖法，辅佐主上，这才是明路。”
　　顿了顿，他散发出淡淡猩红的眼眸浮现出一丝贪婪，道：
　　“师妹，你不如依我之言，劝掌门归降，倒到时候，我请主上传授你至高妖法，你我结为双修道侣，共求长生岂不比惨死荒野好？你……”
　　易小荷越听越是愤怒，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滚滚落下泪来，她骤然怒斥道：
　　“滚！你个叛徒不得好死！”
　　说罢，催动金丹，一道剑光朝天斩去，被周明挥手间震散，随后他脸色转冷，凶戾尽显，手握黑雾，便要向易小荷攻去，却被另一道剑光阻拦。
　　“小荷快走！”
　　大长老喊了一声，仗剑迎向周明，那如山般的妖王似乎并不急于攻击，血眸中满是戏虐之色。
　　此刻天空中阴云滚动，昏黑如夜，九峰之上，俱是杀声，妖物群起而攻，修为低微的弟子转瞬间便近乎死绝，只剩下修为精深的还在苦苦支撑。
　　半空中，周明哪里是大长老的对手，依仗妖功，勉强抵挡了两个回合便仓皇向后遁去，大长老紧追不舍，却见始终旁观的妖王终于动了，黑雾弥漫，血光一闪，化神期修为的大长老便口吐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
　　“师尊！！”
　　易小荷凄厉喊了一声，四下望去，只见烽烟滚滚，血气弥漫，她不禁心生绝望，然而就在下一秒，便只听群峰中轰隆炸响，一道气息升腾而起，群妖在危险本能下纷纷向后退去，厮杀为之一停，妖王亦凝望过去，一字一顿：“易九峰！”
　　下一秒，便只见一个清瘦老者踏空行来。
　　易九峰面沉似水，右手执剑，左手将一物抛向一位峰主，沉声道：“宗门弟子，撤入后山！”
　　说罢，他宽袍大袖卷起狂风，须发飞扬，双目如炽，仗剑向妖王杀去！
　　天光微微一亮，九峰之上，余下弟子纷纷仰天，脸上显出激动神情，之后抱拳称是，御剑向后山撤去。
　　易小荷也深深望了父亲一眼，擦干泪水，找到了昏迷的师尊，与其余师兄师弟逃离战场。
　　百十道剑光划破暗空，几个呼吸间便已撤入后山，向着最里面一座荒废的小山遁去，旋即，那位峰主将易九峰抛给他的一座白玉小塔祭出，那塔闻风见长，呼吸间化为幻影，笼罩住山峰。
　　不少弟子都认出，这是宗门至宝，渡劫祖师传下的宝器，虽不如护山大阵，却也是防御力极为恐怖之物。
　　“快看！”
　　弟子们落在山上，见白塔笼罩，心中稍安，随即纷纷回望高空，那里阴云翻卷，剑光纵横，凭借他们的眼力根本无法看清交战细节。
　　十几息后，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一道清瘦身影从高空坠落下来。
　　“是掌门！”
　　有人惊呼。
　　那峰主当即将白塔幻影打开一个缺口，众弟子赶忙将掌门接应下来，却只见易九峰白袍染血，气息紊乱虚乏，右臂不正常地扭曲着，堂堂大乘修士，竟虚弱的无法站立！
　　“掌门！”
　　弟子们哭喊着围拢过去，赶忙喂食丹药。
　　这时候，那妖王似乎也受了伤，暴怒地嘶吼一声，十万妖物如同一片阴云卷来，疯狂地撞击，撕咬着白塔幻影。
　　密密麻麻，覆盖满了每一处空隙。
　　白塔幻影当即闪烁起来，仿佛将要溃散般，却一时半刻，无法攻破。
　　看到这一幕，大道宗仅存的百名弟子皆是脸色灰白，面露绝望，知晓已至绝境。
　　妖王受伤，暂时不会攻击，但白塔毕竟比不上护山大阵，想来撑不了多久，便会破开，介时，他们再无一人可幸免于难。
　　荒山之上，霎时间陷入一阵死寂，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每一个弟子脸上。
　　隐隐的，有些弟子竟哭出声来，呜咽不绝。
　　“哭什么哭？大丈夫终有一死！与其像那些被打折了脊梁骨的宗门逃入大荒，被妖族杀了，也算死得其所！”
　　一个高大弟子怒而起身，呵斥道。
　　另外一位坐在荒山上的清瘦弟子默默吞入丹药，刺啦一声扯下衣袍一角，擦拭了下沾满了黑血的长剑，道：“就是，有那些力气哭，不如等下多杀几只，死了也够本。”
　　哭声渐渐止息，可是哀败之气却越发浓郁，坤河大战，宗门精锐几乎大半折在了那一役中，剩下的多数都是修为低微，年纪幼小的弟子，缺乏历练。
　　如今眼看着身处绝境，再想到周围日夜相处的师长、朋友大都埋骨，悲从中来，哪里能坚强的起？
　　即便是那几个看似豪迈的，可又何尝不是身处绝境之下的无奈表现？
　　突然，一个女弟子哀鸣一声：“大长老去了！”
　　众人望去，便只见几位弟子跪在大长老身旁，已然是泣不成声！
　　余下弟子闻声再也撑不住，纷纷落泪，霎时间，昏暗的天空下，哀声阵阵不绝！
　　守在掌门身旁的易小荷闻声身躯颤抖，几乎心碎，师长身陨，父亲重伤，师门将灭，她脸色灰白，弥漫死志。
　　想要自杀，却又是无比的不甘心！
　　“咳咳！”
　　突然，易九峰咳嗽了起来，立即引来众人注意。
　　“掌门醒了，掌门醒了！”
　　此时此刻，易九峰早已没有当初的锋锐之气，干瘦的脸庞上，灰白一片，他坐在地上，环视四周，只见荒山之上，仅剩下的百十人各个带伤，或哭泣，或沉默，或发呆，大陆屹立数千年的第一宗门竟沦落的只剩下这区区百十人。
　　易九峰眼前一黑，眼眶中流下血泪，千年宗门竟要灭于他手，想起死后无颜于九泉之下面对历代先辈，这位大陆至强修士哀伤的竟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般，这一刻，易九峰仿佛瞬间老了百岁，近乎油尽灯枯，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竟是难以成声。
　　“水！取水来！”
　　易小荷赶忙喊道。
　　众弟子急忙散开，四处寻觅，可这山峰荒废已久，山下倒是有溪流，却又在白塔之外，竭目四望，去哪里找水来？
　　一名年轻弟子忽然抬头，隐约望见一处草木稀疏之处。
　　他踉跄着走过去，旋即发现这似乎是一处破败的院落，只是不知道荒废了几百年，栅栏已经只剩下黑烂的木头，房屋也倒了，成了废墟，小院中杂草横生，只有一株大树屹立不倒。
　　“那好像……是个水缸？”
　　年轻弟子愣了下，隐约看到大树下竟有个缸，赶忙跑过去，扶着一看，却只见缸中堆满了腐烂的树叶，哪里有半点水在？
　　他哀叹一声，心中愤恨，握拳狠狠一砸，竟直接将水缸砸碎，瓦片乱飞，却不想卷起尘土、枯叶，显露出树下的一个“木雕”来。
　　这弟子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拂去落叶，旋即骇然后退，踉跄跌倒，发出惊呼：“人！这里有个人！！”
　　他这声喊当即吸引来了其余弟子注意，又有两人跑来，定睛一看，愕然发现，这树下竟仿佛打坐着一位老人！
　　只是这人苍老的难以形容，身体坐在枯枝烂叶之中，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厚厚尘土，几乎都快看不出人形，只能依稀辨别面貌，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是一具干尸更恰当些。
　　“这是……死人吧？”
　　“他怎么死在这里？”
　　几名弟子心下暗惊，对视一眼，旋即意识到，这里位于后山，能坐化于此，想来必然也是宗门中人，按照辈分算，必是前辈，只是不知为何，竟孤独死在这里。
　　念及此，几名弟子面露哀戚，站直身躯，躬身行礼，道：“晚辈冒失了，不想惊扰了前辈，还请见谅。”
　　说罢，几人忽然又想起，再过一阵，他们也将死在此处，绝望中竟生出些许宿命感。
　　“也好，等稍后我等死了，去地府向前辈当面赔罪。”一位弟子自嘲笑道。
　　另外一人叹了口气，感慨道：“也不知这位前辈姓甚名谁，竟然孤老荒山。”
　　想了想，他干脆走上前仔细摸索了下。
　　按照大道宗的规矩，每一位弟子都随身携带身份铭牌，是出入宗门印记，也是死后确定身份的标记，铭牌上记载了名字，以及在宗门的排字，用以确定入门时间和辈分。
　　在这干尸身旁地上摸了摸，竟真的被他扯出一条生锈的铁链来，铁链锈蚀已近极为严重，好在上面串着的玉牌不惧光阴，用袍子擦了擦，还是能辨认字迹的。
　　这弟子仔细看了几眼，忽然惊愕道：“这竟是……一千年前的师长？”
　　“什么？一千年？你看错了吧？”旁边弟子诧异反问。
　　一千年是什么概念？
　　若这干尸真的历经千年，在这样的环境下哪里还能留得尸骨在？早就腐烂成渣了，若是考虑到寿命，就算几百年，也不可能保存的如此完好。
　　“没看错，你自己算，这排字往上数，很容易就能算出来。”那弟子赶忙说。
　　这时候，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你们在做什么？”
　　一位执事喊道。
　　这几名弟子赶忙跑回来，将事情说了一遍，饶是这等绝望气氛中，这诡异的事件也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一千年前？这铭牌上可否能辨清名字？”那执事皱眉问道。
　　“看的清，这位前辈姓禾，单名木字。”
　　禾木？
　　众人茫然。
　　时隔一千年，他们哪里能知晓这个名字。
　　“咳咳咳！”
　　忽然，就听掌门再度发出剧烈咳嗽声，众人纷纷望去，却见易九峰单手死死攥着女儿的手，眼眸瞪大，望向这边：“你……你们说，他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茫然，不明白掌门为何如此，干脆走过去，将铭牌交给了易小荷，后者擦拭了下，认真看了眼，道：“禾木，是叫禾木，这排字……的确是一千年的前辈呢。”
　　易小荷惊讶道。
　　禾木……禾木……禾木……
　　易九峰愣愣地望着这铭牌，脑海中，一幕回忆轰然炸响，他撑着身体，望向那废墟小院，眼前模糊间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年轻的自己被师尊计宣牵着，拎着酒菜，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里敲响了那间低矮茅草屋的门。
　　仿佛看到了师尊让自己叫人。
　　仿佛看到了师尊与那位练气了数百年的老人对坐饮酒。
　　仿佛看到了师尊无比认真说了他的担心，他的忧虑，评点自己性格缺陷的那番言语，以及最后，扶着桌子请求对方的那番话：
　　“他日若宗门有灭顶之灾，还望师兄能念及旧情，出手帮助一二！”
　　灭顶之灾……灭顶之灾……
　　易九峰愣愣地望着那边，脑海中只有这句话轰隆回荡，仿佛雷霆作响，又仿佛师尊复生而来，在他耳畔低语。
　　寂静的空气中，易九峰终于吐出两个字：
　　“师伯……”
　　什么？
　　易小荷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边的其余弟子也愣住了。
　　师伯？
　　掌门是在叫那具干尸？师伯？那竟然是掌门的师伯？算算年月……嘶……一千年前，辈分似乎还真对的上。
　　可是……按照大道宗的传统，掌门即位后便是宗门至尊，便是面对长辈，也无需以辈分相论。
　　可掌门却叫他师伯，这岂不是说，这人是上代计宣，计掌门的师兄？
　　继位后还以辈分称呼，这说明此人必然极为不凡，可通晓宗门历史的弟子们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禾木”这个名字。
　　若他真的不凡，又为何没听说过？
　　并且，若是不凡，又如何会孤独死在这荒山？
　　迷茫间，众人仿佛忘却了自己身处绝地，忘记了那在白塔虚影外不断啃食，抓挠的妖物。
　　“小荷，扶我起来！”
　　突然，易九峰开口道。
　　易小荷愣了下，虽然不明，但还是用力将父亲搀扶起身，旋即，易九峰一步一步，撑着伤躯，向那小院走去，其余弟子也茫然跟随上去。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院中。
　　只见易九峰仔细看了那干尸一眼，似乎在求证什么，场间雅雀无声，片刻后，易九峰苦涩摇头，在他的感知中，这干尸虽不知为何数百年而不腐，却的确没有半点生机。
　　他摇头，心中自嘲一笑，笑自己竟真的对师尊那番话抱有期待，一千年了啊，即便是师尊那般惊才绝艳，也才活了五百年，这位师伯又哪里能存活一千年之久？
　　即便活着，又能如何？难道要仰望一位练气期修士？
　　终归……是一场空啊。
　　易九峰心中叹息，又望了那干尸一眼，虽已不抱希望，却不禁也生出一股浓浓的宿命感来。
　　想了想，他拿起铭牌，放在面前土地上，旋即跪坐在地，双手合十，向干尸行了一礼：
　　“惊扰了师伯安眠，还望见谅，昔年师尊与您秉烛夜谈，历历在目，却不想，这世事真叫师尊说中了，坤河之战，败责在我，终牵连的宗门丧绝于九峰之手，无颜面对宗门先辈，还请师伯于九泉之下告知师尊，待稍后，我战死道消，九峰再亲身负荆请罪！”
　　说罢，易九峰只听头顶轰隆巨响，众人抬头望去，那至宝白塔生出无数裂缝，岌岌可危，终于再也撑不住，在十万妖族撞击下，轰然破碎开！
　　寒风吹拂，荒山呼啸。
　　易九峰站起身躯，用左臂提起长剑，努力挺直脊梁，生出决绝之气：
　　“身为掌门，今日牵连宗门数千弟子命丧妖蛮之口，责无旁贷，此生终了，只图来生再报！”
　　余下百十名弟子纷纷拔出长剑，举剑向天，齐齐喊道：“为宗门赴死，无悔！”
　　声音落下，便听妖王怒吼，十万妖族便要飞扑向下。
　　就在这时，平地生雷，万丈高空电蛇滚动，雷霆阵阵，大风起兮，吹得群山静默，十万妖族惊诧。
　　旋即，大地剧烈摇晃起来，天地变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妖王突然发出不安的嘶吼，易九峰等人亦愕然四望。
　　下一秒，便听易小荷高喊道：“快看！！”
　　众人闻声望去，便只见，在他们身后，那株古树之下，那具“干尸”表面忽然浮现无数裂痕，在裂痕中，有璀璨金光喷薄而出，照亮群山！！！


第六百零三章 剑光闪，东海沉
　　程林仿佛做了个梦。
　　并由衷感觉这次时间流逝格外的缓慢。
　　以往，即便是亿万年过去，也只是眨眼间，这次，却格外的不同。
　　旁白声散去已久，他却不能视物，就连“广域视觉”都无法开启，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他大概猜到，这是因为身躯已经极度老化的缘故。
　　“原来……这就是衰老……”
　　他心想。
　　意识昏沉中，无法看清外物，他只能内视自观，并惊讶地发现体内经脉中灵气已经粘稠的几乎成了固态，流动也不再像当初如大江大河般澎湃了，而是无比迟缓，就像是蒸干了的河流。
　　他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那灵气已是纯粹的金色，令他想起了奥尔丁顿。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的，他能感知到，绝大部分灵气都并非真实，而是推演强加给他的，属于剧情需要，但这同样也为他指明了特理司功法的未来。
　　“大道宗要结丹，然后碎婴，特理司却只是练气，将练气进行到极致。”
　　他想。
　　确认完这些，他便开始思索起别的，比如外面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旁白虽然也有讲，但终归不够详细，但想来，世间应该已无人记得自己。
　　唔，或许还有一个易九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这昏沉的状态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些凄凄惨惨的哭泣，一些很是难听的尖叫，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等待。
　　直到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然后自己旁边的水缸似乎破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泥土和枯枝烂叶似乎被扫去了，耳朵好了些，他终于听到了一些模糊的絮叨。
　　很陌生，但听那人叫自己“师伯”，恩，应该是易九峰无疑，听着，似乎真的到了“灭顶之灾”，因为什么？是那些妖物？
　　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这该死的旁白也不吱个声……让自己怎么办才好？唔，怎么感觉有了些力气，要不要尝试站起来试试？
　　于是，程林开始尝试挣脱，尝试站起来，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做到了这一切，却也牵扯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于，他根本无暇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
　　……
　　雷声滚滚，万里高空电光肆虐，间或劈下来，贯通天地。
　　山峰在摇晃，在震颤，泥土翻卷，落石滚动，大道宗的弟子们只能垂下剑，刺入泥土，稳住身形。
　　他们惊愕地望着身后小院中，古树下，那仿佛干尸的身影。
　　那身躯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密，起初，那裂纹个个有手指粗细，后来，便成了发丝粗细，璀璨的金光从每一道裂纹中透出来，刺目，令人不敢直视，那裂纹有千万条，金光便有千万道。
　　无数金光照耀着群峰以及天地，仿佛至美的霞光。
　　继而，那身躯周围竟隐约浮现出玄奥的光环，一股恐怖的气息悠然而起。
　　……
　　易九峰是最先感知到那股气息的。
　　身为大乘修士，距离渡劫也已经不远的人类至强者，他对气息极为敏锐，即便重伤，也是如此。
　　因此，在感知到那气息后，他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因为，那古树下透出的气息，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强大！
　　无与伦比的强大！
　　难以形容！
　　难以阐述！
　　甚至于，给他的感觉竟仿佛比他从祖师留下的仙器中体悟到的渡劫仙人都更加强大一些！
　　修炼五百年，易九峰本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人类力量的边界，即便是所谓的渡劫，他也已窥见了一角，并坚信，若没有妖物，他在有生之年绝对可以踏入那个世界。
　　然而，这一刻，当那气息飘然而起，易九峰竟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初入修行界的时候，那时，他面对师尊，如见大海。
　　如今，他再度有了窥见大海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已不是普通少年，而是大乘修士。
　　那能让自己都看不到边界的力量，又该是多强？
　　“师伯……”
　　易九峰呢喃自语，怔怔地凝望那霞光。
　　在他身旁，易小荷搀扶着父亲，望着那眼前越来越盛大的金光，心头一片茫然，那百十名弟子，也是一样的表情，并隐隐意识到，他们或许……不会死了……
　　……
　　……
　　天空中，原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妖物纷纷发出恐惧的尖叫，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却因为数量太多，而挤在半空，原本的凶戾消散一空，唯一有的念头，便是逃。
　　然而，这似乎也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古树下，程林的躯体裂痕越来越多，终于开始片片剥落，那千年积攒下的泥土躯壳如同碎裂的瓷片，纷纷落下，带下一层层老皮，一缕缕干枯的毛发，露出崭新的肌肤。
　　他在变年轻。
　　如同新生。
　　又恰似老树发新芽。
　　那腐旧的皮囊下，不知何时已经孕育出了新的躯壳。
　　璀璨的金光从他的年轻的肌肤上透出来，越来越盛大，渐渐的，程林仿佛坐在了一轮初生的太阳里。万道霞光照向天空。
　　那些妖物被霞光一触，身躯上的黑气便飞快消散，它们的躯体也如同见了太阳的冰雪，飞快消融。
　　霞光所至，无数妖物的身躯燃起金色的火焰，片刻后烧成灰烬，消散无踪。
　　转眼间，那漫天妖物尽皆被引燃，挣扎着死去，十万妖魔，瞬息间烟消云散。
　　天光亮了起来，显露出真实的秋日晚霞。
　　荒山之上，大道宗弟子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张大了嘴巴，连惊呼都似乎已经无法发出！
　　半空中，那如山般大的妖王身周黑雾轮转，抵挡下那霞光，周明躲在妖王羽翼之下，脸色苍白，大滴大滴汗水垂落！
　　在妖王的赤红双目中，万道霞光缓缓淡下去，渐渐消失，只剩下青白色的天空，与秋日绚烂的晚霞。
　　荒山之上，古木之下，腐烂枝叶、尘土之中，一个盘膝而坐的，约莫二十岁的青年双目紧闭，黑发垂在脑后，肌肤白净如雪。
　　他的身上道道玄奥光辉收拢，凝成一件纯白的道袍，宛如真实存在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程林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大梦方醒。
　　双眸睁开时，天地有电光闪烁，一股难以形容的缥缈弥漫入云。
　　“师伯……是您？”易九峰颤声询问，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五百年前的佝偻老者，如今竟重返青春？
　　这是何等造化？
　　一时间，易九峰竟有些怀疑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程林望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山峦，眼神中有些迷惑，听到易九峰的询问，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旋即将面前这清瘦老者与五百年前那少年重叠在一起。
　　顿了顿，程林缓缓开口：“是我。”
　　停了下，他在易九峰激动的难以自抑的神情中又补了一句：“九峰不错。”
　　这句评语不是他给的，而是当年计宣的评价，虽说宗门寥落至此，但程林并不觉得这该归罪于易九峰，于是，他便想给个客观的评语。
　　“师伯……我……”
　　易九峰闻声怔住，旋即堂堂大乘修士，竟突兀落下泪来！
　　……
　　半空中，如山般大的妖王死死盯着程林，忽然转而看向自己羽翼下的周明，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你说过，大道宗最强者只是易九峰。”
　　周明冷汗如瀑，颤声答道：“……是。”
　　妖王继续道：“那……他，是谁？”
　　周明惶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完全没见过这个人。”
　　顿了顿，他仿佛预感到了危机，惊慌喊道：“主上，这人来历不明，但绝对不可能超过易九峰！不然绝不至于籍籍无名！他最多也就是化神，对的，他绝对连大乘都不是！”
　　周明显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是……化神？”
　　妖王重新看向程林，语气充满了忌惮和疑惑。
　　而听到他的话，程林微微挑眉，缓缓站起身，山风袭来，白袍如浪抖动，他面无表情，却异常诚恳地摇摇头，旋即吐字：“我，只是练气而已。”
　　练气？
　　听到这话，不仅是妖王与周明，便是易小荷以及那百十个大道宗弟子都纷纷露出了震惊与不信的神情！
　　练气？
　　这怎么可能？
　　光是之前这位……师公……透出的气息便已是如渊如海，仅凭霞光，便斩杀十万妖魔，怕是渡劫仙人也不过如此，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练气？
　　易小荷想笑，又不敢，只是想着，这位师公竟还会开玩笑。
　　她扭头看向父亲，却惊讶地看到易九峰脸上满是认真与感慨，仿佛对此并无诧异般。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易九峰一人相信程林仍是练气。
　　毕竟……这位师伯当年便练气五百年，这又是五百年过去……这么算来，只是练气，便已达千年之久。
　　千年练气，竟是如此强大么？
　　易九峰心潮涌动。
　　天空中，那妖王却似乎自觉收到了侮辱，恼怒地尖叫了一声，腥风吹卷阴云而来，地面上的人虽然令它无比忌惮，但它也知晓，自己如今已退无可退，对方决然不会放任自己离开，那剩下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黑雾骤然翻滚起来，它的身躯更加庞大了，几乎遮住了小半天空。
　　易九峰收回思绪，紧张地望向“师伯”，这妖王实力完全不弱于巅峰时期的自己，距离渡劫也已不远，“师伯”虽强，可到底没有真正出手，他总还有些担心。
　　只是，一望之下，易九峰微微怔住，旋即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小院中。
　　程林面对半空的妖物，双眉微挑，旋即似乎回想了下什么，右手在地上一拂，清风吹起落叶，一柄漆黑小剑落入掌中。
　　程林打量着这柄被他拿来烧火多年的武器，手腕轻转，锈蚀如沙散去，显出冰冷光滑的剑胎。
　　他轻轻举起剑，天边雷鸣九声。
　　他轻轻灌入灵气，大地震动九次。
　　他轻轻向妖王一斩，剑光九闪，照亮大陆十三州，一百零九府。
　　天地之间，无数人类、妖魔注目。
　　半空中，妖王尖啸一声，突然拽起周明，向程林剑光抛去，自身拼命向远处遁逃。
　　“主上！不！！！”
　　周明凄厉呼救，身躯无声无息湮灭，剑光飞逝，妖王庞大躯体亦烟消云散，剑光却没有任何黯淡，依旧笔直地向东方掠去。
　　瞬息间，如一道璀璨流星，划过暗空，跨越无数距离，坠入东海中那片陌生的大陆之上。
　　无声无息，那无边大陆被剑光分为两半，缓缓燃烧起来，其上亿万妖魔绝望呼号，却终被那剑火烧成了虚无。
　　天地无声，世界俱寂。
　　……
　　大道宗荒山之上，程林缓缓垂下禾剑，百余弟子纷纷望向遥远的东方，天边，竟被火光照亮，长久不息。
　　“师伯……那是……”
　　易九峰试探询问。
　　程林面无表情地解释了句，旋即惊得这位大乘修士几乎窒息。
　　师伯这一剑竟毁灭了一片大陆？
　　易九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隐约间感觉，这位师伯比妖魔更像妖魔。
　　沉默中，那百十名弟子仿佛终于从震惊中醒来，他们眼神崇敬地望过来，之后不知是哪一个带头，百余弟子跪满荒山，口称师公。
　　程林微微皱眉，对此并不喜欢，转而道：“东海大陆虽已毁灭，可世间仍有许多妖魔残存，亟需清缴，我欲动身前往，谁能载我一乘？”
　　众人齐齐怔住。
　　寂静中，易小荷大着胆子询问道：“师公……您不会御剑？”
　　程林皱眉，坦然道：“我只是练气，自然不会御剑。”
　　沉默。
　　还是沉默。
　　片刻后，易九峰起身笑道：“师伯欲救苍生，大道宗甘为脚力，宗门还有云舟一座，可堪驱使！”
　　程林侧头，回忆了下，重复道：“云舟？”
　　……
　　……
　　暮色渐深。
　　夕阳西坠。
　　一只巨大的云舟震动翅膀，自苍龙山脉起，载着大道宗众人，载着程林，在世间巡游。
　　妖王身陨，东海大陆毁灭，滞留在人间的妖物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惶恐不安。
　　……
　　大明州府。
　　某二流宗门正遭妖物围杀，眼下就要死绝，便见天空中一艘云舟飞来，一道剑光洒落，无数妖物，尖叫着化为黑烟死去。
　　只剩下尚存的几个修士愕然望天，久久不语。
　　……
　　京都。
　　披甲十万军士守卫皇城，抵抗妖物大军，烽烟四起，偌大澜沧江都近乎染红。
　　此时，红日西坠，皇帝亲披战甲，屹立于皇城之上，手中抱着帝国大旗，望见城外妖物纷纷退去，面露不解。
　　“陛下快看！”
　　忽然，身旁将官指天呼喊。
　　便只见，一艘云舟缓缓飞过，又是一道剑光落下，数万妖物如雪消融。
　　……
　　宁安府州……
　　西塞府州……
　　广泽府州……
　　云舟自西向东，披星戴月，一路而行，程林屹立船头，时而扫下一剑，大多时候还是枯站发呆。
　　在他身后，易小荷耐心地为宗门弟子们包扎伤口。
　　等她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毕。
　　程林也斩落了最后一道剑光。
　　世间妖物，已然尽除。
　　云舟亦来到了东海畔，已是深夜，东海上却还有余火燃烧，照亮天空，整个大陆从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楚看到。
　　程林立于船头，负手眺望东海。
　　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冲动。
　　“师公，要返回宗门么？”易小荷轻声询问。
　　程林一动不动，沉默半晌，轻轻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做。”
　　“什么事？”易小荷好奇询问。
　　程林缓缓转回身来，看向大道宗百人，迎着上百双好奇的眼眸，轻轻吐出二字：
　　“飞升。”


第六百零四章 飞升之后
　　大陆又恢复了和平。
　　东海上的火光足足燃烧了十日，旋即在一场席卷大陆的秋雨中熄灭了。
　　妖物被扫除一空，留下来的布满了疮痍的人类世界，无论是凡间的国家，还是修行界的各大宗门，经此灾劫，都死伤惨重，无数小门派更是干脆断绝了传承。
　　所有人都意识到，接下来的数百年里，大概会格外的和平些。
　　休养生息总是需要时间的。
　　……
　　云舟并未返回苍龙山脉，而是停靠在了东海边，程林即将飞升的消息也传遍了大陆，经此一战，禾木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都知道，就是这位活了千年的练气士，铲灭了妖魔。
　　功德无量。
　　便无须计量。
　　大道宗的名声也随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飞升不急于一时，程林干脆在东海边结庐，居住下来，大道宗一部分人留在程林身旁，掌门易九峰则带人返回山门，将死去的弟子安葬，之后，携带着宗门最重要的那些家当，离开了这片土地。
　　周明不知当初是用了什么物品毁坏了大阵，竟致使地脉灵气泄露，且十万妖物死去，也不可避免地将那山门污染，不再适宜修行，思前想后，易九峰终于决定举宗迁徙，令寻灵地安身。
　　最终，他选了东海外的一座岛屿。
　　妖物大陆覆灭，也使得东海上灵气变得极为浓郁，易九峰在海上飘荡三日，终于寻到了合适的岛屿，当他手持海图，来请示程林的时候，后者又是意外，又是觉得理所当然。
　　“那便这样做吧。”程林没去碰海图，只是淡淡说。
　　“还请师伯为岛屿赐名。”易九峰再度开口。
　　旋即，他便看到盘膝坐于身前的白衣青年脸上浮现出一丝奥妙无穷的笑意。
　　“那……就叫无踪仙岛吧。”
　　程林说。
　　于是，大道宗的新山门，便有了名字。
　　接下来，便是建设新宗门，弟子们用法术清理了岛屿的荒草，并招募泥瓦匠，商定如何建造房屋的细节，云舟暂时开到了岛屿上，作为他们的住处。
　　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偌大尘世，百废待兴。
　　就在秋雨放晴的第二天，终于传出了禾真人飞升的消息。
　　……
　　……
　　清晨，天空中刚刚放亮，易小荷便推开了房门。
　　这里是东海郡下的一座城市，也是距离海边最近的城市，当初因为这边并非是妖魔的主力登岸地点，所以城市损毁并不是很大，只是人早已人去城空。
　　这些日子，那些散落各地的，背井离乡的人们纷纷归来，城里虽人丁仍是寥落，却意外的显出热闹气氛来。
　　走到大街上，易小荷就发现今天城里的人起的格外早，街头、巷里、茶肆、饭馆，人满为患。
　　她披着碧绿衣裙，飘然而过，耳畔无数交谈声聚集，旋即，易小荷修眉挑起，知道人们都在议论禾真人飞升的事。
　　今天，是禾真人飞升的日子。
　　大陆上，已经数千年没有人飞升，这自然是大事件，而飞升的又是禾木，那便是天大的事件。
　　“听说了么，国君今天都会在国度遥祝东海。”
　　“还要你说？国君的使者三天前就已经抵达，便是为了庆贺这等大事。”
　　人们议论纷纷。
　　易小荷嘴角微微翘起，沿着长街走到尽头，抬眼看了下天色，已然不早，这才慢悠悠驾起剑光，倏然拔地而起，飞出城门，向东方而去。
　　这一幕引来了人们的无数惊呼。
　　“是无踪仙岛的仙师！”
　　有人喊。
　　禾真人飞升在即，敢在东海旁驾驭飞剑的，只能是仙岛之人。
　　……
　　相比于城市里的热闹，岛屿上却显得平静许多。
　　易小荷落下来，便向云舟走去，一路上，遇上其余弟子，纷纷点头致意，每个人神情看似平静，却都暗藏了兴奋。
　　有缘目睹修士飞升，这是何等的幸运？
　　“父亲。”
　　忽然，易小荷看到高瘦老者，赶忙行礼。
　　易九峰点头，问了下她去东海城办的事做好了没有，得到了肯定答复后，他再度点点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易小荷唤了一声，后者才露出笑容，摇摇头，指了指云舟主舱，没说什么，只是向那边走。
　　很快，他来到了舱门外，正要开口，便听里面传来一声“进。”
　　易九峰赶忙整理了衣冠，这才推门而去，便看到程林正静静坐在蒲团上，目光望向窗口，仿佛在想什么。
　　“师伯。”易九峰见礼道。
　　“恩。”程林应了一声，之后指了下自己身前桌上的一卷纸张，后者怔了下，走上去，将其小心展开，眼神中先是惊奇，之后又是茫然。
　　那纸上赫然是一种奇特阵法，按照上面记载，可以聚拢灵气，并将其锁住。
　　“我走之后，修行会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大概三百年后，或迎来末法，这阵法留给你们，或许会有用处。”程林依旧望着窗外，语气不见波澜地说。
　　而这句话落在易九峰心头却宛如惊雷。
　　结合着他自己近些年对世间灵气的微妙感知，易九峰神情严肃了起来：“师伯，您是指……”
　　程林却不再多说，只是摇摇头，摆摆手。
　　易九峰当即沉默双手捧着阵图，退出门去，站在云舟之上，默然良久，似乎有些感伤，有些感慨，有些不甘心……又终究化为释然。
　　想想过往的百年战争，他轻轻吐气，自言自语：
　　“或许，也未尝不是好事。”
　　……
　　……
　　在易九峰看来，这是“师伯”走前泄露给自己的一番天机。
　　而于程林，却只是在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一个他早已料到的任务。
　　他给予的是爱德莱德改良过的聚灵阵，相信有了这个，无踪仙岛可以在末法浪潮中支撑的久一些。
　　至于可能有的为争抢仙道符箓而引发的争斗，那已经不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
　　当日正午。
　　风和日丽。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却倏然涌来无穷无尽的洁白的云絮，将东海遮蔽。
　　无踪仙岛周围，也弥漫起浓郁的灵雾。
　　当东海城的午时钟声敲响，大陆各处，残存的人们纷纷若有所觉，望向正东方。
　　京都。
　　冲洗干净的皇城广场上，君王身着华服，登高，遥祝东方。
　　东海崖边，一座巨大古老的风化了的巨象化石下方，几个农夫拄着农具，脚边的箩筐里装满了石头。
　　“那里发生了什么？”
　　“你不知道么？”一人反问。
　　“知道什么？”
　　“今天可是禾真人飞升的日子啊。”那人说。
　　于是其余农夫惊呼起来，一派惊奇：
　　“无踪仙岛那位禾真人？”
　　“大陆上还有别的禾真人不成？不过今天过后，大概就要称呼为禾仙人了。”
　　交谈声毕。
　　倏然。
　　就在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
　　程林蓦然出现在了岛屿最高处，他身着白衣，手中禾剑缓缓抬起。
　　他不会御剑，然而，这一刻，他却知晓了该如何踏天而去。
　　当他将力量释放出来，这个世界传递来的无穷大的排斥力量拼命将他推向无边宇宙。
　　他看了眼岛屿上那远远望着这边的清瘦老者，绿裙少女，百十弟子，又转头，向着岸边某处看了一眼。
　　之后。
　　众人只见东海迷雾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沸腾的油锅，随后一道极为明亮刺眼的剑光拔地而起，呼啸着笔直飞入苍穹，将漫天的云絮戳出一个蓝色的，透明的，圆润可爱的小洞。
　　那剑光极亮，无物可挡，它飞的那般高，整个大陆，无论身处任何角落都可以看到。
　　半晌，云絮恢复了平静，世界也复归安宁。
　　于是。
　　所有人都意识到。
　　禾真人飞升了。
　　……
　　……
　　飞升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程林身处万丈高空，不需要下飞机，也不需要感谢任何人的邀请，更不想做出任何回答。
　　他只觉的身旁的空气很冷很冷，一切景物都迅速地抽离，模糊，他的脚下，细节愈来愈少，剩下的只有山峦和大海。
　　起初，世界还是个标准的平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隐隐的，有些些许弧度来。
　　程林眯着眼睛，忽然感觉到寒风不见了，四周变得无比安静，乃至于死寂。
　　他没有立即睁眼开细看，只是想着，自己这是飞入了宇宙，还是进入了所谓真实的仙界？
　　唔……还真不好下定论，谁说的清呢。
　　这样想着，他有些期待地缓缓将眼皮撑开。
　　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幻想中的仙气缭绕的圣土。
　　也非无数星光构成的宇宙。
　　而是一样令程林极为意想不到的熟悉物件。
　　飞升之后，他看到了一个近在咫尺，几乎贴在脸上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颗蔚蓝的星球。


第六百零五章 “三体”凌空
　　无边的宇宙中，程林有些愕然地望着出现在面前的这颗星球。
　　这星球极大，或者说的更准确些，是极近。
　　这一幕，就仿佛是站在月球上望向地球般，那蔚蓝的星辰也的确与地球很是相似。
　　绝大部分都是海洋，上面有不规则的陆块，只是从这个高度看，人类的任何建筑都完全无法捕捉到。这是哪里？
　　为什么看起来与地球这般像？
　　原本的星球外为什么会有这个星体，不，这完全不可能，如果这个结构真的存在，自己在大陆上的时候绝对可以看到。
　　程林眨眨眼，忽然低下头，往回看，却只见身后的那颗星正缓缓化为幻影，还没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他的身躯便被面前的蔚蓝星辰的强大引力所捕捉。
　　整个人眼前一花，便向那蔚蓝星辰坠去。
　　速度极快，很快便撞入大气层，程林只能眯起眼睛，抵挡迎面而来的狂风，对事物的感知一下子变得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两分钟，程林终于感觉风小了些，他一看，下方赫然是一片海洋，其中一座小小的岛屿正愈来愈大。
　　他笔直撞向岛屿沙滩上静静站立的那个熟悉的自己，之后再度晕眩了下，程林只觉的自己像是魂魄归窍了般，耳畔响起旁白声：
　　【是否结束本次推演？】
　　推演结束了么？
　　所以说，自己是回来了？
　　程林恍然，却没想到竟是以这种奇幻的方式归来。
　　“是。”
　　他心中答道。
　　【推演将会在10秒后结束……10、9、8……0】
　　【推演结束！】
　　……
　　……
　　【在每一个瞬间，文明的走向，都有一百万种可能……你考入大道宗山门，成为一代大师兄，练气一千年，一朝苏醒，白日飞升……】
　　【在你离开后，尘世间迎来了长久的安宁，没有了妖物的侵扰，世界开始慢慢恢复繁华，损失的人口，只需要生育，几代便可以补齐，甚至迎来新的高峰，只是修行界却再也无法恢复当年气派。一年之后，大道宗彻底将无踪仙岛建成，对外，宗门有了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无踪仙门”，乃至于数百年后，这段历史消失，人们甚至都遗忘了这段故事，不知道无踪仙门是大道宗的传承。】
　　【此后百年，天地灵气日渐衰退，晋入仙界的后，你将昔年所学练气术法混合禾剑，化为仙道符箓打回仙岛，易九峰与妖物厮杀百年，伤患颇多，且灵气衰颓，终究无缘踏入渡劫境界，百年后寿元终了，无踪仙门由易小荷任新掌门。】
　　【易小荷施展聚灵法阵，且以禾剑重新布置护山大阵，此后又因仙箓引发了许多事……只是这已都是后话】
　　【三百年后，星球灵气枯竭，正式进入长达数千年的末法时代，尘世间再无大修士，凡尘修者只能借助稀薄无比的灵气环境勉强修行，却也因此止步于练气境，几乎再无人成功筑基，久而久之，历史断绝，大陆再无修行者，世间只余“练气士”】
　　【某年某月，大秦王朝练气士“余弗”乘船偶然于东海误入无踪仙岛，月余，离开，重返帝国复命，次年，余弗再度率新船队返回东海，却再也寻不到仙道踪影，唯恐皇帝震怒责罚，故乘船远航，深入大海，不知所踪。】
　　……
　　【又是千年过去，尘世间王朝更替，仙脉断绝，只留下无数市井传说，直到某一日，枯竭的星球再度重新焕发生机……】
　　……
　　【恭喜您完成章节“飞升（彼星）”，即将开始发放奖励】
　　【奖励如下】
　　【神经反应＋5】
　　【本次推演人类世界语言（官话，自适应）】
　　【“御剑术（改良版）”】
　　（注：御剑术为大道宗法术修改而来，练气修为可驱动，速度与灵气消耗成正比）
　　（百公里耗灵约100准，具体消耗以实际情况为准，天气、负重等因素都会产生影响，雷雨天请谨慎飞行）
　　……
　　……
　　程林站在海边，静静等脑海中信息播放完毕。
　　咸腥的海风吹来，他先是有些不适应地活动了下身体，这才开始读取这些信息。
　　恩……旁白信息终于彻底确定了这次推演与“无踪仙岛”的关联，程林竟还额外得到了有关于“余弗”的消息。
　　情况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唯一有些意外的是最后一句，看来末法时代只是持续了不到两千年，之后灵气可能就又复苏了。
　　旁白虽没直说，但听着是这个意思。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星球被吸干了，之后终于缓回来了。
　　“不会是我吸干的吧……恩，绝对不是，应该是那些妖物，对的，是妖物。”
　　程林默默将责任推卸了出去，之后开始审视奖励。
　　还是老三样。
　　第一个是加点，针对神经反应速度，这应该可以大幅提升战斗能力，不过也需要时间消化适应，不错。
　　第二个是语言，按照经验，程林迅速有了个猜测：
　　“难道这次的投影里会出现那个世界的人类？唔，说起来，还不确定投影哪个部分，大概率是大道宗旧山门，小概率是无踪仙岛，如果是后者……那岛屿里到底有没有被搜刮过？上一次投影的效果会不会叠加过去？”
　　“不确定……只能进入才会知晓……嘶……薛定谔的岛……”
　　程林吐槽一句，转而看向第三项。
　　然后，他的眼神就认真了许多。
　　御剑术……
　　光看到这三个字就令他呼吸急促起来。
　　要知道别看他在推演里装的一副淡然，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实际上，在后山眼巴巴看着人家御剑长达一千年……羡慕的要死了好不？
　　这次推演竟然奖励了御剑术？关键是自己可以用！
　　这个意义就重大了。
　　御剑飞行……无论是战斗还是赶路都是一把利器，实用程度仅次于储物装备。
　　至于消耗……百公里耗灵100准，听起来消耗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廉价，不过这个数据大概率是裸剑的数据，如果加上自己这一百多斤的负重，向来消耗会增大不少，在不考虑嗑药的因素下，自己目前的修为，不知道能不能飞个一百公里。
　　“看来还得找时间实际测试一下。”
　　程林暗暗将脑海中的御剑场域图记牢，同时欣慰地想幸亏自己不胖……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了动静，程林赶忙将手机收起来，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去。
　　这时候天还没大亮，海上雾蒙蒙的，只有东边一轮惨白太阳正慢慢往上爬，星光还明媚着，发出声音的是三人居住的那个石洞，这时候，宋珺正从里面走出来，在她身后，睡眼惺忪的何述也跟着爬了起来。
　　“嗨，早。”程林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并主动打招呼道。
　　“早，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宋珺随口问了句。
　　程林笑笑：“就刚刚，醒了就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你还没吹够啊。”宋珺有些好笑地翻了个白眼，随即用右手弄了下有些杂乱的头发，这些日子都是用法术凝成的淡水洗头，不够因为没有洗发液了，所以她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弄了下，宋珺看了下海面，忽然感慨说：“八天了。”
　　距离他们坠落在这，已经八天了。
　　“是啊。”程林应了一声。
　　之后就看到宋珺脸上浮现出凝重的模样：
　　“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等下去了，这么多天过去，却始终没有人来，我感觉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很可能与联邦有关，不然海王当初也不会突然攻击，我们不能再讲希望放在外界上，我们必须自救。”
　　“你准备怎么办？”程林抿了抿嘴唇，问。
　　“做个木筏，给你，或者我们一起，然后往北走，只要大方向不错，我们沿途捕鱼吃，总不会饿死，或许还会幸运的遇上路过的船只。”宋珺仿佛做了个重要决定。
　　划着一只破木筏想要横渡印度洋……即便三人都是五品高手，但这事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蛮绝望的，倒不是不行，只是其中风险颇大。
　　如果途中遇上暴风雨，木筏坏了，三个人没有立足之地，又能撑多久？
　　五品又不是超人，体力耗尽也会淹死的。
　　程林犹豫了下，正准备先安抚住宋珺，之后再看新投影位置情况决定。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在后面哈欠连天的何述突然骂了一声脏话，之后指着天空，大喊大叫：
　　“卧了个大槽！你们快看！这特么是个什么玩意？！！”
　　两人一怔，程林心中蓦然一动，抬起头向天上看去。
　　旋即，饶是程林已经有了准备，也依旧吃惊地嘴巴微张。
　　只见，在昏黑未明的天空下，寥落星光背景上，在无边无际的印度洋万里高空之上，竟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星球！！
　　那星球浑圆，庞大，散发出淡淡的红光，表面满是海水，破碎陆块散乱分布，宛如一道道疤痕，虚幻星球还在缓缓自转，程林可以清晰地看到星球表面的陆地山川。
　　一颗星辰！
　　这一刻，印度洋上竟投影出了一颗笼罩了大洋七千万平方公里面积的庞大星辰！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不只是他们所在的南印度洋。
　　在北太平洋，在北大西洋，同样有两颗一模一样的虚幻星辰降临！
　　三颗星球刚好将地球夹在中间！
　　“投影？这还算是投影么？”
　　何述傻乎乎地问着，却无人回答。
　　久久。
　　程林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知道再没有离开的必要。
　　……
　　这一日，“三体”凌空，世界震动！


第六百零六章 瓜分星球与万有引力
　　对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都只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
　　倒并不一定是清晨。
　　由于时差的存在，此刻夏国帝都，天早已大亮，太阳高高升起，大都市中，车流如同湍急的河水，只是时不时堵塞难行。
　　在这种环境下，天空中的很多细节便会被阳光遮蔽。
　　就像是白天的星空，一直存在，却不那么容易见到。
　　不过这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帝都国家天文台。
　　此时已经早过了上班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才姗姗来迟。
　　熟稔地在院子里几年如一日的停车位停好，之后打开车门，再彭的一声关闭，抬起左手看了下手表，恩，连迟到的时间都与往日分秒不差。
　　心中小小地感慨下，踩着皮鞋、灰色长裤、白衬衫外套一件马甲的中年人才捏着钥匙往大楼里走，脑海里想着要处理的两件小事，他透过两栋大楼的夹缝看到后面开阔地那些雪白的朝向天空的望远镜，感觉那活像是一根根话筒。
　　满腹心事地走进大楼，却意外地发现楼内格外躁动，空气中都满是一股不安的气息，忽然，走廊里一个办公文员焦急地跑出来，一个躲闪不及两人半个身子撞了下，中年负责人皱眉批评道：
　　“小王，你这慌慌张张的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着，发现对方神态慌张，于是忍住了长篇大论，好奇问道。
　　接着，便听那文员捏着一份打印文件，语无伦次道：“领导，投影……投影出现了！”
　　“不就是出了个新投影么？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你也至于这样？这次又是出现在哪了？还是飘在天上的陆地？”
　　“不……不是……是个球，这次投影的是颗星球！”
　　“你说啥？！”
　　……
　　……
　　“吱呀——”
　　紫山上的停车场，梁靖急匆匆地下了车，旋即几乎是跑着向半山腰的建筑物里奔去，她刚刚收到了消息，天文台观测到了地球周围竟出现了三颗庞大无比的星球投影。
　　这个消息出来的瞬间便引爆了特理部，惊的那些值班领导瞠目结舌。
　　投影出现也有小半年了，算来也有十数个之多，原本，人们已经不再会因此而太过惊讶，然而这次却终究是大不相同。
　　“司首！司首！新投影是三颗星球！”
　　梁靖推开朱红大门，看到天井中站立的身影，赶忙喊道。
　　施圣存站在树下，似乎正在望向天空，闻言神态不变地看过来，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
　　啊，也对，身为一名感知系的八品境，这般庞大的投影，又怎么会看不到？梁靖一时有些惭愧，却也知晓是最近这一个星期来，太累了的缘故，导致精神和情绪都不稳定了。
　　联邦的兰斯洛特晋级八品，这直接更改了世界局势，夏国在全球修行界的一些布置都不约而同遭到了反弹，严重些的，如宋珺所在的押运船只直接失踪，疑似被击沉。
　　轻些的，不少国家的修行资源采购订单都出了问题，需要重新商谈，这些事每一件都不容轻视。
　　以致于，这段时间，整个司局都忙碌不已，便是连寻觅失踪船只和人员，都不得不延后。
　　“那这会不会出问题？”梁靖有些焦急地问。
　　施圣存轻而肯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梁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
　　虽然早在前面几次浮空投影，学界便已经仔细研究确认过，投影的存在对现实地球的影响很小，但这次终归有些不同，而且，相比于那些科学家，梁靖始终更相信司首的判断。
　　“这次的投影，的确有些不同，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相比之下，如何分配才是如今需要考虑的问题。”施圣存说。
　　梁靖点头，按照她拿到的观测结果，这次三颗星球分别位于三大洋上，横跨的面积太大，大部分又都是公海，确实远不如前面那些次容易分配。
　　“走吧，总部那边现在人已经齐了，我们过去再谈吧。”施圣存迈步便往外走。
　　梁靖愣了下，隐约猜到什么：“这次……难道您要……”
　　“联邦最近跳的那么欢，看着也属实惹人生厌，我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也该站出来了。”
　　梁靖语气微微激动：“您是想……”
　　“一个小目标，”施圣存来到朱红大门外，那张颇具年代感的干净脸庞上浮现一个微笑，“先拿下一颗星球。”
　　……
　　……
　　相比于位于白天的夏国，地球黑夜的那一侧的人们更早地发现了天空中的异样。
　　三颗星球何其庞大，即便隔着极远，也能目睹。
　　那淡红色的星辰在夜幕中是如此醒目，以至于瞬间被十数亿人看到，之后，再经由互联网媒体，以照片、视频的形式传播开去。
　　这个消息顿时如同一枚深水炸弹，掀起滔天巨浪。
　　不只是灵修论坛，即便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世界修行者联合会旗下的隐匿论坛中也同样炸开了锅。
　　吸引了全球修行者的注意。
　　……
　　灵修九院。
　　时间已经进入十一月，北方隐隐的，都有了冬天的感觉。
　　校园里，异能练习区，付仲庭刚刚在房间中进行完日常练习，走出来，从储物格中拿出手机，便愕然发现“集英社”群里面刷满了消息。
　　拿起衣服，匆忙跑到了学院的社团部，推开门，就发现房间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社团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正围着那一台可以接入外网的电脑紧张地搜集信息。
　　看到他进来，有成员当即打招呼，他点点头，旋即走过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投影出了星球？”
　　“老付，你来看。”
　　坐在电脑前的孙骁把他拉过来，指着上面的文档资料和新闻，还有视频，苦笑道：
　　“就是这样，这次投影可有点意思了，竟然是星球，我的天，大家正研究着呢，特理司内网里发的消息，说是一司的施司首已经公开喊话，与苏国第一强者弗拉基米尔结盟，要了太平洋上的星球，联邦那边还没公布，但小道消息，兰斯洛特应该会选择大西洋上的星球，毕竟地理位置近，不出意外，欧洲那边的人，也会选择大西洋星球。当然，这次投影想要垄断基本不可能了，一个星球啊，上哪垄断去，怕是真要群魔乱舞！”
　　旁边的谢青珂也点头，认同了这个看法：
　　“按照目前的情况，应该会是这样，两边顶尖强者目前还没有开战的意图，那瓜分就是最好的办法了，相比之下，印度洋上这颗星球才比较复杂，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旁边坐着的一个学员挠头说：
　　“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关心点更实际的，比如……这咋上去？飞机能行么？难道咱们还得发射火箭过去？”
　　这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
　　付仲庭摸摸鼻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这些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事，程林不在，谁等下跟我去找黄院长问下这事？”
　　“我跟你去吧。”谢青珂说。
　　说完，语气一顿：“说起来，程林怎么还不回来？连消息也不会，电话也打不通，一晃半个月了，难道他的任务还没结束？”
　　孙骁耸耸肩：“那可是国际押运任务，估计是信息保密，位置坐标啥的都不能透露的，远洋航行的，半个月差不多，唉，我还想着他回来咱们聚聚呢，这下怕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上这回的投影了。”
　　这一个星期，货轮失踪的消息一直压在一司，九司中只有领导层才隐约知道可能出事了，像他们这些学员，根本还不知道这件事，单纯地以为程林还在做任务。
　　……
　　……
　　接下来的一天，互联网上新闻狂轰滥炸。
　　修行界内部也是暗流涌动。
　　鉴于投影凝实时间，各个大国并未拖延太长时间，便纷纷公开喊话，表明了态度。
　　与大家猜测的差不多，夏国与苏国等几个强国共同选定了太平洋投影。
　　联邦、欧州等国选择了大西洋投影。
　　非洲、澳洲等南部国家选择了印度洋投影，总体上还是依照地理位置进行的，毕竟若是真有所收获，无论是物资运输还是人员救援，印度洋都太远了，难以进行有效的开发，更合适一些小的组织、个人进去搏杀。
　　而就在人们以为势力划分已定的时候，新的消息公布。
　　联邦此次将派出八品兰斯洛特入主大西洋，而全球“百强榜”第三名，“海神”伯纳德则将率领一部分联邦精锐赶赴印度洋投影！
　　夏国施圣存进入太平洋，“西部镇守使”，“百强榜”排名第四的黎阳将同样率领部分一司，以及各地方特理司强者，赶赴印度洋！
　　这针锋相对的消息一公布便引发了全球关注。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并纷纷意识到，夏国与联邦，显然准备在印度洋投影中展开一场争斗！
　　而在八品境作为威慑力存在，引而不发的格局下，这一场争斗，极有可能奠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全球修行界第一大势力的归属。
　　……
　　而相比于外界的狂风骤雨，在南印度洋的荒岛上。
　　程林、宋珺、何述三人则在认真地砍树，制作木筏。
　　当投影出现来到了第二天，随着三声重叠在一起的巨响，程林他们头顶的星球彻底凝成实体。
　　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星球之间的引力导致的史无前例的超大型“海浪”。
　　当程林三人目睹海洋中隆起的万米之高的海浪时，他们有了瞬间的呆怔。
　　“哗！”
　　澎湃的海水狠狠拍在沙滩上，将三人淋了个透。
　　抹了下脸上的冷水，何述吐槽道：“牛顿棺材板快压不住了啊！”


第六百零七章 山与海的彼端
　　“牛顿棺材板快压不住了啊……”
　　听到何述的话，程林想着眼前这事大概率不归人家管。
　　投影的存在始终是一种奇异的状态，即便是凝成实体，也与真实有所不同，这在此前的浮陆投影上已经早有体现，不然的话，光是三颗星球的互相作用力，地球早就毁灭了。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毫无影响。
　　就像是他们面前的海浪一样。
　　海面并不是突然隆起的，而是缓慢的进行着，起初，笔直在星球正下方的海面缓缓抬高，之后的几十个小时里，随着星球越来越清晰，隆起的“海山”越来越高。
　　是的，“海山”。
　　程林想不出更适合的词语，引力将一部分海水抬高，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座山峰从海底隆起，越来越高。
　　因为是缓慢进行的，所以没有对周围产生什么“毁灭性”影响，海水依旧流淌，只是从一侧爬上山峰，在峰顶骤然再从另外一侧滑下去，极为神奇。
　　引力持续存在，所以山峰也始终维持着，不会垮塌。
　　考虑到整个印度洋的水存量，这也对海平面影响不是很大，不过，却也使得周遭的海域狂暴了许多，一些小的，只有十几米的浪潮环绕在“海山”四周，极不宁静。
　　“哗……”
　　随着拍上沙滩的水花再度涌回大海，三个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返回去将木筏拖了过来，在引力的作用下，这周围的物品都“轻”了很多，就连人也是一样，随便一跳，便是几十米高，不过程林之前尝试过，还是没办法直接跳到星球上。
　　“开始吧。”
　　“好。”
　　三个人做了最后的确认，之后检查了下随身物品，有些留恋地最后看了眼这个荒芜的小岛，旋即，他们将木筏推入水中，跃上去，以三角形的位置分配做好，之后，甚至无需用桨，那奔流的水流当即将木筏推向了前方，推向了那远处，几乎连通星球的“海山”之上！
　　……
　　……
　　印度洋北部，一艘从孟加拉湾驶出的大型船只此刻正经过拉克代夫海域。
　　巨大的海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最前面的一大群，近百个穿着特理司制服的精锐，每一个都透出凶悍之气。
　　而在特理司身后，穿上还有数百来自亚太其余国家的，不同制服的修行者，只不过相比于特理司，质量上就要差了不少。
　　这次投影出现在公海上，没有哪个国家拥有法定的领地权，自然便没有垄断的探索权，因而，任何一个组织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探索。
　　一部分选择了独行，另外一部分则是向大组织靠拢，形成所谓的亚太联合探索阵营，当然，这是很松散的，只是同行，等进入之后，大概率是各自探索各自的，不过既然选择了踏上夏国这艘船，便也有其实际意义在。
　　相对应的，联邦也联合了一批国家，隐隐的，两个阵营的对抗就很分明了。
　　“大家原地准备，二十分钟后将驶入引力强场域。”
　　甲板船头，一个被漆黑动力装甲武装到牙齿的年轻男人开口说。
　　之后，大家便开始做最后的检查。
　　甲板上嘈杂起来。
　　“黄副司，最近气色不错哈？有日子没见了，怎么样，沈司首最近还好？”
　　忽然，蜀都十三司司首何狩武晃悠着富态的身躯来到了黄茵面前，笑呵呵问道。
　　黄茵一身笔挺制服，英姿飒爽，两条大长腿踩着皮靴，雪白脸庞上戴着太阳镜，闻言摘下眼镜，不咋待见地扫了何胖子一眼：
　　“呦，什么时候上船的，之前没看见，呵，沈司首挺好的，不过说起来，你这肚子是越来越大了，看来蜀都司局油水不少啊。”
　　何狩武嘿嘿一笑：“惭愧，惭愧，跟你们比不了，我们十三司穷啊，最近日子过得紧巴巴，要不然，你看这回我堂堂一个大领导，都亲自跑过来，这不还是手底下没人么。”
　　黄茵翻了个白眼：“你少哭穷，你们不富裕就没谁富裕了，说罢，过来什么事？”
　　何狩武搓搓手，笑道：“没事就不能聊聊啊，恩，倒也有个小事，这回进去万一遇上什么外星人啥的，小晗借给我们使使？”
　　“滚。”
　　“哎你还急了，不白借，给钱的……”
　　“滚。”
　　“你这性格啊，哎，要不你民主一下，征求下人家意见不是？”
　　“滚滚滚！”
　　眼看黄茵要发飙，何狩武尴尬地摆摆手，撤了，等他走了，躲在黄茵身后的孙小晗才松开了口气，紧紧抓着黄茵的手，说：“院长，我哪都不去，那胖子一看就不是好人，上回在蜀都他就贼溜溜瞅我来着。”
　　考虑到这次投影了一个星球，上面很可能有智慧物种，所以各大司局都把手里的有“翻译”能力的修士给带上，有了精灵那次的经验，夏国也储备了一些翻译人才，不过也没多到可供分配的程度。
　　孙骁的妹妹，孙小晗也算有经验了，这回就被征调了过来。
　　“放心，你就跟着我，咱哪也不去。”黄茵乐了。
　　正要再说几句，忽然就看到一个穿着黑白裙的人影走了过来，黄茵愣了下：“草薇？”
　　草薇嗯了一声，小脸冷着：“程林呢？这次他怎么没来？”
　　黄茵一听心中猛然百味杂陈，心情低落了下去，却努力维持着笑容，没有表露出来，随口笑道：“他之前和一司的人执行任务去了，任务还没结束。”
　　“真的？”
　　“当然，我骗你干嘛。”黄茵略有些心虚地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电话也打不通……”草薇咬了咬嘴唇，又问。
　　“我也不清楚，国际任务，有保密条例的，总之，快了，这次探索结束大概就能回来了。”
　　“哦，”草薇失落地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什么一般，有些生涩地说了声，“谢谢。”
　　等看到她走了，黄茵才终于松了口气，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大洋，以及远处那庞大的堪比珠峰的“海山”，蹙眉，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手也下意识攥紧，弄得孙小晗微微咧嘴，却也察觉到什么般，没敢问。
　　……
　　而在大洋的另外一侧，联邦的船只也逼近了“海山”。
　　甲板上，身材高大，上身赤膊，头发深蓝，手中握着一根奇异法器的“海王”伯纳德·奥布里静静站在前方，在他身后，一个个打扮各异的联邦高手或严肃，或懒散地散布着。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杀意。
　　兰斯洛特晋级，施圣存受伤，这显然是个极好的机会，最近这一周，原本与夏国关系紧密的一些势力已经开始摇摆不定，而这一次，两国在印度洋投影的交手或可一举奠定胜局，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相比之下，探索得到什么好处，反而都是其次的事。
　　……
　　相比于两大国的紧绷气氛，其余的来自各个国家和势力的探索队伍就“轻松”了不少。
　　大洋以东，从澳洲出发的一只洁白的大型游艇青盈地划破了水面，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甲板上横放固定的一只躺椅上，一个黑发棕瞳的华裔女孩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之后伸了个懒腰，致使身上的米黄色薄毯滑落，显出大片白腻：
　　“小的们，唐僧……咳咳，咱们到哪了？”
　　从游艇房间里走出来的另外一个女孩端着个托盘，上面是全套的装备，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叶子姐，你再不认真点，咱们就都到西天了。”
　　女孩愣了下，爬起来，认真道：“不是说了么？出任务的时候要叫我船长！听到了么？大副女士！”
　　“大副女士”闻言再度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船长，咱们预计还有十分钟就进入强引力场了，您再不起来，等下毯子就飞到异世界去了。”
　　“十分钟？”
　　女孩愣了下，急了，赶忙站起来，一把拽过来外套，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全员集合！！！”
　　……
　　……
　　轰隆！
　　海水碰撞发出宛如闷雷的轰响。
　　就在各大国刚刚闯入“强引力场”，抛弃船只，顺流而上的时候。
　　一只简陋，甚至有些丑的小木筏已经爬到了“海山”的顶峰。
　　程林三人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一缕缕的，死死抓着木筏，控制着不让其侧翻。
　　这时候，他们旁边的“海山”几乎垂直，濒临九十度角，若不是引力的存在，三个人早就掉下去了，而如今，他们不仅没有下坠感，反而是感觉身体如同一片鸿毛，被某种力量拉扯着，仿佛一松手就会被头顶吸走般。
　　“引力越来越大了！马上就到顶了！”
　　轰隆声中，何述脸色惨白地大声喊道。
　　宋珺看了下身下，只觉一阵眩晕，若是没有引力，从这个高度追下去，就算是海水也会将他们摔得粉身碎骨！
　　“伞包都紧好了么？”她试图做最后一次确认。
　　上次探索“沃土”，发下来的装备中，通讯器已经被收走了，但类似于伞包、绳子、匕首这类便宜货都还在，谨慎起见，他们都把伞包背上了。
　　等三人都做了个ok的手势，坐在木筏前面部位的程林才努力地吸了口已经很是稀薄的空气，仰头望向上方星球，大喊道：
　　“3、2、1……跳！！！”
　　话音刚落，程林松开双手，左手与何述紧握，右手牵住宋珺，曲腿蹬飞木筏，在反作用力以及超强引力的作用下，三人宛如羽毛般被升空而起，向着深空飞去……飞去……
　　然后蓦然只觉的撞破了一层无形的界限！
　　下一秒，程林只感觉天地仿佛瞬间颠倒了，眼前出现了无尽的云雾，身躯一沉，三人手拉着手，向下方坠落……坠落……
　　……
　　……
　　与此同时。
　　在这颗星球中间的那片大陆上。
　　河内州府境内一场军队间的战斗刚刚结束。
　　染血的大地之上，硝烟弥漫，原本占据优势的一方军队突然遭到斜侧里一支重甲骑兵的突袭，致使军阵大乱，形势倒转。
　　在付出了数千人的生命之后，兵败如山倒，一支护卫小队以全员死绝的代价终于成功送出一人。


第六百零八章 参见上仙
　　冯铮走在荒芜的田地里，浑浑噩噩的不像是个人，像是鬼。
　　王朝正值深秋，脚下的农田里却没有粮食，除了荒草，还是荒草。
　　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先是染透了衣服裤子，然后又染红了双腿挪移间蹭过的那些枯死的杂草，为单调的山野添了一抹血腥的亮色。
　　他穿着野兽皮毛鞣制的鞋子，灰色的长裤，上半身套着一件软内甲，上面好几个大豁口，是刀剑所伤，有的新，有的旧，几乎裂开，可以隐约间看到里面的血肉模糊。
　　他的手里没有武器，脚步很沉，一张并不算苍老，但饱经风霜的脸上血污遮住了真容，眼珠也朦胧一片，表情绝望而哀伤，又带着些麻木。
　　空气有些潮湿阴冷，两天前下过雨，土地还没完全干透，这时候，两只鞋子都裹上了厚厚的黄泥，让他走的更困难，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本能地往前挪。
　　河内交战，作为这支编军的主将，他原本做的极好，眼看胜利在即，却不曾想到王朝重甲骑兵突现，现在想来，应该是情报方面出了疏漏，严格意义上来讲，罪责并不在他，但想想分兵河内之时，青州王对自己的殷切期望，以及大败之际掩护自己冲杀出来的一班心腹，冯铮不由悲从中来。
　　不过，他很快还是努力振作了起来，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赶回主军，将这边的情况回秉，包括河内府州争夺的失败，以及王朝方面的兵力动向，这都是极关键的情报，早一分，晚一分报回去，都可能极大地影响战局。
　　这样想着，他开始努力冷静，先要弄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可刚一动脑，他便大脑一阵晕眩，扑通一声栽倒在田野里，昏迷了过去。
　　秋风吹过。
　　大概过了不一会，一个早就在远处观望的状似猎人的男人小心翼翼走了过来，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猎刀，显然在远处观察已久，等确认冯铮昏迷了，这才大胆些仔细看。
　　等他看清了冯铮的军服上的“青”字，不禁微微一怔，旋即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犹豫了好一阵，他才一咬牙，将冯铮扛了起来，之后带着他迅速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里走去。
　　……
　　……
　　他们离开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队大概十来个骑兵赶到。
　　他们穿着大炎王朝的官军服装，看起来神态冷淡且焦急。
　　“血迹往那边去了！有两个人的脚印！”
　　一个骑兵下去检查了下，汇报道，旋即指向了那个村子，军官当即勒了下缰绳，道：“走！”
　　之后，一行十多骑，沿着附近的小路策马奔向小村。
　　这个村子很小，大概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口刚巧有个农夫抱柴经过，当他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一群刀光闪闪的兵马时，完全吓得动弹不得。
　　只听为首那军官坐在马上，手中长剑出鞘，厉声喝道：“有没有看到陌生人？”
　　那农夫双腿颤抖着，手中柴禾散落一地，在浓郁的杀气下扑通跪倒，支吾着指向了村中的一间房屋。
　　……
　　片刻后，全村的老少被集合在打谷场上，村中壮年不多，大都是老人妇女以及孩童，村子很小，军威很盛，只需要稍微恐吓便找到了被救回村子里的冯铮，以及那个猎人。
　　“昏迷了！”
　　一个骑兵将昏迷中的冯铮拽过来，说。
　　领头军官神色大喜，擒获敌军将领，这可是个天大的功劳，眉宇间喜色掩饰不住，当即道：“带上！”
　　眼看着手下将冯铮捆起来，往马背上栓，军官环视其余人，眼神闪动，不知在琢磨什么。
　　忽然，他冷笑着走向了被打折了手脚扔在地上的猎人，迎着对方怨毒的眼神，一刀戳中心窝，将其击杀，旋即冷眼扫向打谷场上噤若寒蝉的村民：
　　“包庇反贼，按国法当诛！且株连九族，你等还有什么话说？”
　　被军官一阵恐吓，不多的村民们顿时慌了神，河内府州农人大多时代农耕，且在这个年代还留在乡下的本就见识短浅，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地界，更不要说州府。
　　此刻，一众村民纷纷跪倒，惶恐不安的祈求跪拜，一部分更是愤怒地朝着死去的猎人吐口水，努力试图将自己摘出去。
　　军官拄刀而立，脸上表情越发冷酷阴森：“你们不知？我倒觉得你们怕是青州反贼的同党吧！来人！速速将这些反贼诛杀！”
　　听到这话，身后其余骑兵纷纷露出笑容来，久在军中，他们自然明白，长官这是准备多捞一批战功，刚刚河内大战，接着便是论功行赏，虽说抓了冯铮已然收获不菲，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将这些村民杀了，割了耳朵、人头，总也能换些军功。
　　“不！军爷，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啊！”
　　村民们愈发惶恐，却大都连逃都不敢，只是不住磕头，并在心中祈求神佛护佑，忽然，一个村民终于跳起来，率先向后逃去，却被官兵一支羽箭射中右腿，噗地跌倒，抱着腿仰天惨呼。
　　只听打谷场上杀意弥漫，就在这时候，那倒地哀嚎的村民猛然瞪圆了眼珠，望着天上飘下来的三个奇怪物件，一时竟呆怔了下，旋即，当他看清那是三个人的时候，更是几乎忘记了疼痛：“人！天上有人飞来啦！”
　　什么？
　　这一声喊当即令一众军官手中动作微微一停，抬头望去，便只见在暗沉的天上，有三个人借助诡异的“巨伞”正缓缓飘落。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意识地飘了过来，速度破快，只是片刻间，便是于半空甩脱“巨伞”直接追落在地。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别告诉咱几个一下子穿越到古代了……”
　　何述挣脱降落伞，爬起来，当即一脸惊奇地打量这些“土著”，之前在天上还看不清楚，三人都以为是异界生命，便打算过来看看，却不曾想，这些人容貌衣着竟与人类极度相似，只有细细打量的时候，才会发现些许细节的不同。
　　“看来这颗星球与咱们的世界极度相似。”宋珺也颇感惊奇地四下打量。
　　这些“土著”的语言，他们听不懂，但看着场面，也能多少猜测出个七八分，作为现代人，眼神当即就有些不对了。
　　不过考虑到具体情况并不明朗，两人倒也谨慎地没有动作。
　　只有程林通晓语言，听懂了大概，心头一动：
　　看来这个年代并不太平……
　　另外一边，无论是军官还是村民们都被从天而降的三人镇住了，末法时代已有数千年，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能飞天遁地的人总是抱着极大的畏惧。
　　尤其是联想起近年来各地频繁发生的一些古怪事件，这一幕便引发了更多的联想。
　　于是，场面当即便僵持了下来，直到何述大大咧咧走向那些军官，试图比划询问情况，才终于有了变化，之前那个射箭的骑兵大概是被何述的动作吓住了，手一抖，一根羽箭便飞了过去，咄的一声没入泥土，何述当即脸色微变，本能地摸出灵兵，看到这一幕，军官心胆俱裂，凶悍气涌起，骂道：“来人必是反王同党！”
　　旋即发出进攻指令，一群骑兵当即催动战马挥动武器，向三人冲杀过来。
　　这一幕当即引得村民惊恐呼喊，程林三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
　　看上去似乎引起误会了。
　　面对异世界的人，三人都没什么心理包袱，何述看了眼宋珺，悠闲道：“你来我来？”
　　“别废话。”
　　宋珺绷着脸，话音刚落，身周便有青光涌动，四周狂风顿起，宋珺十根葱白手指望着前方一转，前面的骑兵护甲便纷纷崩解，仿佛遭遇无数利刃劈砍，瞬间血肉模糊，跌落在地，不成人形。
　　何述咧咧嘴，似乎生怕抢不到，赶忙纵身冲入骑兵阵列，手中灵剑宛如一根长棍，覆盖淡红光辉，似乎有无穷巨力，那军官拼力一刀挡来，直接被整个人砸飞，胸口塌陷，生死不知。
　　整个战斗几乎眨眼间便结束。
　　十数位王朝精锐全军覆灭，惊得那些村民嘴巴张大，一声也发不出，片刻后，一人终于如梦方醒，口呼：“上仙！参见上仙啊！”
　　嘈杂声中，冯铮刚撑开眼睛，便看到了两人开启异能大杀四方的一幕，旋即，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发亮：“上……仙？”
　　……
　　……
　　类似的一幕在整个大离王朝各地上演。
　　在强引力场的作用下，奔赴印度洋投影的各国修士纷纷沿着“海山”而上，之后纵身跃入这颗陌生的星球，之后如同被风吹起的一大片蒲公英，纷落大地。
　　……
　　广宁州府，一道绵长的军营外，一众士兵愕然地望着从天而降的修士，先是惊愕，旋即跪拜口呼仙人。
　　……
　　大离国都。
　　郊外一座用以祭祀的宏伟高台上，王朝国君率群臣汇聚于此，祭祀上天，请愿诛灭反贼，平定四海，延续王室正统。
　　却只听天空阴云汇聚，隐隐有风雨袭来，群臣惊诧间，纷纷抬头望天，便见密密麻麻的奇异巨伞飘来，旋即收拢，一众长相怪异，头发、瞳孔、肤色异于常人的“妖魔”落入祭台。
　　海神伯纳德握着权杖，周身水元素凝聚，他环视四方，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躲在桌案底下，不住颤抖，肥硕如猪的“贵人”身上。
　　“你们就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类？”
　　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语言。
　　伯纳德眉头皱了皱，他身后便有一个异能者走过来，泼洒出一片光辉，用异能进行了“翻译”。
　　旋即，沉寂两秒，那“贵人”突然爬了出来，颤声道：“朕……乃大离皇帝，参见……妖……不……参见上仙！”
　　……
　　大离王朝，元武一十四年，天地大动，群仙降世。


第六百零九章 广宁大营
　　陆地极大，因而即便是再多的修行者，分散在这么大的面积里便是显得分散了。
　　各个组织在过来的时候，大多也选择了类似牵扯的方法，使得同伴不会散开，即便有散开的，也可以用通讯器联络集合，相比之下，此刻坐在河内某无名山村破旧房屋里的三个人便有些焦躁。
　　……
　　这是村子里看起来最好的一间房，却依旧破烂。
　　斩杀了那些骑兵，村民们似乎产生了某种误解，不过考虑到语言不通，也没法辩解什么，三个人便暂时在这里坐下来。
　　一来是尝试沟通，二来也是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显而易见，这个星球是类似于平行世界一样的地方，只不过时间线，历史都与我们截然不同，又或者，人类社会的这个形态是必然的巧合，不过这些对我们并不重要，让那些专家学者头疼去吧，咱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想办法和大部队汇合。”
　　房间里，何述坐在被烧的热腾腾的土炕上，十分认真地分析。
　　程林与宋珺也盘膝坐在旁边，房里没有其他人，村民们都退到了院外，至于冯铮则又晕了过去，被村民安置在了隔壁的房间里。
　　三人中间是一个褐色的小炕桌，上面摆放着些饼子、腊肉，水果之类的，甚至还点着香烛，看上去，就像是逢年过节，坟上上供的那套东西。
　　“问题是怎么汇合，我们的通讯设备都毁了，就连信号弹都没有，按照之前在天上看到的情况，这个世界很大，谁知道司局在哪里？”
　　顿了顿，宋珺认真地皱着眉头说：
　　“而其他组织的修士也不容易找，而且关键在于，我们不清楚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遇到人，也不好衡量敌我，若是撞上敌人大部队，也会有危险。”
　　这些都是很现实的考量，程林从打落地便显得沉默寡欲，实际是在通过观察了解这个世界目前的情况。
　　如今，也算掌握了些许。
　　空气中是有灵气的，只不过浓度与地球相比都稍差了些，这说明这个星球的确刚刚才“复苏”，不过却似乎没有“觉醒者”，这是从那些骑兵与村民的反应上分析出来的。
　　恩……这些土著看到我们施展异能，都显得非常惊讶，并且口呼“仙师”，这说明他们对异能缺乏了解，如果这个世界也有类似地球的异能者觉醒大潮，他们不至于这个表现。
　　为什么这里的人没有觉醒异能？
　　恩，大概率还是世界规则不同……
　　从那些人的交谈中，可以听出我们所在的地方位于所谓的“大离王朝”，那些骑兵似乎是大离的官兵，而那个昏迷的军官则是所谓的“反王”手下。
　　联想到听到的“青州军”之类的词，程林试图脑补了一个背景：
　　大离王朝统治多年，却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国内刀兵四起，而其中便有一支从青州起家的军队，正在此处与朝廷交战。
　　从村外田地荒凉景象可以推测出，这场战斗已经打了不短的时间，就连耕种土地都没有人了。
　　想到这，他停止思索，开口道：“通讯设备指望不上，我们就只有两种方式。”
　　见两人看过来，程林缓缓说：
　　“要么，是我们主动制造出一些动静来，吸引其他组织的人寻找过来，不过这有一定风险，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再或者，便是我们主动去一些大组织大概率前去的地方，比如有名的灵地，这个国家的首都，以及一些特大型城市或者能接触到这个世界高层的地方。”
　　“你们应该也察觉出来，这个世界灵气浓度低，那些人似乎也没见过修行者的样子，语言又不通，灵地怕是难以寻觅。”
　　说到这。
　　宋珺看向他，眸光闪亮：“所以我们只需要去首都，或者大城市？”
　　“没错，”程林冲她微笑了下，声音平缓稳定，“想要快速地与这个国家建交，这是最直接的方式，向来咱们司局如果进来，大概率也会做出类似的决定，我们只需要过去，就有机会与他们汇合，只有过去的办法……诺，我们可是有地图的。”
　　程林指了指面前小炕桌上的一些杂物，这都是从那些骑兵身上搜来的，其中最有价值的便是一张地图。
　　虽然他们“不认识”字，但是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个画的最显眼，字最大的地方肯定是首都。
　　至于他们所处的地方，只需要找个村民，比划下就能得到结果，想来，这不需要语言对方也能理解。
　　“好，那就依你的想法，咱们立即就出发？”
　　何述听了豁然开朗，顿时就坐不住了，程林笑了下，正要点头，忽然眼神一动，看向纸糊的窗外，说：“那人醒了？”
　　……
　　冯铮的确再一次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之前目睹的是否为幻觉，直到踉跄出门，看到村口那些没人敢碰的尸体，他才意识到并非虚假。
　　旋即，他立刻问了“上仙”的位置，赶忙找了过来。
　　随着“噗通”一声跪下，院门打开，程林三人依次走出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这陌生的土著。
　　这人脸上的血污之前被猎人清洗过了，显露出真容，看上去年纪约四十，考虑到行伍，大概真实年龄更低，容貌无甚出奇，倒是气质看起来便不是普通人。
　　“青州王旗下右卫军将领冯铮参见各位仙长……”
　　这人也直接，不等三人询问，便自我介绍了起来，不仅如此，更是极力邀请三人前去见青州王，理由给的很蹩脚，但程林自然听出来，应该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在这种情下竟还有这种胆识，或者说脸皮这么厚，倒也是个人才……程林心中念头闪烁，表面上装出听不懂的模样，却也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测。
　　按照这个冯铮的说法，当今王朝皇帝暴虐无道，残害忠良，以至于民不聊生，惹得天怒人怨，加上几场大灾，天下群雄并起，想要推翻当今皇帝，战争已经打了三四年，渐渐的，弱小的起义军要么被灭，要么被吞并，到现在，只剩下有皇室血脉的青州王军队越来越大，与朝廷作战。
　　他带领的是右卫军这次分兵河内，却意外中了埋伏，遭遇惨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当然，程林也不是小孩子，没有如此轻易地相信他的话，并且，再怎么说，这也是人家国内的事，自己等人作为外人，属实不太好插手。
　　这时候，冯铮终于说完，一个头叩在地上。
　　何述咧咧嘴，一脸迷茫地对两人道：“这货说啥呢……这一大堆，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宋珺也有些迟疑，想了想，说：“他好像是想让我们帮他做什么。”
　　程林在旁边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拿出地图，走上前，先是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王都”所在之处。
　　冯铮一怔，心中有些慌乱。
　　他虽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但想来即便不是仙人，也是有大法力的练气士，就如同军师一般，眼看对方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点名大离国都，冯铮心如乱麻。
　　下一秒却是有了主意，他轻轻握住地图，然后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头，看上去无比诚恳。
　　之后，他就看到面前的三个衣着奇异的人物一齐露出笑容来。
　　“看上去，我们有向导了。”何述大大咧咧地天真笑道。
　　宋珺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不过他这伤势……短时间走不了吧？”
　　“这还不简单？”
　　程林闻言轻笑，右手轻轻一晃，掌心便多了两瓶药剂，半是强迫地令冯铮吞服下去，之后，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没到半个时辰，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这让这军中将官眼珠子瞪大如牛，看待三人的目光越发尊敬。
　　……
　　……
　　有了向导，三人便再不耽搁，当即带着冯铮出了村子。
　　之前杀人的时候，宋珺与何述默契地都没有伤害那些战马，之后也都给绑在了村头树上，这时候用来赶路再好不过，虽然没学过骑马，但以五品修为压制，加上鞍鞯俱全，倒也问题不大。
　　唯一的问题是冯铮看到三位仙人爬上马匹的时候，眼神多少变得有些怪异。
　　在大离王朝的传说中，仙人不说驾云而行，最起码，也要驾驭飞剑才显得合适些。
　　不过程林对此倒是没有偶像包袱，一来是他“当年”就算是一剑砍翻妖族大陆不也是不会飞么？
　　二来么……
　　“呵呵，看到五品骑马就惊讶了？那等你看到斗帝骑马不得吓死？”
　　程林牵着缰绳，心中暗笑。
　　旋即，就听群马齐嘶，一行四人，向着通往广宁州府的官道狂奔而去。
　　……
　　……
　　两座州府相邻，说远也远，说近也近。
　　途中众人不断换乘，沿途经过了几座城市，遇上了好几次官兵截杀，都被三人轻松施展异能冲了过去，只看得冯铮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脊背阵阵发凉，隐约有些后悔，不清楚自己将这三人带回去是福是祸。
　　就在他忐忑复杂纠结的心思里，天光阴晴数次，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进入广宁州府，看到了那绵延在荒野上的营寨。
　　此时秋风吹得营帐中无数绣着“青”字的军旗猎猎作响，而刚到营寨外围，程林便开启了朦胧之眼，愕然望见军中大营处，一道道绚烂光彩升腾起来。
　　“停！”
　　旁边宋珺突然叫停，勒住马匹，眉头皱的紧紧的，显然也是发现了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