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故事的解析
作者:卖报小郎君|发布时间:2024-06-29 07:23:39|字数:55344
看到三号的传书,众人沉默了一下,不难理解三号的话。
相比起人宗记名弟子楚元缜,天宗圣女李妙真,以及表面是魏渊忠犬实则是他儿子,和表面是粗鄙武夫实则是院长赵守闭关弟子的许七安。
六号恒远显然是一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蚱。
元景帝派人对付他,倒也不奇怪。
【六:三号说的没错,贫僧也是这么认为的。贫僧与人为善,除了皇帝再未得罪过其他人。】
【四:恒远大师,等天亮后,你即可离开京城。养生堂那边,我会给你看着。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你不在养生堂,孩子和老人就不会有事。】
楚元缜给出合理的建议。
这时,很久没有在地书聊天群冒泡的一号,突然传书道:【陛下要对付你,同样只是缺一个理由,他或许看在洛玉衡的份上,没有主动为难你。
【你若是安分守己,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你若插手此事,很可能招来他的报复。天宗圣女同样如此。我不建议你们出面。】
【二:该死的元景帝,待老娘一品后,进京刺死他。】
妙真啊,你这句话,就和我上辈子天天挂在嘴边的“明天开始减肥”一模一样,永远只是说说而已……许七安心里吐槽。
李妙真四品战力,皇宫都闯不进去。等到她一品了,早已斩断俗世间的爱恨情仇,也就不会想着杀皇帝了。
出乎意料,一号竟然无视了李妙真大不敬的谩骂,自顾自传书:【养生堂那边我会派人盯着,嗯,仅限于帮忙盯着。】
仅限于帮忙盯着,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出手……众人明白了一号的意思,倒也能理解。
一号是朝廷中人,他(她)不可能明着和元景帝作对。如果在此事上被元景帝抓住马脚,很可能倒大霉。
结束天地会内部会议,许七安收好地书碎片,看了眼蜷缩在小塌上,翘着圆滚蜜桃的钟璃,不由想起了杨千幻。
杨师兄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不是当初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养成了他如今嗜好人前显圣的性格?
如果是这样的话,钟师姐将来会不会也这样?
脑补了一下钟璃将来的画风,许七安就觉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钟师姐还是继续吃苦好了。
“恒远大师近期会有些麻烦,他的修为不弱,但毕竟还没到四品,却卷入这么高级的纷争里,说起来,天地会内部,除了不知身份的一号,六号恒远是最平平无奇的……
“金莲道长把他拉入天地会,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是不知道恒远大师有什么特长……呸,特殊。
“特殊还没感觉到,但可怜是真的,从小带到大的师弟被害了,在青龙寺又不合群……”
想着想着,他沉沉睡去。
到了后半夜,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的天地骤亮。继而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许七安霍然惊醒,翻身坐起。
钟璃也被雷鸣惊醒了,抬起脑袋,像一只警惕的小兔子,左顾右盼,战战兢兢。
然后,她黑亮如宝石的明眸,透过凌乱的发丝,看见许七安快速穿鞋下床,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温暖的橘色光晕,给房间带来了浅浅的光。
噼里啪啦……
夏季的暴雨来势汹汹,打在屋脊上,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整个世界都被雨声填满。
夏季的深夜里,屋外暴雨如注,屋内却静谧安详,烛光昏暗,色调温暖。钟璃忍不住扭了扭腰肢,看着坐在桌边的男人,没来由的有种安全感。
许七安心情就截然不同了,坐在桌上,摊开那本浮香留给他的蓝皮书,满脑子就是两个字:卧槽!
他知道后面那篇故事写的是什么了。
桑泊案!
桑泊案有妖族参与、谋划,从浮香的角度,能看到更多的东西,看到他看不到的细节和内幕。
而桑泊案,正是浮香重点参与的案子。
老虎是山中走兽,丛林之王,那只生病的老虎隐喻元景帝。
诱骗小动物的狐狸指的是操控牙子组织,贩卖人口的平远伯。
平远伯野心膨胀,所以和梁党勾结,杀害了平阳郡主,给了誉王沉重打击,让誉王退出了兵部尚书之位的争夺。
所以,高贵的小白兔,指的是平阳郡主。
“老虎选择视而不见,包庇狐狸……原来元景帝什么都知道,他都知道……”许七安喃喃道。
“智慧的猴王指的是魏渊,没错,绝对是魏渊。”
许七安想起了以前忽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平远伯死后,魏渊立刻派打更人捉拿了牙子组织的小头目,行动之迅捷让人意外。
当时许七安还感慨过魏渊手段高超,感慨打更人能力出众。
现在想来,魏渊其实早就在查平远伯,查牙子组织。
细节处见恐怖……
“老虎为了不让事情暴露,决定杀人灭口,就让蟒蛇告诉黑熊,黑熊的崽子被狐狸吃掉了。”
“恒慧不是黑熊,因为恒慧也是平远伯的受害者,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根本不需要蟒蛇来告诉。而且,黑熊杀了狐狸,不是杀了狐狸一家。”
“那么是谁杀了狐狸平远伯?是恒远,黑熊是恒远,黑熊的崽子是恒慧,恒远为了查恒慧的失踪,闯入平远伯府,杀死了他。”
许七安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揭开了桑泊案的另一层真相,不,是平阳郡主被杀案的另一层真相。
平阳郡主案是妖族和前礼部尚书合作的筹码,而浮香的身份……所以她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内幕。
浮香以故事为载体,在告诉他两个信息:一,平远伯操纵人贩子组织,是在为元景帝效力。
二,元景帝“生病”了,需要不停的“进食”。
“除了先帝起居录之外,我又多了一条追查元景帝的线索。但是平远伯已经死了,全家被杀,我该怎么从这条线突破?”
恒远?!
许七安身躯一震。
他再次返回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地书碎片,动作有些急,造成了不小的动静,惊的钟璃又一次抬起头。
许七安以指代笔,传书道:
【三:恒远大师,我有话要问你。】
没有回应,地书聊天群一片寂静,恒远没有回应。
许七安脸色一白。
……
第二百零一章 恒远的秘密
【二: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吵什么吵?】
隔着地书“屏幕”,也能察觉出飞燕女侠不满的情绪,现在肯定是披着袍子,坐在桌边,有些慵懒,有些不悦的查看传书。
另一边的楚元缜,本能的觉得李妙真的态度有些不妥,毕竟三号许辞旧和李妙真关系并没有达到可以嬉笑怒骂,随意指摘的地步。
而且,李妙真还寄宿在许府。不过李妙真江湖气太重,率性惯了,为人处世上难免欠缺火候。
【四:咦,恒远大师没有回应……】
又等了片刻,六号恒远还是没有回应,有了之前恒远说养生堂周围遭人埋伏的铺垫,众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许七安传书道:【恒远出事了,他卷入了一桩大案里,元景帝派人搜捕他,不仅仅是为报复,极可能是杀人灭口。】
卷入大案,杀人灭口,事关元景帝?!
天地会众人吃了一惊,不明白三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说出这样的话。
楚元缜发来信息:【三号,恒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问出了天地会所有人的疑惑,没有人说话,急性子的女侠,吃货小黑皮,身居高位的一号,以及窥屏的金莲道长,都在等待三号开口解释。
【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现在紧要的是去一趟外城养生堂,查看情况。】
【二:好!】
当即,许七安放下地书,抓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说道:“我要出去一躺,你随着我一起去吧。”
钟璃点点头,从小榻起身,绣花鞋当拖鞋穿,跟着他出门。
雨声哗哗,打在屋瓦上,淅淅沥沥地沿着檐角滴落,闪电亮起时,就象飘摇不定的珍珠帘;被寒风一刮,又飞花碎玉般地斜斜地打入。
庭院里积了一层浅浅的水,粗暴的雨点砸下来,砸起蒙蒙的水雾。
许七安迎着潮湿的水汽,看见庭院的另一头,李妙真穿着羽衣道袍,静静站在屋檐下。
两人目光交接,没有多余的言语,李妙真抛出飞剑,悬于庭院,三人纵身跃起,踩在飞剑上。
天宗圣女单手捏诀,飞剑“咻”一声,破开雨幕,直入云霄。
在京城上空飞行,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监正默许,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很快,他们飞过内城上空,来到外城,李妙真脚尖发力,剑尖往下一压,朝着南城方向斜刺而去。
李妙真没有鲁莽的降落,而是低空盘旋一阵,问道:“怎样?”
“暂时安全。”
许七安回应。
他暂时没有捕捉到敌意,要么是埋伏在周围的人很好的控制了自己,没有抬头观望。要么是已经离开了。
李妙真一本正经的分析:“他们很可能隐藏了自己,没准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到来。”
许七安皱了皱眉:“不排除这个可能,元景帝知道我们和恒远是同伙,围点打援的计策不可不防。”
“围点打援?”
李妙真感慨道:“形容的妙,不愧是你,那就由你打头阵,你的金刚不败,即使是四品高手的‘意’也很难破开。”
许七安颔首,深表赞同:“你在上空帮我掠阵。”
两人分析了一通,相视一笑。
这时,他们听钟璃小声说:“下方没有埋伏,没有武者……”
许七安和李妙真表情一僵。
差点忘记钟璃是术士,精通望气术,唉,都怪她平常展露出的软弱,给了我太深刻的印象……许七安心说。
李妙真同样是这么想的,她不再盘旋,于雨幕中降落,街面凹凸不平,年久失修,两侧低矮的房屋在雨中显得萧索、破败。
养生堂,大门紧闭。
许七安眯着眼,在周围扫了一圈,刚想说“没有战斗痕迹”,就听钟璃和李妙真齐声道:“有人死了。”
他心里一沉。
三人跃过围墙,进入养生堂内。
生满杂草的院落漆黑一片,雨滴噼啪砸落,东边的堂内,窗户里透出一点黯淡的昏黄。
三人靠拢过去,看见堂内架着简陋的木板床,一具尸体被白布盖着,体型消瘦。
许七安一眼就看出不是恒远,但这并不能让他心情放松。
一个老吏员坐在尸体边,颓丧的低着头,苍老的脸庞沟壑纵横,布满悲凉和无奈。
许七安来过养生堂很多次,认识他,这位老吏员姓李,也是个孤寡老人,只不过身体状况健康,被安排在养生堂工作。
“老李,发生了什么事?”
许七安刻意制造出响亮的脚步声,吸引老李的注意力,但他仍是吓了一跳,浑身明显颤抖,似乎刚遭受过惊吓。
“许,许银锣……”
见到许七安,老吏员浑浊的眼睛,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他一下惊喜起来,颤巍巍的起身,激动地说道:“许银锣怎么来了。”
许七安握住他的手,重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老吏员再次激动起来,说道:“下午时,有街坊乡亲跑来告诉我们,说外头有人在找恒远大师,还拿着他的画像。
“我就让恒远大师出去避一避。到了黄昏时,一群神秘人闯入养生堂,没抓到恒远大师,就问了我一些关于他的事,然后就离开了。
“谁知道,等天黑以后,他们又回来了,把养生堂的老人孩子们强行带到了门口,扬言说,如果恒远大师不回来,他们每过一刻钟,就杀一个人……”
老吏员说到这里,老泪纵横:“老张倒霉,被那伙人抹了脖子,他死的时候很难受,在地上不停的挣扎,血喷了一地。
“后来恒远大师回来了,他们抓了人就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恒远大师现在是死是活,老朽也不知道……”
李妙真脸色已是铁青。
“你看清那些人的样子了吗?”许七安问道。
“他们穿着黑色的袍子,带着面具,看不到脸。”老吏员哀声道。
淮王密探!
许七安和李妙真对视一眼,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惊讶,更多的是愤怒。
毫无疑问,如果恒远不出现,养生堂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杀死。
“我们都低估了淮王密探的心狠手辣。”许七安低声道。
一群冷血的畜生。
再怎么样,人命也不该如草芥,说杀就杀。而且还是个孤寡老人。
“我要杀光他们。”
李妙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师父以前说过,不尊重生命的人,他的生命也不需要被尊重。”
许七安沉默片刻,道:“其他人还好吗?嗯,后院那个孩子……”
老吏员点点头:“都受了些惊吓,没什么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后续肯定会有悲恸和伤心,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在乎这些鳏寡孤独的感受罢了。
“今晚我们歇在这里了,你一把年纪的,先回去休息吧。”
许七安把老吏员送回屋,返回东堂,钟璃和李妙真站在堂内,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死寂。
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恒远被淮王密探带走,注定凶多吉少。
地宗至宝,地书碎片落入元景帝手中,而元景帝和地宗妖道有勾结……
甚至,他们可能从恒远口中撬出天地会内部成员的资料,恒远当然不会招供,但地宗有办法让他招供,比如杀人招魂。
而一旦许七安是地书碎片持有者的身份曝光,地宗道首就会反应过来,楚州出现的那位神秘强者,就是许七安。
元景帝八成也会猜到,桑泊底下与佛门有关的封印物,就在许七安身上。
刹那间,压力汹涌而来。
许七安抹了把脸,沉声道:“妙真,告诉他们,恒远被带走了,生死未知。地书碎片也落入元景帝手中。”
李妙真点点头,取出地书碎片,把事情告知天地会众人。
【四:事情果然朝着最糟糕的一面发展。】
楚元缜感慨传书。
【五:那现在怎么办?】
即使是不太聪明的丽娜,也感觉到了棘手。
没有人回答她,现在连恒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且,他们的对手是皇帝。
楚州屠城案那次,对手也是皇帝,但“盟友”有文武百官,有监正,有云鹿书院的赵守。
情况是不一样的,当时,可以说是携大势而行。元景帝是逆大势,所以他败了。
这一次,只有天地会。
令人沮丧的沉默中,金莲道长突然传书:【贫道感应了一下,发现恒远的地书碎片就在你们附近。】
许七安眼睛霍然一亮。
金莲道长没说“你们”指谁,但许七安知道,是他们。
对啊,我心乱了,低估了恒远大师,他既然决心用自己换养生堂的人活命,肯定不可能随身带着地书碎片……许七安连忙看向天宗圣女:
“妙真!”
李妙真打开腰间香囊,释放出一道道青烟,袅袅娜娜的散开,以养生堂为核心辐射出去,寻找地书碎片。
一炷香时间后,一道青烟裹着一面镜子返回,轻轻放在桌上,青烟飘到李妙真面前,邀功似的扭了扭。
“明日给你双倍的阴气。”
李妙真做出承诺,然后打开香囊,张嘴,发出无声的尖啸。
俄顷,一道道青烟受到召唤,汹涌而回,钻入香囊。
“恒远把地书碎片丢在了路边的杂草丛里,距离养生堂不远。”天宗圣女说着,传书告诉了其他碎片持有者。
金莲道长传书道:【很好。诸位,贫道觉得,接下来我们该好好商议了。】
【一:正有此意。】
一号很快回复,显然,他(她)一直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楚元缜随后传书:【三号,这件事是你发现的,具体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该告诉我们了。】
许七安措词片刻,以指代笔,传书道:【还记得恒远大师曾经闯入平远伯府,杀害平远伯的事吗。当时,还是我救了他。】
这件事发生在去年,桑泊案之前,众人当然记得。
【四:元景帝这次对付恒远,与此事有关?】
李妙真愕然的抬头,看了许七安一眼。
【三:我从某个隐秘渠道得知一件事,平远伯操纵的牙子组织,背后真正效忠的人是元景帝。】
【一:不可能!】
一号直接反驳了他的话,短短三个字,态度坚决。
【四:这,我虽不喜元景帝,但也不觉得他会是操纵牙子组织,拐卖人口的幕后真凶,因为并没有必要这样。】
皇帝是什么人?
整个朝廷权力巅峰的人,还有谁比他更有权力?没有了,监正比他强,但论权力,不得不承认,皇帝手里握着的权力是最大的。
不说平民百姓,就算是王公贵族,皇帝也有主宰他们生死的权力。
堂堂九五之尊,需要拐卖人口?
我知道这很让人难以置信,就好比马云要靠偷电瓶车来维持体面生活……许七安心里吐槽。
他继续传书:【楚兄,你是读书人,但思维依旧不够敏锐,元景帝这么做,必然是有理由的。】
【九:什么理由?】
这次是金莲道长率先发问,他看来也蛮好奇。
【三: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幕,但我知道,牙子组织会定期送一批活人进宫。这个过程维持了多久,暂时无法确认,但肯定是很多很多年。】
他没有停顿,继续传书:
【平远伯自以为握住了元景帝的把柄,野心膨胀,想要获取更大的权力和地位,与梁党合作,害死了平阳郡主。
【在这个案子里,元景帝什么都知道,但他选择包庇平远伯。直到平远伯不知收敛,惹来魏渊的主意。元景帝为了不让事情暴露,想了一个法子,他借平阳郡主案杀平远伯灭口。】
李妙真猛的抬头,美眸圆睁,脸上极度震惊的表情,预示着她猜到了后续。
【一:你的意思是,恒远成为了陛下手里的工具,杀了平远伯。】
除了丽娜,天地会成员智商在水平线之上。
当然,丽娜的战力也在水平线之上,南疆小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
【四:那么,淮王密探这次针对恒远,是元景帝为了杀人灭口?不对,如果要杀人灭口,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三:不,你错了。杀人灭口也得看时机,看有没有必要。试想一下,恒远是谁?青龙寺的一个武僧罢了,他在平阳郡主案里,只是一个棋子,微不足道。一个不知道内幕的棋子,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四:但现在,元景帝觉得,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楚元缜传书。
【三:没错,那是什么原因让元景帝决定要杀人灭口呢?大家想想,恒远大师最近做了什么事。】
阻拦宫中禁军、剑州守护莲子!
天地会成员悚然一惊。
【三:恒远大师和你们走的太近了,和我大哥走的太近了,我大哥是什么人?是魏渊的心腹,世上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楚州屠城案中,元景帝其实暴露了很多东西,这个时候,他发现恒远大师和你们混在一起,他担心了,有了忌惮,决定杀人灭口。
【而他杀人灭口的原因,我猜测是恒远大师在追查师弟恒慧下落时,知道一些重要的线索,他自己可能没有意会,但元景帝害怕他透露出去。】
【一: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仍然有两个疑惑,第一,陛下为何要暗中劫掠城中百姓。第二,宫中禁卫森严,任何往来都有记录,宫中势力错综复杂,有各方眼线,有监正有国师有魏渊有各党派……
【绝不是陛下想送人进去就能送进去的,更何况是一定数量的人口。】
说白了就是运输渠道不合理呗……许七安皱了皱眉。
这时,丽娜传书道:【这还不简单,挖密道就成了。】
这蠢丫头一语中的了……
地书聊天群猛的一静。
是密道的话,平远伯肯定知道,但平远伯已经死了,还有谁知道呢?牙子组织里的小头目?如果是这样,魏公啊魏公,你就太可怕了……嗯,也不一定,密道必定是极其隐秘的,平远伯怎么可能让手下知道……许七安捏了捏眉心,传书道: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元景帝的秘密,而是恒远大师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无解。
沉默的气氛里,金莲道长传书道:【先找到他在哪里,至于他的安危,你们不用太担心。恒远不会死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地书聊天群的众人,同时在心里质问。
【九:这涉及到恒远的一个秘密,未经他允许,我不便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们,那是我选择他作为地书碎片持有者的原因。
【当然,该找他还是要找,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担心短期内身份曝光了,也就不用带着家人离京……许七安松了口气,他传书道:
【这方面交给我大哥处理吧,打更人负责巡街,淮王密探今日出入记录能够查到。】
金莲道长补充:【想办法诱骗出淮王密探,在城外杀了他们,让妙真招魂审问。】
又商议了几句之后,天地会结束了这次漫长的议事。
……
天亮后,李妙真和许七安返回内城,后者去了一趟打更人衙门,委托宋廷风和朱广孝查阅昨日内城、皇城的出入记录。
并约定好明日去勾栏听曲,这才离开打更人衙门。
许七安骑着心爱的小母马,哒哒哒的回了府,然后独自离开,在勾栏变换衣着、容貌后离开,几经辗转,来到了未亡人慕南栀的院子。
敲了半天门,无人响应。
又敲了许久,院子里终于传来脚步声。
“吱!”
院门打开,王妃素面朝天,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的站在门槛里。
“这么晚敲门,院子里是不是有奸夫?”许七安哼哼道。
王妃白了他一眼。
许七安踏入院门,忽然被一股微弱的灵气吸引,他愕然的看向院子里的水缸。
缸里水波清澈,沉淀着浅浅的淤泥,一小截莲藕半埋在淤泥中,生长出细密的根须。
它,真的活了。
……
第二百零二章 洛玉衡的秘密
这才多久啊,这就活了吗?
不愧是花神转世,太厉害了吧,没有她养不活的天材地宝?
九色莲藕是地宗至宝,放眼天下,或许就只有一株。它一甲子成熟一次,它结出的莲子能点化万物。
太平刀由此晋升绝世神兵行列。
而现在,九色莲藕有两根了,一根在天地会,一根在他手里。
“论珍贵程度,在我的宝贝、底牌里,九色莲藕可以排前三,即使太平刀都不足以与它相提并论。地书碎片只是碎片,目前除了传书和储物,没有其他效果……也就气运和神殊要比莲藕排名高。
“额,不对,我得问问,它能不能继续生长,能不能结出莲子……”
悄然咽了口唾沫,许七安按捺住狂喜的情绪,趴在水缸边看了一眼,笑道:
“王妃,想不到你养花种花的本事如此了得,连这个宝物都能养活。嗯,它能生长吗?能结莲子吗?”
王妃淡淡道:“草木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乃自然法则。”
她这话的意思是,莲藕能结莲子,能从一小截生长成一大根?许七安心里狂喜。
那你能催生它吗……他没问出口,忍住了,因为这样就太赤裸裸了,相当于明示了王妃花神转世的身份。
这样会造成未亡人的恐慌。
“也不知道它多久能成长起来,我过阵子还要用……”
许七安故作感慨。
余光瞥见,王妃抿了抿红唇,似有些犹豫,然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它长势不错,不会太久。”
我的未亡人果然有办法催生莲藕,王妃这条鱼,突然间就成为我池塘里的鱼王了……许七安一边欣喜,一边开玩笑调侃。
九色莲藕现在灵力微弱,但随着它的成长,灵力会越来越强,我得找杨千幻帮个忙,布置困灵法阵,这样即使有高手路过此地,也感应不到灵力……许七安心道。
他在院子、屋子里转了一圈,该有的都有,不缺不漏,也没损坏。
到了王妃的主卧,本来是想看看家具和梁木有没有白蚁,前阵子,婶婶刚指挥家里的下人,在梁木、家具等木质用品上涂抹驱蚁药粉。
这些东西女人干不了,还是得许七安自己亲自来。
刚进屋子,王妃从后头追上来,急惶惶的把挂在屏风上的几件小衣、肚兜收起来,塞进被褥里。
少妇王妃脸蛋微微酡红,强撑着假装若无其事。
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肚兜……许七安想了想,问道:“对了,怎么没见你晾衣服?”
院子里一件衣服都没有,按理说,炎炎夏季,应该是勤洗澡勤换衣,院子里怎么会一件衣服都没有呢。
“我让张婶帮我洗了。”
慕南栀吐出一口气,坐在床边,翘臀压住被褥下的小衣,一边假装整理裙摆,一边说:“她儿子已经有两个月没给银子,不,一文钱都没有。
“我见她实在拮据,就让她帮我浆洗衣裳,多付两成的铜钱。”
“你还记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吗。”许七安提醒。
“当然记得,你教我的嘛。”王妃哼哼两声,笑容透着狡黠,“我故意给她看我藏在衣柜里的钱盒子,只有一两银子,而且都是碎银和铜钱。”
进步很大嘛,比以前要聪明多了……许七安满意点头。
一个在内城独居的妇人,身边有一两银子的积蓄,既不多也不少,属于中等偏下。
上午,许七安带她出门闲逛,逛闹市,逛首饰铺子,逛绸缎铺,期间,她很中意一支银簪,要五两银子。
而她头上的首饰是一钱银子的劣等货。
离开首饰铺时,她亦步亦趋的跟在许七安身后,一步三回头,但就是不开口要。
在酒楼用过午膳后,两人回到家,许七安从屋里搬出小马扎和小圆桌,和她下五子棋。
“你这步棋走错了,你不应该走这里。”王妃大声说。
“没错啊,我走这一步,下一步就五星连珠了,我就赢你了。”
“所以你走错棋了,你赢了我,那还怎么继续玩。”
“……”
……
“能不能我走两步你走一步?”
“你说呢?”
……
“你光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我连弱女子都欺负不了,我还怎么欺负别人。”
“不玩了!”
她赌气的丢开棋子,侧过身去。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许七安脑海里,没来由的浮现这首诗,掏出银簪放在棋盘上:
“给你的。”
她眸子转动,试探的扫来一眼,接着,脸上迅速洋溢起笑靥,喜滋滋的握住银簪。
见许七安一脸戏谑的表情,王妃立刻板着脸,挺着腰,矜持的说:“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
“那你还给我。”许七安伸手去夺。
王妃立刻把银簪藏在身后,瞪眼道:“就当是我帮你养莲藕的报酬。”
“有道理。”
许七安笑着点头,闲聊的语气说道:“这里离闹市比较远,天气热,最好别在家里囤菜,回头我帮你看看,让货郎每天早上送一些新鲜蔬菜。”
城里有很多货郎,清晨会去集市找菜农低价收购蔬菜瓜果,然后挑入内城,提供给不爱早起出门的富裕人家。
王妃点点头。
许七安略作沉默,又道:“我以后可能要离开京城,而且不会太久,你,你……是随我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
王妃轻哼一声,道:“我才不跟你走呢,京城这么繁华,为什么要走。等你哪天要走了,就去通知一下国师,我和她交情深厚,她会安排我的。”
许七安有些失望:“到时候给你留一笔银子。”
王妃看了他几眼,没应答。
过了片刻,她低声道:“是不是元景帝要对付你了?”
“暂时没有,但我预感不会太久。”
“这天下是他皇室的天下,走了也好。”王妃点点头,轻声道:
“只不过你那个堂弟,如今是翰林院庶吉士,他愿不愿意跟你走?嗯,我想想,你是不是准备给他找一个靠山?”
“你还挺聪明的。”许七安笑道。
元景帝恨的人是他,不是许二郎,只要自己离开,而许二郎又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前途可能一片渺茫,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再者,许二郎身后有云鹿书院撑腰,元景帝顶多是把他罢官,贬为庶民。
“聪不聪明,得看是什么事,这几天我一个人过日子,常常就觉得自己不够聪明,烧火做饭,手忙脚乱,摔了几处碗,差点把自己气哭。”
王妃感慨道:“元景帝是聪明人,但有时候,他又显得愚不可及。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后宫佳丽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可他二十年修道,却没修出什么花来。即使是在蠢的人,也懂的放弃对吧。国师说,元景有很强的执念,只是不知道他这股执念源于何处。”
“你和国师关系很好?”
“京城里能畅所欲言的女人,就只有她啦。”王妃感慨道。
没道理啊,国师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跟你这种蠢女人有共同语言……许七安心里腹诽道。
“不过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王妃“嘿嘿嘿”地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女流氓……许七安洗耳恭听:“什么秘密。”
“人宗修行之法有一个很可怕的后遗症,会让修行者业火缠身,每个月发作一次,品级低的,靠自身意志便能抵挡。
“但品级越高,业火灼身越恐怖,若是不能想办法消弭业火,就会身死道消。”王妃压低声音,像是在说天大的机密。
……许七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早就知道了。”
金莲道长与他说过人宗修行功法的弊端。
道门三宗,各有各的毛病,人宗业火缠身,地宗很容易堕入魔道,天宗灭绝人性,莫得感情。
王妃又“嘿嘿”了两下,像个说坏事的女流氓,小声道:“那你知道如何解决吗?”
许七安斜她一眼:“你知道?”
王妃用力点头,小鸡啄米似的频率,满脸写着“快求我快求我”。
“什么秘密?”许七安配合的露出相应表情。
“我听说啊,得找男人双修,才能度过大劫。”王妃鬼祟的说。
“?”
许七安第一反应是她骗人,第二反应是她瞎听来的八卦,第三反应是……卧槽,原来如此?!
人宗要借气运修行,缓解业火,所以洛玉衡成了国师,指导元景帝修道。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找一个拥有大气运的人双修,也能达到同等效果,不,效果要强十倍百倍。
许七安不是无端猜测,因为他掌握了上古道门遗留的,完整的房中术,尽管一直没有双修对象,但经过他长期以来的理论研究,双修术练到高深处,男女之间知根知底时,会进行短暂的“融合”。
气机、元神等,会短暂的交互。
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洛玉衡是二品,如果她不能熄灭业火,会身死道消,为了活命,无奈选择成为国师,因为元景帝是皇帝,气运加身。
“洛玉衡需要一个有大气运的男人,有大气运的男人……”
许七安脸色突然凝固了。
……
第二百零三章 密谈
洛玉衡需要气运加身的男人双修,她当了国师,却一直不愿与元景帝双修……
金莲道长八成知道我气运加身的事,金莲道长多次向洛玉衡求药,并指名道姓要我去……
出发楚州前,洛玉衡托楚元缜送了一枚符剑给我……
剑州守护莲子时,金莲道长强行把护身符给我,让我在危机关头呼唤洛玉衡,而她,真的来了……
各种看似合理,或不合理的细节,在许七安脑海逐一闪过。
你要这样的话,那我的头可就要大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可我听说国师并没有选择和元景双修。”
许七安稳定情绪,以闲聊般的语气说道。
王妃眼睛往上看,露出思考表情,摇摇头: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经常劝她,干脆就委身元景帝算啦,选择皇帝做道侣,也不算委屈了她。
“但她对元景帝似乎不满意,各方面都不满意,不,我能感觉到她对元景帝的嫌弃。”
各方面都嫌弃,而不仅仅是因为气运不够……许七安目光一闪,问道:
“以国师这样修为的女子,应该不会像凡俗女子一般,注重三从四德这种繁文礼节吧。”
王妃“嗯”了一声:“洛玉衡自然不会,但选道侣和繁文缛节有什么关系?选道侣是极为慎重的事。”
这洛玉衡是一条鲨鱼啊……许七安心里一沉。
双修便是选道侣,这能看出洛玉衡对男女之事的慎重,所以,她在考察完元景帝之后,就真的只是在借气运压制业火,从未想过要和他双修。
如果我刚才的猜测是真的,洛玉衡同样也在考察我。
一旦她觉得不妨和我双修试试,就意味着她要选择道侣了。
以小姨对道侣的看重,还有她二品高手的位格,只要她选择了我,那我鱼塘里的鱼,还有活路吗?
你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头突然又大不起来了……他心里吐槽。
凡事都有利弊,好处是,我的底牌又多了一个,将来迫不得已,我可以卖身给洛玉衡,以此来换取回报。
当然,前提是她对我比较满意,把我列为道侣候选名单首位。
嗯,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她。
“你问这么清楚干嘛?”王妃狐疑道。
“国师这样倾城倾国的美人,如果能成为她的道侣,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许七安故作感慨。
“你少做梦了,就你这点资本,洛玉衡怎么可能看上你。”
王妃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一顿冷嘲热讽。
然后,她不经意般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菩提手串,淡淡道:“洛玉衡姿色固然不错,但要说倾国倾城,未免过誉了。”
说罢,她昂起下巴,睥睨许七安。
这副姿态,分明是在说“看我呀看我呀”、“我才是大奉第一美人呀”。
许七安不屑的嗤笑道:“你回屋照照镜子呗。”
王妃大怒,抓起小石子砸他。
“行吧行吧,国师比起你,差远了。”许七安敷衍道。
王妃仍不甘心,捏住菩提手串,非要现出真面目给这小子看看不可,叫他知道究竟是洛玉衡美,还是她更美。
“你可想好了,这里是京城,你把手串摘了,可能明儿司天监就带着官兵来抓你。”许七安威胁道。
王妃一下就怂了。
监正是监正,司天监是司天监,监正知道的东西,司天监其他术士未必知道。他们若是发现王妃瑰丽万千的气象,也许扭头就报给宫里了。
许七安虽然能拦住,但同时也会暴露他私藏淮王未亡人的事。
秘密一旦被人知道,就很难守住。
另外,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小秘密,他害怕看到王妃的真容,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女子太过耀眼,完美的不似人间俗物。
即使面对一个姿色平庸的妇人,许七安依旧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倘若再见到那位绝色美人,许七安难保自己今晚不对她做点什么。
比如让她明白什么叫瓜熟蒂落。
虽然许七安对洛玉衡的推崇让大奉第一美人心里不是很舒服,但总体来说,她今天过的还是挺开心的。
所以第二天清晨,许七安离开前,她下面给许七安吃。
……
“又黏又糊,明显煮过头了,鸡精这么多,是要齁死我吗……改天让她尝尝我的手艺,好好学一学。”
许七安一边吐槽一边进了勾栏,改变容貌,换回衣着,返回家里。
修行了两个时辰,他骑上小母马,哒哒哒的去了一家档次颇高的勾栏。
在熟悉的包厢等待许久,宋廷风和朱广孝姗姗来迟,穿着打更人制服,绑着铜锣,拎着佩刀。
因为要谈正事,所以就没点姑娘,三人围坐在桌边,看着下方大堂里的戏曲,边喝酒边嗑花生米。
“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许七安踢了宋廷风一脚。
“昨晚,确实有一群穿黑袍的家伙进入内城,从南城的城门进去的。还警告守城士卒不要泄露出去。呵,楚州来的北方佬,根本不知道京城是谁的地盘。我花了一钱银子,就从昨晚值守的士卒那里问出情报来了。”
宋廷风喝了一口小酒,啧吧一下,说道:“他们没进皇城,进了内城之后便消失了。今早拜托了巡守皇城的银锣们打探过,确实没人见到那群密探进皇城。”
没有进皇城?
恒远被囚禁在内城某处?不,也有可能通过秘密渠道送进了皇城,乃至皇宫,就如同平远伯把拐来的人口悄悄送进皇城。
“道长说恒远大师短期内不会有生命危险,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相当宽裕,不能太着急,如果恒远被带进了皇宫,那么我们解救他的同时,势必要和元景帝决裂。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提前留好退路,做好准备,不能急惶惶的救人……”
念头闪烁间,许七安道:“通知一下巡街的兄弟们,如果有发现内城出现异常,有看到穿黑袍戴面具的密探,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朱广孝点头,“嗯”了一声。
宋廷风突然说道:“对了,我听说三天后,北方妖蛮的使团就要进京了。”
妖蛮使团进京?妖蛮两族刚联手破了楚州城,这才过去多久,他们敢进京?许七安皱了皱眉:
“我没听说这件事。”
宋廷风“嘿”了一声:“陛下昨日召开了小朝会,秘密商议此事。姜金锣昨晚带我们在教坊司喝酒时透露的。”
北方打仗我是知道的,根据消息传递的滞后性,北方的战事应该早就开启,可就算这样,北方妖蛮派使团来京,这足以说明战事不利啊……许七安沉吟道:
“妖蛮两族未免太不济了,这么快就求援了?”
北方妖蛮、大奉和巫神教,是三者制衡关系。
宋廷风道:“靖国的骑兵是九州之最,山海关战役前,蛮族骑兵能与靖国骑兵争锋,山海关战役后,蛮族强者死伤殆尽,如今是靖国骑兵称雄九州。
“我觉得北方战事不会拖太久,北方蛮族撑不过今年。”
朱广孝补充道:“吉利知古死后,妖蛮两族只有一个烛九,而巫神教不缺高品强者。况且,战场是巫师的主场,巫神教操控尸兵的能力极其可怕。”
烛九经历过楚州城一战,重伤未愈,这么想倒也合理……许七安点点头。
朱广孝叹口气:“相比大奉国力日渐衰弱,巫神教统辖的三国国力却蒸蒸日上。要不是还有魏公在……”
朱广孝和宋廷风是打更人,监察百官,眼界不差,能清晰察觉到大奉国力衰弱。
一年不如一年。
不过忧国忧民的感慨,很快就被小娘子们的娇笑声取代。
宋廷风和朱广孝各自挑了一位清秀女子,搂着她们进屋埋头苦干。
许七安一个人坐在桌边,默默的喝着酒,没什么表情的俯瞰大堂里的戏曲。
……
夜里,许二郎书房。
许七安端着茶盏,听完许二郎的念诵,皱眉道:“只有这么一点?”
“近来翰林院事情颇多,朝廷要修兵书,我没什么时间去背先帝的起居录。”许二郎无奈的解释。
“修兵书?”
“每逢战事修兵书,这是惯例。”许二郎喝了一口茶,道:
“我告诉你一个事,三天后,北方妖蛮的使团就要入京了。北方战事如火如荼,不出意外,朝廷会派兵支援妖蛮。
“其实早在楚州传来情报时,朝廷就有这个决定,只不过还需要酝酿。呵,说白了就是鼓动人心嘛。明日国子监要在皇城举办文会,目的就是传扬主战思想。”
这事儿怀庆跟我说过,对哦,我还得陪她参加文会……许七安记起来了。
他上辈子没经历过战事,但古代近代史看过不少,能明白许二郎要表达的意思。
每逢战事搞动员,这是自古以来惯用的方法。要告诉百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打仗的意义在哪里。
当然,在这个时代,朝廷要动员的不是普通百姓,是士大夫阶层。
“那,我背的这些起居录,对大哥你有用吗?”许二郎问道。
“有!”
许七安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说道:
“通过这份起居录可以看出,先帝请教人宗长生之法的频率不多,但也不少,这说明他对长生抱有一定的幻想。
“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对长生又极为不抱必要幻想。我暂时没看出先帝想要修道的想法。”
“先帝本来就没修道啊。”许二郎说完,皱眉道:“因为某些原因?”
先帝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许七安笑了笑,没有解释,转而说道:
“先帝直到驾崩,也没修过道,但他对修道确实有幻想,我猜可能是先帝影响了元景帝。你继续去看起居录,尽早记下来吧。”
第二天,暴雨哗啦啦的下着,风卷起雨沫,带着几分凉意。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道水珠帘。
夏季渐渐走到尾声,田里的青苗也有了泛黄的迹象。
今天休沐,许二郎站在屋檐下,颇为感慨地说道:“看来文会是去不成了啊。”
许七安走出房间,与他并肩看雨,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二郎,借你官牌用一用。”
兄弟俩的对面,是东厢房,许铃音站在屋檐下,挥舞着一根树枝,不停的“切割”屋檐下的水珠帘,乐此不疲。
她的小鞋,裤脚都被雨水打湿了。
这个点,丽娜还在呼呼大睡,李妙真在房间里打坐修行,许二叔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悲催的当值去了。
许七安今天也有事,他要去灵宝观做两件事,一:试探洛玉衡对他的真实态度。
二:问一问上一代人宗道首的事。
……
大雨滂沱,魏渊的马车行驶在雨幕中,雨点不断在马车顶棚爆开,噼啪作响。
大青衣打开车窗,默默的看着雨,模糊了世界。
某一刻,雨水仿佛凝固了一下,宛如错觉。
“雨水能冲刷尘埃,却洗不净人心啊。”
感慨声在马车里响起,声音带着沧桑。
魏渊依旧看着雨幕,淡淡道:“清云山的雨景,难不成还没我这里的好看?”
无声无息出现的院长赵守,脸色严肃:“山海关战役后,大奉本该蒸蒸日上,但因为,因为……”
赵守几次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记不起来。
“因为期间出了变故,京察之年的年尾,极渊里的那尊雕塑裂开了,东北的那一尊同样如此,到头来,你只为大奉,为人族争取了二十年时间而已。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监正当初不袖手旁观,结局就不一样了。”
魏渊依旧没有表情,语气平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任何事,不会依着你赵守的意思走,也不会依着我的意思。监正与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赵守点了点头,说道:“蛊神是上古神魔,却也是无根浮萍,但巫神不同,祂主宰着东北,统治数百万生灵。人族的气运,祂至少占三分之一。
“祂若解开封印,九州无人能挡。除非儒圣复活。”
魏渊叹口气:“我来挡,去年我就开始布局了。”
赵守盯着他,问道:“你若失败了呢?”
魏渊笑了:“你可曾见我输过。”
……
马车缓缓停靠在宫门外。
南宫倩柔松开马缰,推开车门,道:“义父,到了。”
他审视了车厢一眼,除了魏渊,并没有其他人。但他驾车时,武者的本能直觉捕捉了一丝异常,转瞬即逝。
南宫倩柔撑开一把大伞,引着魏渊下车,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在油纸伞上。
魏渊接过伞,淡淡道:“在这里等我。”
他撑着伞,独自进宫,青衣在风雨中摆动,仿佛独自一人,面对世间的狂风暴雨。
第二百零四章 妖蛮使团
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许七安没有骑乘小母马,毕竟像小母马这样神骏的马中美人,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大雨倾盆,他乘坐着许府的马车,车轮滚滚,驶向皇城。
马车在皇城门外遭到阻拦,守城的士卒见到车身写着的“许”字,不敢大意,上前查看。
放眼京城,能进皇城的许家只有一个,而这个许家里,某人刀斩国公,得罪了皇室、宗室和勋贵集团。
是绝对不能放他进皇城的。
许七安掀开帘子,把官牌递过去。
士卒检查一番后,仍然没有放行,通知了羽林卫百户。
羽林卫百户冒着大雨,匆匆赶来,接过官牌端详了几眼,而后看向端坐车厢内的俊美年轻人,在他脸上审视了片刻,道:
“许大人今日休沐?”
许七安没有穿二郎的官袍,一身便服出行。
许新年是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衙门在皇城内,他有资格出入皇城。但因为今日休沐,所以羽林卫百户才会有次一问。
皇城守卫对我们家警惕性很高啊,我敢肯定,如果是我本人,恐怕就算有怀庆或临安带着,也进不去皇宫了。这是午门骂街和掳走两个国公事件的后遗症……他捏着许二郎的声线,平静道:
“本官去拜访首辅大人。”
拜访首辅大人……羽林卫百户又审视了他几眼,终于点头:“让许大人进去。”
马车穿过城门的门洞,驶入皇城,朝着王首辅的府邸方向行驶。
城墙上的羽林卫目送马车远去,方向没错。
行了一刻钟,许七安道:“往左。”
车夫依言,改变方向,马车驶离了原本的路程,在许七安的指挥下,从未来过皇城的车夫凭借优秀的车技,把许大郎成功送到灵宝观前。
许七安撑着伞下车,经过守门的小道士通传后,不出意外,顺利进入灵宝观。
他没忘记让马车从侧门进入灵宝观,而不是显眼的停在观门口。
如果元景帝那个老家伙正好过来修道,看到马车,情况就不妙了。
穿过一座座供奉人宗祖师的殿宇、小院,来到灵宝观深处,在那座僻静的小院里,静室内,见到了国色天香的女子国师。
她表情淡然,气质冷清中透着不染凡尘的素雅,宛如天上的仙子。
怀庆也是清冷高傲的美人,但怀庆的气质偏向矜贵,高傲,而洛玉衡的清冷,搭配她的穿着,还有眉间的艳红朱砂,凸显出的是神圣和仙气。
此时此刻,再见国师的倾城容颜,许七安心态略有变化,想到的是:她是我在床上也舍不得亵渎的女人。
下一个念头是:还好国师不懂佛门他心通,否则我可能原地去世。
洛玉衡盘坐在桌边,早有两杯热茶摆在桌上。
许七安默契入座,捧着茶喝了一口,眼睛霎时间绽放精光:“好茶!”
入口微微苦涩,饶舌三秒,立刻回甘,咽入腹中后,余味残留唇齿,经久不散。
“可惜。”
洛玉衡摇头轻叹。
“可惜什么?”
许七安下意识的问道。
“这茶是本座一个朋友栽种,一年只产一斤,分到我这里,不过三四两。可惜的是,她失踪许久,下落不明。”洛玉衡道。
小姨,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嗯,这茶是王妃种的……我又发现了王妃的一个妙处,以后把她关在小黑屋里,不种出茶就不给饭吃……
许七安面不改色的感慨:“那确实可惜了。”
洛玉衡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声音柔和但不含情绪的开口:“有何事?”
“在下想问一问关于上一任人宗道首和先帝的事。”许七安道。
“我父亲和先帝的事?”
洛玉衡有些诧异的反问了一句。
“我查过先帝的起居录,先帝虽未曾修道,但亦对长生之法颇感兴趣。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修道?”许七安直言了当的开口。
洛玉衡沉吟片刻,道:“我父亲死于天劫。”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他原本不用死,只是监正不允许人宗搬入皇城,这才导致我父亲业火缠身,在天劫之下身死道消。”洛玉衡淡淡道:
“因此,先帝并未修道。”
先帝并未修道……许七安皱了皱眉。
“你查元景,查的如何?”洛玉衡妙目凝视。
许七安有过几秒的犹豫,牙一咬心一横,沉声问道:“国师,你知道得气运者不可长生吗?”
洛玉衡看着他,直到这一刻,许七安才感觉国师真正的在看他,正眼看他。
“正确的说法是气运加身者不可长生。”她纠正道。
洛玉衡果然知道此事,那她就不奇怪元景帝为何痴心妄想的修道?许七安表达了这个疑惑。
“总有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世上修行者不计其数,大部分人都幻想过成为一品高手,乃至超越品级。”
洛玉衡淡淡道:“元景或许自以为看到了希望,或许有什么隐情。对我而言,不管他打什么算盘,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修我的道,他修他长生。”
她知道元景帝或许有秘密,但没有深究,她借大奉气运修行,与元景帝是合作关系,深究合作伙伴的秘密,只会让双方关系陷入僵局,甚至反目……许七安咀嚼出了国师话中之意。
沉吟片刻,许七安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道:“符剑在剑州时使用了,我今后如何联络国师?”
潜台词:快再送我一枚符剑。
符剑蕴含洛玉衡一剑之威,制作起来相当困难,不是说赠人就赠人。
正因为这样,许七安才问她要,这是一个试探。
洛玉衡闻言,蹙眉道:“符剑炼制极其困难,非一朝一夕能成……”
顿了顿,她一副淡然的语气说道:“我恰好还有一枚,索性留着无用。”
袖子一挥,一枚符剑安静的躺在桌上。
真的给了……许七安心情复杂的看着符剑。
……
御花园。
阁楼,眺望台。
元景帝负手而立,俯瞰暴雨中的御花园,笑道:“朕宫里花虽然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奈何过于娇嫩,经不起风雨摧残。”
雨幕中,一簇簇鲜艳的花朵弯折了身躯,花瓣随着雨水漂浮。
身后,魏渊捧着茶,小口浅啜,淡淡道:“花本就是取悦主人的,越是柔软,主人越是喜欢。陛下既喜欢她们柔弱,却有嘲笑她们不堪摧残,委实是没有道理啊。”
背对着魏渊的元景帝,眸中锐利光芒一闪,笑呵呵道:“对朕来说,只要呵护最美的那朵花就行了。魏卿,你觉得呢?”
魏渊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元景帝继续看雨,叹息道:
“楚州动荡后,淮王战死,吉利知古殒落,烛九同样遭受重创,北境虚弱。巫神教这次来势汹汹,若是北方妖蛮领地沦陷,大奉从北到东所有边境,都将被巫神教包围。
“魏卿,你是兵法大家,你有什么看法?”
魏渊没有犹豫,回答道:“朝廷自然是要派兵支援东北的,但该要的利益不能少,北方蛮族常年滋扰边关,这回,轮到大奉在他们身上割肉吸血了。”
元景帝露出笑容:“翰林院要修兵书,朕看了,修来修去,毫无新意,蛮族使团入京后,只怕得笑话我大奉。魏卿是百年罕见的帅才,不妨去翰林院指教一二。”
兵书是向妖蛮使团展示“国力”的一部分,兵书越多,说明大奉的兵法大家越多。其重要性,仅次于火炮演习。
大奉如今用的兵法,仍是云鹿书院读书人以前留下的,再就是当代兵法大儒张慎所著的《兵法六疏》。
反倒是魏渊这位公认的绝世帅才,未曾留下一字半句。
魏渊摇头。
元景帝丝毫不生气,道:
“国子监今日原本想在芦湖举办文会,一场大雨阻碍了文会。朕打算等使团入京后再让国子监举办文会。届时,魏卿可以去坐坐。”
魏渊这才点头。
……
接下来的两天里,北方战事以及使蛮族在朝廷的推动下,开始在京城流传,先是在士大夫阶层传播,之后是商贾和市井。
一时间,官场、士林、学院、茶楼、酒楼、勾栏、教坊司……掀起了热议,宛如狂潮的热议。
市井百姓们对于妖蛮使团怀着恨意,对大奉打算出兵援助妖蛮的意向持反对态度。
平民的爱恨直来直往,不会去管大局观,他们只知道北方妖蛮是大奉的死敌,自建国六百年来,大战小战不断。
远的不说,就最近的,楚州屠城案前后数月,北方妖蛮就不停的滋扰边境,烧杀劫掠。
而贵族阶层眼界更高,更理智客观,主战思想和观望思想激烈碰撞,不像市井百姓,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
其实不仅是京城,朝廷决定出兵时,便已发邸报给各州,不需要太久,当地官府就会推动主站思想,广而告之。
在这样全民热议的环境里,一支来自北方的使团队伍,乘坐官船,顺着运河来到了京城码头。
这支妖蛮组成的使团,由蛮族十二部里的精锐,以及妖族六部里的高手组成。
而领队的两位却是年轻人,其中一位青年白发,俊秀的容貌在蛮族里属于异类,他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睛始终是眯着的。
裴满西楼,蛮族十二部中,白首部首领的长子。
白首部以智慧著称,算是蛮族里的异类,而这位裴满西楼,是异类中的异类。
他对中原文化研读颇深,蛮族劫掠楚州边境时,抢的都是女人和粮食。唯独他,不要粮食不要美人,只抢书。
四书五经,文人传记,乃至一些没有营养的趣味话本,来者不拒,嗜书如命。
另一位则是妖族狐部的公主,黄仙儿,她穿着北方风格的皮质衣裙,裙摆只到膝盖,露着两条纤细笔直的小腿。
衣服只遮住重要位置,露出小麦色的肌肤,浑圆的香肩,线条紧绷的小腹,透着野性的美感。
而她的脸蛋娇媚。一颦一笑透着勾人的魅力,与性感野性的身躯恰恰相反,杂糅出动人心魄的美。
妖族狐部的女子,最是妩媚多姿。
两人站在甲板上,望着等待在码头的大奉官兵,黄仙儿娇笑道:“书呆子,这趟要是空手而归,搬不来救兵,我们可就惨啦。”
裴满西楼迎着江风,语气平静:“援兵能不能请来,只取决于我们付出多少。”
他遥望着京城,眯着眼,笑道:
“京城有云鹿书院,儒家圣人大弟子所创的书院,两百年前,儒家最辉煌的时候,四海臣服,别说我们神族,便是西域佛国,也得忍受儒家的出尔反尔,将传承从中原挪回西域。
“京城有国子监,虽不修儒家体系,但正因如此,读书人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开拓学问,天文地理,士农工商等等,涉猎颇多,如果能把国子监的藏书阁搬回北方,我这辈子都不用南下。
“京城有魏渊,誉为大奉开国六百年来,屈指可数的兵道大家,元景6年,镇守北方的独孤将军逝世,我神族十几万骑兵南下劫掠,他只用了三个月,就杀的十几万骑兵丢盔弃甲。二十年前,山海关战役,如果没有他,整个九州的历史都将改写。
“京城有监正,俯瞰中原五百年,心思宛如天机,神鬼莫测。
“京城有诗魁,号称两百年来,诗坛第一人,便是两百年以前的大奉,也难找出第二个。
“京城,向往已久。”
裴满西楼吐出一口气,笑道:“京城人杰无数,我满肚子学问,终于有了敌手。”
书呆子……黄仙儿撇撇嘴,媚眼如丝地笑道:“舌战群儒是你的事,我狐部的女子,只负责在床上打赢大奉的男人。”
使团里有狐部美女五十人,各个姿色出众,身段婀娜,其中有三名内媚女子是天生的鼎炉。
素闻元景帝修道,渴求长生,虽不近女色多年,但想来是不会拒绝鼎炉送上门的。
这时,黄仙儿妙目一转,诧异道:“咦,好俊的人族小子。”
一位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人站在码头上,他皮肤白皙,双眸灿灿,唇红齿白,是极罕见的美男子。
裴满西楼眯了眯眼,不见情绪地说道:“青袍溪敕,七品小官。”
随着官船靠岸,妖蛮使团下船,那位俊美年轻人迎了上来,朗声道:“本官许新年,奉旨迎接诸位使者。”
……
第二百零五章 大儒裴满西楼
裴满西楼做了一个正规的揖礼,眯着眼微笑:“许大人在哪个衙门任职?”
许新年礼貌回应:“翰林院。”
“大奉朝廷派一个七品小官来接待我们?”
冷笑声传来,裴满西楼身后,一位气质阴柔,双眼竖瞳的少年不满道。
“你是何人。”许新年反问道。
气质阴柔的竖瞳少年下巴一扬,正要说话,便听许新年道:“哦,忘了,你不是人。”
竖瞳少年被他冷淡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冷哼道:“小爷身负远古神魔血脉,岂是尔等凡人能比。”
“那你怎么还不上天?留在凡间作甚。”许新年诧异道。
“你……”
竖瞳少年脸色憋的通红,恶狠狠瞪着他,在北方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现在已经是腹中美食了。
“玄阴,不得无礼。”
裴满西楼眯着眼,面带微笑:“玄阴是大妖烛九的血脉,目中无人惯了,许大人骂的好,他确实欠缺教训。”
被裴满西楼扫了眼,竖瞳少年噤若寒蝉。
“这位许大人虽然官职不高,确实清贵中的清贵,翰林院是拔尖读书人才能进的。岂是你一个孽畜可以比拟。”
裴满西楼奉上溢美之词,道:“在下裴满西楼。”
我没骂他,我要骂他的话,你们得等明儿才能进京……许新年颔首示意。
黄仙儿狡黠一笑,转动眸子看着许新年,白首部裴满氏的第一个字与中原人族的裴姓相同,绝大部分中原人都会错把裴满氏当做裴氏。
她期待看到这个年轻的大奉官员混淆姓氏,因此出糗,她好借机展现温柔一面,配合魅惑,撩拨这位年轻官员的心。
许新年颔首,“裴满使者,本官带你们去驿站歇息。”
黄仙儿顿时有些失望,这个年轻的大奉官员有几分真才实学,这让她后续的引诱无法施展。
裴满西楼从未想过靠这种小聪明让翰林院的清贵出糗,乘上马匹,带着使团队伍,在大奉两百名官兵的保护下,离开码头。
穿过几条小街,终于来到城中主干道,眼前的一幕,让妖蛮使团众人目瞪口呆。
街道宽敞到难以想象,可以容纳五十名骑兵并排飞驰,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排列到视线尽头,商铺的牌坊在风中猎猎招展。
如此繁花似锦的画面,是他们这辈子,首次看见。
黄仙儿柔媚的眼波一下迷离,终于知道为什么祖辈如此渴望南下中原,渴望夺取这片土地。
但随后,黄仙儿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主干道两侧站满了人类百姓,他们手里挎着篮子,篮子里放着菜叶子、臭鸡蛋,甚至石头。
他们脸上是愤怒的表情,眼里燃烧着仇恨。
“打死妖蛮!”
有人怒吼一声,朝妖蛮使团丢出臭鸡蛋,就像点燃了火药的导火索,瞬间炸锅。
“打死妖蛮。”
“滚出京城。”
“……”
菜叶子、臭鸡蛋、石头、臭饭团等等,一股脑儿的砸向妖蛮使团,脏物漫天乱飞。
妖蛮性格冲动、暴虐,最受不了挑衅,当即龇牙咧嘴,露出怒容。
“许大人,大奉的百姓非常热情啊。”
裴满西楼鼓荡气机,把两侧砸来的秽物挡开,笑眯眯地说道。
许新年淡淡道:“是啊,生怕你们吃不饱。”
裴满西楼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妖蛮劫掠边关是常态,为的,不就是一口吃的嘛。
黄仙儿连连皱眉,有些恼怒,虽然可以用气机挡开人族百姓丢来的秽物,但这样的对待足以让泥人生出怒火。
这时,她听裴满西楼问道:“这些百姓,似乎对许大人特别关照?”
黄仙儿这才发现,周遭的百姓丢菜叶子臭鸡蛋时,刻意避开了这位年轻官员,但随行的大奉士卒却没有相同的待遇。
有了这个发现后,黄仙儿眯着眼,观察了一阵,看出了更多细节。
百姓们何止是关照,甚至仍的时候会特别注意,很慎重的避开他。
人族百姓似乎很爱戴他,唯恐砸到他……
黄仙儿诧异的审视着许新年,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仅凭庶吉士的身份,绝不可能让人族百姓如此相待,他或许有另一层身份?而且是人族百姓识得的身份……裴满西楼眯着眼,心里猜测。
许新年呵呵一声,“他们不是关照我,他们关照的是马匹上挂着的牌子。”
牌子?
黄仙儿一愣,她和裴满西楼才发现马脖子上真的挂着一个木牌子,先前没有注意到。
许新年附身,把牌子摘下来,展示给两人看。
牌子上写着五个字:许银锣之弟。
许银锣之弟?!黄仙儿声音软濡,宛如撒娇,嗲声嗲气的道:“这是何意呀?”
裴满西楼的眯眯眼,微微睁开些许,终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原来许大人是大奉银锣许七安的弟弟。”
白首部有一间密室,专门存放机密卷宗,这间密室的背后是白首部的庞大情报网,而这个情报网的头目,正是被蛮族誉为书呆子的裴满西楼。
他曾亲自书写那位大奉的传奇银锣。
崛起于京察之年的年尾,至今一年不到,从一个平平无奇的长乐县快手,一跃而成大奉最闪耀的新星。
他的天赋可怕至极,但最让人忌惮的绝不是他的战力,而是他那堪称一呼百应的声望。
楚州屠城案后,他的声望达到了巅峰,一个让人喟叹的巅峰。
这份声望有多大,裴满西楼当时的评价是,京城百万之民,无不爱戴。而现在,目睹了一块木牌的威力后,他决定回蛮族后,再添一笔:福及家人。
黄仙儿显然也想起了那位传奇银锣,一脸惊讶。
在我们神族里,只有首领才有这样的威望……黄仙儿对这趟京城之行愈发期待。
蛮族拥有神魔血脉,一直自称神族。
在京城百姓夹道欢迎中,许新年带领妖蛮使团进入驿站。
安顿好使团后,被元景帝打发来做苦差事的许新年,在裴满西楼的强行挽留下,待了半个时辰,这才匆匆告退。
他也没回衙门报到,旷班半天,悠哉哉的回家去。
……
“兄长已是罕见的人杰,没想到这个弟弟,牙尖嘴利,才华也不错。”裴满西楼送走许新年后,坐在院子里喝茶。
半个时辰里,他说的每一个典故,对方都能接上,谈历史谈经义,那许新年妙语连珠,聊到大奉和北方神族的旧怨时,他还会口吐芬芳,话中带刺,冷嘲热讽。
黄仙儿坐在石凳上,故意摆了一个撩人的坐姿,把周围的驿卒勾的魂不守舍,闻言,娇哼道:
“一个不解风情的臭书生而已。”
她途中不断暗示,不断勾引,谁知那臭书生视而不见,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黄仙儿吃着石桌上的干果和肉脯,问道:“明日进宫去见人族皇帝,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没把握在短期内搬回救兵,记得早点通知我。”
裴满西楼打发走院子里的驿卒,含笑道:“你待如何应对?”
黄仙儿打着哈欠,姿态慵懒妩媚:
“那我就不回北方啦,在京城挑个当大官的,做人家小妾,不比回北方受罚更好么。也不怕族人报复对吧,京城有监正俯瞰,咱们神族没人敢来。”
裴满西楼笑了笑,说道:“要让大奉出兵相助我神族,割让利益在所难免,我等前来的意义,无非就是“讨价还价”四个字。
“神族有求于大奉,失了先机,要想让彼此对等,咱们就得先打击他们的锐气、傲气。他们敬你三分,才能在谈判桌上的退让三分。
“当然,还得需要你们狐部在谈判桌之外出力。酒、色、财三毒中,色字当头。”
竖瞳少年玄阴,找到插话的机会,冷哼道:“人族卑微如蝼蚁,上古时代,是我们神魔先祖圈养的牲血食。即使神魔时代结束的而今,人族平民依旧是食物。”
他知道使团这次来大奉是求援,但他依旧看不起个体弱小的人族。
裴满西楼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
“这些话,私底下说说便是,你若敢在外头口无遮拦,我剥了你的皮。”
玄阴撇嘴:“我知道,我不是等驿卒走了才说嘛。”
裴满西楼从本次携带的贡品里,取出一只小箱子,他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的打开箱子,里面摆着一本本书籍。
这些书,都有共同的名字:《北斋大典》
“北斋是我的书屋,我自幼好读书,不求甚解,只会死记硬背,后来随族人南下劫掠人族读书人,前三年,听他们讲学。中三年,与他们论道。后三年,北境能劫掠到的读书人,学问再无人能及我。
“那年我十八岁,为南下求学,不惜把头发染黑。二十岁那年,我突然萌生了著书的念头。在中原求学十年,把自身所学编著成书,修修改改。那时候还没想给书起什么名字。
“直到我返回部落,回到北斋书屋,突然就明白它该叫什么了。而后六年里,我呕心沥血,《北斋大典》终于问世。
“此书卷帙浩繁,共三百零八卷,囊括了士农工商史天文地理。大奉不是说我妖蛮无史吗?其实是有的,因为他们还没看到北斋大典。大奉的史官若是看到这本书,必定欣喜若狂。
“当然,我这一生最得意的,还是兵书。大奉的兵书我几乎都看过,前人之作不谈,当世真正拿得出手的兵书,是云鹿书院大儒张慎所著的《兵法六疏》。所说不错,但过于注重修行者在战争中的作用。
“忽略了寻常士卒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倘若把修行者剔除出去,只剩普通士卒,那他的《兵法六疏》就是狗屁不通。”
黄仙儿听的昏昏欲睡,听到兵法,终于来了点兴趣,问道:
“凡人在战斗中能发挥的作用本就微小,注重修行者的作用有何错。”
裴满西楼摇头:
“你知道魏渊为何能打赢山海关战役么,他一代军神的威名是如何来的?只有魏渊能把普通士卒用出神来之笔。他是真正的领军之人。剔除掉修行者,只用普通士卒的话,给魏渊五十万大军,他能横扫九州。
“我研究过当年那一战,各方兵力投入超过百万,普通士卒的数量积累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当这股力量被完美的掌控,调度时,它将所向披靡。”
很厉害,但我听不懂……黄仙儿嫣然道:“你说我去勾引魏渊如何,若能搞定他,咱们这次才算功德圆满。”
“你不想活了?”裴满西楼反问。
黄仙儿咯咯娇笑,媚态横生。
她当然只是随口一说,能被选为使团领袖之一,她是极聪慧的女妖。
……
次日,妖蛮使团进宫面圣,穿过午门,过金水桥,在金銮殿中朝见皇帝。
这一路上,黄仙儿丝毫没有面见一国之君的自觉,烟视媚行,勾搭着侍卫、大臣,途中的一切男人。
进了金銮殿,两侧是衮衮诸公,元景帝高居龙椅。
黄仙儿这才稍稍收起媚态,依旧嗲声嗲气的拜见皇帝。
而后是妖蛮两族向元景帝进贡,除了贡品之外,还有三名千娇百媚的狐族女子,上品鼎炉。
外族朝贡时,贡品里有美人是正常现象。
等老太监唱诵结束,元景帝满意的开口,说道:
“听闻北方战事如火如荼,朕亦是心忧的很,然秋收将近,百姓忙于秋收,抽调不出兵力北上。朕着翰林院修撰兵书,望能助汝等抵御外敌。”
先表达一下朝廷的难处,秋收将尽,不宜轻启战事。再送上兵书,彰显大奉兵道强盛。
“多谢陛下!愿大奉和我神族永结同约,友谊千古。”裴满西楼跪伏在地,恭恭敬敬。
结束朝见,裴满西楼直至离开,也没有提过半句求援之事。
倒是沉得住气!
朝堂诸公有诧异,有冷笑,有戏谑。
在他们看来,妖蛮是比武夫还要粗鄙的存在,在朝堂上迫不及待的要求朝廷发兵援助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没想到这个裴满西楼竟是个沉得住气的,但就算如此,他终究还是要开口的,在朝堂上展现一下城府,并无太大意义。
出了宫,竖瞳少年玄阴再也憋不住,急忙问道:
“裴满大兄,你不是说大奉兵法稀烂呢,不是要在他们最骄傲的领域击败他们,赢得尊重么,为何刚才不说?”
黄仙儿咯咯笑道:
“你显摆给那些人看有什么意思,便是显摆到天上去,他们也会视而不见。该怎么吃你,还是怎么吃你。”
她扭头看向裴满西楼,道:“你打算先拿谁开刀?”
裴满西楼淡淡道:“国子监!”
……
午后刚过,便有一则消息从国子监里传出,蛮族使团领袖,裴满西楼拜访国子监,与大祭酒比斗学问,胜之。
此人博学而精,吾不如也……这是大祭酒的评价。
他并未就此离开,堂而皇之的在国子监讲学,并将自身所著《北斋大典》留在了国子监。
区区一个蛮子竟然还著书?
国子监学子起先愤怒难平,但随着《北斋大典》的口碑发酵,谩骂声渐渐平息,更多的是震惊与一个蛮子的学问。
《北斋大典》卷帙浩繁,涉猎之广,之精,令人惊叹,绝非一朝一夕能编撰出来。
这种规模的书,通常只有朝廷才会编撰。无法想象,它是由一位蛮族年轻人独力编撰。
单凭此书,裴满西楼便能跻身当世大儒之列。
最令人震撼的是,《北斋大典》其中几卷,详细记录了妖蛮两族的历史,两族的由来、演变,尤其是近代八百年历史之详尽,并不比大奉编写的史书差。
给了国子监响亮的一巴掌,给了大奉读书人响亮的一巴掌。
裴满西楼一时间名声大噪。
“难以相信,粗鄙的蛮族有这样的读书种子?”
“那裴满西楼是白首部的,白首部以聪慧著称,但像他这样的,极少极少。”
“我若能著成此书,必定名垂青史。这蛮子太厉害了。”
“惭愧惭愧,老夫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在求学。而今年事已高,再没精力著书。”
“此人可恨,先是与大祭酒比斗学问,而后故作大方的留下《北斋大典》,这是打我们大奉读书人的脸。”
正因为对方蛮族身份,有此学问,才凸显出大奉读书人的“无能”,因为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没能力做出他这样的壮举。
“要说年轻一代里有谁学问能与此人比肩,只有怀庆公主了。”
“怀庆公主先后求学于国子监、云鹿书院,而此人蛮族出身,无师自通,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妖蛮使团进京备受瞩目,不仅是官场和士林瞩目,京城里的平民们同样关注这件大事。
他们的话题原本是朝廷该不该出兵援助妖蛮,慢慢的,北方蛮子有大学问的消息,通过酒楼、青楼等地方传了出来。
“胡说八道,粗鄙的蛮子哪来学问可言,让国子监大祭酒甘拜下风?哪个憨货编造的流言。”
对于这样的传闻,但凡听到的人,没一个相信,嗤之以鼻。
国子监在百姓眼里,是官学,是盛产文曲星的地方。
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
但正因如此,消息被证实后,市井之中怒骂声一片,京城百姓茶余饭后,不再讨论是否出兵,而是共同抨击国子监,骂他们辱没国体,辱没大奉。
尸位素餐,草包一群。
“许银锣一介武夫,都能能为大奉诗魁,可见国子监的读书人有多差劲,一群酒囊饭袋。”
“你这话听起来就像在鄙夷许银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气不过国子监的废物。”
“奇耻大辱,竟然在学问上输给蛮子,奇耻大辱啊,我大奉无人了?”
……
驿站。
竖瞳少年玄阴从外头返回,肩上扛着一小箱的书,故意用力放下,制造动静,朝着院子里的裴满西楼和黄仙儿,大声笑道:
“国子监一群无用书生,我只说替裴满大兄借书,他们拦都不敢拦。别看外头骂大兄骂的狠,恰恰说明他们怕了。怕了您的学问。”
虽然他觉得读书无用,但能在读书领域杀一杀人族的锐气,实在太爽,太扬眉吐气了。
“换书而已,换书而已……”
裴满西楼如获至宝,挑拣着箱子里的书。
“那个什么大祭酒,是最有学问的人,连他都不如大兄你,看来人族读书人不过如此。”玄阴大笑道。
扬眉吐气!
“大祭酒学问深厚,但人族文道昌盛,他代表不了整个人族。皇宫里有位奇女子,学问才叫厉害。”
裴满西楼挑了一本四书注解,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距离国子监“论道”,已经过去三天,使团里的妖蛮们既错愕又惊喜的发现他们的领袖裴满西楼,一跃成为当红人物。
成为话题中心,给人族带来巨大震撼。
黄仙儿捣鼓着铺子里买来的胭脂,随口问道:“而今你名声已经够了,接下来便是谈判?”
这几天,她也没闲着,给不少大奉官员塞了姿色极佳的狐女。
“还不够。”
裴满西楼头也不抬,边看书边说道:
“我听说后天皇城要举办文会,正好与北方战事有关。文会好啊,文会好扬名。仙儿,你传话出去,就说我要在文会上向云鹿书院大儒张慎讨教兵法,希望他能出席文会。”
“云鹿书院的大儒,未必会搭理你。”黄仙儿语气慵懒。
“战书下了,不来就凭白便宜了我,岂不更好。”裴满西楼笑道,旋即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清云山我们上不去,去了会被镇压。去找那个许新年,我打听过了,他是云鹿书院的学子。”
“好!”
竖瞳少年兴奋起来,他能感觉到,裴满大兄在这些人族眼里,变的“强大”起来。
裴满大兄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士林中人还在研读、抄写《北斋大典》,沉浸在这部巨著的浩渺之中,冷不丁的又被裴满西楼向大儒张慎讨教兵法的壮举给震惊了。
这蛮子什么意思?
打完国子监的脸,又要接着打云鹿书院的脸?
这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对于裴满西楼的做法,国子监读书人既恼怒又期待。
云鹿书院可不是好惹的。
那蛮子不知天高地厚向云鹿书院的大儒张慎讨教兵法,自讨苦吃。
他们只希望云鹿书院的大儒,暂时放下高傲,若是不屑一顾,拒绝蛮子的“讨教”,那就成了蛮子扬名的踏脚石。
御书房,小朝会。
元景帝坐在大案后,脸色冷峻的扫过下方众臣。
“众卿对于近来之事,有何看法?”
他指的当然是裴满西楼一系列高调做法,以学问制国子监,抛出《北斋大典》扬名儒林,以及欲在文会上讨教大儒张慎。
“此人打算在京城扬名,无非是想树立名望,好为谈判增加筹码。”
“哼,以为这样,朝廷就会退让?痴心妄想。”
“他就算真的赢了张慎,我们也不会退让半分。”
元景帝皱了皱眉,他们越这么说,恰恰说明越来越忌惮那裴满西楼,把他当成了大人物,当成了大儒。
心态一旦出了问题,就转变过来了。谈判时,便会受到影响。
和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子谈判,换成和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儒谈判,心态能一样?
王首辅出列,沉声道:“需扼制其势,最好能击溃他的气势,摧毁他缔造的声势。”
元景帝冷哼一声:“而今也只有期待张慎了。”
魏渊摇头失笑。
……
怀庆府。
身穿素雅宫裙的怀庆,手里握着国子监借阅的一卷《北斋大典》,孜孜不倦的读着。
许七安和临安同坐一桌,一个眉头紧皱,一个柳眉轻蹙。
裱裱趁着怀庆不注意,剥了一颗葡萄塞许七安嘴里,后者吐出籽,问道:“这破书真有那么神?”
怀庆微微颔首,头也不抬,说道:“裴满西楼若是生在大奉,必成一代名儒,青史留名。”
许七安深吸一口气:“此人能做出《北斋大典》,想必兵法之道也醇熟的很。敢挑战张慎,则说明他有相当大的把握。张慎的《兵法六疏》广为流传,这裴满西楼知张慎,后者却不知他。”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看到蛮族得利,大奉出兵势在必行,但不能这么便宜北方妖蛮。
过去二十年里,妖蛮频频劫掠边境,烧杀戒律,甚至吃人。楚州时,许七安亲眼见到逃难的百姓,流离失所,风餐露宿。
也见过因为战事连连,贫户们日子过的很苦。
放眼大奉,楚州是最贫困的州之一,常年受刀兵之累,这一切,全拜蛮族所赐。
怀庆抿了抿粉嫩的唇,语气少见的透着凝重:
“张师,早年曾经上过战场,随后因为仕途不顺,辞官。他在兵法之道颇有见解,但那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几十年里,他隐居书院,恐怕早已荒了兵道。”
许七安心里一沉。
其实要说兵法的话,他上辈子唯一知道的兵法就是孙子兵法,不但知道,他还背过。
当然,许七安自己是不会去背这种东西的,这属于老师交代的课外作者。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了七七八八。
得益于炼神境后,元神产生蜕变,超脱凡人,他倒是能重新记起孙子兵法的内容。
而且,九州拥有超凡力量,在他看来,这个世界的兵法更趋于大开大合,武力蛮干。就比如四品高手在战场上,可以横躺普通士卒组成的骑兵。
不需要太讲究战术。
而诞生于凡人世界的孙子兵法,则偏向“微操”,更注重细节。
“后天文会,你随我一起参加。”怀庆说道。
“如果张慎出席的话,二郎肯定要参加,我不好易容成他的模样。”许七安皱眉。
“那便易容成旁人,充当我的侍卫。”怀庆脑子活泛,给出建议。
“好。”
……
第二百零六章 文会
文会在皇城的芦湖举行,湖畔搭建凉棚,构架出足以容纳数百人活动的区域。
夏末的阳光依旧毒辣,湖畔却凉风习习。
原本文会是国子监举办,参与文会的大多是国子监的学子。
但裴满西楼一通搅和,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出席文会的人物立时就不同了,国子监学子依旧可以参加,不过是在外围,进不了凉棚里。
文会在午时举行,因为这样,朝堂诸公就可以利用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堂而皇之的参加。
午时将近,国子监学子们穿着儒衫儒冠,被披坚执锐的禁军拦在外围。
“这是我们国子监办的文会,凭什么不让我们入场?”
“主客关系怎能颠倒?”
“不但有禁军控场,连司天监的术士也来了,防备有居心拨测之人混入文会,莫非,莫非陛下要参加文会?”
正说着,一辆辆马车驶来,在芦湖外的广场停靠,车内下来的是一位位勋贵、武将。
他们和文会本该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冲着“讨教兵法”四个字来的。
不但他们来了,还带了女眷和子嗣。
“快看,诸公来了,六部尚书、侍郎,殿阁大学士……”
“我猜到会有大人物过来,没想到来这么多?一场文会,何至于此啊。”
“兄台,这你就不懂了,一场文会自然不可能,但这场文会的背后,归根结底还是谈判的事。两国之间无小事。诸公是来造势施压的。”
“区区蛮子,敢来京城论道,不知天高地厚。待会儿看张慎大儒如何教训他。”
武将之后,是三品以上的朝堂诸公,如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殿阁大学士们。
其中部分朝堂大佬也带了家中女眷,比如颇有文名的王思慕,她穿着浅粉色仕女服,妆容精致,端庄秀美。
“翰林院的清贵也来了,有趣,这群书生自诩学问无双,待会肯定对那裴满西楼群起而攻之……”国子监的学子眼睛一亮。
一群穿着青袍的年轻官员,趾高气昂的进入会场。
翰林院是学霸云集之地,这群清贵虽然手里无权,年纪又轻,但他们绝对是大奉最有学问的群体之一。
他们正值韶华,记忆力、悟性、思维敏锐程度都是人生最巅峰的时刻。
有了他们入场,国子监的学子信心倍增。
翰林院清贵们入座后,低声交谈:
“《北斋大典》我看了,水平是有的,然,杂而不精。”
“对我等来说,确实不精,但对天下学子而言,却是深奥的很呐。”
“此人确实厉害,单一的领域,我等都能胜他,论所学之广搏,我等自愧不如啊。”
“对了,若论兵法的话,我们翰林院里,无人能超越辞旧了吧。”
刹那间,一道道目光望向俊美如画的年轻人。
许新年坐在案后,清晰的察觉到不止翰林院同僚,不远处的勋贵、诸公也闻声望来。
那是自然,我主修的就是兵法……他刚想颔首,便听勋贵中响起嗤笑声:“裴满西楼讨教的是张慎大儒,老师总不至于比学生差吧。”
许新年有些恼怒,朗声道:“圣人曰,学无长幼达者为先,谁说学生一定不如老师的?”
勋贵、武将们哄笑起来,知道他是许七安的堂弟,有几个笑的特别恣意,把嘲笑写在了脸上。
这个许新年学问是有的,但除了一张嘴能骂出花,其他领域,在翰林院里并不算多出彩。
他竟说学生能胜老师,可笑至极。
嗯?骂人?
勋贵武将们反应过来,笑声猛的一滞。
许新年喝了口茶,矜持的起身。
……
许七安穿着轻甲,腰胯制式佩刀,跟随着怀庆和临安的马车来到场地,豪华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穿着素雅宫装和火红长裙的怀庆裱裱同时下车。
然后,她们齐齐抬手,遮了一下猛烈的阳光。
公主怕日手遮荫……某个侍卫,脑海里跃出这句话,紧接着便看见宦官举着华盖,为两位公主遮挡阳光。
裱裱回过头来,在人群里寻了一遍,水汪汪的桃花眼有着困惑,她不知道狗奴才易容成了谁的模样。
伪装的还挺好嘛……裱裱心里有些失望,因为她在话本里常见到“相互喜欢的人就会心有灵犀”这样的描述。
两位公主刚入场,便看见许新年站在案边,感慨陈词,口吐芬芳,指着一干勋贵怒骂。
勋贵武将们大怒,你一句我一句的围攻许新年,后者巍然不惧,引经典句,言辞犀利。
不少武将已经开始撩袖子了。
诸公喝着茶,优哉游哉的看戏。
怀庆皱了皱眉,清斥道:“放肆!”
她盛怒时的模样,充满了威严,竟然极有威慑力,不但许新年停止了谩骂,就算气的嗷嗷叫的上头武将们,也偃旗息鼓了。
诸公和勋贵们纷纷起身,躬身行礼:“见过两位公主。”
怀庆冷哼一声,带着裱裱,以及两名侍卫入座。
许新年抿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看向左上方席位的王思慕,恰好对方也看过来。
昨日,王思慕特意寻他,希望他能在文会上展露一下才学,博个好名声,增添声望。
王大小姐没指望许二郎能在文会上大杀四方,震惊四座。
因为有张慎出场,张先生是许二郎的老师,有他出场便足够了。
许二郎朝她笑了笑,正如昨日听完后,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这时,外围传来学子、侍卫们恭敬的喊声:“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皇子、四皇子……”
凉棚里众人侧头看去,只见太子扶着一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沿着禁军包围出的通道,走向凉棚。
“太傅?”
怀庆惊喜的脱口而出。
而裱裱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她从小被这个臭老头打手掌心,打了好些年。
太傅不是针对临安,太傅针对的是学渣。
太子搀扶着太傅进了凉棚。
诸公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论辈分,在座的诸位都是太傅的晚辈。
许新年随同僚们齐声行礼,审视着被太子搀扶的老人,头发虽白,却依旧茂密,真是让人羡慕的发量。
脸庞沟壑纵横,皮肤松弛感严重,眸子也略显浑浊,但这个老人的气质很独特。
他记得院长赵守说过,太傅是当代唯一养出浩然正气的读书人。
本朝三公都是一品,但没有实权。太傅原本有望执掌内阁,只是当年父皇修道,不理朝政,太傅欲持竹条痛殴父皇,被拦下。之后再无缘仕途,便在宫中专心治学。
没想到连太傅都来了……许新年心道。
太傅冷哼一声,看向国子监大祭酒,淡淡道:“老夫隐居多年,才发现国子监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大祭酒面红耳赤。
同样出身国子监的诸公亦有些尴尬。
朝廷的脸面,就是他们的脸面。
一个蛮族年轻人在京城大放异彩,若是武道也就罢了,蛮子本就是粗鄙的武夫。偏偏是以学问扬名。
要知道,人族最大的骄傲就是文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儒家是中原人族的体系,是独有的文化瑰宝,是无数人骄傲的所在。
见气氛有些僵凝,怀庆起身,把太子从太傅身边挤开,搀着他入座,声音清冷:
“太傅,裴满西楼才情惊艳,只论四书五经,大祭酒并不弱他。所学广搏,且能精深之人,太罕见了。不过你放心,有张慎出面,想来一切都是稳妥的。”
太傅拍了拍怀庆的手背,有了几分笑容:
“殿下若是男儿身,岂有那蛮子在京城耀武扬威的机会?老夫这次来凑这热闹,就是不信邪,我大奉士林人杰辈出,后起之秀无数,真无人能压他一个学了些圣人皮毛的蛮子?”
这是,轻笑声从凉棚外传来,带着几分悠闲,反驳道:
“圣人曰,有教无类。太傅左一句蛮子,右一句蛮子,可有把圣人的教诲记在心里?”
凉棚外,满头白发的裴满西楼,带着妩媚多姿的黄仙儿,以及气质阴冷的竖瞳少年,大大方方的进入凉棚。
他们明明是外族,是客,却摆出一副闲庭信步的轻松姿态,仿佛自身才是文会的主人。
对于诸公、勋贵武将们的镇场,毫不在意,毫不露怯。
国子监学子、翰林院清贵、在场诸公、勋贵武将……沉默的凝视着裴满西楼,这位才情惊艳,学问深厚的蛮族。
没有人回应,但却悄然挺直腰背,平稳情绪,如临大敌。
“在下白首部,裴满氏长子,裴满西楼,见过诸位!”
裴满西楼用自己的学问,塑造了一位惊才绝艳的读书人形象,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次文会,他打算把名声再次推向高峰,为后续的谈判做铺垫。
……
许府。
楚元缜坐在庭院里,石桌边,手里捏着酒杯,他的身边坐着丽娜、李妙真、许铃音。
“为什么他能进皇城?他去作甚?不怕元景帝斩他狗头吗。”楚元缜酸溜溜道。
他很眼馋文会,身为读书人出身的剑客,还是曾经的状元,这种巅峰对决的文会,对楚元缜有致命诱惑。
但他不能进皇城了,更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参加文会,这一切都是因为许七安。当初要不是为了帮他,哪会这么凄惨。
于是过来找他喝酒,抱怨几句。
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自己却进去了。
楚元缜心里酸的像恰了柠檬。
“我也想去。”
许铃音脆生生道。
“文会就是一群读书人讨论无聊的东西,你不会想去的。这种地方和我们师徒没关系,不如在家吃糕点,喝甜酒酿。”
丽娜借机教育徒儿,她还是很有逼数的,并希望徒儿也能渐渐有逼数起来。
“师父,文会有很多好吃的,上次大锅跟和尚打架,我跟着一个伯伯,吃了好多好吃的。”
许铃音给出致命一击。
“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文会有美酒佳肴。”丽娜眼冒精光。
角度很刁钻啊……楚元缜摸了摸许铃音的头,觉得这个憨丫头蛮可爱的,然后想起了那日在云鹿书院的噩梦教程。
他默默收回手。
李妙真说道:“那蛮子近日嚣张的很,我看着不舒坦,忍不住想一剑刺了他。”
看谁不爽就刺谁,你真的是天宗的圣女么……楚元缜觉得,天地会里槽点最多的就是李妙真。
一号身份不明,三号许辞旧正人君子,六号恒远慈悲为怀,五号丽娜虽然不聪明,爱吃,但自身没有什么让人想“一吐为快”的缺陷。
七号八号“失踪”多年。
九号金莲道长性情温和,是个让人尊敬的长辈,修功德,品性值得肯定,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只有李妙真最让人无奈,她是天宗圣女,本该性情寡淡,冷冷清清,结果下山历练两年,硬是把自己历练成急公好义,铲奸除恶的飞燕女侠。
“国子监读书人如此不堪,还得靠云鹿书院的读书人来摆平他。”李妙真道。
楚元缜笑着点头:“张慎所著《兵法六疏》精妙绝伦,有他出面,那蛮子嚣张不了多久。不过,此人能著出《北斋大典》,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名儒。”
李妙真皱了皱眉,她听出楚元缜并不看好张慎,道:“这蛮子这么厉害?”
楚元缜点头。
“若是比诗词,应该还是许宁宴更厉害吧。”李妙真谨慎问道。
楚元缜嗤笑一声。
李妙真皱眉道:“也悬?”
楚元缜摇头失笑:“不,许宁宴的诗才旷古绝今,但文会不是诗会。再说,许宁宴也出不了场。”
……
市井之中。
虽然平头百姓进不去皇城,但他们对文会的讨论度极高,对结果更是期待无比。
连辛苦劳作的贩夫走卒,坐在小摊边吃一碗面食时,也能听见邻桌时刻在讨论文会,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这让我想起了去年的斗法,那是何等的轰动。最后咱们许银锣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一个穿着蓝色褂子的货郎,呲溜一口面食,大声说道。
“文会可不是斗法,可惜许银锣不是读书人,帮不上忙。”同伴惋惜的回应。
面摊老板揭开热锅,一边下面条,一边搭茬,愤愤不平地说道:“国子监读书人可真是废物,竟然输给一个蛮子,我都替他们脸红。”
其他桌的食客忍不住说道:“许银锣要是读书人就好了。”
在百姓眼里,许银锣是无所不能的英雄,大奉的传奇人物,真正有良心的大人物。
所以对他有着盲目的崇拜,认为许银锣无所不能。但理智告诉他们,许银锣不是读书人,学问肯定不如那蛮子。
因此只能感慨一声:如果许银锣是读书人就好了。
面摊老板捧着面递给客人,笑道:“不过这蛮子竟敢挑战云鹿书院的大儒,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众食客笑了起来。
……
皇宫,寝宫内。
元景帝慵懒的坐在塌上,翻阅道经,脚步声传来,老太监小碎步返回,低声道:
“文会那边传来消息,裴满西楼和翰林院大人们论了经义、策论、民生、农耕、史……不落下风。”
“不落下风,就已经是我大奉脸面无光了。”元景帝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老太监看皇帝露出这个表情,便知他心里不悦。
归根结底,裴满西楼如此逞威风,丢脸最大的还是一国之君。
“可有论诗词?”元景帝突然说道。
老太监摇头。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元景帝嗤笑一声,笑声刚起,又忽然板着脸,冷哼一下。
顿了顿,元景帝道:“张慎还没来?”
老太监低头:“张先生未来。”
元景帝缓缓点头:“不急,文会还没进正题呢。云鹿书院的读书人虽然讨厌,学问上倒也从未让人失望。”
他神态颇为轻松。
……
文会正题是什么?
是战争,是发生在北方的战争。
国子监代表里,一位学子起身,愤慨陈词:
“蛮族常年滋扰边境,残杀我大奉百姓,为祸深远。而今遭了东北靖国铁蹄的碾压,竟恬不知耻的来我大奉求援。
“蛮族就是蛮族,厚颜无耻。”
外围的国子监学子纷纷响应,怒骂蛮子“厚颜无耻”。
黄仙儿笑吟吟的全部在意,手指绞着鬓发。
竖瞳少年满脸怒火,极力压制蛇类残暴嗜血的本性,竖瞳阴冷的扫了那名学子一眼。
裴满西楼面不改色,甚至笑了起来,道:
“巫神教称雄九州东北,与大奉紧邻只有三州之地。以大奉的人口和兵力,耗费一定的代价,就能把他们堵在三州之外。”
他停顿了一下,见诸公和武将们露出认同的表情,这才继续道:
“但如果北方的领地也被巫神教占领,靖国骑兵南下,可直扑京城。康国和炎国再从东进攻,遥相呼应。大奉岂不危矣。
“众所周知,北方有连绵无尽的草原,靖国若是得了北方领土,便能养出更多的骑兵,届时,大奉纵使有火炮和弩,也挡不住这群陆地上的“无敌者”。
“所以,大奉出兵,不是帮我神族,而是在帮自己。我神族繁衍艰难,人口低下,纵使时而滋扰边关,却没那个兵力南下,对大奉的威胁有限。但巫神教可不一样啊。”
没人反驳。
翰林院的学霸,国子监的学子,乃至朝堂诸公,其实都认可他的这番话。
巫神教掌控的东北,物产丰富,既能狩猎,也能农耕,而农耕的文明,人口是最繁盛的。
巫神教人口相比大奉,差太远,那是因为地域有限。
若是北方版图落入巫神教手里,迁出一部分人口去北方,最多二十年,巫神教的人口会翻一倍,至少一倍。
裴满西楼沉声道:“到那时,我神族的今日,便是大奉的来日。”
许新年默默旁观着。
这群蠢货,不知不觉被对方掌控了主动,你们要讨论的,难道不应该是索要筹码嘛,怎么讨论起出兵的必要性,肯定要出兵啊,这是毋庸置疑的……额,讨论筹码好像是谈判桌上要做的事,是诸公的事,确实不宜在这个时候谈。
这场文会的核心,其实是大奉这边要把裴满西楼的形象打垮,把他的逼格打垮。
但形式不太乐观啊,这家伙本身就能言善辩,口才厉害,再占据着必须出兵的“大义”。
许新年目光一转,发现许多武将跃跃欲试,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皱眉沉默。
还算有自知之明,这群武将骂人还马虎,辩论?即使他们有丰富的带兵经验,也说不过裴满西楼,呸,粗鄙的武夫……
“诸公平时在朝堂上不是牙尖嘴利吗,太傅打本宫手掌心的时候,不是能说会道吗,怎么都不说话。”裱裱焦虑道。
“太傅怎么能下场,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辈分差太多了,即使赢了也不光彩,人家只会说我大奉以大欺小。诸公亦是此理,而且,如果诸公下场,我敢保证,裴满西楼会主动与他们比斗学问……”
怀庆难得说了一大堆的话,给愚蠢的妹妹解释:
“诸公的学问,除几位大学士,其他人都已荒废。”
裱裱睁大眼睛,喃喃道:“那怎么办?气死人了。”
国子监学子脸色沉重,翰林院的学霸们同样如临大敌,脸色都不好看。
王首辅叹口气:“裴满西楼才华惊艳,实在让人惊讶。”
翰林院的年轻官员,入场时自信满满,与现在沉默又严肃的姿态,落差明显。
王思慕频频看向许二郎,期待他能站出来表现。
王首辅注意到了女儿的眼神,道:“二郎怎么今日如此沉默?”
王思慕蹙眉。
就在众人哑口无言,苦思对策时,芦湖上空清光一闪,穿儒袍,戴儒冠的张慎凭空出现。
然后,他朝着湖面坠落。
清光再一闪,张慎便出现在凉棚里,神态间还残留着些许后怕。
他吹的牛皮肯定是:我所在的地方不是云鹿书院,在芦湖。所以差点掉湖里了……许七安心里疯狂吐槽。
“张大儒来了。”
“张先生终于到了,我就知道张先生不会缺席。”
外围的学子们欢呼起来,如释重负。
诸公笑了起来,与张慎有交情的人,纷纷开口:“谨言兄,你可来了。”
张慎不冷不淡的颔首,旋即看见了太傅,急忙作揖:“学生张慎,见过太傅。”
太傅“嗯”了一声,始终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笑容:“张谨言,这位白首部的年轻人要向你讨教兵法,你指点他一二。”
凉棚内,气氛顿时高涨。
张慎环顾一圈,望向华发如雪的裴满西楼,道:“你就是那个著出《北斋大典》的裴满西楼?”
裴满西楼首次起身,作揖道:“学生见过张先生。”
张慎摆摆手:“不必客套,你要和我斗一斗兵法?”
棚内一下安静,众人翘首企盼。
黄仙儿微微坐直身子,眯着眼,凝视着云鹿书院的读书人。
竖瞳少年收敛了狂傲之气,这位儒家体系的四品高手,便是裴满大兄本次文会的“敌人”,他虽看不起读书人,但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则不在鄙视范围里。
儒家体系即使没落多年,积威仍在。
“学生才疏学浅,想向先生请教。”裴满西楼笑容温和,成竹在胸。
张慎翻了个白眼: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老夫二十多年没领兵了,都快忘记枕戈而眠的滋味。我说来说去还是二十多年那一套,你跟我论什么兵法。
“你怎么不跟魏渊论兵法去,这老小子坐镇朝堂,暗子遍布天下,二十年运筹帷幄不曾停息,就等着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裴满西楼笑道:“先生这话,岂不也是耍流氓?”
竖瞳少年忍不住插嘴,冷哼道:“你怎么不让裴满大兄和监正斗法去。”
这次,裴满西楼没有训斥少年,笑问道:
“那便不讨教兵法了,其实学生对先生兵书仰慕已久,听闻先生精通兵法,所著《兵法六疏》广为流传,人人称道。
“后学不才,也著了一本兵书,此书耗时数年,不但融入了中原兵法,更有蛮族骑兵的兵法之道。还请先生赐教。”
说着,看向身边的竖瞳少年。
玄阴把脚边的小木盒打开,捧出厚厚一本书籍:《北斋兵卷》
大奉这边,众人面面相觑,着实没料到此人不但精通兵法,竟还写了兵书?
读书人注重著书立传,哪怕学问高深之人,对著书也是很谨慎的。一本书修修改改很多年,才会公布天下,广而告之。
至于一些随笔、笔记,在这个时候,其实称不上“书”。
比如许七安在云鹿书院看过那本《大周拾疑》就是笔记,称不上书。
所以,众人对裴满西楼的话,半信半疑。
太傅脸色明显一沉。
王首辅等官场老人,脸色也随之凝重,有了不好预感。
出于对书的尊重,张慎无比严肃的双手接过,湖面清风吹来,书页哗啦啦作响,飞速翻阅。
张慎的脸色变幻,被场内众人看在眼里,先是愕然,继而欣赏,到最后竟是振奋。
裴满西楼问道:“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张慎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叹道:“妙。”
“全书分为三卷,第一卷兵道,论述了何为兵法,何为战争,便是不通战事之人看了,也能知道什么是战争,提纲挈领。
“第二卷论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形容的太好了。十二种谋攻之策,让人拍案叫绝啊。
“更难得的是第三卷,精研排兵布阵,提供了许多种武者与普通士卒的配合的阵型,极大发挥了普通士卒的用处。”
裴满西楼确实是惊才绝艳的读书人,兵法之道,他张慎输了,儒家讲究念头通达,死鸭子嘴硬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再说,输了文会,丢脸最大的还是元景帝和朝廷,云鹿书院早就被驱逐出朝堂,他没必要为了国子监这群酒囊饭袋的脸面违背本心。
张慎喟叹一声:“老夫的《兵法六疏》实不如你这本《北斋兵法》,甘拜下风。”
“都说云鹿书院的读书人,品性高洁,名不虚传。”
裴满西楼笑了,笑的酣畅淋漓。
他为什么要挑张慎做垫脚石?理由有三个:张慎名气够大;张慎隐居二十多年;张慎是云鹿书院读书人,直抒胸臆,品德有保证。只要自己的兵书能折服对方,他就不会昧着良心打压。
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这个道理。
凉棚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失去了表情。
竖瞳少年玄阴嘶声笑道:“都说大奉文道昌盛,尽是读书种子。看来,都不及我裴满大兄。大兄,等你回了北方,你就是咱们神族的许银锣了。”
他指的是如许七安一样备受爱戴。
闻言,凉棚外的国子监学子又羞愧又愤怒,想反驳怒骂,却觉得羞于开口,谩骂只会更丢人,憋屈的咬牙切齿。
翰林院的学霸们一脸尴尬。
其他领域的学术,他们还能有来有往的讨论、争辩,打战这一块,学霸们连战场都没去过,毫无发言权,纸上谈兵只会惹人笑话。
黄仙儿娇笑起来,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在嘲笑。
“这文会一点意思都没有,早知道就不来了。”有女眷抱怨道。
她们怀着期待和热忱而来,想看的是蛮子吃瘪,而不是杨武杨威,力挫大奉读书人。
怀庆叹了口气,她是女儿身,这种场合不好下场,否则就是打读书人的脸,而且,兵法之道,她也只是看过一些兵书而已。
那裴满西楼是白首部少主,久经战事,经验丰富,水平肯定比她高很多很多。
“扶我回去!”
太傅握着拐杖,用力顿了三下,低吼着说。
老人满脸失望。
……
寝宫里。
老太监脚步飞快的跑进来,脸色忐忑。
帷幔低垂,榻上,元景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老太监低声道:“张慎,服输了……”
“啪!”
元景帝把书摔在了老太监脸上。
……
芦湖畔,凉棚里。
裴满西楼朝四方作揖,笑容温和,胜不骄败不馁的姿态:“多谢各位指教,大奉不愧是文道昌盛之地,令人心生向往。”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就像在嘲讽,不,这就是嘲讽。
太傅面沉似水,加快了脚步。
诸公纷纷起身,沉默的离开案边,打算走人。
“笃!”
酒杯放在桌上的声音有些沉重,引来周遭人的侧目。
许二郎翩翩然起身,朗声道:“我大哥有句诗:忍看小儿成新贵,怒上擂台再出手。”
声音传开。
太傅停下脚步,回眸看来。
诸公和勋贵武将们看了过来。
国子监的学子看了过来。
裴满西楼愕然的看着这位出言挑衅的翰林院年轻官员。
许新年望着白发蛮子,淡淡道:“本官与你论一论兵法。”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辞旧!”
翰林院的同僚们纷纷用眼神示意,让他不要冲动。
许辞旧在官场名声不错,全是楚州屠城案中,堵在午门怒骂淮王时积累。
这份名声来之不易,因为一时愤慨、冲动毁于一旦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张先生是他的老师,连他都输了,许辞旧以为自己能赢?”
“何苦再去丢人呢,裴满西楼所著兵书,连张大儒都自愧不如,大加赞赏。”
“我等也愤慨不平,只是,只是这许辞旧过于鲁莽了。”
国子监学子议论纷纷。
裴满西楼怀疑自己听错了,盯着许新年看了片刻,恍然想起,这位是张慎的弟子。
只是……老师都输了,学生还想扳回局面?
竖瞳少年玄阴一脸冷笑,而黄仙儿则百无聊赖的玩弄酒杯,淡淡道:“无趣。”
王思慕错愕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许新年憋了半天,竟是为了此刻?
意气用事!王首辅心里大怒。
“许大人,你可练过兵?”裴满西楼含笑问道。
许新年摇头。
“可上过战场?”裴满西楼又问。
许新年还是摇头。
这位出生蛮族的读书人微微摇头,“你虽主修兵法,却是纸上谈兵,怎么和我论兵法。”
竖瞳少年玄阴嘲笑道:“你莫不是也著了兵书,要拿出来与我大兄一较高下?”
见许新年被蛮族嘲笑,众人亦感丢人。
张慎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心说这小子脑子糊涂了?为师都自愧不如,他跳出来作甚?给我报仇么。
不过,让他受一受挫折也好,许辞旧就是太顺了,不管是家境、求学、官场,他都没有受过太大的挫折。
许新年抬了抬下巴,傲然道:“没错,我这里确实有一部兵书,请裴满兄指点一二。”
“!!!”
包括张慎在内,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许新年,目光极为茫然,与裴满西楼一样,他们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许新年不理众人,从怀里摸出一本浅棕色书皮的线装书。
裴满西楼看见封皮上写着四个字:孙子兵法。
饱读诗书的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并非当世流传的兵书,也不是朝廷刚修的,赠予他的那些老调重弹的兵书。
但他是个爱书的人,不会因书名而轻慢了任何一本书,抬手摄来,微笑翻阅。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开篇还算不错,简单的陈述了战争的重要性,颇为一针见血。
继续往下看: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裴满西楼微微颔首,收起了内心的些许轻慢和审视心态,能写出这一句,著书之人确实有些真本事。
当他看到“兵者诡道也”时,终于动容,瞳孔略有收缩:“妙,妙啊!此言甚妙。”
裴满西楼如饥似渴的看下去,渐渐沉浸在知识海洋里,流连忘返,把周围的一切都忽略了。
此书有十二篇,内容博大精深,它不但描述了战争理论、经验,甚至还总结出了战争的规律。
这本书已经超脱了计谋的范畴,书中阐述的东西,不仅限于简单的计谋兵法,而是一种更宏观,更高层次的东西。
比如,书上说,政治是决定战争胜败的重要因素。层次高一下子拔高了,裴满西楼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蛮族打战,只是为了劫掠,裴满西楼也认为打仗就是打仗,战场之外的因素固然重要,但战争的胜败,终究是双方战力的落差。
兵书的字数不多,相比起他厚厚的一大本,显得简陋无比。可它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值得让人深思许久。
反观自己抄录各个战役,努力的用文字分析细节。总结各种阵营,强调士卒重要性……贻笑大方。
当然,这本书也有缺陷,比如它通篇都没有提到武夫的作用,以及如何利用武夫。
许久之后,裴满西楼终于从沉浸式阅读中挣脱,发出满足的感慨:“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接着,他发现周围的大奉人直勾勾的看着他。
众人都傻了。
刚才裴满西楼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充分给他们展示了“欣喜若狂”、“叹为观止”、“如饥似渴”等词汇。
让人无比好奇,书中到底写着什么,让一位才华惊艳的人物,做出这般反应。
裴满西楼看了眼许新年,又看了眼手里的孙子兵法,犹豫着,挣扎着,最后长叹一声,深深作揖:
“许大人,是在下输了。
“在下别无所求,只想恳请许大人让我抄录此书,在下愿行弟子之礼,称您一声先生。”
此书确实远胜他写的《北斋兵法》,嘴硬没有意义。
竖瞳少年玄阴,眼睛瞪的圆滚:“大兄,你,你……”
妩媚妖娆的黄仙儿,此刻,娇俏的脸庞终于没有了慵懒散漫的自信,花容微变。
哗然声响起,炸锅了一般。
裴满西楼认输了,自愧不如。
而且,为了能抄录许辞旧所著的兵书,竟不惜以学生自居。
勋贵、武将们直勾勾盯着裴满西楼手里的兵书,仿佛那是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王首辅深深的看着许二郎,眼神和表情都凝固了一般。
王思慕芳心怦怦狂跳,痴迷的看着傲然立于场中的许二郎。
太傅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眯着眼,上下审视,而后用力顿了两下拐杖,抚须大笑:
“这才是我大奉读书人,这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
三公主四公主望着许辞旧,眸中异彩绽放。
“许家真是一门双杰啊,许七安已是耀眼无比,这许辞旧,竟不逊色分毫。”有人感慨道。
张慎从裴满西楼手中夺过兵书,怀着深深的困惑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变幻,与刚才的裴满西楼如出一辙。
等他看完,已是呆若木鸡。
“不,不对,这本兵书是谁写的?辞旧,是谁写的?”张慎激动的问道。
自己弟子什么水准,他会不知道?许辞旧在兵法一道出类拔萃,但绝对不可能著出这般经天纬地的兵书。
这本兵书的作者,另有其人。
张慎迫不及待想知道原作者是谁,大奉竟有此等人物。
许新年缓缓点头:“这本兵书确实不是我写的。”
满堂哗然为之一滞,众人茫然且困惑的看着他,又看一眼张慎。
渐渐回过味来,这本让裴满西楼折服的兵书,作者另有其人?
“是魏渊,是不是魏渊?”张慎又问。
一道道目光落在许二郎身上。
魏渊……裴满西楼喃喃自语。
魏渊啊!众人恍然大悟。
“这关魏公何事?”
许二郎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目光扫过众人,拔高声音:“这是我大哥所著的兵书。”
刹那间,凉棚内外,芦湖畔,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
第二百零七章 各方
整个现场,在此刻落针可闻,几息后,巨大的震惊和错愕在众人心里炸开,继而掀起狂潮般的议论声。
这一次的哗然,远胜之前任何一次。
折服嚣张不可一世的裴满西楼的兵书、让大儒张慎拍案叫绝的兵书,原来不是出自许新年之手,而是那个名字几乎成为禁忌的……
前银锣许七安所著?
“是许银锣所著的兵书,这,这怎可能呢……他又不是读书人。”
“许银锣,他只是个武夫啊……”
虽然许七安不当官了,众人还是习惯称他许银锣。
国子监学子们炸锅了,你一言我一语,发表各自的看法、意见,甚至不再顾忌场合。
大多数人觉得荒诞,难以置信,倒不是看不起许七安,而是事情本身就不合理,让人震惊,让人迷茫,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国子监里,有学子大声道:
“你们不要忘了,许银锣是诗魁,当初谁又能想到他会作出一首又一首惊才绝艳的传世佳作?”
他的话立刻引来学子们的认同,大声吆喝起来,似乎要说服其他不敢相信的同窗:
“许银锣不是读书人,可他作的了诗,怎么就作不了兵法?而且,你们忘了么,许银锣可是上过战场的。当日在云州,他一人独挡八千叛军,力竭而亡。”
闻言,其他学子幡然醒悟,对啊,许银锣也不是没上过战场的雏,他在云州可是一人独挡数千叛军的。
“许银锣真乃绝世奇才啊。”
“是啊,许银锣不是读书人,更说明他惊才绝艳,乃世间罕见的奇才。”
“可恶,这样的人为何走了武道,那许……不当人子啊。”
一时间,国子监学子的赞誉铺天盖地。
甚至有憋屈许久的学子,大声挑衅道:
“裴满西楼,你说自己是自学成才,巧了,我们许银锣也是自学成才。不得不承认,你很有天赋,但一山更有一山高,我们大奉的许银锣,就是你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山。”
众人立刻附和。
裴满西楼面无表情,无言以对。
竖瞳少年双拳紧握,面部肌肉抽动,一副想大开杀戒,但竭力忍耐的姿态。
他快气疯了,明明形势大好,一切都按照裴满大兄的计划走,除了个别德高望重的名儒不好下场,当代读书人没一个是裴满大兄的对手。
一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许七安,竟挫败了裴满大兄的谋划,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仙儿咬着唇,柔媚眼波荡漾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原来是他大哥写的兵书,许大郎肯把如此奇书交给他,兄弟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更深厚……王思慕错愕之后,并没有觉得失望,对于二郎和他兄长的感情,既感慨又欣慰。
单凭许二郎自身的能力,在父亲眼里,略显单薄。可如果他身后有一个劝其所能顶他的大哥,父亲便不会轻视二郎。
想到这里,她悄悄瞥了一眼父亲,果然,王首辅深深的注视着许二郎。
王思慕心里暗喜,而且,有了今日文会之事,二郎的名望也将水涨船高。
有那么一刹那,怀庆忍不住想扭过头,去看身后的某个侍卫,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僵硬着脖子,保持坐姿不懂。
心里的好奇随之发酵,他竟懂兵法?著兵书?自认识他以来,从未在见他在兵法上发表过见解,是魏公著书?借他的手转交许二郎……
聪明的皇长女联想到更多,她怀疑这本兵书是魏渊所著。
怀庆抿了抿嘴,目光旋即落在张慎手里的兵书上,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罕见的燃烧起对知识的灼热和渴望。
是狗奴才写的书啊……裱裱笑靥如花,鹅蛋脸明媚动人,许二郎出风头,她只觉得解气,终于有人能压一压这个嚣张的蛮子,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心理感受。
突然听说兵书是许七安写的,那裱裱就来劲儿了,心里乐开花,骄傲喜悦翻涌,若非场合不对,她会像一只扑腾的麻雀,叽叽喳喳的缠着许七安。
太傅欣慰的笑起来,老脸笑开了花:“我大奉人杰地灵,还是有让人惊叹的晚辈的。”
说罢,他望着宛如雕塑的张慎,沉声道:“张谨言,把兵书给老夫看看。”
张慎恍然回神,把兵书隔空送到太傅手中。
太傅拄着拐杖,回身坐在案后,眯着有些昏花的老眼,翻阅兵书。
半刻钟不到,仅是看完前两篇的太傅,突然“啪”一声合上书,激动的双手微微颤抖,沉声道:
“此书不得流传,不得让蛮子抄录。这是我大奉的兵书,绝不可外传。”
这……
一时间,勋贵武将们,国子监学子们,翰林院学霸,当然还有怀庆等人,看着太傅手里的兵书,愈发的垂涎和渴望。
……
年轻的小宦官,狂奔着来到寝宫门口,双眼烨烨生辉,没有如往常般低下头,而是一个劲儿的往里看。
显示出他内心的迫不及待和激动。
老太监有些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元景帝,悄悄后退,来到寝宫门外,皱着眉头问道:“何事?”
年轻宦官细声耳语几句。
老太监蓦地睁大眼睛,神色极为复杂,他低着头,返回元景帝身边,轻声道:“陛下,老奴,老奴有事禀告。”
元景帝没有睁眼,简单的“嗯”了一声,兴趣缺缺的模样。
“文会那边有了新情况,张慎认输后,翰林院庶吉士许新年挺身而出,欲与裴满西楼论兵法……”
元景帝睁开了眼。
老太监继续道:“裴满西楼甘拜下风。”
元景帝露出了极其意外的表情,沉吟几秒,缓声道:
“那许新年是张慎的弟子,主修兵法,没想到他竟有此造诣,难得。此子虽是许七安的堂弟,但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他赢了裴满西楼,倒是可以接受。”
许七安是主动辞官,但后续元景帝也下旨剥夺了他的爵位和官位,把他逐出朝堂。
许新年是那厮的堂弟,如今胜了裴满西楼,外人谈论他时,必然会说到同样才华横溢的许七安,然后指责他“迫害”忠良。
这是唯一不好的地方。
不过,许新年庶吉士的身份是他钦点,一身才华也是他慧眼识珠,所以问题不大。
总体而言,元景帝还是颇为欣慰的,相比起那点风言风语,输给裴满西楼才是真正的颜面无光。
朝廷丢脸,他这个一国之君也丢脸。
当皇帝的,最注重两个东西:权力和形象。
元景帝眉眼间的阴郁消除,脸上展露淡淡笑容,道:“你详细说说过程,朕要知道他是如何胜的裴满西楼。”
老太监犹豫一下,默默退后了几步,这才低着头,说道:“庶吉士许新年取出了一本兵书,裴满西楼看后,佩服的五体投地,心甘情愿认输。”
“兵书?”
这是元景帝没有想到的,他愕然道:“什么兵书。”
云鹿书院的张慎都承认自己的《兵法六疏》不如裴满西楼,而翰林院修的那些兵书,都是新瓶装旧酒罢了。
老太监咽了咽口水:“那兵书叫《孙子兵法》,是,是……许七安所著。”
说完,他听见寝宫里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哪怕不抬头,他也能想象到陛下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几秒后,元景帝不夹杂感情的声音传来:“出去!”
老太监心里一松,低着头,逃跑似的离开寝宫,身后,传来器皿、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朝廷没有丢人,但陛下这次,丢脸丢大了……老太监叹息一声。
可想而知,京城上下会怎么议论陛下,皇帝不仅为一己之私,迫害忠良,如今京城读书人被一个蛮子压了一头,到最后,竟然还是那个被皇帝驱逐出官场的人力挽狂澜。
堂堂一国之君沦为笑柄,也难怪陛下会大发雷霆。
……
文会结束了,兵书最后也没回到许新年手里,而是被太傅“强取豪夺”的留下来。
勋贵武将,以及在场的读书人意见很大,但不敢公然忤逆这位儒林德高望重的前辈。
连怀庆也不敢,所以有些不开心的离开,带着侍卫直奔怀庆府。
各路人马散去,妖蛮这边,裴满西楼神色有些凝重,黄仙儿也收起了媚态,俏脸如罩寒霜。
更别说性格冲动暴戾的竖瞳少年。
三人坐上马车后,谁都没有说话,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里,黄仙儿主动打破僵凝,问道:
“你还有什么计策?”
裴满西楼面无表情,有个几秒的思考,淡淡道:
“文会虽然输了,我的名声不能更进一步,甚至有了不小的打击。但大奉官员不会因此无视我,效果还是有的,只是被那位许银锣横插一杠,后续的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他长叹一声:“此人惊才绝艳,不得不服啊。以前我佩服他的诗才,佩服他的天赋,羡慕他的声望,但今日之后,我对他有了深深的忌惮,甚至畏惧。
“幸好他与大奉皇帝不合,不,幸好他和大奉皇帝是死仇。否则,将来他若掌兵,我神族危矣。”
黄仙儿嫣然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打算挑几个姿色不错的美人送去。”
裴满西楼摇头道:“他会缺女人?”
黄仙儿轻叹一声,有意无意的露出大长腿,素手轻抚胸脯,妩媚道:“那我亲自出场,总可以了吧。”
裴满西楼露出笑容:“就等你这句话。”
顿了顿,他道:“不急,这几日先继续奔走,尽量拉拢一些大奉官员,能挽回多少损失就尽可能的挽回。等谈判结束后,我们一起拜访这位传奇人物。玄阴,你不能去。”
竖瞳少年不服,急道:“为什么?”
裴满西楼冷笑道:“许七安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你说话没轻没重,激怒了他,极可能当场把你斩了。”
竖瞳少年瞪眼,“他敢!我们是使团,他敢斩使团,大奉朝廷不会饶他。”
斩使团意味着两国决裂,眼下共同抗击巫神教的背景下,大奉朝廷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黄仙儿戳了戳玄阴的脑袋,笑眯眯道:“他连国公都敢杀,你若是不怕死,我们不拦着。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吧。
“烛九主上让你来历练,是对你抱了期待,但你若是死在这里,祂老人家也不会在意的。”
妖族在历练晚辈这一块,向来冷酷,而烛九是蛇类,尤为冷血。
能成长起来,就大力栽培,要是死了,那就是自己不行。
弱肉强食,生存法则。
……
怀庆府。
回府后,怀庆挥退宫女和侍卫,只留了裱裱和许七安在会客厅。
“果然是你,我看了半天都没找到你,要不是进了棚里,我都不敢确定你身份。”
裱裱喜滋滋的拉着许七安入座,要和他坐一起。
公主,咱们不能同席的,这样太不合规矩了……另外,我前世这张脸,帅到惊动党,你竟没有一开始发现,你脸盲有些严重啊。
许七安刚这么想,便听裱裱一脸佩服地说道:“你真聪明,易容成这样平平无奇的男人,别看瞧一眼就忘记啦,根本注意不到。”
许七安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默默坐到别桌去了。
裱裱睁大水汪汪的桃花眸,一脸委屈。
“兵书是魏公写的,借你之手打压裴满西楼?”怀庆喝着茶,看了眼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愚蠢妹妹一眼。
“是啊!”
许七安笑着点头。
怀庆微微颔首,这就合理了,当世之中,能让裴满西楼折服,让张慎叹为观止,让太傅如此激动的兵书,在她认识里,只有魏渊能写出来。
兵书是魏渊写的啊……裱裱有些失望,在她的认识里,狗奴才是无所不能的。
“兵书写着什么你想必不记得了吧。”怀庆问道。
“不记得了。”许七安摇头。
怀庆失望的点了点头,虽然她最后肯定能一睹兵书,但身为好书之人,并不愿等待。
算了,待会去见见魏公……怀庆心想。
闲聊几句后,许七安告辞离去。
裱裱跟着他一起离开,出了怀庆府,她眸子紧盯着许七安:“兵书,真的是魏渊写的?”
……
第二百零八章 天地会的夜谈会
许七安侧头,看见一双闪闪发亮的桃花眸子,妩媚,漂亮,让人着迷的眸子。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更是五官里最重要的部位,能让人见之忘俗的女子,通常都拥有一双灵气四溢的眼睛。
临安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但她凝视着你时,眸子会迷迷蒙蒙,于是分外的妩媚多情。
但这样一双眸子看着你时,你就会不忍心捉弄她,会愿意吧自己的心剖出来送给她。
原本打算捉弄她的许七安,改变了主意,低声轻笑:“不,兵书是我写的,与魏公无关。”
裱裱惊喜的笑起来,她收获了满意的答案,无比满意。
“那你为何要骗怀庆呀。”
临安轻快的蹦跳一下,红裙如火浪翻滚。
“因为怀庆殿下过于自信,她认定的东西很难推翻和改变,而之前我又没有展现出在兵法方面的学问,她认为兵书出自魏公之手,其实是合理的。”
许七安解释道。
“其实还是她不信你,我就很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临安得意的哼哼。
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许七安心说。
如果遇到他这样的好男人,天真的姑娘是幸福的。但如果遇到渣男,天真姑娘的心就会被渣男玩弄。
许七安就从不玩弄姑娘的心,他更喜欢姑娘的身子。
离开皇城前,许七安回眸,看了眼更深处的皇宫。
如果外界真的有一条密道通往皇宫,那会是在哪里呢?
恒远大师又是发现了什么秘密,逼元景帝大动干戈的派人捉拿。
……
国子监外的台子上,一位儒袍学子站在台上,绘声绘色,吐沫横飞的传扬着文会上的见闻。
“那叫裴满西楼的蛮子学问委实了得,与翰林院清贵们说天文谈地理,经义策论,不弱下风。翰林院清贵们束手无策之际,云鹿书院的大儒张慎,张谨言来了……”
台下,一群百姓津津有味听着,此时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笑道:
“云鹿书院的大儒来了,那岂不是十拿九稳,蛮子嚣张不起来了吧。”
“是啊,谁不知道云鹿书院的大儒学问高,跟观星楼一样高。”
台上的儒袍学子摇头,无奈道:“不,云鹿书院的张慎大儒也输了,谁能想到那蛮子取出了一本兵书,张慎大儒见了之后,甘拜下风。”
台下的百姓惊怒不已,哗然如沸。
“连云鹿书院的大儒都输了?”
“真的输给蛮子了么,可恶,大奉读书人全是废物不成。”
“气死我了,比去年的佛门使团还要气人。”
市井百姓骂的毫无顾忌。
台上的学子压了压手:“各位稍安勿躁,如果文会输了,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呢。”
闻言,聚在周围的百姓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叫嚣的愈发厉害。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云鹿书院的大儒都输了,那到底是谁赢了蛮子?”
国子监学子笑道:“别急,听我继续说下去。这时候,翰林院一位年轻的大人站了出来,说要和裴满西楼论兵法,这位年轻的大人叫许新年,是许银锣的堂弟……”
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许新年如何取出兵书,如何折服裴满西楼。
周围的百姓听完,振奋叫好,直夸虎兄无犬弟,许家兄弟俩都是人杰。
国子监学子故意停顿,恶趣味的看着百姓夸赞许新年,等到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大声道:“你们知道兵书是何人所著?”
百姓们停了下来,茫然看着他。
国子监学子大声道:“是许银锣,我们大奉的诗魁许银锣。”
一张张脸布满错愕,旋即,转化为激动和狂喜。
得益于国子监学子们对许七安的大肆赞扬、宣传,许七安一部兵书折服蛮子的消息迅速席卷京城。
市井百姓们对裴满西楼的学问并不关心,只知道这个蛮子近日来极为嚣张,连国子监都输了。
他们原本期待着云鹿书院的大儒出面,挫一挫蛮子的嚣张气焰,结果传来的消息是,云鹿书院的大儒也输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又惊又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在下一秒,几乎一致的转怒为喜,许银锣让堂弟代为出招,取出一本兵书,瞬间折服蛮子。
许银锣的传奇经历,又增添一笔。
说书先生拍案叫绝,他们终于有了新题材,虽然百姓们对佛门斗法、独挡八千叛军等等事迹,津津有味,但终归是反复听了无数次。
现在终于可以说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
许七安和临安没有离开没多久,怀庆也跟着出了皇城,乘坐极尽奢华,造价昂贵的马车,抵达了打更人衙门。
通传之后,拖曳着裙摆,仪态华贵的怀庆,在浩气楼七层见到魏渊。
魏渊站在堪舆图前,凝眸审视,没有回头,笑道:“殿下怎么有闲情来我这里。”
怀庆行了一礼,她在魏渊面前,始终以晚辈自居,不拿公主架子。
“本宫是来求书的。”她嗓音清冷。
魏渊返回案边,提笔,说道:“我给公主一份手书,你需要什么书,去案牍库取便是。”
怀庆摇摇头,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希冀:“本宫想看那本兵书,魏公,你精通兵法,却从未有著书流传。实在是一个遗憾,如今您的兵书问世,是大奉之幸。”
魏渊缓缓摇头,温和道:“那本兵书不是我著的。”
不是?怀庆脸色倏然凝固,眼睛略有呆滞了看着魏渊,几秒后,她瞳孔恢复焦距,内心情绪如海潮反应。
兵书真的出自许七安之手,他如此精通兵法,为何之前从未主动提及,隐藏的如此深……
她震惊之余,又有些幽怨,许七安故意不解释,成心让她在魏渊面前出糗。
魏渊笑道:“坦白来说,我都有点想带他上战场了。如此奇才,磨炼几年,大奉又出一位帅才。”
怀庆收敛情绪,浅笑道:“偷偷带去便是。”
魏渊垂眸,轻声道:“不带了。”
……
司天监,八卦台。
监正坐在东边,杨千幻坐在西边,师徒俩背对背,没有拥抱。
“不错,该掌握的阵法,你已经初步掌握,最多三年,你可以尝试晋升天机师。”监正微微点头,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道。
“晋升天机师的要求是什么?”杨千幻兴趣十足的问道。
他在四品境待了五年,确实该更进一步了。模仿许七安从未成功过一次,这让杨千幻明白了一个道理。
凡人是有极限的,如果要超越许七安,就不能当凡人。
“观星三年,若有所悟,便刻画阵法,遮掩自身三年。”监正缓缓道。
“六年不能外出,不能见人?”
“六年是最快的速度,你若悟性不够,便是六年又六年,乃至寿元终结,也未必能晋升。”监正喝了一口酒,感慨道:
“超脱凡人,哪有那么简单?”
杨千幻语气坚定地说道:“老师,我只想当个凡人,天机师,不当也罢!”
监正便不再搭理他了。
这时,轻盈的脚步声攀登台阶而来,穿黄裙的鹅蛋脸小美人登上八卦台,兴匆匆道:
“杨师兄,文会结束了,我们大奉赢啦。”
杨千幻淡淡道:“采薇师妹,读书人无聊的聚会,我不感兴趣。”
褚采薇眨了眨眼:“许七安也出手了。”
杨千幻一个闪现出现在褚采薇面前,后脑勺灼灼的盯着她:
“许七安出手了?他念诗了?呵,真让人羡慕啊。不过,此次文会比斗兵法,他也不过是配角罢了,强行念诗,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在我看来,是小道。许七安已经堕落了。”
强行念诗,彰显自己存在感的难道不是师兄你么……褚采薇心里疯狂吐槽,哼哼道:
“许七安没有念诗,他甚至都没出场。”
杨千幻“嗯”了一声,表达疑惑。
褚采薇脆生生道:“他写了一本兵书,让许二郎在文会上拿出来,裴满西楼看了之后,甘拜下风,甚至愿以弟子身份自居。现在那本兵书成为炙手可热的宝典啦……咦,杨师兄你怎么了。”
“许,许宁宴的人前显圣功力,突飞猛进,不已臻至化境,大成了,大成了啊……”杨千幻激动的说。
师兄在说什么啊!褚采薇看了他后脑勺一眼,道:
“他是因为得罪了陛下,所以才不得已为之的。不然,以许宁宴的性格,恨不得四处炫耀呢。”
“不,不,你不懂!”
杨千幻激烈反驳,他激动的挥舞双手:
“真正妙到绝巅的人前显圣,就是这样的,人未至,却能震惊四座。人未至,却能折服蛮子。他从头到尾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却在京城掀起巨大狂潮。
“许宁宴啊许宁宴,你真是我的一生之敌,终有一天,我要超越你,把你踩在脚下。我要把你的所有本事都学会。你越是高调,我学的越多,将来,你会后悔的。”
褚采薇眨巴一下眸子,天真烂漫的说:“那师兄你首先要写一本兵书。”
杨千幻忽然僵住,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半晌,他喃喃道:“凡人果然是有极限的,老师,我,我不做凡人了……”
人间不值得!监正落寞的叹口气。
……
深夜。
许七安趴在床上,背上坐着娇小的钟璃,钟医师用她高超的穴位按摩手法,替许七安疏经活血,简称,大奉马杀鸡。
“舒服……”
许七安半叹息半呻吟的称赞了一句,道:“说起来,我也非常精通穴位按摩之法,只是浮香走后,暂时没有哪位女子有这般幸运了。钟师姐,你愿意当这个幸运的人吗。”
钟璃默默摇头,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摇头就对了。
许七安就有些生气:“那你别坐我身上,屁股这么大,压着我了。”
“哦!”
钟璃小声应道,从他身上下来,拖着绣花鞋,回自己的小榻。
打发走钟璃后,许七安掏出地书碎片,接着桌上照过来的昏黄烛光,传书道:【我大哥今日去了打更人衙门,发现当日平远伯手底下的人贩子,都已经被斩首了。】
【二:呵呵,你大哥真棒。】
楚元缜没看懂李妙真的嘲讽,以为她在赞扬许七安的才华,传书道:
【其实我怀疑兵书是魏渊所著,只是借宁宴兄之手,转赠辞旧,借此打压蛮子。嗯,关于恒远的事,我思虑再三,元景抓住了恒远大师,但金莲道长笃定恒远不会死。
【那么我若是元景,我肯定会把他封印在一个我看得到的地方。试问,哪里是元景看的到,别人又找不到的地方?】
【二:皇宫!】
飞燕女侠机智的抢答。
楚元缜继续传书:【妙真说的没错,但根据许宁宴的情报,当日,淮王密探并没有进宫,甚至没进皇城。】
许七安心里一动:【你是说,通往皇宫的密道,在内城?】
楚元缜传书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有个无法解释的疑惑,你们都看过京城堪舆图吧,内城通往皇宫,中间隔了一个皇城。从内城任何一个城门开始出发,策马狂奔,也得两刻钟才能抵达皇城。再由皇城进入皇宫,路途遥远,我不相信有这么长的地道。】
那样就不是地道,而是隧道了,确实不可能……许七安缓缓点头。
想挖一个隧道,还得是偷偷摸摸的挖,毕竟就算是元景帝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搞隧道作业。
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委实可怕。而且京城众多,你从人家底下挖隧道经过,早被感应出来了。
楚元缜传书:【我的想法是,会不会有什么土遁的法术?】
【二:首先,土遁法术修行困难,掌控此术者寥寥无几。另外,只有在具备地脉的环境下才能施展。】
【五:什么是地脉?】
丽娜完美的充当了马前卒。
【二:地脉就是地脉,我解释不出来,但术士可以,术士精通风水,知道什么是地脉。或者,我们博学多才的三号知道什么是地脉。】
妙真是知道钟璃在我房间里,暗示我去问她……
飞燕女侠真讲义气,忍着尴尬不揭穿我,么么哒……许七安扭头,看向小塌上的钟璃:“你知道什么是地脉吗。”
第二百零九章 一号的主动
钟璃翘起脑袋,歪着头,想了几秒,道:“地脉就如同人的经脉,山川河流的走势都受地脉影响。”
顿了顿,继续说道:“地脉是一个统称,分十二种,暗合人体十二正经,它在风水学中非常重要,有地脉的土地才是风水宝地,建宅和选墓地尤为注重地脉……”
许七安听的头皮发麻,精简了一下,在地书聊天群里回复:【地脉就相当于人体经脉,对应十二正经。】
结束。
天地会众人等了半天,没看到后续,一时沉默了下来,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嘛。
不过许七安倒是想起了一件小事,当初买新宅带褚采薇看风水时,许府井中有一只女鬼,而鬼魂是无法独立长存阳间的。
当时褚采薇下到井中查看,发现井底有一条阴脉。
阴脉想来也是地脉的一种。
想到这里,许七安又问道:“钟师姐,皇城里有地脉吗?”
钟璃细声细气道:“皇城里当然有地脉,它的名字叫龙脉。”
不等许七安追问,她贴心的解释道:
“龙脉是气运的延伸,六百年前,大奉在此地建都,京城的地脉受紫气滋养,受一国气运加持,受黎民百姓愿力加持,日子一久,便蜕化成龙脉了。”
龙脉是地脉的一种,但龙脉又是气运的延伸……许七安沉吟道:“龙脉有什么作用吗?”
钟璃沉吟道:
“就如同祖坟风水如果被破坏,会影响后人,龙脉和镇国剑的效果相似,镇压一国气运。大周末年,云鹿书院大儒钱钟,携民怨入大周京城,以身陨为代价,撞散了大周最后的国运。他撞的,就是龙脉。
“在我们术士里有句谚语,得龙脉者得天下。”
不是很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许七安传书道:【皇城内有龙脉。】
然后又问钟璃:“你能操纵龙脉吗?”
钟璃懵了半天,弱弱道:“龙脉镇压一国气运,就算是监正老师,也不敢轻易触碰的。”
许七安旋即又把龙脉的特征转述给天地会众人。
楚元缜分析道:【如果连监正都不敢轻易触碰龙脉,那么淮王密探更不可能借龙脉土遁。是我的想法错误了?】
推测陷入僵凝,就连许七安也暂时没有头绪。
就在这时,一号突然说道:【恒远的事我来查,交给我负责,你们谁都不用管了。】
咦,一号竟如此主动,这不符合他(她)的性格……许七安吃了一惊。
地书碎片持有者里,一号最低调,身份最神秘。七号八号无法冒泡事出有因,唯独一号,极少冒头,偶尔参与讨论,却点到即止。
从不与地书碎片持有者线下面基。
不单是他,天地会成员都感到诧异,如此主动积极,不符合一号惯常作风。
【一:天地会里,除了我,没人能自由出入皇城,我甚至能想办法进宫。不管是恒远还是地道,我都比你们更有优势,也更安全。
【当然,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向你们求助,希望诸位不要拒绝。】
这理由合情合理,很轻易就说服了众人,并让许七安等人由衷的松口气。
确实,现在的皇城和皇宫,对于他们来说是禁地,就算许七安能悄咪咪的溜进皇城,也只能陪伴在怀庆和临安身边,缺乏单独行动的条件。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号的能力,以及他的身份……楚元缜心想。
一号能自由出入皇城,甚至能找机会进宫,这说明他的身份很高,诸公之一?宗室或勋贵?李妙真暗自揣摩。
呼,恒远大师的事终于有人接手啦,那我就放心了,睡觉睡觉……丽娜开心的想。
……
接下来的两天里,朝廷和妖蛮使团谈判了数次,未有成果,双方暂时没有达成一致。
许七安远离庙堂,对此事并不关心,他这两天到未亡人的小院里躲清静。原因是文会之事后,各路读书人不停的往许府送帖子。
有的想拜访他,有的想约他去喝酒,有的想给把家里的女儿或妹妹嫁给他,还附带了生辰八字。
佛门斗法时,许七安固然名声远播,但读书人对他还带了一层偏见,并没有完全视作“自己人”。
楚州屠城案后,赵守在朝堂公开宣布许七安是他弟子,许七安正式成为读书人眼里的“自己人”,只不过那次元景帝在气头上,没人敢和许七安套近乎。
文会风波后,许七安成了香饽饽。
这些都是小问题,真正让他在家待不下去的是云鹿书院的几位大儒。
前天,风儿甚是喧嚣,许七安眼皮直跳。
赵守院长来了,穿着浆洗发白的儒衫,头发凌乱,一副犬儒打扮。
许七安恭敬的引着名义上的老师入厅,奉上好茶,闲聊之后,赵守就问:“宁宴竟擅长兵法,那本兵书可有其他手抄?”
赵守是来看书的,顺便想把兵书收录进书院的藏书阁。
手抄没有,最近倒是忍不住想手冲……四个月不近女色的许七安,很遗憾的回绝了赵守。
就在这个时候,大儒张慎、李慕白、陈泰联袂拜访。
看见院长赵守,三位大儒一脸不屑。
张慎:“窃诗贼!”
陈泰:“窃徒贼!”
李慕白:“无耻老贼!”
三人异口同声:“呸!”
然后赵守院长大怒,言出法随,袖子一挥:“退去一百里。”
三位大儒袖子一挥:“不退!”
“退去一百里。”
“不退。”
“退去一百里。”
“不退。”
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法术较量里,许七安就溜出许府去了,临走前回头,看见婶婶摆在厅里的盆栽摔碎在地上。
看见许铃音加入战场,站在一旁:“tuituitui……”
李妙真拼了老命把这个愚蠢的丫头救出来,不然她就被送出百里之外。
王妃的小日子过的特别滋润,并不是身体上的滋润,是精神上的滋润。
自由自在,衣食住行样样不缺,许七安还经常陪她出去逛铺子,吃小食,看戏曲等。
九色莲藕长势极好,已经开始发芽,且又长出了一截。许七安期待它能变的比金莲道长那根更大。
这天黄昏,许七安在勾栏变装后,骑着心爱的小母马,回了许府。
晚餐时,婶婶说道:“我让玲月请王家小姐后天来府上做客,家里的男人记得避一避。另外,该有的礼数也得有。
“说你呢说你呢,许铃音,就你最没礼数。”
吃相一点也不文雅的许铃音抬起头,疑惑的道:“那师父和妙真姐姐来府上做客,我也是这样的,娘怎么不说我没礼数?”
“那能一样吗,那是你二哥未过门的媳妇。”婶婶道。
“媳妇是什么?”许铃音问。
二叔就说:“你娘就是爹的媳妇,明白了吗。”
许铃音震惊道:“她要当我娘呀?”
大家低头吃饭,放弃了向小豆丁解释“媳妇”这个名词的想法。其实解释起来确实复杂,媳妇虽然是名词,但男人娶媳妇,是渴望把它变成动词。
里面的含义过于深奥,不是六岁的孩子能理解。
“总之你只要乖一点,别捣乱,娘以后就带你去福满楼吃猴脑子。”婶婶说。
猴脑是福满楼的招牌菜。
“我要吃猴乃子。”许铃音注意力果然转移了。
“脑子。”
“乃子啊。”
“……”
婶婶板着脸不说话了。
“咳咳!”许二郎咳嗽一声,打破僵凝的气氛,看着许七安:“大哥,我最近又记了一部分,吃完饭你来我书房一趟。”
许七安心里一喜,缓缓点头:“好。”
希望先帝起居录里会有一些线索,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查下去,或许只能放弃……
晚饭后,兄弟俩进了书房,点燃蜡烛,坐在书桌边,由许二郎背诵,许七安听力。
先帝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无功无过到升天。性格也颇为温和,有些沉迷女色,有些怠政,正是因为如此,才连续让两任首辅手掌大权。
现在想来,元景帝权术滔天,擅长制衡,多半是吸取了先帝的教训。
枯燥的听力继续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一段对话让昏昏欲睡的许七安精神一振。
先帝:道长修为精深,乃神仙人物,可会一气化三清之术?
人宗道首:论及一气化三清之术,三宗之中,以地宗为最。
先帝:闻,地宗修功德,行走红尘,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长可否引见?
人宗道首:可!
“先帝对一气化三清有着浓重的好奇啊……嗯,先帝时期的地宗道首,应该就是那位地宗入魔的道首……”
许七安想着想着,忽然身躯一颤,表情出现凝滞。
楚州屠城案中,地宗道首的分身就参与其中,元景帝和地宗道首是有勾结的,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元景怎么和地宗道首勾搭上了。
原来地宗道首以前来过京城……他必然和先帝,以及皇子时期的元景帝有过接触……
果然,查找先帝时期的起居录是正确的,这些细节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正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痕迹,勾连出一条条因果关系。
许七安打起精神,仔细听着,让他失望的是,起居录里没有先帝和地宗道首见面的信息。
要么是被抹去,要么不在皇宫,所以起居郎没有跟在皇帝身边。
蜡烛渐渐燃尽,许二郎吐出一口气:“后面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许七安当即离开书房,回了自己房间。
……
清晨。
王思慕坐在梳妆台前,在丫鬟的帮忙下,梳好时下最流行的发髻,画了眉,摸了唇脂,脸蛋铺上浅浅一层珍珠研磨的妆粉,再抹上一点点的腮红。
有那么一点浓妆淡抹的味道了,精致,不显妖艳。
她穿上一件荷色宫裙,透着端庄素雅,昂贵的面料和繁复的款式,则添加了几分高贵。
这身装扮,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众所周知,许家主母是一个心思深不可测的女子,手段极其高超,是她将来的头号大敌。
所以,她若是仗着首辅嫡女的身份,大张旗鼓,耀武扬威,反而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以退为进,控诉她王思慕缺乏家教。
因此,要低调内敛,要走中庸之道。
“真期待啊……”
她是王家嫡女,幼时见到母亲和受宠的小妾明争暗斗,也见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女试图与她争锋,抢走她嫡女之位。
但到了少女时代,这些乌烟瘴气的人物,统统成了如烟往事。
王小姐在王府的地位,就如同独孤求败,坐在山巅,就差寂寞的弹琴。
家里没有敌手,她就和外面的千金小姐们“玩耍”,打服过勋贵之女,压制过宗室郡主,京城高官女眷里,能让王小姐自愧不如,打从心底忌惮的人物,就只有一个皇长女怀庆。
但后来,她才发现小小一个许府,隐藏着一位不容小觑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也许就是她未来的婆婆。
前天,收到许家大小姐递来的请帖后,王思慕就知道,那位许家主母打算正式会一会自己。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于许家主母终于认可了自己,认为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儿媳妇。
坏则是这趟邀请,恐怕是杀机重重,步步惊心。如果她应对不好,落于下风,很可能未来都会被压制。
可是,正因为这样才有趣啊。
王小姐是一个好斗的女子,她满脑子的聪明才智无从施展,如果未来婆婆是个手腕平平的人物,那也太无趣了些。
表面柔弱,实则心机深沉的许家小姐。
才华横溢,舌灿莲花的许二郎。
以及,让满朝勋贵、诸公忌惮不已,让陛下都恨的牙痒痒的许大郎。
能教出这样后辈,许家主母真是个让人想想都战栗的对手啊。
“但正因为这样,才值得让人期待。”
王思慕带着侍女和扈从,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了马车,宛如带着千军万马出征的女将军。
……
许七安坐在厅中,吃着酱肘子,丽娜和许铃音过来蹭吃。
婶婶正使唤着家里的仆人洒扫庭院,扫落蛛网……
“都弄干净些,人家是首辅大人的千金,身份高贵,不能失了礼节,不能让人家看不起。许宁宴,许铃音!!”
婶婶扭头一看,发现侄儿带着闺女在偷吃她酒楼里买的菜,顿时大怒:
“你俩要气死我吗,好你个许宁宴,自己成日吊儿郎当,至今也没一个相中的姑娘,是不是嫉妒二郎先你一步?”
婶婶你误会了,改天带你去我的鱼塘划船,里面全是凶猛的鲨鱼、鳄鱼……
婶婶把侄儿和闺女赶出大厅,继续带人忙活。
为了能够给王家千金留下一个好印象,为了能够缔造和平的关系,婶婶煞费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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