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要包场
作者:卖报小郎君|发布时间:2024-06-29 07:23:39|字数:40457
他刚发完这段话,正在着手写下一句,玉石小镜便闪过一连串的传书:
【一:什么内幕。】
【二:你知道什么隐秘?】
【四:三号桑泊真的有隐秘?】
【五:能告诉我们吗。】
【六:阿弥陀佛,】
【九:小友请说。】
“……”许七安蹲在臭烘烘的茅房里,愣了一下。
大家似乎对这件事很关注啊,也对,毕竟事关大奉的镇国宝剑,这等顶级的机密,没人会不好奇。
尤其是,天地会的众人不是凡夫俗子,都背靠着势力,或者自身有足够的实力。
这样的人,更在意这些顶级的机密,即使与自身无关,但说不定某时某刻,这些隐秘会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三:并不是一品高手来袭,这点我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许七安没有把话说死。
顿了顿,他书写信息:【三:但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半晌没人说话。
呵,还行,没有铁憨憨的站出来说:不是说好信息共享相互帮助吗。
这就很愉快了,要是群里有杠精,或者白嫖党,他的计划不好实施。
许七安顺势道:【金莲道长,我觉得天地会存在一个弊端,不解决这个弊端,天地会永远只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组成的松散组织,对大家的帮助也有限。】
【九:小友请说。】
【三:诚然,互帮互助,信息共享是天地会的宗旨,但过于理想化了。我可以把这个隐秘告诉大家,但我能得到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分享了这个秘密,而像一号这样喜欢沉默偷窥的人,心安理得的啃着嗟来之食。
【一次两次之后,我就会变的不愿意分享信息,分享秘密。】
【一:你说谁啃着嗟来之食?】
一号似乎有些生气。
说的就是你,就你最喜欢窥屏……许七安不搭理一号,继续传书:【道长,天地会的大家,彼此天南地北,并不相识,本质上是陌生人。缺乏信任和付出的基础,试问,谁愿意对陌生人无私奉献呢。】
许某人最讨厌的就是白嫖,坚决杜绝这种行为。
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我凭什么要把秘密分享给你们。
【九:小友此言,甚是有理。】
见状,许七安咧嘴一笑:【道长能认同就好,相信大家也认同吧。】
天地会成员保持沉默。
【三:道长,我有一个思路,您将三号碎片赠予我时,三号碎片被封禁,无法与其他碎片联系,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九:小友有什么主意。】
金莲道长。
【我举个例子,我将桑泊的秘密,以五百两黄金的价格在天地会售卖,想要获取消息的人,可以通过地书与我传书,而道长则帮忙封禁那些无意购买地书碎片的人。
【当然,我不是在乎黄白俗物之人。但如果谁没有等价的信息,我可以允许你们用黄金和白银交易。】
快,快用银子来买我的消息,我要在内城买大宅……许七安换了个蹲姿,有些期待的盯着镜面。
此时,连臭烘烘的茅房也变的芳香起来。
【九:实不相瞒,贫道虽然知道封禁地书的法术,但贫道伤势尚未痊愈。当日潜回地宗,惊醒了道首的一缕元神,地书被封禁,贫道也受了重伤。若非如此,贫道不会如此狼狈。】
……许七安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猜的没错,金莲道长肯把地书碎片赠送给天地会众人,绝对有方法克制、取回。
但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就是说,近期是无法开启私聊功能了。
见长时间没人说话,一号有些急迫的传书。
他(她)不愿看到这场交易无疾而终。
【一:不如这样,你可以向我们公布秘密,我们则给你一个承诺,可以用等价信息交换,也可以用金银购买。】
【四:但是这依然有漏洞,比如我用等价的秘密与三号交换,三号不亏,但我的秘密却被其他成员毫无代价的汲取。】
【二:另外,我们分处天南地北,就算想买你的秘密,如何把银子送到你手里?】
众人踊跃发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顾虑。
许七安嘴角一挑,天地会成员们不仅是重视他掌握的秘密,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看到了利益。
如果自己的想法得意实现,那么他们同样可以用各自掌握的信息,来换取报酬。
可以可以,有利益才有动力,这才是一个商业聚会该有的样子。
【三:在金莲道长伤势痊愈前,不如我们这样,我可以把隐秘告诉你们,你们用等价的信息和金银交换,但可以赊账,不需要现在就支付报酬。这样就四号的担忧就不存在了。至于二号的顾虑,我暂时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嗯,你依旧可以拖欠,将来用等价信息换取。】
那这样就没问题了……众人心想。
【一:我没意见。】
【二:我也是。】
【四:嗯,就按照三号的想法来。】
【五:我没问题的哦。】
【六:我也是。】
【三:七号和八号为什么始终没有说话,你们不发表意见的话,这桩交易就无法达成。】
金莲道长跳出来解释:【七号从去年开始,便不知所踪。八号必死关。就暂时将他们二人排除吧。】
【四:但是七号还活着,对吧。】
【二:七号的地书碎片在我这里……嗯,他因为某些原因,假死脱身,避难去了。】
【三:那我没问题了。】
许七安停顿了几秒,再次输入信息:【我听到了桑泊传来了求救声!】
桑泊里传来了求救声?!
三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宛如雷霆轰然炸响在天地会众人心头。
大奉开国皇帝的证道之地,供奉着镇国宝剑的湖泊里,竟然传来了求救声……
谁在求救?
向谁求救?
地书聊天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许久之后,向来沉默寡言的一号率先传书:【不可能!】
众人顿时将注意力转回“地书”碎片,静等许久,没有得到三号的回应。
是了,三号是云鹿书院的弟子,心高气傲,不屑反驳。
这也侧面证明,三号说的话都是真的,这样高傲的学子,根本不屑说谎。
一号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刚才脱口而出的质疑后,便没有再说话。
【四:真是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九:这个隐秘的价值极高。】
【二:桑泊底下会不会囚禁着什么存在?你们觉得呢。】
二号给出了猜测。
许七安心里一动,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五:哇,大奉的桑泊里封印着绝世魔头?喂喂,一号三号四号,你们都是大奉人,有没有想起什么。】
【六:不用问了,一号显然不知情,众所周知,一号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这意味着,可能只有皇室,甚至元景帝一人知晓。】
【一:我会试着查这件事,三号,如果我有进展,可以用来抵消你的信息吗。】
【三:呵,这得看你能查出什么。】
等了五分钟,没人说话了,许七安就确认这群没素质的网友已经下线。
收好玉石小镜,离开茅房,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如果上辈子的厕所是这样的,肯定能改正一坐就是半小时的坏习惯……因为没人愿意再这样的环境里玩手机……”许七安心里补充一句:臭茅坑才是治疗痔疮最好的医生。
回到偏厅,朱广孝正在吐纳,宋廷风翻看见不得光的艳史禁书,当然,不是元景帝和绝色国师的。
“你是去生孩子了吗。”宋廷风眯着眼,嗤笑着调侃。
“是,”许七安点点头,舒服的靠在座椅上,认真的说:“死鬼,那是你的崽。”
旁边的朱广孝行岔了气,一脸措手不及的睁开眼睛,看了眼许七安。
宋廷风打了个寒颤,拱了拱手,低头继续看书。
他自认属于玩世不恭的类型,性格外向,逢人就是笑眯眯的。是那种面对任何人都能得心应手性格。
但对上许七安,宋廷风觉得自己还是正人君子了些。
很多时候,明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打趣,但就是无法适应,败下阵来。
“晚上去教坊司吧。”宋廷风提议道:“我约几个同僚去,咱们一起去耍耍,混久了就是自己人了。”
顿了顿,他脸色郑重地说道:“杨金锣和姜金锣的事情后,衙门里嫉妒你的人不在少数,私底下都看不惯你。
你需要多应酬交际,而不是整天只与我和朱广孝混。”
朱广孝睁开眼,附和着点头:“对,我常私底下听别人说你坏话。”
本来不想和他们玩的许七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他不是年轻气盛的愣头青,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加入打更人以来,确实疏忽了同僚间的应酬,主要是整天面见魏渊、与司天监术士混迹一处,眼界有些高了。
于是在宋廷风的引导下,找了几个相熟的,同在银锣李玉春麾下的铜锣,与他们约定晚上去教坊司玩。
当然,并不存在谁请客的问题,教坊司这价格,大家心里都清楚,等闲铜锣请不起。
不过,许七安轻飘飘的说,咱们去影梅小阁包场,我来搞定。
铜锣们当场打了鸡血,性奋了。
……
案牍库,甲字库房。
檀香燃烧着,青色的烟迹笔直如线,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面映出有规律的,整齐的色块。
魏渊合上了厚厚的《大奉十三典》,沉吟片刻,起身,在书架里翻出一本《九州志:西域》。
檀香烧成灰烬,香灰落入小炉。
魏渊合上所有书,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不知不觉,手边堆积的书册已经与他肩膀等高。
“义父,有什么发现?”南宫倩柔终于等到机会。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魏渊叹息一声。
“桑泊里有什么秘密?”南宫倩柔问道。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魏渊摇头,脸色严肃的警告:“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不许追查,不许私底下议论。”
杨砚和南宫倩柔同时低头:“是。”
……
黄昏,散值。
包括许七安在内,十位打更人昂首挺胸的进了教坊司胡同。
在这个百官噤若寒蝉的京察期间,打更人可以在教坊司横着走。
“宁宴啊,浮香花魁真的会见我们?”
“我可听说,浮香花魁很久没有陪客了。”
“梅影小阁真的会让我们包场?”
铜锣们有些不信,因为教坊司这地方,最欢迎的是读书人,各种娱乐节目偏向为读书人服务。
这是社会风气。
打更人虽然监察百官,挺横,但与官员是相互制衡关系。
若是在教坊司乱来,礼部就会很开心,巴不得抓住机会弹劾打更人。
所以,若是浮香花魁不愿意招待他们,铜锣们也只能离开,还丢了颜面。
只是许七安提议的俄罗斯转盘游戏是在太诱人,打更人们听完都怒斥许七安伤风败俗,问去不去的时候,又答应的飞快。
来到影梅小阁,众铜锣不由的慢下脚步,把夹在人群里平平无奇的许七安凸显出来。
许七安摘下腰刀,刀鞘拍了一下小龟公的屁股,轻松自如地笑道:“去告诉你家娘子,我要包场。”
第一百零一章 抄家
小龟公被打了一下,丝毫不怒,脸上堆着笑容,态度毕恭毕敬,甚至谄媚:
“您稍等,我这就去,杨公子大驾光临,娘子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许七安隔三岔五的光顾浮香,院里早就认定他是花魁娘子的相好,小门房对别的客人倨傲冷淡,但对许七安可不敢怠慢。
恨不得跪舔。
许七安领着打更人进入院子,墙角的梅林暗香浮动,白墙黛瓦,颇有雅致。
花魁娘子听说许七安包场,立刻让丫鬟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一身粉白色拖地长裙,露出精巧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
白色裹胸在薄纱中若隐若现。
浮香亲自作陪,给许七安端茶倒酒,偶尔附耳交谈,笑靥如花。
看的一众铜锣艳羡不已。
浮香本身就是颇有盛名的花魁,那首“暗香浮动月黄昏”问世后,身价水涨船高。
听说已经不再陪客了,至少寻常人是不可能了。
即使如此,每日来影梅小阁喝酒听曲打茶围的客人依旧多如过江之鲫,因为浮香偶尔会出来当令官,组织大家玩行酒令。
酒过三巡,许七安给宋廷风打了个眼色,起身道:“诸位同僚,许某不胜酒力,先休息了,你们玩。”
铜锣们当然没意见,彼此眼神交互,嘿嘿直笑。
浮香眸光流转,奇怪的看了许七安一眼,便任由他搂着香肩离开。
……
沐浴后,许七安穿着白色单衣,坐姿懒散,手里捻着酒杯。
“许郎很少带同僚过来吃酒。”同样刚结束沐浴的浮现坐在稍远处的床榻上,歪着螓首,擦拭头发。
她肌肤温润,脸蛋无暇,在烛影晃动中,多了几分妖娆和神秘。
“此事说来话长,”许七安喝了口酒,叹息道:“前几日,两位金锣看中了我,都想招我入麾下,便在打更人衙门打了一架。”
浮香下床,裙摆落下,遮挡住两双雪白的长腿,她从后面搂住许七安,轻笑道:“遭小人眼红啦?”
“红眼病自古有之。”许七安没有否认。
“许郎早说,奴家好替你招待一下同僚。”浮香懊悔道。
她席间没怎么搭理其他铜锣。
“不必。”许七安笑了笑。
人际交往能力他不缺,反手把浮香搂在怀里,酒杯一倾,冰凉的酒液顺着浮香雪白的脖颈流淌。
“这样喝酒才痛快。”许七安大笑着低头。
浑身酒味的浮香又泡在去了,许七安借口出门透气,离开主卧,去酒室看了一眼,同僚们在乐曲声里,愉快的玩着游戏,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实只要给够了银子,教坊司院子里的侍女们并不会拒绝,自古都是如此。
许七安跃上围墙,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引燃。
他仰起头,两道清气射穿黑夜,一闪即逝。
视线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气数,世界变的色彩斑斓。
许七安从褚采薇那里得知,碧绿色的代表着妖气,那天夜巡时,他清楚的看见绿光在教坊司上空一闪即逝。
这意味着教坊司里潜藏着妖孽,很胆大的猜测,因为教坊司是平时达官显贵喝酒取乐的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竟然隐藏着妖孽。
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回,许七安牢记不作死就不会死原则,没有去窥探司天监,免得又被监正闪瞎狗眼。
他扫过教坊司的上空,视线所及,各种色彩缤纷闪烁,但没有妖气。
“是妖孽离开了……还是用特殊方法隐藏?”许七安跃下墙头,返回了浮香花魁的闺房。
……
浮香蜷缩在许七安怀里,扑闪着明亮的眼睛:“许郎,为奴家赎身好不好。”
谈钱多伤感情……贤者时间的许七安不为所动。
花魁娘子扭了扭身子,撒娇道:“人家只要当个妾就好了,只想在许郎身边侍奉。”
许七安摸了摸她的头,手指在青丝间抚过:“别闹,咱们这种真挚情感不应该掺杂铜臭。”
浮香眼圈一红,垂泪道:“你就是想白玩我,玩腻了把人家一脚踢开。”
这都被你发现了?!许七安诧异的想。
嘴上无奈说:“你是教坊司花魁,给你赎身,没个四五千两,根本不可能。而且,礼部还未必会答应。”
“奴家这些年也攒了些钱的,而且我寻人打听过啦,铜锣只需三年就能在内城买个院子。”浮香搂着他,软语哀求:“许郎,赎我。”
内媚的花魁不但懂的撒娇,还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本,玲珑浮凸的身段紧贴着许七安。
眼波里含着泪光,楚楚可怜。
许七安皱了皱眉,倒不是为难,上辈子也遇到过这类女孩,很懂得撒娇,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奢侈品),许七安应付得来。
他只是有些奇怪,一个艳名远播的花魁,事业正蓬勃发展,又正值妙龄,即使要从良,也早了些吧。
再说,打更人虽然因为组织原因,让百官忌惮,可以浮香的段位,便是给四品大员做妾,也绰绰有余了。
“此事不急,等我积攒了些银子,再为你赎身。”许七安随口敷衍,搂着花魁滑腻的身段,让自己三秒入睡。
黑暗中,浮香静静凝视着许七安的脸,眸子清亮。
……
第二天,清晨,一伙人离开教坊司。
同僚们见到许七安,笑着打招呼,关系密切了许多。若是以前只把许七安当同僚,现在则把他当小伙伴了。
效果甚好。
其实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强,或者地位太高,同等级的铜锣不会无脑仇视他。
心思灵活点,投其所好,展露善意,大部分人是愿意与许七安交好的。
因为这样一来,一个被两位金锣看中的狗屎运家伙,身份就转化为:这个被金锣看中的家伙是我朋友。
一路上走走聊聊,一位铜锣忽然笑道:“宁宴真是人才,让我知道,以前自己是多么的无知且无趣。”
同僚们发出了善意且暧昧的笑声。
许七安耸耸肩,“回头再教你们几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更有意思的……众人眼睛发亮。
赶在卯时抵达打更人衙门,点卯后,许七安与宋廷风三人来到春风堂的偏厅,喝了几口茶,正准备出去巡街,一位吏员匆匆赶来。
“三位大人,李大人有请。”
有活了……许七安三人挂上佩刀,并肩来到春风堂。
穿衣打扮一丝不苟的李玉春,完美的与同样整齐有序的春风堂融为一体,毫不突兀。
春哥,你这样活着很累的……许七安有些同情顶头上司的强迫症。
李玉春指着案边的三张牌票:“今天要去抄家,你们仨代表我去。同样的话我还是要重复,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一刻钟后,在前院集合,跟着其他同僚一起过去。”
竟然是抄家?!
许七安吃了一惊,抄家是打更人业务之一,对象是犯官。
“这是文书。”李玉春把下发到他这里的文书给三人看。
本次抄家对象,户部金部主事,正六品。以贪污渎职的罪名流放、抄家。
所谓抄家,便是抄没家产,家中财物一律充公。搁在许七安前世,就是剥夺犯罪人个人财产。
李玉春看了许七安一眼,道:“此人是户部周侍郎的下属。”
这是在告诉许七安,这件事是税银案的后续。
一个朝堂大佬的倒台,必然伴随着依附于他的官员的革职、处罚。就像拔出萝卜带出的泥。
许七安三人领命离去,前往前院的路上,宋廷风道:“你是第一次参与抄家,有些规矩不懂,我给你所说。
“抄没家产时,吏员会在前院点齐值钱物件,记录在册,然后带回衙门。但他们是不参与搜刮的。”
说到这里,宋廷风给了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
许七安这样的老油条,立刻就领会了意思。
“听头儿的意思……”许七安试探道。
“嗨,你别管他。”宋廷风撇撇嘴:“头儿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咱们得合理的为自己谋求利益。”
这确实是较为合理的谋求利益,许七安点点头。
宋廷风与他一样,不愿去敲诈商贾、勒索百姓,但眼下是去抄家,抄的是贪官污吏的家。
银子本身就不干净,薅的是大奉的羊毛,不是百姓的羊毛。
这种事儿,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见过太多次了。许七安采取不反对不赞同的态度。
这次抄家由一位银锣带队,四组铜锣和二十四名白役组成。
每三位铜锣分属不同银锣,多队组成的制度,是为了相互监督,相互检举。
制度是好的,只是时间久了,大家心照不宣,都拿一点,相当于谁都没拿。
听着宋廷风的科普,三人来到前院,看见已经有铜锣在集合了。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银锣,三十岁出头,嘴唇偏薄,眉眼间透着桀骜,单看面相就知道不是好相处的人。
宋廷风领着两位同僚靠拢过去,迎向银锣,顺手取出怀里的凭票。
那银锣见到三人过来,眼神忽然凌厉起来,沉声道:“你们三个迟到了。”
许七安愕然道:“我们没迟到啊。”
收到消息他们就过来了,虽说路上谈话,走的不快,但绝对没有超过一刻钟。
银锣一听,眉毛倒竖,眼神骤然锐利,摘下腰后佩刀,抽向许七安脸颊。
破空声里,许七安身体后仰了一下,在刹那间避开凶狠的抽打。
似乎没想到许七安能躲开,银锣一怔,狞笑道:“还敢躲。”
“大人,大人……”宋廷风连忙插入两人之间,腆着脸,赔笑道:“是,我们迟到了,大人您莫要生气,耽搁了正事,还有好活儿等着您呢。”
他可以提了提抄家的事儿。
谁知那银锣根本不给面子,抬脚踹中宋廷风的小腹,把他踹飞出去,挣扎了一下,没能站起来。
他在针对我……可我并没有得罪他……许七安心里涌起了怒火,他下意识的按住了刀柄。
银锣眯了眯眼,不怒反笑,又是一刀鞘抽打过来,讥笑道:“怎么,想抽刀,你配吗。”
抽刀我就死定了……许七安抬手挡了几下,臂骨被抽打的火辣辣的疼。
这么多人看着,有点丢脸。
见许七安认怂,银锣又抽了几下,冷笑道:“滚进去吧。”
许七安三人入队。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铜锣赶来,那位银锣不管不问,任由他们入列。
看到这一幕,许七安万分肯定这银锣是在针对他,纳闷的是,自己并没有得罪他。
“你刚才幸好没抽刀,不然你就完蛋了。”身后有人说。
许七安扭头看了一眼,是昨晚一起喝花酒的铜锣。
“我没那么傻,对银锣抽刀是大罪。”他说。
铜锣点点头,小声道:“他姓朱,是衙门里最年轻的银锣。”
许七安郁闷道:“我不认识他。”
铜锣“嘿”了一声:“他父亲也姓朱。”
许七安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便听身边的朱广孝低声道:“朱金锣?”
喝花酒的铜锣“嗯”了一声,补充道:“他是最年轻的银锣,也是咱们京城衙门最被看好的年轻俊彦,嗯,在许七安出现之前。
“前日里我与他手底下的铜锣喝酒,听他说起,朱银锣很不喜欢你,不止一次说你不过是区区铜锣……”
这时,朱银锣目光锐利的扫视众人,铜锣当即噤声。
第一百零二章 高于生命的东西
“马德!”
许七安自认倒霉的暗骂一声。
想起了前世的职场生涯里被领导穿小鞋的经历,那时尚且可以说一句:老子不干了!
打更人衙门等级森严,不能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应对。
“你给老子穿小鞋是吧,那就别怪我在魏爸爸耳边煽风点火。”许七安摸着肿胀的手臂,怒火腾腾。
点齐人马,乘上马匹,打更人和白役们风风火火的赶往目的地。
那位被抄家流放的户部金部姓程,有一座三进的大院子,此时已经被御刀卫团团包围。
打更人赶到后,朱银锣抽刀出鞘,刀芒一闪而逝,将“程府”匾额斩成两截。
握刀的手一挥:“抄家!”
铜锣和白役们一脚踹开中门,蜂拥而入。
府里的仆人们吓的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的缩在各个角落,路边、花园、屋檐下。
他们昨日才知道老爷问罪入狱,府里正要走关系呢,谁想今天就来了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狠人。
许七安三人进入前厅,正要去后院,接过被朱银锣一脚踢了回来。
“你们三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结束后,我要搜你们的身,若是敢中饱私囊,依律处罚。”
朱银锣沉声道。
其余铜锣看出许七安三人被针对的,有的幸灾乐祸的冷笑,有的明哲保身,假装没看到。
宋廷风敢怒不敢言。
向来沉默寡言的朱广孝,一张脸也阴沉了下来。
许七安咬了咬牙,选择沉默,这时候不能顶撞,不然他会被修理的很惨。
目送朱银锣进入内院,宋廷风“呸”了一口,怒道:“断人财路,这生儿子没PY的狗东西。”
“对不住,是我的连累了你们。”许七安愧疚道。
宋廷风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许七安手臂,“我看你多次摸手,伤的重不重。”
许七安苦笑的撸起袖管,手臂已经通红肿胀。
“那狗东西用气机了?”宋廷风脸色一变。
寻常上司殴打下属,顶多就是皮外伤,绝不会暗渡气机。打疼和打伤是两回事。
可见那个姓朱的是何等的心胸狭隘。
“就凭这个伤,你就可以去告他了,回头找头儿去,头儿不会忍的。”朱广孝沉声道。
宋廷风看了他一眼,摇头:“别给头儿惹事。”
虽同为银锣,可人家的父亲是金锣,背靠参天大树,不是李玉春能招惹的。
宋廷风接着说:“算了吧,下次见到他绕着走,只能认栽。”
我会去告状的,不过不是春哥,是魏爸爸……许七安撸下袖管。
所谓抄家,与许七安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乒乒乓乓的打砸声。相反,白役和铜锣们显得小心翼翼。
书房里某个角落里的花瓶,可能是值几十上百两的上好瓷器;用来摆放物件的小案几,或许就值好几两银子。
突然,前厅的三人听见了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和哀求声。
“怎么回事?”许七安脸色一变,扭头看向宋廷风:“文书上说,只抄家不连坐。”
文书上对户部程主事的判决结果是,抄家和流放,没有提家人连坐。
也就是说,家人顶多是被赶出府,他们并没有犯罪。
宋廷风支支吾吾道:“许是府中女眷生的漂亮吧……他们想玩玩……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狗屁!”许七安骂了一声,大步奔向后院。
后院里,女子尖锐的哭喊声在多个房间里传来,伴随着男人的淫笑声。
“砰!”
许七安就近原则,踢开一间房的门,看见一位面生的铜锣正在撕扯妇人的衣裙。
那妇人五官端庄,皮肤白皙,上身只剩一间荷色肚兜,绝望的哭喊着。
铜锣给吓了一跳,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要是再晚一些,岂不是要吓出毛病,他恼怒的回头看向房门。
许七安冷冰冰的盯着他,扫了一眼铜锣挂在腰上的腰牌:“你继续,我记住你名字了,回头我亲自找魏公告状。”
魏渊的名头很有震慑力,那铜锣看了一眼妇人,又看了看许七安阴沉的脸色,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于是有些犹豫。
许七安没搭理他,抓紧时间,如法炮制的踢开其他几间房的门,用同样的方式吓退了欲行不轨的同僚。
没见到姓朱的……许七安心里一沉,没有犹豫,一脚踹开了最后一间房。
果然在里面看到了朱银锣。
而他,正狞笑的掐着一个少女,恶趣味般的一件件剥她的衣服。
那少女的年纪,看着不大,眼角挂着泪痕,抽抽噎噎的,想哭又不敢哭。
这一瞬间,许七安的怒火烧到了顶点,但他没有鲁莽,只是死死的盯着朱银锣。
“滚出去!”朱银锣脸色阴沉。
许七安不滚,他好不怯场的与一位炼神境高手对视,逐字逐句道:“你敢碰她,我回头去魏公那里告你。”
听到这句话,少女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这边的冲突引来了其他铜锣和白役,他们站在不远处,诧异的看着这位名声鹊起的小铜锣与银锣对峙。
“行,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是看不惯许七安出风头,那现在就是对他动了赶尽杀绝的怒意。
朱银锣掐着少女的脖子,将她提在半空,大步走出房间。
许七安感受到了澎湃的气机,下意识按住刀柄,警惕的后退,避开锋芒。
朱银锣拎着少女来到院中,将她丢在石桌上,扭头,狞笑着对许七安说道:
“你待怎样?”
许七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宁宴……”宋廷风脸色难看的狂奔过来,按住许七安按刀的右手,咬牙切齿道:“你别冲动,别冲动,你知道后果的……”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哀求。
许七安找回了点冷静,明白宋廷风的警告。
其一,铜锣攻击银锣是大罪过,便是当场格杀也是咎由自取。
换句话说,姓朱的把女孩拖到院子里当众凌辱,其实是在刺激许七安,逼他出手。
这是要致许七安于死地。
其二,练气境怎么打炼神境?
地位和实力都不允许。
许七安没有放弃,认真的重复:“你敢碰我,我就向魏公告状。”
朱银锣狂笑道:“你可以去告状,但得在我享用了小美人之后。”
其他铜锣或许会忌惮许七安的威胁,他不怕。
有一个当金锣的父亲兜底,再加上自己做事有分寸,基本不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祸事。
凌辱几个犯官家眷怎么了,多大点事儿。
而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那么多的犯官抄家流放,家中女眷即使不被连坐,就真的能平平安安脱身?
总要付出点什么的。
朱银锣轻蔑的笑了一声,摆出要凌辱的姿势。
有的铜锣撇开了头,有的则吹着口哨,发出怪笑。
这个刚上初中年级的少女即将面临的命运,深深刺激到了21世纪穿越来的灵魂。
“松开!”
宋廷风听见了新同僚的话,语气很轻。
可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坚定和决绝,鬼使神差的,宋廷风后退了一步。
许七安的眸子沉静,气息沉静,所有情绪往下沉淀,他在瞬间进入了最佳状态。
他按刀柄的拇指,轻轻顶起黑金长刀的护手,让它出鞘了一寸。
“锵!”
长刀出鞘的声音回荡中,朱银锣暴起,眼神凌厉,出手干脆,一刀劈向许七安。
他早就准备着了。
狂暴的气机汹涌而来,宛如海潮。许七安就如同磐石,巍然不动。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锵!”
又一声出鞘声。
众人只看见一刀细线般的刀光一闪即逝,只看见许七安按刀的手似乎动了动。
那柄略显笔直的刀,依旧在鞘中,刚才铿锵有力的声响仿佛是幻听。
朱银锣不动了,双目圆瞪的僵在原地。
几秒后,他胸口的铜锣裂开,“哐当”摔在地上。
紧接着,胸口裂开刀痕,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许七安的脸上、身上。
在一片死寂中,他无力的朝后倒下去。
俄顷,宋廷风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的扑到朱银锣身旁,摸了摸颈动脉。
“没死,没死……”宋廷风嘶声喊道:“快救人,救人啊。”
场面一下子大乱,一部分铜锣对朱银锣进行抢救,输送气机,倾倒丹药。然后将他抬走,打算送回打更人衙门救治。
另一部分抽刀,连绵不绝的铿锵声里,团团包围许七安。
沉默寡言的朱广孝,按住了刀柄,护在许七安面前。
“宁宴……”宋廷风脸色发白,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你逃吧。”
一刀抽干了气机的许七安摇了摇头,眉眼间尽是疲惫,强笑道:“我逃了,我叔叔婶婶怎么办。”
宋廷风暴怒了,他拽住许七安的衣领,指着茫然无措的少女,咬牙切齿道:“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值得吗。”
“她还是个孩子……”许七安凝视着他:“总有些东西,要高于生命。”
他脚步虚浮的往外走,没人敢拦,他走一步,打更人们退一步。
十步之后,许七安摘下腰牌和佩刀,掷在地上,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动作。
他眺望着远处的天空,抬起手,行了个军礼。
时隔多年,许七安的脸上再次洋溢起踏出警校时的朝气。
尽管他浑身浴血。
第一百零三章 腰斩
没人看懂许七安上辈子的军礼,但宋廷风看懂了部分铜锣的杀意,来自朱银锣的直属手下。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宋廷风大喝一声,率先扑上来,将许七安按倒,双手拧在身后,然后环顾众人:
“铜锣许七安袭击上级,目无法纪,必须交由衙门审理。”
朱广孝闷不吭声的过来,摘下腰间的绳索,亲自束缚同僚。
见两人已经拿下许七安,周围的铜锣微微松了口气。
宋廷风脸色难看,在朱广孝耳边低语:“你带他回衙门,我先走一步,将此事禀告给头儿。切记,莫让朱银锣的手下押送,看护住他。”
说完这些话,宋廷风抱拳道:“此人与我同出李银锣麾下,犯了此等大罪,我们也有责任。我们会押送他返回衙门,诸位继续抄家。”
“好!”
“麻烦了。”
众铜锣道。
宋廷风既然应承下来,那么人犯逃脱的罪责也会同时应承下来,这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再者,抄家的任务还没完成,大家都还想着捞银子。
宋廷风和朱广孝找了几个昨夜在教坊司玩俄罗斯转盘的同僚,一起押送许七安。
老宋许是生气了,一路上没搭理许七安,还踹了他两脚。
出了府,快马加鞭的先行一步。
许七安被绳索捆着,坐在马背上,由四位铜锣押送,前往打更人衙门。
这个时候,那股子劲过了,许七安才开始为自己担忧。
怕死是怕死,只是不后悔。那犯官的家眷没有被连坐,她们本可以全须全尾的离开。
许七安一直在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努力让自己融入其中,和光同尘,是他对许新年说过的话。
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
至少现在是八品武夫的自己,只能学着适应环境。
直到看到那孩子遭遇的命运,许七安渐渐冷却的信仰,忽然灼热鲜明起来。他寻回了自己的初心。
……
“驾,驾,驾……”宋廷风策马狂奔,一边抽打马屁股,一边嘶吼着:“打更人办事,滚开,统统滚开。”
行人惊慌失措的退避,咒骂声此起彼伏。
宋廷风一概不理,快马加鞭赶回打更人衙门,连马缰都没有抛给门口值守的白役,冲进了衙门。
……
李玉春正在堂内办公,耳廓一动,抬起头,静等了几秒,宋廷风狂奔着冲进春风堂。
“什么事!”李玉春问道。
脚步如此惶急仓促,必定有事禀报。
“许七安险些杀了朱银锣,头儿,速速救他。”宋廷风语速极快,不等李玉春发问,继续道:“朱广孝和诸位同僚正押着他返回衙门,朱金锣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我怕许七安连进衙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玉春没有再问,霍然起身,领着宋廷风奔出春风堂。
他的目标很明确,杨砚的神枪堂。
能对付金锣的,只有金锣。
两人脚步飞快,李玉春边走边说:“到底怎么回事。”
宋廷风微微喘息,飞快道:“姓朱的想凌辱犯官女眷,许宁宴阻止,两人起了冲突,许宁宴一刀将朱银锣斩伤,命悬一线……”
宋廷风说完后,继续补充细节,包括出发前,朱银锣特意针对、刁难许七安等。
凌辱犯官女眷?
如果说李玉春刚开始对许七安斩伤朱银锣,心里有些许责怪的话,此时,则坚定不移的站在许七安这边。
“待会儿见了杨金锣,你再说一次,但是有一点切记,不能提朱银锣刻意刁难许七安的事。”李玉春告诫道。
宋廷风愣了几秒,瞬间领悟,用力“嗯”了一声。
如果把衙门里的冲突说出来,杨金锣或许会认为许七安与朱银锣的冲突,夹杂着私人因素。
这就相当于是结仇斗殴。
而不提,许七安纯粹就是秉公执法,对,就是秉公执法。
抄家队伍的组成结构,便是为了防止中饱私囊,相互监督。
但许七安依旧犯错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他的正确操作是回衙门举报,而不是私自动手,还造成了上级重伤。
在任何衙门,以下犯上,格杀上级,是要被判腰斩的重罪。
“他,还有救吗?”宋廷风嘴唇干涩。
“……”李玉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
两人来到神枪堂,杨砚今天没有去浩气楼陪伴魏渊,盘膝着打坐,吐纳气机。
他似乎没有睁开眼的意思,继续吐纳,运转周天。
换成平时,李玉春就该乖乖等着,待周天结束再禀告事宜。
但今天不能等,李玉春沉声道:“杨金锣,出大事了。”
杨砚睁开眼,面无表情,不见恼怒和不悦:“什么事。”
李玉春看了眼宋廷风,后者当即禀告了许七安和朱银锣抄家时的纠纷,隐去了集结时的私怨。
李玉春接着补充:“以朱金锣的脾气,恐怕许七安回不来了。”
杨砚露出了凝重之色,“我知道了。”
他起身,一步跨出,消失在堂内。
……
朱阳是京城打更人衙门十位铜锣之一,四品武夫,早年参军,从一位大头兵开始做起,一路积攒军功成了百户,随后被魏渊看中,招入打更人组织,重点栽培。
算是魏渊的嫡系金锣,地位仅比两位螟蛉之子差一些。
朱阳有三个儿子,老大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老二读书半吊子,在吏部任职。
唯独老三朱成铸天资极佳,是打更人衙门最年轻的银锣,很受朱阳器重。
这时,手底下一位银锣仓惶的冲了进来,脸色难看,“大人,大人,不好了,朱公子出事了……”
低头看卷宗的朱阳瞬间抬头,听银锣继续说道:“朱公子被一个铜锣砍伤了,生死难料。人已经抬回衙门,正在急救,卑职派人去请司天监的术士了。”
在银锣的带领下,朱阳赶到儿子的雄鹰堂,看见了昏迷不醒的小儿子,看见了他胸口夸张的伤势。
麾下的几名银锣轮流为他渡送气机,保持他身体机能的旺盛,两名衙门内属大夫正在救治。
朱金锣黑着脸:“情况怎么样?”
两名大夫似乎没有听见,手中不停,止血,上药,针灸续命,缝合伤口。
“刀伤再深半寸,心脏就被剖开了,到时,就算是司天监的术士也回天无力。”一位大夫抬头,说道:
“是法器铜锣替朱大人挡住了致命攻击,侥幸保住了性命,但是刀气侵入脏腑,不将气机拔出,朱大人最多再称半个时辰。”
“司天监的术士什么时候来。”朱金锣声音骤然拔高。
“已经派人去请了,很快就到。”领着他来的银锣回复。
朱金锣点点头:“谁干的。”
银锣回复:“铜锣许七安,李玉春麾下的……”
许七安?
朱金锣听过这个小人物,姜律中和杨砚就是因为他打架的。只是一个小铜锣,能伤他儿子?
“集结的时候,那小铜锣迟到了,朱银锣教训了他一顿,没想到怀恨在心,抄家时,朱银锣不过调戏了一个犯官女眷,他便拔刀砍人。”
这位银锣其实也是听回禀的铜锣说的,事情确实是这样,只是经过他的润色,模糊了主次,偷换了概念。
把冲突的起因甩给了那个叫许七安的铜锣。毕竟他也不好在人家父亲面前说:你儿子凌辱犯官女眷,被人砍了。
看着朱金锣铁青的脸,银锣继续道:“那许七安已经在压回来的路上,估摸着快到衙门了。”
确认司天监的白衣有充足的时间赶来,朱阳深深看了眼昏迷的小儿子,化作一股强风消失在堂内。
朱金锣刚冲出衙门,朝长街方向望去,便看见六骑缓缓而来,其中一骑坐在许七安,双手被绳索捆住。
周边五骑围绕,押送他返回衙门,其余打更人依旧在抄家,清点资产。
朱金锣盯着马背上的小铜锣,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手指气机牵引。“锵”朱广孝的佩刀自动抽出,在气机操纵下一刀斩向许七安。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被捆住双手的许大郎。
“叮!”
另一位铜锣的佩刀随之出鞘,横向格挡住斩杀许七安的刀锋。
两柄制式佩刀齐齐落地,发出“哐当”两声响动。
许七安早有觉悟,背后依旧沁出冷汗。
仿佛碾死蝼蚁般,不见情绪的朱阳,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扭头盯着身后的面瘫男人,压抑着怒火道:
“格杀上司未遂,按律当斩,你保不了他。”
“斩也是我来斩,”面瘫的杨砚迎着对方盛怒的眼神,淡淡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动我的人?”
“行,此事由魏公定夺。”
两人当即去了浩气楼,找魏渊主持公道。
得到通传后,面无表情的杨砚和怒火难平的朱阳登楼,在七层见到了魏渊。
魏渊站在瞭望厅,背朝着茶室。
南宫倩柔站在瞭望厅与茶室的连接处,倚着墙,一脸冷笑中夹杂玩味的表情。
“魏公!”朱阳抱拳,沉声道:“我儿朱成铸被铜锣许七安斩成重伤,生死一线,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望魏公替卑职做主,严惩铜锣许七安。”
他抬头看了眼魏渊的背影,见他没有转身,继续道:“魏公,此事……”
朱阳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魏渊这才转身,踱步回茶室,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杨砚道:“义父,我这里有不同的说辞。朱成铸趁着抄家,欲凌辱犯官女眷,被铜锣许七安阻止,朱成铸非但没有悬崖勒马,反而将犯官女眷拖入院子,欲当众凌辱,许七安劝阻未果,怒而出手。”
难为杨金锣了,一口气把一整天的话都说完了。
“放屁!”朱阳大怒:“分明是铜锣许七安携私报复。”
魏渊旁若无人的摆开茶杯,煮茶,等两位金锣吵完,主要是朱阳在喝问怒骂,杨砚懒得搭理。
“既然有分歧,那就对峙吧。”魏渊道。
很快,宋廷风朱广孝以及其他几个率先返回的铜锣被喊了上来,包括许七安。
他被众人拱卫在中心,手里捆着绳索。
“说清楚!”魏渊扫了眼众人,温和道。
众铜锣齐齐低下头,竟不敢与他对视,即使这个大宦官一直以温良恭俭的形象示人。
朱阳眸光锐利的盯一眼给自己汇报消息的银锣:“你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再禀告给魏公。”
那银锣便重新汇报了一遍,内容与告之朱阳的如出一辙。
几个铜锣皱了皱眉。
朱广孝推了宋廷风一下,他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只好让外向的同僚出面。
魏公面前,我说话也发抖啊……宋廷风深吸一口气:“魏公,卑职有事禀告。”
得到魏渊颔首后,宋廷风低声道:“集结时,我们并没有迟到,但朱银锣刻意刁难,动手殴打我与许七安。
“抄家时,他强行把我们三人留在前厅不准进内院,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等只有照做。
“直到后院传来女眷们的哭喊声,许七安再也忍不住,冲了过来。他喝退了其余铜锣,却对朱银锣无可奈何。
“朱银锣知法犯法,非但不收敛,反而将女眷拖到院中,打算当中凌辱,以此来逼迫许七安出手。”
朱阳眯了眯眼:“构陷上司,同样是死罪。”
宋廷风咬了咬牙,大声道:“魏公明鉴,此事在场铜锣有目共睹。”
同样一件事,差不多的说法,但其实是两个概念。
那位银锣的禀告中,凸显出许七安抓住朱银锣的错漏,痛下杀手,以报私仇。
而宋廷风的内核是,银锣恶意挑衅,处处刁难,许七安忍让许久,终于看不惯银锣的罪行,怒而出手,伸张正义。
魏渊看向其余几位铜锣。
几位铜锣低着头,不敢说话。
神仙打架,他们两边都得罪不起。
魏渊温和道:“实话实说,保你们无事。”
一颗定心丸下来,铜锣们相视一眼,低声道:“许七安三人,的确没有迟到……”
另一位忍了忍,没忍住,道:“宋廷风所言如实,朱银锣确实将女眷拖到院中,欲当着我等的面凌辱,言语中对许七安多有挑衅。”
这便是多队结构的好处,若铜锣们都是朱金锣手下,说辞会变得千篇一律,将矛头指向许七安。
朱阳冷哼一声:“即使如此,也该由衙门来处理。”
他巧妙的转移了矛盾,这件事不管真正原因是什么,许七安差点斩杀上级,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儿子固然犯了错,但什么时候轮到小小铜锣来处罚?况且,凌辱犯官女眷这种错误并不严重,轻则罚俸,中则禁闭降职,最严重的也只是革职。
事情闹的这么大,衙门里多少打更人在观望?他不信魏渊会偏私一个铜锣,即使他曾被两位金锣看重。
魏渊道:“朱成铸知法犯法。无视刑律,即日起革职,永不录用。”
朱阳脸色一变。
魏渊继续道:“铜锣许七安攻击银锣,致重伤,罪大恶极,押入监牢,七日后于菜市口腰斩。”
朱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退下吧,别打扰我看书。”魏渊摆摆手。
众人躬身,正欲退去,忽听许七安低声道:“魏公……”
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往前走了两步,问道:“愿以深心奉刹尘,不为自身求利益。可是真心话?”
问这句话的时候,许七安死死盯着魏渊的眼睛。
魏渊笑道:“自然是真心话。”
许七安点点头,他环顾众人,在宋廷风和朱广孝脸上停顿,像是在给关心自己的同僚一个交代:“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挺直了腰杆:“这同样是我真心话。”
第一百零四章 许辞旧:无论如何要救大哥
待人离开后,杨砚眉头紧锁,坐在案边,接过魏渊递来的茶,半天不喝一口。
南宫倩柔翻了个白眼,替他问道:“义父,真要杀那小子?”
杨砚立即看向魏渊。
“我的处罚有什么不对吗。”魏渊反问。
南宫倩柔和杨砚同时摇头,前者笑容玩味:“对是对,只是义父舍得杀他?”
魏渊喝了口茶,感慨道:“我曾说过,他是天生的武夫,那股子意气,罕见。”
一刀将炼神境银锣斩成重伤,他才踏入练气境多久?
魏渊笑容里有着欣赏,更多的是满意。
……
春风堂。
宋廷风和朱广孝垂头丧气的跟着李玉春回来,春哥一路上无比沉默。
他之前等在楼下,等待处理结果,等来了许七安七日后腰斩的消息。
李玉春一句话没说,带着两个手下回来了。
“陪我喝会儿酒,我知道你俩有私藏,当值时偷偷喝。”
李玉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平静的吓人。
宋廷风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好。”
李玉春是个古板偏执的人,相熟的银锣说他墨守成规,不熟的银锣取笑他不知变通。
但不管熟与不熟,衙门里没有人真的瞧不起他,相反,都是心怀敬佩的,尽管嘴上不会说。
李玉春的古板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当值时从不饮酒。
宋廷风从偏厅取来自己偷藏的酒,三个瓷碗,其中一个本来是许七安的。
李玉春喝酒不快,但一碗接一碗,期间没有说话。
宋廷风和朱广孝沉默的陪喝。
一坛酒很快喝完,李玉春借着酒意,说道:“我知道魏公有他的难处,许七安确实做错了。
“凌辱一个犯官女眷又怎么了,罪不至死嘛。他个蠢货差点把人给砍死,砍的还是银锣。”
李玉春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我以为我够蠢了,没想到这家伙比我还蠢,早知道不收他了,闹心。
“魏公能怎么办?就算他资质……好一些,事儿闹这么大,整个衙门的人都在观望,难不成公然偏袒?那魏公的威信何在。名声竖起来需要长年累月,破坏时,却只要一瞬间。正要偏袒许七安,将来谁服魏公?
“好了,现在一个革职,一个腰斩,秉公处理,嘿,嘿嘿。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衙门里的人都会规规矩矩的,许七安死的不冤,值了。”
李玉春把碗还给宋廷风,骂道:“什么破碗,青花都不对称的。”
宋廷风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喝了半年多的碗,碗身的青花真不对称的。
酒喝完了,没心情继续聊天,他与朱广孝闷不吭声的回了偏厅。
安静的春风堂内,李玉春枯坐许久,缓缓起身,走到角落里,拾起鸡毛掸子,擦拭着堂内每一处容易积灰的地方。
重复着摆正书籍、花瓶、桌椅,让他们整齐对称。
然后,他摘下了腰牌和佩刀,脱掉了打更人的制服。
制服叠的整整齐齐,搁上佩刀和腰牌,李玉春捧着它们,走出了春风堂。
他一路向着浩气楼行去。
沿途,吸引来许许多多铜锣的关注,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这些人里,有人听说了许七安刀斩朱成铸的事迹,也有人一无所知,好奇吃瓜。
“怎么回事?”
“没听说吗,朱银锣差点被一个铜锣给砍了,砍他的人就是许七安,哝,李银锣的手下。”
“李银锣想干嘛?”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
三五个,七八个……跟在李玉春身后的打更人渐渐多了起来,组成规模不小的人群。
一直来到浩气楼。
李玉春在楼下守卫警惕又警告的眼神中,停下脚步,他双手捧着制服、腰牌、佩刀,对身后的尾随者们视若无睹。
“卑职李玉春,元景20年入职衙门,一直恪守本分,尽职尽责。以肃清贪官污吏为信念,以报效国家为目标。”李玉春声音洪亮:
“十六年来兢兢业业,不曾渎职违法;不曾收受贿赂;不曾欺压良善。原以为一腔热血,能换来天朗地清。
“然,十六年来,目睹诸多同僚,欺压百姓、讹诈商贾。每每抄家,必贪墨银两财物,奸淫犯官女眷,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无法如何执法,己不正何以正人。今日李玉春不忍了,故请辞而去,亦可斩我。”
说完最后一句,他在周遭打更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奋力将制服、佩刀、腰牌掷在地上,弃如敝履。
在浩气楼当众打脸魏渊的李玉春转身离去,数十名打更人无人阻拦,无人作声。
“这……我们要不要拦?”有人小声问道。
周围的打更人冷冷的盯着他。
……
穿着囚服的许七安坐在打更人衙门的监牢,背靠墙壁,嗅着牢房里独有的潮湿腐臭味道。
“三进宫了,上辈子当警察,这辈子成了牢房常客。”许七安自嘲的笑了笑,感慨一声命运无常。
牢房里寂寂无声的,偶尔会传来隔壁犯人的骂娘声,大多数人通常保持沉默。
关在这里的犯人,绝大部分都是死刑犯,心灰意冷。刚开始还会喊冤、骂娘,被看守牢房的狱卒带出去友好交谈后,就很懂得做人了。
也懂得了公众场合要保持安静的道理。
谁也不想死前还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许七安闭着眼,思索着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云鹿书院的大儒们可能会来闹一闹,但他们是无官的白身,走官面行不通。物理同样行不通,毕竟这里是打更人衙门。”
“司天监的术士肯定会尝试救我,可除非监正出面,不然也救不了我吧。而让堂堂监正出面,我的身份还不够……许七安啊许七安,你在浮香那里尝到温暖,就忘记社会的冰冷了吗?拖了两个月还没把褚采薇勾搭上床。”
“地书碎片也被搜走了,不然我可以尝试让一号救我,他(她)的咖位不知道够不够……”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醒来时牢房寂寂无声,小窗外是沉沉的黑夜。
睡眠弥补了他施展《天地一刀斩》亏空的体力,代价是饥肠辘辘。
借着通道内昏黄的油灯,许七安看见栅栏边摆着一碗白米饭,两只肥头大耳的老鼠,正吃的津津有味。
“草,狗日的舒克贝塔,抢老子的饭。”
许七安怒骂一声。
饭也没得吃了,只好盘膝打坐,吐纳气机。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脚步声从阴暗的通道传来,两名狱卒走了过来,打开牢房的门。
许七安睁开眼。
“出来。”狱卒喝道。
戴着手铐脚镣的许七安,被狱卒带到了刑讯室。
一束束阳光从墙壁的气孔里穿透进来,驱散了刑讯室的黑暗,但驱散不走这里的阴寒。
刑讯室的审讯桌边,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人丹凤眼,柳叶眉,五官精致。另一人唇红齿白,俊美无俦。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南宫倩柔讥笑道:“油头粉面。”
他很不喜欢这个读书人的态度,打从进了衙门,来到这里,始终是昂着头,挺着胸,看人不是用眼睛,是用鼻子。
这种傲气没来由的让人讨厌,与云鹿书院其他读书人一个德行,与司天监的白衣同样一个德行。
许新年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说谁是女子?”南宫倩柔笑了,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是在下唐突了。”许新年拱手作揖:“敢问姑娘芳名?”
“……”南宫倩柔想杀人了。
毒舌技能点满的许新年冷笑一下,重新昂起头。
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听见两人对话的许七安,给自己的小老弟捏了把冷汗。
心说辞旧啊,这位大美人是高品武夫,你一个八品的小书生,要懂得能屈能伸。
南宫倩柔侧头,瞪了眼许七安,起身道:“一炷香时间。”
说完便走了。
许新年盯着堂哥,沉默着不说话。
“辞旧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书院读书吗。”许七安道。
“昨晚你的一位同僚到府上传信,告诉了你的遭遇。父亲昨晚连夜出了京城,赶到云鹿书院通知我。”许新年吐出一口浊气:
“我昨夜就回府了,等到天亮,内城城门开启才进来。”
他拿了老师的手信,又是举人身份,才得知准许探监。
“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娘一宿都没睡。”许新年说。
许七安点点头。
“铃音也很担心你,早上只喝了一碗粥。”
“难为她了。”许七安感动了。
许新年点点头,赞同堂哥的看法,继续道:“老师的建议是让我求长公主,她或许能救你。至于老师他们……魏渊与书院的关系并不好。”
许七安迟疑道:“辞旧,你不责怪大哥吗?”
许新年沉声道:“大哥学艺不精,竟没劈死那杂碎。”
许七安哈哈大笑:“这才是读书人嘛……”笑着笑着,他沉默了,轻声道:“对不起。”
许新年默不作声。
刑讯室安静下来,兄弟俩都没有说话。
许久,许辞旧叹了口气:“我会救你出来的。”
许七安点点头,假装自己不感动,说道:“既然来了,帮大哥做一件事。辞旧带银子了吗?”
“自然带了。”许新年回答。
没带钱探什么监?
“嗯,你去找狱头,就说要取回我的一件物品,如果它还在的话。那是一面玉石小镜,你拿着镜子,到东城的养生堂找一个和尚,与他说:请他传话,三号被关在打更人地牢,请求帮助。许七安!”
地书碎片认主后,别人就无法登陆聊天,所以需要六号传书。
相信聪明的一号看到传书,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在地书聊天群里,在京城,又有权力的,只有一号。
一号还欠他一笔债。
当然,一号可能会见死不救,但这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让许二郎取地书碎片,是许七安对魏渊的一个试探。
试探他是否真对自己起了杀心。
许新年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如果没有呢?”
“那便算了。”
目送堂哥被带进阴暗通道,许新年离开刑讯室,找到了狱头,堂堂正正的递上三十两银票,道:“我需要取回堂兄的一件物品。”
狱头当然没意见啊,有钱什么都好办。
当即领着许新年到库房,取出一个包裹,里头是许七安身上扒下来的东西。
“铜锣、腰牌、佩刀、制服都不能带走。”狱头说。
这些都是打更人衙门的东西。
许新年简单的摸索一下,摸到一块小巧的镜子,玉石材质,镜面浅浅的纹路勾勒成弓弩、银票等奇怪的图案。
第一百零五章 爆炸
许新年用三十两银票换走了堂兄的物品,他把玉石小镜收入袖中,走出地牢,在门口遇到了等待已久的宋廷风和朱广孝。
宋廷风道:“出入皇城的凭书我们已经办好,你没有去过那里,由我们二人带路吧。”
许新年作揖道谢。
宋廷风摆摆手:“只要你能救他,一切好说。”
三人骑乘快马,来到最近的皇城门口,宋廷风取出打更人衙门内部的凭书,轻松的进了皇城。
沿途不停的被巡逻的金吾卫问话,然后是羽林卫。
终于来到宫城外,又被拦了下来。
打更人衙门的凭书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里,就是宫城,宫城虽然很大,但名义上是皇帝的家。
许新年道:“在下云鹿书院学子,与长公主是旧相识,有事请求,还望通传。”
长公主在云鹿书院求学的经历人尽皆知,侍卫没有刁难,让三人稍等,便进了里头。
一刻钟后,侍卫返回,道:“随我来吧。”
他领着三人进入宫城,告诫道:“不要乱看,不要乱说话,注意自己的言行。”
许新年微微垂首,宋廷风和朱广孝深知规矩,低头疾走。
即使他们进了宫城,也只能在某几条路上行走,若是走错了,被禁军问话,拿不出相应的凭书,刀子说来就来。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长公主居住的揽月殿,朱漆大门前已有两位宫女等候。
宫女行了一礼,待许新年回礼后,领着三人进了宫苑。
穿廊过园,许新年一行人被带到接待客人的雅室。
宫装美人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桌案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品着茶,优雅而悠闲。
“殿下,客人来了。”宫女说了一声,便转身退去。
许新年躬身作揖,朗声道:“云鹿书院许新年,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浅笑道:“辞旧找本宫何事。”
她倒是认识许新年,以前在云鹿书院求学,有过几面之缘,直到那天派人查了许七安,才算对许新年这号人有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辞旧……许新年愣了一下,他不诧异长公主记得自己,这位皇女天资聪颖,才华过人,过目不忘,非常懂得笼络人才。
他意外的是长公主竟然记得自己的“字”,但他从未与长公主正式结交。
长公主这么叫,其实有点失礼,但无疑拉近了双方的关系,让许新年很受用。
许新年不是省油的灯,情绪迅速沉淀,诚恳道:“辞旧堂兄遭遇大难,请长公主出手援救。”
长公主表情顿了顿,清丽绝美的脸上露出诧异,道:“发生什么事。”
许新年把事情告之长公主,宋廷风和朱广孝查漏补缺。
说完,许新年再次作揖:“堂兄做事固然冲动,但一片赤诚,他若不出手,那可怜的孩子就遭了朱银锣凌辱。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堂兄非读书人,但这份赤城,让我辈读书人肃然起敬。”
他引经典句的目的,是为了引起长公主的共鸣,她也算半个读书人。
长公主沉吟着,过了一会儿,道:“魏公的处罚结果?”
“朱银锣革职,永不录用。我堂哥……七日后腰斩。”许辞旧沉声道。
长公主沉默了,清冷的脸蛋让人看不透她的内心。
许新年心里叹息一声,这位公主不是耳根子软的女子,她很有主见,有些时候甚至有点霸道。
这样的人,做事有自己的理念。
“这是老师和慕白大儒、幼平大儒的手书,请长公主帮忙。”许辞旧打算使用杀手锏。
他从袖中掏出三位大儒署名的手书。
“哐当……”
随着手书滑落的还有玉石小镜。
许新年淡定的捡起,收好小镜,递上手书。
长公主接过,展开手书看完,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但打更人衙门隶属于皇室,却只听令父皇一人,本宫只能尽力。”
许新年深吸一口气:“谢长公主。”
宫女送走了许新年一行人,返回时,长公主命令道:“遣人去打更人衙门询问魏公,查清楚铜锣许七安与银锣朱成铸的冲突。”
“是!”宫女领命。
……
离开宫城,出了皇城,许新年与两位铜锣告别。
他骑在马上,缓慢的朝外城方向行去,眉宇间凝结着忧愁。
“不能把筹码都倾注在长公主身上,她应承了此事,但愿出几分力,尚未可知。”
“父亲去了司天监,不知道那群术士有没有办法救大哥……”
“来年春闱我一定要高中,我要爬的更高,掌握更多权力,不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许新年摘下水囊,润了润干涸的嘴唇,隔着衣服摸了摸袖中的玉石小镜。
来到东城时,已近黄昏。
东城养生堂在贫民窟,这里聚集着京城最底层的人,贩夫走卒,窃贼盗匪。
沿途遇到的居民,穿着破破烂烂的冬衣,脸颊削瘦,盯着他的目光就像饿狼盯着食物。
但许新年身上的儒衫让这些徘徊在温饱边缘的贫民维持了清醒。
这片区域的黄土屋破旧不堪,坐落无序,路边到处都是垃圾,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粪便和尿骚味。
可显而知,夏天定然苍蝇满天飞。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壮着胆子迎了上来,拦住许新年的马匹。
“老爷,赏点钱吧……我七天没吃饭了。”孩子说。
七天没吃饭你早就死了……许新年下意识的想嘲讽对方,但又咽了回去。
从钱袋里捏出一粒碎银,丢了过去。
这孩子面黄肌瘦,双眼无神,七天夸张了些,但许久没吃饭是真的。
见到这一幕,双眼发亮的不单是拦路的孩子,周边的贫民、孩子,眼神猛的亮起来。
闪烁着贪婪和欲望。
七八个小孩有样学样,把许新年的马匹围住,贫民们不动声色的靠了过来。
“老爷,赏点银子吧。”
“我十天没吃饭了。”
大人、孩子们围住了马匹,大有不给钱就不让走的架势。
许新年目光锐利的逼退一个伸手摸向钱袋的男人,喝道:“肃静!”
喧闹声立刻停止,所有人都自觉的不说话。
“滚!”许新年气沉丹田,再次喝道。
围着马匹的孩子、大人,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恐惧,本能促使他们远离了马匹,不敢靠近。
八品修身境的儒生,能规范他人言行,掌握言出法随最浅层的运用。
许新年无奈的摇摇头,策马离开这片区域,不多时,来到了养生堂。
他翻身下马,害怕马匹拴在外头给人偷走,他牵着马进了大门。
院中,一位老吏员正打扫庭院,抬起苍老的脸,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许新年道:“堂内可以有一名和尚?”
老吏员回答:“您指的是恒远大师吧……他走了,走了有两天了……”
许新年皱眉:“何时归来?”
“不知,说是有了师弟的消息,要离开几天。”老吏员摇头。
许新年失望的离开养生堂,离开东城。
……
黄昏,用过晚膳的长公主,在书房召见了府上的侍卫长,侍卫长带着打更人衙门搜集回来的情报。
身穿华丽宫装的长公主站在窗边,留给侍卫无限美好的背影。
她静静听完,问道:“许七安平日与朱银锣有仇怨?”
侍卫长摇头:“小人特意打探过了,两人应该素不相识。只是那银锣确实私底下表达过对铜锣许七安的嫉妒和厌憎。”
“程主事的家眷是否遭连坐,充入教坊司。”长公主又问。
“不曾。”侍卫长回复。
长公主没有再说话,沉思片刻,随口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年轻的侍卫长犹豫了一下,道:“卑职打探过,集结时,铜锣许七安并没有迟到,但遭了朱成铸的殴打,可见他是有心挑事……这些年,打更人的确屡屡做出凌辱犯官女眷的事。
“有些本该冲入教坊司,倒也无关紧要,但那些本不该被牵连的,亦时常遭遇魔爪。”
类似的事儿屡见不鲜,只是没人愿意为那些犯官家眷做主罢了。
犯官本就是罪人,墙倒众人推。
侍卫长继续道:“卑职还打探出,当时朱银锣有逼许七安出手的意图,他也成功了,只是……”
长公主轻笑道:“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铜锣,竟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长公主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侍卫长离开书房。
长公主站在窗边,凝视着寂静的园子,眸子幽静。
……
深夜。
月亮洒下清冷的辉光,平静的桑泊倒映着它的影子。
鳞甲碰撞声,整齐的脚步声在桑泊附近回荡,那是巡守的禁军。
寒冷的夜风吹来,吹的桑泊泛起褶皱,荡漾起银色的碎光。
一个裁剪精致的纸人,巴掌大,乘着风,飘飘荡荡的掠过桑泊湖面,落在湖中心的高台。
它沉寂了几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迈着小短腿,来到庙门前,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几秒后,微弱的火光从门缝里亮起。俄顷,“轰”一声,宛如焦雷炸响,炽烈的火光吞噬了永镇山河庙。
狂暴的冲击力掀起浪潮,将破碎的瓦片、砖石、梁木,冲出数十米远,砸在桑泊。
爆炸声传出数百里,桑泊附近巡逻的禁军同时感受到了地面的震颤,以及那烧红天空的火浪。
第一百零六章 举荐
元景帝在睡梦中惊醒,空旷的大殿里寂寂无声,伴身的大太监趴在小案上昏睡。
寝宫里没有侍寝的妃子,也没有宫女,元景帝禁欲修道二十多年,堂堂皇帝的寝宫,已经成了宫中妃子们的禁地。
对于元景帝修道一事,妃子们的心情可用一句话概括:
读书人挑灯苦读——爆肝。
自然是怨声载道的,只是元景帝从不理会妃嫔们的意见。作为一个子嗣众多的皇帝,嫔妃早已可有可无。
再早二十年修道,大臣们就要死谏了。
“陛下醒了?”大太监睡眠浅,立刻苏醒,慌张张的来到龙榻边。
“什么时辰了。”元景帝捏了捏眉心。
“寅时一刻。”大太监说着,转身提起搁在小炉上的茶壶,给元景帝倒了杯温水。
服侍皇帝这么多年,有些小事,根本不用询问。
元景帝喝了茶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祭祖大典后,朕便心神不宁,摆驾灵宝观,朕要随国师修道静心。”
主仆两人刚走到寝宫外,忽闻嘹亮的钟声传遍夜空,传遍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皇宫进入了备战状态。
元景帝皱了皱眉,看见一队禁军狂奔而来,神色惶恐。
为首的禁军头目大声道:“陛下,桑泊发生了爆炸,永镇山河庙被毁,值守的三百禁军殒命,无一生还。”
元景帝愣在原地。
许久后,他沉声道:“通知魏渊,立刻带人进宫;通知国师,来此见朕;通知监正……就说永镇山河庙毁了。”
……
这一夜,司天监的术士无故惊醒,惶恐的宛如世界末日。
……
率先赶到的是女子国师,她踩着一柄七星剑,御空而来。
头戴莲花冠,身披太极道袍,宽袖飘飘,一股出尘的仙气扑面而来。
她是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容貌绝美,气质出尘,既有妙龄女子的白嫩肌肤,又有成熟女子的妩媚,兼具了红尘世外之人的飘逸。
她的美宛如隔着千重山,万重雪,可望而不可即。
“国师……”元景帝张了张嘴,叹息道:“桑泊底下的东西出来了。”
女子国师微微颔首,声音缥缈清脆:“贫道已知晓。”
魏渊随后赶到,带来了打更人衙门值守的两位金锣,以及两位义子,共四位高品武夫。
再加上皇宫内的高手,一群战力滔天的武夫、人宗道首,簇拥着元景帝赶往桑泊。
桑泊岸边齐聚千余名禁军,手持火把,军中效力的高品武者齐聚,等候元景帝。
永镇山河庙已不复存在,高台半坍塌,水面浮着断木横梁。
瞅见这一幕的元景帝眉头狠狠一跳,喝道:“神剑呢。”
一位禁军头领抱拳道:“已派人捞取。”
元景帝深吸一口气,走到岸边,探出手,五指弯曲。
水底亮起一道澄澈黄光,一柄三尺长的铜剑破水而出,飞入元景帝手中。
仔细端详之后,确认神剑完好无损的元景帝松了口气。
脚踏七星剑,挽着浮尘的绝美国师,在桑泊上空飞旋一圈,凝固在半空,道:
“陛下,桑泊并无异常。”
并无异常……元景帝眸子暗沉了几分。
魏渊转头,问禁军将领们:“伤亡将士的尸骨何在。”
十几具尸体被抬了上来,死状如出一辙,血肉干瘪,宛如风化数十年的干尸。
“其余士兵的死状与他们一样。”一位将领禀告完,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元景帝:“陛下……臣等并未察觉有强敌侵入……”
禁军头领们心里清楚,这场异变真正的原因,也许与前日祭祖大典的事故有关。
他们还有一个更心惊胆战的猜测,桑泊之所以爆炸,巡逻士卒之所以暴毙,恐怕并非强敌入侵,而是桑泊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将领们心里虽有猜测,不过为人臣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元景帝目光锐利的扫过尸体,侧头,盯着魏渊的脸庞:“魏渊,跟朕来一趟御书房。”
……
锦塌帷幔低垂,寝宫里烧着檀香。
长公主被钟声惊醒,睁眼的瞬间不是穿衣,而是抽出了挂在床头的长剑,在铿锵有力的声响里,穿着白色里衣,勾勒出玲珑浮凸身段的她已经冲到了厅里。
身段高挑的清冷美人,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青丝如瀑披散,略显慵懒的凌乱。
白色的贴身里衣勾勒出比例极好的身段,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浑身上下透着健身房美女的性感。许七安要在这里,就会喟叹一声:此女与我绝配。
“殿下……”
偏厅的丫鬟也惊醒了,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抓起长公主宫装。
“换劲装。”长公主清丽的眉眼透着威严。
换好轻便的,更显身材的劲装,左腰一把军弩,右腰一把火铳,手里提着长剑,长公主率领侍卫队,火速赶往元景帝寝宫。
长公主被保卫皇帝寝宫的禁军拦了下来,越是这个时候,皇子皇女越不能接近皇帝。
谁知道是不是某位皇子在密谋逼宫。
长公主没有硬闯,目光掠过禁军们,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打更人和各军中的高品武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非强敌来犯,宫中禁军绝不会鸣钟示警……可如果是敌国强者入侵,场面又显得太安静了,而且,司天监的人没有来……
长公主握着剑,细细思量。
这时,东宫太子和几位皇子皇女也带人赶来。
“怀庆!”太子一身戎装,神色严肃。
“情况暂时未知。”长公主言简意赅地说道。
桃花眸子妩媚勾人的二公主见长公主一身劲装,眉宇间少了清冷,多了凌厉,好像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人,她张了张樱桃小嘴,最后选择了沉默。
今儿有大事,懒得和怀庆斗嘴了。
一刻钟后,御书房的门打开,青衣宦官走了出来。
“魏公……”长公主和魏渊关系最亲近,勉强算魏渊的半个弟子。
魏渊叹息道:“永镇山河庙坍塌了,是贼人所为,但早已不知所踪。”
皇子皇女们惊呼起来,东宫太子眯了眯眼,压住内心的情绪,上前一步:“是否与那日祭祖大典有关?”
魏渊摇摇头,看了眼长公主:“陛下命我半月内查出真相,抓住凶徒,我以与陛下坦诚说明,此案绝不好办……”
他摇摇头,走了。
长公主眸光闪烁。
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戴乌纱高帽,穿驼色蟒袍的大太监走了出来。
“几位殿下,陛下有请。”
以东宫太子为首,赶来查看情况的皇子皇女,共计八人,一起进了御书房。
皇帝御用的书桌摆在前厅,空无一人,大太监领着他们进了内厅,只见帷幔低垂,元景帝在蒲团盘坐,与他相对而坐的是清丽绝色的女子国师。
两人相隔不远不近,保持一个道友论道的距离。
这些年来,元景帝就是跟着这位女子国师修道的,效果极好,当初元景帝为政务所累,华发早生,三十出头,便鬓角霜白。
随着这位人宗道首修道二十年,反而满头乌发,气血和身体都好转起来。
太子私底下恨不得扎小人诅咒她。
其他皇子,对这位道姑的观感,一半是倾慕贪婪,一半是敬畏厌憎。
“国师,朕依旧心神不宁。”元景帝从打坐状态挣脱,睁开眼,叹息道。
“陛下有心病,还得心药医。”女子国师开口,嗓音里带着成熟女子的悦耳和质感。
“朕确实有心病……”元景帝凝视着道姑绝美的容颜,笑道:“朕一直在等国师与朕双修。”
听到这句话,皇子皇女们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唯独长公主和太子面不改色,心思深沉的很。
十年前,元景帝便提出要与国师双修,国师没答应,元景帝下了诏书,要封她为仙妃。
国师还是没答应,元景帝还依仗人家修仙呢,只好作罢。
外人只以为元景帝是贪图国师的天资绝色,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绝不是主要因素。皇子皇女们最清楚自己父皇的为人。
后宫佳丽三千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手?
那位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王妃,当年可就是宫里人。但当时已经禁欲修道的元景帝,愣是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父皇梦寐以求的,是长生。
未得到满意的答复,元景帝也不在意,掀开帷幔,领着一群儿女来到前厅,他高坐在书桌边,道:“无需担忧,已经没事了。”
太子作为长子,皇子皇女们的领袖,作揖道:“父皇,是否与祭祖大典的异常有关。”
元景帝眉头一皱,不愿解释。
太子隐晦的给二公主使了个眼色,穿华美艳丽宫装,姿容妩媚的临安公主笑了笑,从大太监手里接过茶杯,扭着腰儿来到元景帝身边,撒娇道:
“父皇,桑泊是咱们皇室的禁地,什么贼人能潜入桑泊,还破坏了太祖皇帝的庙,那是不是也能潜入临安的府里啊。”
她娇媚艳丽的脸上,做出眉头紧蹙,楚楚可怜的害怕模样。
二公主最得宠,因为会撒娇,知道怎么讨元景帝的欢心。
元景帝是个强势的,掌控欲旺盛的人,他不一定会喜欢才华横溢但性格霸道的长公主,但绝对喜欢柔弱无害,依仗自己,还会撒娇的二公主。
头发乌黑,仿佛正值壮年的皇帝,拍了拍二公主的柔荑,安慰道:“胡说八道,皇宫禁地,岂是贼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太子开团,二公主助攻,长公主踏步而出,施礼道:“适才门口遇到魏公,他隐晦的向儿臣表达了难意,估摸着是想儿臣帮着求情,多宽限几天。”
元景帝闻言,哼了一声。
长公主继续道:“父皇,儿臣正好认识一位破案高手,若他能参与此案,半月之内,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零七章 戴罪立功
瞬间,皇子皇女们纷纷扭头,看向长公主。抱着元景帝胳膊的临安公主,也忍不住看了过来。
太子余光一扫长公主。
他们心里同时浮现一个念头:怀庆又想提拔自己的人。
皇子皇女扩充势力的方式有两种,一:拉拢朝臣,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拥戴者。二:提拔心腹。
前者因为元景帝的掌控欲强烈,帝王心术炉火纯青,包括太子在内的其余皇子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结党。
后者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但也得看时机,众皇子皇女觉得眼下并不是好时机,因为任务难度太大。
元景帝眯着眼,笑道:“怀庆有什么人选?”
长公主答:“打更人衙门的铜锣许七安。”
二公主恍然大悟,“呀”一声,一脸天真的说:“就是祭祖那天,表现得非常仰慕姐姐的那个铜锣?姐姐还与他有说有笑。”
这话歹毒!
在元景帝面前,暗戳戳的阴了长公主一下。
要知道,长公主还未出嫁,尽管元景帝这几年痴迷修道,儿子女儿的婚事都不爱搭理。但堂堂公主老这么招蜂引蝶算怎么回事。
长公主继续道:“父皇应该听过此人,他便是税银案中,被牵连在内的御刀卫百户许平志的侄儿。”
元景帝终于来了兴趣:“朕记得,是有这么个人,还炼制出了假银。若不是假银保存不便,耗盐甚巨,朕就让司天监大量炼制了。”
假银的材料是盐,而盐过于昂贵,听完司天监术士的禀告后,元景帝就打消了量产假银的想法。
“不止如此,此人在长乐县当值时,表现优异,屡破命案。”长公主加了把火。
元景帝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多此一举吧。”
长公主低头,心悦诚服:“父皇明鉴,就在昨日,那铜锣许七安与衙门中一位银锣发生冲突,一刀将其斩成重伤。以下犯上,依照律法,当腰斩。
如今人在地牢里关着,儿臣可以请求父皇,允他将功赎罪。”
长公主没有解释冲突的原因,没有为许七安辩白,因为她知道,这些都不重要。
父皇不会在乎谁对谁错,父皇只在乎谁有用,谁能办事。
果然,元景帝甚至没有犹豫和思考,颔首道:“好,既然怀庆为他求情,朕就允他将功补过,协同办案,若半月内抓不住毁坏太祖庙的真凶,朕直接斩了他。”
“谢父皇。”
……
皇子皇女们离开御书房,与各自的侍卫会合,长公主从侍卫长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剑。
二公主挽住同胞兄长,太子殿下的胳膊,小声道:“哎呀,被怀庆给抢先一步。”
太子摇摇头:“未必是好事,此案连魏渊都觉得棘手,怀庆只是走一步闲棋。那铜锣真能破案,是意外之喜。若不成,怀庆也没损失,本身就是要腰斩的。”
“哼,怀庆心真黑。”二公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问道:“哥哥,永镇山河庙到底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太子环顾四周,低声道:“此案不简单,否则魏渊不至于愁容满面。其中的秘密,恐怕只有父皇才知道。”
当然,将来我也能知道……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同时,脑海里浮现女子国师不染尘埃般的容颜,心里一片怨念。
“临安!”
长公主忽然喊了一声,喊住兄妹俩。
太子与二公主一起回头,临安公主凶巴巴的回一句:“干嘛!”
顺势搂紧了太子哥哥的胳膊。
长公主持剑走过来,道:“没什么事……”
在兄妹俩同时放松的表情里,忽然一剑抽打在二公主挺翘的臀儿上。
剧痛里,二公主先是脸色一白,几秒后才“哇”一声哭出来,指着长公主尖叫道:“怀庆,本宫要杀了你。”
皇家兄弟姐妹们,虚伪的过来劝说,充当和事佬。
太子板着脸,沉声道:“怀庆,你太过分了。”
“只是考校一下临安的武艺,临安要是不服气,也可以考校一样本宫。”长公主翩然转身,青丝“刷”的展开,灵动美丽。
二公主望着她的背影,哭着喊道:“我要告状,去父皇那里告状。”
太子无奈道:“改日吧,父皇现在哪有心思搭理你。”
皇子之间如果发生冲突、斗殴,元景帝肯定是要管的,而且要严管,重重处罚。
皇女之间打架,大家都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
主要是皇子大多都练过武,打起来会有损伤。几个皇女里,就长公主习武,其他皇女若是打架,文雅点的抽耳光,脾气急了,就是抓头发要咬人。
有损皇家颜面,便不愿意上纲上线,通常是私底下就解决了。
临安公主咬着小银牙,碎碎念的诅咒:“你给我等着,我要把你的东西都抢过来。”
……
次日,清晨。
刚结束打坐冥想的魏渊,收到了宫里传来的口谕。
“陛下口谕奴才带到了,魏公,去地牢请那位铜锣吧。”传达口谕的小宦官,态度谦卑:
“陛下今早都没吃几口,心思很重,希望魏公早日破案。”
派人送走宦官,魏渊露出了笑容。
过来陪义父用早膳的杨砚松了口气,道:“看来不需要义父费神救他了。”
南宫倩柔“呵”了一声,嘲笑杨砚是个练武把脑子练傻的二愣子,道:
“你以为昨晚义父为什么要和长公主说那句话?”
杨砚想了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昨日长公主派人调查许七安和朱成铸冲突事件的始末,想来是对他比较上心的。
义父昨夜特意暗示了长公主,出于聪明人的默契,长公主趁机向陛下举荐许七安,让他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许七安便能名正言顺的脱罪,谁都说不得什么。
杨砚早就料到义父会救许七安,将他押入地牢,判他七日后腰斩,都是做给衙门里的人看的。
权力越大,越不能随心所欲。
他皱着眉头:“可如果许七安半月后没有破案?”
魏渊笑了笑:“那他就只有死,然后入江湖。许七安这号人,从明棋转暗棋。”
义父竟然如此看重他……南宫倩柔和杨砚正了正脸色。
魏渊似乎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笑道:“遣人通知李玉春,陛下特准许七安戴罪立功,他李玉春官复原职。”
停顿一下,魏渊表情似笑非笑:“隆重一点。”
……
宋廷风和朱广孝在狱卒的带领下,满脸喜色的来到地牢,接同僚出狱。
此时的许七安正在倾泻膨胀的膀胱,一手扶墙,他被突然冲进来的同僚和狱卒吓了一跳,小手一抖……
“该死……”许七安骂骂咧咧的在囚服上擦了擦手。
“宁宴,宁宴你不用死了!”等狱卒掏出钥匙开门,宋廷风大笑着说道:
“陛下允许你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陛下?
许七安一愣,第一个念头是:卧槽,一号是陛下?!
他随后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宋廷风肩膀,沉声道:“怎么回事?”
宋廷风正急着分享喜悦,没有察觉自己被暗算了,将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与许七安听。
桑泊发生了爆炸……永镇山河庙坍塌……许七安瞳孔收缩了一下,瞬间联想到了祭祖时自己听见的古怪呼救声。
也就是说,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那个呼救声不是针对他的,他只是因为某种特殊,听见了呼救声。
那么,桑泊里传来的呼救声是朝着谁?
“庙里供奉着的神剑呢?”许七安沉吟许久,问道。
宋廷风摇头,表示自己知道的不多,又道:“因为你的事,头儿被革职了,你关入地牢后,他跑到浩气楼下,痛骂了衙门,当众打魏公的脸……”
这确实是春哥能干出来的事……许七安心里有些感动。
从狱头那里取回制服、腰牌和佩刀,被告知玉石小镜被堂弟取走的许七安松了口气。
不出所料,魏渊并没有想杀他。即使没有陛下特赦,魏爸爸想必也会换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救他。
出了地牢,两人朝着衙门外走去,临近大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声的敲锣。
李玉春被几位铜锣拱卫着进了衙门,领头的那位铜锣敲打着普通的锣,一边高喊:
“李银锣官复原职……”
吏员和打更人们纷纷出来观望,朝着李玉春指指点点。
春哥面红耳赤,低头疾走。
不远处,三个小老弟面面相觑,许七安提议道:“头儿官复原职,可喜可贺,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丢不起这个人……宋廷风和朱广孝点头,三人达成一致。
春哥这是被魏渊给整了啊,昨儿你当众打他脸,今儿他敲锣打鼓的打你脸……许七安心里决定,以后轻易不能得罪魏渊了。
痛失良鸡的人,气量通常都不大。
许七安浑身臭烘烘,又急着回家报喜,没有在衙门停留,骑上他心爱的小母马,风风火火的往家赶去。
半个多小时后,回到许府。
门房老张差点喜极而泣,许七安把马缰丢给他,进了院子,打算先向家人报喜。
这个点儿,家里已经吃过早膳,二叔当值去了,留许新年一人在家,在后厅陪着母亲说话。
瞅见许七安回来,婶婶美眸亮了一下,旋即按捺住了喜悦,给了侄儿一个习惯性的嫌弃表情。
许新年惊喜道:“长公主这么快就出手了?”
许七安怔了怔,忽然理清了思路,难怪元景帝会知道他这号小人物,这并不合理。
是长公主在元景帝面前举荐自己……嗯,也不排除是魏渊抓住机会,为他制造了将功赎过的机会。
“不要乐观的太早,出事了……”许七安看了眼婶婶,顿住:“我们回头再聊……哎,这两天让婶婶担心坏了,惭愧惭愧。听辞旧说,婶婶为了我,彻夜未眠。”
婶婶一听,炸锅了,狠狠剐一眼口无遮拦的儿子,雪白尖俏的下巴一扬:“哼~”
许新年接着说道:“父亲昨日去司天监,想请白衣术士们求情,但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迟疑了一下:“监正病了。”
“啥?”许七安质疑道:“监正病了?”
一品术士,生病了!
而且还是以救死扶伤起头的修行体系的术士。
老探警许七安立刻展开联想,会不会与桑泊的异变有关。总不可能监正大人把自己关在八卦台,看人间,看着看着,给风吹感冒了吧。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许新年道:“我这就去御刀卫营地找父亲,安他的心。”
整天对着堂哥哼哼唧唧的母亲都担忧的一晚没睡,可想而知父亲多么难受。
“好!”许七安道:“我先去看看玲月和铃音,待会还有事,得回一趟衙门。”
桑泊的事,往后再聊,不急一时。
“对了,那面镜子被我留在书房了,回头大哥自己去取吧。你让我找的那个和尚已经离开,说是有了师弟的线索。”许新年道。
我就说嘛,一号怎么可能是皇帝,这件事一号根本不知情……还是我的魏爸爸和长公主靠谱。
许七安来到来到后院,看见许铃音垂头丧气的坐在屋檐下,小小的一只。
没人跟她玩,也没人有心情搭理她。
愚蠢的小孩也知道大哥出事了,不高兴找小鹅玩了,垂着头,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乱涂乱画。
“咦,这是谁家的蠢小孩啊。”许七安在不远处站住,笑道。
许铃音猛的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几秒后,小脸蛋洋溢起灿烂笑容。
“大哥!”
她霍然起身,迈着小短腿,张开双手,扑向许七安。
许七安也迎了上去,在许铃音笑逐颜开的表情里,一个错身,抱住了身后的姐姐。
扑了个空的许铃音茫然回头。
“呜呜呜……大哥……”
许玲月双手用力抱住许七安的腰,把自己柔软的身子埋在堂哥的怀里,哭着的稀里哗啦。
妹妹的腰肢盈盈一握,发丝间散发着幽香,身上也有淡淡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许七安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大哥回来了。”
许玲月不管,扭了扭纤腰,哭的更用力。
上次大哥被关进刑部衙门,许玲月已经很伤心了,但那次是与衙门起冲突,终归是私人恩怨。
而这次,来府里传讯的打更人可是说了,大哥七日后要在菜市场腰斩。
性质完全不同。
当然,许玲月这么上心,和这段时间与堂兄关系突飞猛进也有关系。
“啊,还是这个时代的妹妹好啊,软萌可爱。”许七安拥着妹子的娇躯,心里感慨。
上辈子他没有妹妹,但有一个表妹,不懂得撒娇卖萌,不懂得哭唧唧的展示柔弱,只会对你不屑的冷笑一声:呵,煞笔。
“大哥大哥……”许铃音原地蹦跳两下,开心的说:“我要去告诉娘,娘肯定不知道你回来了。”
许七安想告诉她,自己是从门里走进来,不是翻墙回来。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点点头:“去吧!”
“对了,”他又喊住许铃音,道:“你这么开心,是不是因为晚上可以吃三碗饭了?”
许铃音大吃一惊,没想到大哥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大哥真厉害。
她害怕的跑开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主办官
许玲月估摸着是一个人脑补过头了,又是比较闷的性子,情绪一直压在心里,见到大哥平安无事的返回,终于落下心中大石,哭的稀里哗啦,泪珠滚滚。
直到丫鬟走出门口,看着搂成一团的兄妹俩,惊喜地喊道:“大郎出狱了?”
许玲月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从大哥怀里挣脱,一边抽噎,一边垂首俏立,脸蛋火红如烧。
许七安牵着妹妹的手进了闺房,丫鬟给他沏茶,安分守己的站在一边听大郎和大小姐说话。
“你去通知下人,烧点热水,我要沐浴。”许七安吩咐道。
丫鬟出去传话,谁知道下人们一听,个个脸色大变,纷纷摇头拒绝。
丫鬟很委屈的回去告诉大郎,许大郎也很生气,心说是你们这群下人飘了,还是我许大郎提不起刀了。
“那你帮忙去烧水。”许七安道。
丫鬟更委屈了,但不敢拒绝,噘着嘴离开。
许七安转头,朝许玲月笑道:“陛下允许我将功补过,我暂时没事了。”
许玲月点点头,精致的瓜子脸有些憔悴,“大哥怎么与同僚动手的。”
许七安便将事情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许玲月听的气愤极了,秀拳紧握:“大哥做事妹妹向来放心的。”
她露出了璀璨笑容,眼里充斥着骄傲。
一瞬间的明媚动人,许七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许玲月娇羞的垂下头。
沐浴后,穿上打更人制服,许七安和许铃音坐在屋檐下,排排坐,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大碗鸡蛋肉丝面。
这一幕和谐温馨。
许七安道:“铃音啊,大哥用肉跟你换鸡蛋好不好。”
许铃音想了想,摇头:“不要,娘说大哥上次骗了我包子。”
“那你觉得大哥骗你了吗。”
她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忘记啦。”
许七安道:“所以嘛,大哥怎么会骗你呢,大哥绝不是要骗你的鸡蛋吃,大哥只是……”
他没说完,就看见许铃音朝着鸡蛋面,“呸呸”了两口。
许七安一脸呆滞。
许铃音说:“二哥教我的。”
……读书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许七安低头吃饭,放弃了幼妹的鸡蛋。
但他蔫儿坏,吓唬道:“铃音啊,这面不能吃,有毒的。”
“啊?”许铃音瞪大眼睛,看了看搁在腿上的碗,又看看大哥,惊疑不定。
许七安耐心的给她解释,科普知识:“你以前摔了一跤,皮蹭破了,你爹是不是用口水给你擦伤口?”
许铃音点点头。
许七安道:“这是因为口水能……嗯,就是能把脏东西杀死,由此可以推测出,口水一旦离开嘴巴,它是有毒的。再由此推测出,你的鸡蛋面里有毒,不能吃了。”
他说完,看着许铃音的小脸蛋一点点发白。
“那我会死吗?”许铃音瘪着嘴,泫然欲泣的问。
“死是不会死,就是会肚子疼好多天。”许七安说。
许铃音点点头,安心的继续吃面。
许七安:“???”
……
吃完面,来到许二郎的房间,在书房里找到了自己的玉石小镜,许七安收入怀中,偶然间发现了二郎摆在桌角的几页纸,用镇纸压着。
纸张用潦草的字迹写的密密麻麻,是对许七安处境的分析,对司天监和云鹿书院能否产生作用的评估。
大概是夜深人静时,枯坐书房思忖,随手写下来的思路。
小老弟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许七安笑了笑,离开书房。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衙门,径直去见了魏渊。
魏渊早就等待多时,指了指杨砚身边的位置,温和道:“坐。”
杨砚面无表情的把一份卷宗递了过来。
魏渊道:“这件案子,我让金玉堂、春风堂、镇邪堂,三堂联手去办。主办官是你!”
许七安吃了一惊。
魏渊笑道:“陛下亲自下的口谕嘛。”
目光交汇,许七安忽然懂了,魏渊想通过这件事提拔他……直接委任他为主办官,而不是协同办案。
许七安展开卷宗,仔细看完,直截了当地问道:“桑泊底下是不是封印着什么东西?”
魏渊眼中闪过异色。
杨砚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桑泊里封印着某种东西这个真相,还是魏渊今早告诉他的,而比他聪明的南宫倩柔,也是在昨晚桑泊发生变故,联想到那天义父在库房查阅资料、卷宗,这才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确认。
直到今早义父坦然的告诉他们真相。
可是这个小铜锣,竟然直接道出桑泊底下封印着东西。
魏渊收敛住意外的表情,笑道:“说说你的推理。”
许七安戴罪之身,巴不得在魏渊面前表现自己,说道:“桑泊虽然是我们大奉的禁地,但对外人来说,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恐怕就是镇国神剑。”
说到这里,他看向卷宗:“但上面写着,镇国神剑无碍。那么贼人的目标就是其他东西了。
“所以卑职猜测,永镇山河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又为什么要放在桑泊?卑职再大胆猜测,可能那东西需要镇国神剑来封镇。”
许七安其实是在得知了答案之后,逆推过程。
他清晰的思路和缜密的逻辑,博取了杨砚的任务,对麾下的这个小铜锣愈发的欣赏和看重。
不但天资出众,而且聪明,能力强,值得栽培。
“魏公是知道的吧……”许七安试探道。
魏渊坦然的摇头:“陛下没有明说,但我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脸色严肃,语气蕴含警告:
“你的任务是查出炸毁永镇山河庙是何人所为,追回那东西的事与你无关。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告知杨金锣便是,他会出面。
“陛下赐下了一面金牌,可在皇城行走,除了后宫和几个特殊的地方,你凭此牌,可以畅通无阻。”
许七安领命告退。
魏渊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听着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望向杨砚:“听说监正病了?”
杨砚点点头。
魏渊眸子沉静,默然许久:“老东西!”
……
离开浩气楼,许七安直奔春风堂,道:“头儿,马上召集金玉堂镇邪堂的两位银锣,在衙门前院集合,速度!”
李玉春一脸懵,半晌,瞪眼道:“你是头儿,我是头儿?”
小老弟竟然对他颐指气使。
许七安亮出金牌:“我现在是陛下钦点的主办官,今儿起咱们就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头儿,你管我叫大人。
“头儿,帮大人去请两位银锣。”
李玉春郁闷的走了,各论各的?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镇邪堂的银锣姓杨,名峰,是个皮肤黝黑的高瘦中年人,眉心有一颗黑色大痣。
金玉堂的银锣则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叫闵山。脸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瞧着分外凶恶。
再加上春风堂李玉春,三位银锣外加十二名铜锣,很快就在院前集结。
按照衙门的“风俗”,出行办案前,要在前院集结,由主办官带头训话,鼓舞人心。
同时也是做给其他打更人看的。
“昨夜桑泊发生爆炸,永镇山河庙被毁,陛下龙颜震怒,命令衙门半月内查出真相,抓住贼人。”许七安单手按刀,身姿笔挺,目光锐利:
“我奉陛下口谕,亲自追查此案,尔等协同办理,务必全力以赴,报答皇恩。”
许七安心里补充一句:办好了会所嫩模,办不好菜市口砍头。
“是!”众人齐声道。
因为都是杨砚手底下的银锣、铜锣,大伙儿还算听话,只是有些不服气,想着许七安一个铜锣,哪来的经验和能力处理这么大的事。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会钦点他为办案主官。
离开打更人衙门,翻身上马,一脸络腮胡的闵银锣,问道:“许大人,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去现场。”许七安道。
一行人策马赶往皇城,选择了最节省时间的路线:横穿皇城。
其实也可以绕过皇城去勘察现场,许七安依仗金牌在手,怎么省时间怎么来。
在任何案件中,争分夺秒是第一原则。
在禁军的带领下,打更人们来到桑泊,这里景物大变,连接岸边的长廊已经在爆炸中摧毁,湖心的汉白玉高台也凭空消失。
桑泊水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谁能想到前几日还曾在此地举行隆重的祭祖大典。
湖边停泊着一艘小舟,许七安道:“我们几个过去看看,得下水。”
许七安率先跃上小舟,悄悄伸入怀中,扣动玉石小镜背面,倾倒出大儒赠送的“魔法书”,撕下其中一页,拽在手里。
其他银锣随后上船,留下十二名铜锣与一列禁军在岸边。
李玉春摇着桨,划到湖中心。
高瘦的杨峰杨银锣看了许七安一眼,突然道:“许大人,我下去吧。”
许七安道:“那你就与我一起下水吧”
说着,引燃了纸张,开启了望气术。
锵……他抽出佩刀,叼在嘴里,纵身跃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刺激着毛孔,一串串细微的气泡从许七安叼着黑金长刀的嘴角冒出。
他竭力睁大眼睛,观察着水底的情况。
汉白玉高台的地基一直延伸到湖底,高台坍塌的断裂口距离水面有一丈多。
暗流涌动的声音传来,许七安回头看了一眼,是杨银锣跟了上来。
皮肤黝黑的杨银锣同样观察了一下汉白玉高台的坍塌情况,心里立刻有了判断,他把自己的推理压在心里,打算上岸后试探一下这个被委以重任的小铜锣。
这时,杨银锣发现许七安顺着汉白玉高台的地基,往水底潜入。
他赶紧跟上,越往下,视线越模糊,到最后只剩下漆黑。
杨银锣便不再跟随,自己浮了上去。
“哗~”
他跃出水面,爬上小舟,一边运气蒸干冰冷的湖水,一边环顾众人:
“许大人朝湖底去了,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第一百零九章 刁难
许七安很快到了湖底,眼中流转着清气,在黑暗中像是两盏小灯泡。
水底堆积着淤泥,以汉白玉高台的地基为中心,一根根石柱以独特的规律排列,将高台拱卫在中央。
这似乎是某种阵法……许七安心里猜测。
在大奉京城,能布置阵法的只有司天监的术士,也就是说,当年司天监也参与了永镇山河庙的建造。
由此可以推断,知道桑泊秘密的除了当今圣上,还有监正那个糟老头子……所以,监正生病是真的?或者,是因为永镇山河庙坍塌造成的?
嘶……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图谋桑泊秘密的势力、破坏永镇山河庙的贼人,绝对是王者级段位……我一个小铜锣掺和其中,感觉随时会被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就算我能查出真相,皇室能容我吗?
想到这里,许七安心里头沉甸甸的。
“魏渊已经给我指了明路,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就通知衙门,通知杨金锣……这个暗示足够明显了,我只是探路的卒子,负责追踪的猎狗。实在不行,我大不了假死脱身,远离京城呗。”
念头闪烁间,他划动四肢,靠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石柱。
石柱表面雕刻着扭曲、古怪的蝌蚪文字。
许七安大概看出这是某种文字,碍于文化水平有限,无法解读。他牢牢记住几个文字。
又检查了几根石柱,发现有同样的文字后,深海恐惧症促使着许七安离开漆黑的湖底。
身在寂静的,幽深的水底,他总脑补着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或者前方黑暗里有巨大的黑影浮现。
许七安钻出水面,返回小舟,把嘴里衔着的黑金长刀插回刀鞘,运气蒸干湖水。
一缕缕蒸汽升起。
李玉春诧异的盯着他,这小子是在他手中晋升练气境的,这才多久,气机如此浑厚了?
“你这气机可不像是新晋的练气境。”李玉春不解道。
“我就是每天打坐两个时辰而已。”许七安无辜的表情。
“……”春哥摆摆手,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谈什么,看了杨银锣一样,道:“姓杨的不服你,刚才上来跟我们分析了一通水底的情况,还算有些收获。并且说,如果你的分析和他一样,他就服气。
“大家都是一个班底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高瘦的杨峰笑了笑,没有反驳。
许七安看了眼络腮胡的闵山,这位没说话,但盯着许七安,在等他开口。
许七安翻了个白眼:“从高台的断裂处可以推断出爆破点在庙里,而不是水底。此外,火药多半是在祭祖大典后藏进庙内的。距离祭祖大典结束不超过一个时辰。”
“如果是提前藏入庙中,火药气味重,陛下当时进入庙内,肯定会闻到。只有祭祖结束之后才有机会。去把负责收尾的当差、大理寺吏员、礼部吏员统统缉拿,逐一审问,这件事杨银锣你去办。
“另外,通知衙门,向陛下要几位司天监的白衣过来协同办案。头儿你去办。嗯,我要司天监的采薇姑娘来帮我。
“闵银锣,你随着我去一趟工部,我要火药厂的进出记录。当量这么大的火药,不可能偷运出去。”
顿了顿,接着补充:“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看一看牺牲士卒的尸骨。”
三位银锣面面相觑,发现这个小老弟办事还挺靠谱,任务安排的有条不紊,思路清晰,逻辑缜密,杨峰和闵山两位银锣收起了对他的轻视和不信任。
扪心自问,换成他们,估计没这么快就能给出这么清晰明了的方向,怎么也得思考好久,才能捋清思路。
尸首被敛在军营里,禁军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营帐外,掀开帘子,里面是一具具用白布遮住遗容的尸体。
附近两座大帐里是同样的尸体,本次在桑泊附近巡逻的士卒,共计三百十二人,全部牺牲。
许七安掀开白布,端详着每一具尸体的惨状。
“你还会验尸?”杨峰见他神色越来越严肃,忍不住问道:“发现了什么?”
“发现一件大事。”
“你说。”三位银锣精神一振,就连领路的禁军小头目也看了过来。
许七安缓缓道:“发现我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铜锣,遇到战斗,还得三位大人努力啊。”
所有士卒死状如出一辙,都是被某种妖法吸干精血,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这份手段,不是练气境能对付的。
到时候真的遇到贼人,许七安也只能大手一挥:给我冲!
自己苟在后面。
……
许七安带着闵山赶往工部,有金牌开路,畅通无阻。
他寻了管理火药厂的官员,道:“本官要查近一个月内火药的生产、使用记录。”
账册是很容易造假的,其中最普遍的手法就是夸大使用量。比如制造一批炮弹,只需要两百公斤的火药,但在记录时,写成三百公斤。
再比如制造火药时,运输过来的原材料可以制造两百公斤的火药,但故意把原材料的量写少,这样多余制造的火药就可以私藏。
但这些手段都经不起查,任何犯罪都有蛛丝马迹。
许七安不信任工部的官员,派人去打更人衙门调来自己的吏员,数十人浩浩荡荡的涌进工部。
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工作量很大,因为还得去原料采集地取证、核实。
……
在工部吃过午饭后,许七安舒坦的坐在大椅上剔牙,看着吏员和铜锣们忙碌。
负责调查大理寺、礼部、宫中当差的杨峰派人回来报信。
“大理寺和礼部各有三名吏员失踪,宫中当差的也有三人失踪。”那位报信的铜锣说道。
皇宫里,地位比较低的宦官叫当差。通常是干杂活的。
“什么时候失踪的?”许七安坐直了身子,瞬间从慵懒的状态中挣脱。
“负责祭祖大典收尾的相关人等,全部被刑部和府衙联手扣押,他们拒绝向我们交人。”铜锣无奈道:“杨银锣正在与刑部的人对峙,僵持不下。”
“敢跟我们打更人抢人?”许七安眉毛倒竖。
虽然加入打更人时日尚浅,但已经沾染了打更人嚣张跋扈的气焰。
铜锣解释道:“刑部和府衙同样收到了陛下的命令,负责查案。都是皇命在身,便不怵我们了。杨银锣身上没有御赐的金牌,让小人火速赶来通知大人。”
平时打更人的地位要比其他衙门高,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皇帝下旨。
“走,过去要人!”许七安炸毛了。
皇帝同时让刑部和府衙掺和此案,这并不奇怪,许多大案都是多方共同调查,单凭一个衙门,人手有限,本身就有职务,要处理别的事,很难投入所有人力物力。
多方共同调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弊端也同样明显,那就是抢功!
“对我来说,并不是桑泊案破了我就没事,我必须在此案中立下举足轻重的功劳,朝廷才能免除我的死罪,如果寸功未立,恐怕难逃菜市口砍头的处罚……谁敢阻扰我办案,绝不客气!”
涉及到身家性命,许七安没有耽搁,抓起桌案上的黑金长刀,环顾众吏员,朗声道:
“尔等继续查案,把年中至今所有的生产、消耗等记录都彻查一遍,查出端倪,每人赏银二十两。”
作为主办官,他是有权力给予一定的奖赏的,奖赏由打更人衙门来出。
打更人衙门来的吏员们,个个双眼发光。
二十两银子,抵他们半年的俸禄。
留下吏员,许七安带着银锣闵山和其余铜锣,匆匆离开工部,骑乘快马,赶往刑部。
刑部离的不远,快马加鞭一炷香不到,许七安便看到了刑部的红漆大门。
门口重兵把守,两列披坚执锐的甲士守着。
杨峰与六位铜锣被挡在外面,双方正在对峙。
“刑部奉旨查案,擅长刑部,阻碍办案者,格杀勿论。”为首的一位中年军官,单手按刀,呵斥打更人。
身后,数十位甲士按住刀柄。
杨峰额头青筋怒绽,大概是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时候,以往的小人物也敢当面呵斥他。
他虽也按住刀柄,却不敢鲁莽,主办官不在此,他没资格自称奉旨办案。刑部不可能不知道打更人也奉命参与此案,却故意把人拦在外面。
这是故意恶心他们,故意给他们使绊子。
“嘿!”为首的中年军官冷笑一声,单手按刀,远远的看见骑马奔来的一众打更人。
“刑部办案,无关人等擅闯刑部,格杀勿论!”
他刚喊完,就看见策马在最前方的那名年轻铜锣,抽出了腰间的军弩,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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