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试一试他


  若没有如今与孟知雪的对话,方寸甚至还不敢确认。
  原来院主与城守,果然早就知道蓝霜先生,或说是老院主的事情。
  甚至说,之前蓝霜先生炼人丹,一直无法被人发现,本来就有他们两人的刻意掩饰……
  心思微转之间,又忍不住想:“此前他们一直包庇,甚至纵容,为何忽然又让人查到他?”
  “是了,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
  “……”
  整件事在方寸心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原本他便已隐隐猜到,如今只是证实而已。
  书院与城守,毫无疑问,非但早就知道蓝霜先生的真正身份,说不定,老院主夺舍重生,却又可以进入书院做教习。本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帮忙,而在蓝霜先生炼人丹的过程之中,他们非但没有详查,反而一直在替他遮掩,甚至借着他炼人丹的事情,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
  便如当初嫁祸青狐山!
  嫁祸青狐山,得了便宜的是炼妖丹的人,而不是蓝霜先生。
  只不过,正是因为人丹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终是超出了他们的把握能力。
  尤其是柳湖城这一场大乱,已经使得上面郡宗与郡守的目光向下看了过来,所以他们二人也怕了,于是他们终于决定,主动将蓝霜先生交出来,以尽快地平息这件事情……
  或许说,蓝霜先生当时其实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他才……求死?
  ……
  ……
  “我……我不明白……”
  而望着方寸沉吟,孟知雪也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到了方寸头上的白发,整个人都已有些酸楚,眼眶似乎罕见的有些红,轻声开口道:“方二公子,明明……明明你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什么却是你受了这样的伤呢,你……城里现在都在说,你已经被夺舍,伤了根基……”
  “嗯?”
  方寸倒没想到,孟知雪也会有这等小女儿之态,却是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我没事的!”
  “你放心……”
  孟知雪轻轻上前了几步,轻声看着方寸道:“我已经寄书给家里人,为你求得一颗神丹,弥补亏损的根基,想必很快就会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一样会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神丹?”
  方寸诧异地看了孟知雪一眼,心里笑笑,这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
  丹分灵丹、宝丹、神丹、仙丹……
  这柳湖城里大部分的炼气士,怕是连神丹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孟知雪居然能够求来?
  “不必到时候……”
  心情倒是微畅,方寸笑着站了起来,道:“现在我便是白厢书院天资最高之人!”
  孟知雪自然是不信这个话的,但是见方寸心情好转,却也顿时放心了些,轻轻点头,笑道:“你一直都是的,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道,这世上再无比你天资更高,更聪明的人!”
  “你这话说得过份了!”
  方寸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最多只是世上天资最高好的人……之一!”
  孟知雪眼眶还红着,却已配合的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笑道:“晚上留下吃饭吧!”
  “吃饭……”
  孟知雪听了,脸色微苦,低头看看,道:“在你家吃了两次饭,我已胖了……半斤!”
  “那想必今天会胖的更厉害些,桌上全是大补之物!”
  方寸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孟知雪,道:“我明日便回书院!”
  孟知雪听得一怔,旋及用力点了点头。
  一边的狐女小青灵见他们两个说着话,便悄悄把腰松了下来。
  方寸头也不回,道:“腰挺直……”
  小狐女“唰”的一声又把腰直起来了,只是脸色显得更苦。
  ……
  ……
  方老爷子与夫人,是真的不希望方寸再去书院。
  那一天,方寸忽然多了这么多白发,失魂落魄地回来,老两口都担忧的不行。在他们眼里,甚至这破劳件子的书院,修行之路,便是不走了又能如何,总是平安重要啊……
  老大已经没了,若是这个老二再出了事,方家就真的完了。
  可是方寸难得心情好了些,要去书院看看,却又使得他们想劝,又不敢劝。
  马车笃笃驾驾,走过了柳湖城的大街。
  街边卖馄饨的,卖吃食的,所有百姓皆停了下来张望着。
  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知道前不久传说出了事的方二公子又出来了,作为街坊,都想着该说些什么。但这次,方二公子没有撩起帘子向那卖豆花的姑娘笑,也没有停下车来打趣车马行老板七月怀胎似的肚子,马车只是静静地行驶过了大街,大家便都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
  来到了书院时,书院学子们也与柳湖城百姓是同样好奇的心境,甚至有些教习与执事,也感觉到莫名的心惊,纷纷借着各种理由,来到了书院前面仔细地看着马车里下来的方寸。
  马车帘子掀开,方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
  众书院学子的心,顿时不由地一沉,旋及便是一片片的感慨叹惜……
  果然啊……
  看那一头白发,就知道了!
  传言是真的,方二公子被夺舍,虽然对方没有成功,但也已严重地伤了他的本源。
  此前的方寸,闯后山,修六经,天资之高,让无数人惊叹,乃至嫉妒。可是后来,他大量服用练气丹,提升修为,便隐隐有人觉得可惜,认为他根基已然不稳,那种态度,便也从嫉妒,减低了一个层次。而如今,忽然看到了他的白发,这态度便已又减下去了……
  人对天才的态度,便是赞叹,嫉妒,崇拜,恐惧。
  如今方寸甚至已经从赞叹这一级别掉了下来,成为了负面的惋惜!
  而惋惜这种态度,又有一个更不好的形容,叫作:幸灾乐祸!
  方家的老二,矫矫天资,已经毁了啊……
  ……
  ……
  “真的毁了么?”
  而在如今的柳湖城,某个不惹人注目的地方,清波嶙峋的柳湖之上,小舟之中,却也正有人淡淡笑着。如今整个柳湖城,都在说方家二公子遭的这一难,这个人却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少而乌发,老而白首,本是天理循环,白发之人,便是本源始伤,根基有亏,这倒很有道理,只不过,我却也有些好奇,他是真的因为被夺舍,而导致本源亏损了么?”
  “那位老院主,虽然因为夺舍之后,倍受折磨,修为大降。但那可是原本半步踏入了神境之人,修为再降,又怎么可能连夺舍一个小小的炼息境都做不到?当时,就连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出手,保住他的这条小命,孰料想,他居然不需要我出手,自己就解决了这问题……”
  身边的仆人笑道:“将主觉得这二公子不简单?”
  “他何时简单过?”
  那将主淡淡一笑,道:“连我留在柳湖城,都时常看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本来这也无妨,身为仙师惟一的弟弟,身上若是没点秘密,反而有违常理。可这一次,他能够凭了自己的本事,在那老怪物的手底下活下来,这份秘密,倒是让我也感觉有些好奇了……”
  那仆人闻言,小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试试他?”
  将主倒是轻轻笑了起来:“真要试,又何必你去?”
  仆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倒是渐渐地明白了过来,笑道:“果是将主高明,若想试那位方二公子的分量,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么,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妥当了他……”
  将主由着仆人前去,自己则慢慢思忖着,缓缓眯起了眼睛。
  “行事小心,聪明,谨慎,倒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可惜啊……”
  “无论你再聪明小心,都不可能保得住你兄长留下的秘密,这与你怎么做没关系,既然你是方仙师的弟弟,既然仙师已经死了,那你惟一能做的,便是放弃所有的秘密,安稳作为凡人渡过一生,或许还有三成可能保命,除了这些,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愚蠢的……”
  “这与你能藏多深没有关系,而是你根本没资格藏……”


第一百零一章 德行有亏
  在已经没有教习的蓝霜亭里,方寸平静地坐了一天。
  平日里教授自己的教习,忽然变成了夺舍旁人的邪修,而此前那个天资绝顶的同窗,却一下子少年白首,伤了根基。对于蓝霜亭众学子来讲,这多少都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只不过,好在每个人这时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怕心里再震惊,再可惜,也都还要顾着自己的学业。好在如今他们都已在蓝霜亭修行了两年多,该学的已学会,有没有教习已不重要。
  这时候的他们,都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在书院三年期满之后的去留,心里最为担心的,反而是自家教习出了这样的丑事,是否会因此影响到郡宗那些长老们对自己的考量。
  不过书院学子里,倒也有不少人过来瞧了瞧方寸,说些劝慰的话。
  鹤真章小心地过来与方寸谈了一会,本来有心说要请方寸去流月楼坐坐,但看着方寸虽然神色平淡,却情绪不高,这话便也没好意思说出口。而梦晴儿、聂全,甚至于总是一脸阴鸷看起来就像个坏人似的雨青离,也都来蓝霜亭转了一圈,稍作安慰而已……
  惟有梦晴儿说的话还中听些:“头发白了,人更俊了……”
  对此方寸也只觉得无奈。
  过来看他的人还有很多,有些是听说了方寸白头,特地过来瞧的,也有想过来安慰。但总终没有进来说话的,方寸不经意间,都看到了申时明和自家表兄曹昌的影子。也不知道他们面上那同情而感慨的神色究竟是发自内心的,还是也像别人一样在心里幸灾乐祸着。
  “虽然我也一直想着再拉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这印象未免也降得太快了吧……”
  方寸感叹,却是懒得去细想这些东西了。
  “方二公子,这是你的书院批语与荐书……”
  孟知雪给方寸递过来了一道狭长的紫木盒子,里面乃是一道绸面折子。
  方寸打开了折子,便看到上面乃是教习留下的批语,字迹正是蓝霜先生最擅长的正楷。
  天资:上佳
  根基:上佳
  修为:上佳
  ……
  ……
  最后的一项,乃是品行,但却空着。
  看着这折子,方寸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皆需要拿到教习给自己的批语,这也就是荐书,无论去郡宗,还是入城守一方效力,甚至是去守夜宫,都需要这一封荐书。而蓝霜先生在出事之后,整个洞府,已经被仔细搜查了几遍,一应物品,尽皆封存,倒是这些学子们的批语留了下来。
  “先生帮我吹嘘了一下……”
  方寸看着,都不由得有些感慨。
  自己的天资与根基,乃至家世,自然都是上佳,这没什么可说的。
  但自己的修为,如今不过是炼息高阶,蓝霜先生竟给自己批了个“上佳”,可不是笑话?
  又或许,蓝霜先生确实认为,自己在这一年结束时,修为也能超越众人?
  这般想着,方寸又看向了最后“品行”一栏。
  空着的!
  方寸心里,不由得轻轻低叹了起来:“你是想说自己不配作此批语,又是别的什么?”
  “方二公子,虽然我们真正离开书院,还有小半年时间,但上面一些郡宗的长老与郡守文书,都已经开始留意书院学子了。你品行一栏还是空着的,蓝霜先生已经……犯了大错,他此前所留的批语,便也有人觉得不妥,皆需由其他座师重新审定,但是如今……”
  孟知雪咬了咬嘴唇,过了半晌,才小声道:“因为你不肯出面,证实蓝霜先生夺舍之事,所以……所以书院里有些老座师,觉得你行事有亏,在德行之上,或许会给你……”
  孟知雪在一边,小心地劝着方寸。
  “因我德行有亏?”
  方寸听着孟知雪的话,神色忽然显得有些冷意,转头看了孟知雪一眼。
  迎着方寸的眼神,孟知雪倒是心间有些愧意,竟不敢抬头了。
  不过方寸心里这不满,倒还真不是朝她去的。
  “呵呵,德行有亏……”
  方寸面上,露出了一些冷淡的笑容。
  到了这时候,他倒是真个越发的摸清楚了城守与院主两人心里的想法了。
  这两人是有多么急着希望快些与蓝霜先生定罪啊……
  实际上,他们通过蓝霜先生的洞府里搜出来的那颗人丹,便已经足以给他定罪。只不过,毕竟只有一颗人丹,以及一些卷宗上翻找出来的痕迹,还显得单薄了些。若是就此上报给郡府,恐怕还会引起上面人的一些质疑,所以在这时候,自己,便成了证实此事的最好人选。
  最后一个见到蓝霜先生的,是自己!
  而因为见过了蓝霜先生,被害的满头白发的,也是自己。
  所以,只要自己承认当时是在被人夺舍,那么,这件事便板上钉钉,铁证如山。
  而他们这么急着为蓝霜先生定罪,是因为想要斩断蓝霜先与书院老院主之间的联系,是想让世人都知道炼人丹的是书院教习蓝霜,而不会去联想到当初的书院老院主……
  可偏偏,他们没有想到,方寸居然否认了……
  这却一下子使得他们陷入了两难之间:一方面,他们已经开始推动蓝霜夺舍学子,盗窃人丹的行为;一方面,又十分想说动方寸,改口证实这件事。只不过,因着方寸的身份,他们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来逼迫,所以,便也只好用这等不轻不重不尴不尬的言语暗示自己了。
  ……
  ……
  “方二公子,或许你应该去找书院的座师,详细说说……”
  孟知雪小心地,犹豫地劝着。
  “不必了!”
  方寸平静摇头,将那写有批语的卷宗收了起来:“倒要看他们敢不敢来找我!”
  ……
  ……
  抱着这种想法,也慢慢考虑着如今的事,方寸自己的心倒是平静了。
  分明如今整个书院,或是整个柳湖城,都在关心着这件事,但他倒不放在心上了。
  第二日一早,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照例一早往书院来。
  车厢外,可以听到有不少人声音在议论着,甚至可以感到许多同情看向自己车厢的目光,那些皆是柳湖城的百姓。在昨日方寸于白厢书院露面之后,方寸伤了根基的事情,便已经被坐实,在柳湖城一下子传了起来,各种各样的传言,都在感慨着,轻叹着,惋惜着……
  “可怜哟,方家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方家大公子,那么年年轻便毁了,方二公子又遭了这么一难……”
  “唉,方家本是个慈善人家,怎么就偏偏这么倒霉呢?”
  “……”
  “……”
  听着那些声音,方寸沉默良久,然后也只是淡淡地笑笑。
  只是就在他心里想着这些时,却忽然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越来越少了。
  “公子……”
  小青柳的声音响了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方寸心间微凛,慢慢掀开了车帘,便见到如今马车已经走到了柳湖城门前。出了城,过了那条青柳小道,便是白厢书院,但是如今,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拦在了前面。
  老朝!
  此前人丹被发现在黑水寨,吞海帮顿时迎来了灭顶之灾,死的死,逃的逃。这一个纵横柳湖城多年的匪寨,等若是一朝之间被人拔起,而也因着吞海帮卷入了人丹之事,连得老朝也只能逃命。不光明面上城守在通缉他,哪怕是在江湖里,也有人对他发出了追杀令……
  甚至还有传言说,如今的柳湖城群龙无首,已有约定,谁可以杀得了老朝,谁便可以成为柳湖城江湖里的大当家。只不过,老朝在黑水寨被毁掉之后,便彻底消失了,不知去向。
  可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出现在了城门处。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短衫,外面却又披了一件黑色的盔甲,背后斜斜地背着两柄大刀。在他身周,有着一条一条,一道一道,犹如铁链一般的黑气缠绕,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凶气迫人,杀气腾腾,头顶之上,黑气凝聚,犹如一团乌云。
  “方家人,都该死!”
  立身于大道之上,老朝一身凶气,吓得周围百姓都远远退开。有的甚至冲进了屋里,紧紧关上了门,然后透过窗户紧紧地看着。整个大街上,一时干干净净,只剩了方家的马车。
  老朝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满是杀气,但眼神却有些呆滞。
  他咬着牙关,缓缓向前走来,森然喝道:“当初,方家的老大忘恩负义,毁了主人的名声,如今,方家老二同样忘恩负义,竟敢杀了主人。凡是对你们方家有恩的,你们便要害死,那凭什么,你们方家人还要活着?今日,我便要为了主人,要你们方家还了这条命……”
  “嘭!”
  他说着话,已然狠狠向前迈出,一步踏落,青石板都被他踩的粉碎。
  “当街行刺,你不要命了?”
  坐在了马车前面的小青柳,低声冷喝,死死地盯着老朝。
  “要命?”
  老朝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一介江湖草莽,换得你方家绝户,不亏!”
  大喝声中,他猛然之间迈开大步,拔刀在手,狠狠向前冲了过来。
  而小青柳迎着老朝那一身的凶气,也是脸色大变。忽然之间,急急扯动缰绳,两匹拉车的马便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几乎将马车都甩了起来,急急地转入了旁边小巷。


第一百零二章 无人现身
  老朝实力很强,来得也很快。
  对于他这等修为来说,十余丈的距离,几乎一步便可以跨过,手中长刀震颤,荡出了犹如银辉一样的刀气,浪潮一般向前卷了过去,沿途无论是木头还是岩石,尽被斩裂。
  可是他也没想到,小青柳的反应会这般快。
  早在他扯动缰绳之际,那一辆精致奢华,看起来简直像是银子直接堆了出来,要多华贵有多华贵,就是看着不怎么结实的马车里,已隐隐响起了弓弦绷紧之声,旋及便有十几道弩箭,陡乎之间破空而来,撕裂了层层空气,霎那间便指在了正面冲将过来的老朝脸上……
  车中竟会有暗弩?
  老朝森然冷笑,牙关咬紧,瞳孔微缩。
  周围内息狂涌,化作了法力,密布在身周虚空之中。
  只一瞬间,那十几枝弩箭,便被那无形法力阻止住,像是凝固在了冰中。
  而老朝大步向前冲来,那弩箭倾刻之间便已被撞飞,像是撞开几只苍蝇,纵是箭矢锋利,但没有了速度的加持,在他宝身境界,钢筋铁骨一般的肉身面前,也没有半点危胁。
  只不过,也是趁着这一霎,马车已急急拐入小巷,向前冲去。
  柳湖城的人皆知方二公子的马车轻便,精致,拉车的马神骏非凡,但若非亲眼所见,却也不知这骏马居然可以快到这种程度,于狭窄小巷之中,齐头并进,居然全没有撞着绊着。
  一身神力使发,倒是像在平地飞腾一般,拉着马车向前急冲,倾刻数十丈。
  “哈哈哈哈,到了这时候,还想逃?”
  老朝冲进小巷,森然大笑。
  在他眼里,靠着马车之力,想要在炼气士手底逃命,本来便是个笑话。
  “哗!”
  他周身法力涌动,整个人便已腾起在了半空,饶是那骏马奔腾极速,但他还是数息之间,便已赶了上来,手中长刀刀锋,骤然间发出了嗡嗡作响的龙吟,那是因为一瞬间有太多太强横的法力加持到了刀身上的缘故,这一柄刀像是变成了邪物,顺势挥出了数丈长的刀气……
  全不容人有反应的时间,刀气已遥遥倾落在马车之上。
  宝身境全力斩出的刀气,可摧枯拉朽,切金断玉,斩山开石,易如反掌!
  可也在刀气袭来的一霎,那马车顶上,一方精致的花纹之间,却瞬间有惊人流光闪动了起来,如同屏障,而这流光的源头,可以看到一块圆滚滚,婴拳大小,色泽玉质的石头。
  “唰!”
  骤然出现的灵光挡在了这一刀前,将刀气尽数接下。
  老朝这满蕴杀机的一刀,居然没能将灵光斩灭,反而推得马车急向前冲去。
  “哗……”
  马车已彻机冲出了街巷,拐入大道,而后向东狂奔。
  “龙石?”
  老朝望着那灵光,咬牙低喝,似乎没想到这样的东西会出现在一辆马车之上。
  上等炼气士修行才会使用的玩意儿,居然就这么放在了马车上?
  “方家果然藏了不少秘密……”
  他的心里,反而升腾起了更强烈的杀意,借着那一刀之势回转身形,尚未落地,便已遥遥向着前方抓去,周身流转的黑色气息,倾刻间凝聚了起来,隐隐化作了一只黑色虎首模样,便如一只巨大的手掌,直扑三十丈外,虎口猛然张开,狠狠向着方家的马车吞落下去。
  “啪……”
  虎首吞没之力,与那马车周身覆盖的灵光相撞,爆发出了惊人灵光。
  这力量达到了极致,那一枚白玉色石头,已忽然变得灰白,出现了无数裂痕。
  也是在这一瞬间,马车之上,灵光骤然消失。
  “他妈的……”
  小青柳狠狠骂了一句,全力鞭策起了那两匹骏马。
  筑基境炼气士出手,居然有这等神威,一块龙石的力量,只能挡得住他这一击么?
  不过心里骂归骂,小青柳反而更为冷静,两条缰绳在他手里,倒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将那两匹马紧紧的扯住,甚至可以通过缰绳直接向它们下达命令,如臂使指,尤其如今已经拐入了大道,速度更是放开,马车如飞一般的直向着前方奔腾了过去,惊起一地烟尘。
  “方家人忘恩负义,皆该死……”
  愈是深入城中,便愈是没有回头机会,但老朝在这时候,居然全不在意,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念头,斩杀了方寸,为自己的主人报仇,大步奔腾,向前赶来,几步之后,已然凌空而起,整个人都飞在了半空之中,犹如从半空中扑落的饿鹰,急急的接近了马车。
  “唰!”
  也就在他快要接近马车之时,马车里面,便已骤然飞出了一道灰蒙蒙的物什。
  于半空之中猛得展开,竟是一张由细密暗灰丝线编出来的大网。
  倾刻间将老朝网在了里面,上面还生满了倒刺,借着老朝向前冲出的势头,灰网倒卷,上面的倒刺瞬间便一根一根的钩进了肉里,伤口酸麻可怖,明显便是喂了极为厉害的毒。
  饶是老朝这等修为,被网住之后,也不禁的动作一缓,被这等怪网网住,一动便痛,越是挣扎,倒刺钩的越紧,但老朝只知道嘶声怒吼,居然恶狠狠的咬牙,用力扯住了怪网,硬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血肉模糊,淋漓可怖。
  “哈哈,痛快……”
  而这种满面剧痛,甚至还有毒性渗入体内的感觉,却让老朝更疯狂,竟是大笑了起来,脚步迈步更大,犹如一头疯虎一般,挟着那让人胆颤心惊的杀意,狠狠追在了马车之后。
  “那是……”
  “天啊,怎敢当街行凶?”
  “那是方家的马车,方二公子被人追杀……”
  沿途之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瞬间便惹出了惊人的大乱,不知多少百姓惊呼奔逃,急急躲避,有些躲闪不及的,更是直接被老朝身周的法力裹在了其中,瞬间撕成了一堆烂肉,更有一些人,在这时候已经认出了老朝的身份,仅是他这名头,便已吓得胆颤心惊……
  “吞海帮……”
  “吞海帮的老朝怎么敢来追杀方家公子?”
  “快……快去请缉妖司的人来啊……”
  “……”
  “……”
  “逃不掉了……”
  而在前方,赶着马车的小青柳,急切间一回头,便看到身后仿佛涌来了一片乌云,疯虎一般的老朝,已然冲到了马车之后不足三十丈,满身血淋淋的,洒了一地,心神瞬间绷紧,他知道这马车上有多少布置,有多少机关暗弩,可是在这时候,却已全然失去了用处……
  马车上的,多是凡人手段!
  而凡人与炼气士之间的差距,那该有多大?
  尤其是,此时追杀了过来的,还是一位宝身境的炼气士……
  一位筑基境的炼气士,不顾性命一般的要杀人,又怎么可能靠些机关给逼退?
  “哗啦……”
  说时迟,实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就在这街道之上骤生大乱,众皆奔逃之时,老朝已追近了三十丈内,他咬紧牙关,双目猩红,狂声大笑之中,大手遥遥向前按出,身周滚滚黑雾向空中升腾,化作了一头咆哮的虎头,而法力则已倾刻间布满了虚空,直达三十丈外,死死的抓住了方家的马车……
  “咴……”
  在他这强横法力撕扯之下,两匹骏马都瞬间被扯在了原地,啪啪数声,一匹骏马挣断了缰绳,急急向前冲去,却一头撞在了路边商铺之上,骨折筋裂,另外一匹马却是直接被扯的人立了起来,惊慌嘶吼,任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已不可能再拉的马车向前移动半分……
  “哈哈哈哈……”
  而在身后,老朝还在厉声大笑,法力狂涌,竟是直接要将马车扯上半空。
  “公子,我先过去!”
  小青柳一眼瞥见,狠狠擦了一下鼻子,身形陡乎之间便窜了出去,一脚蹬在旁边的商铺廊柱之上,身形便如一枝离弦之箭,扑进了尚在半空的老朝怀里,挥刀割向他的脖子。
  此时法力狂涌,要将那马车扯将回来的老朝,门户大开,竟是毫无防范。
  可是也就在小青柳一刀割在了他脖子上之后,却瞬间睁大了眼睛,锋利的刀锋划过了老朝的脖子,却只给他黝黑的皮肤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竟是鲜血都没有流出来,而老朝已是厉声大喝,分出一只手,狠狠向着小青柳的脑袋拍了下来,几乎有遮天蔽日之威。
  小青柳顾不得惊慌,脑袋一缩,身形急为滑溜,绕到了老朝身后。
  再次一刀向前割去,只是却是割向了先前老朝扯动鱼网之时,倒刺钩出来的伤口,而且这一刀,他已经不求伤敌,只求更快一些的将刀上的毒,通过老朝的伤口,送进他体内。
  “唰!”
  一刀斩在伤口之上,小青柳成功了。
  但也因此,他动作一缓,老朝嘶声怒吼,法力狂乱涌向四方,小青柳顿时跌翻了出去。
  老朝顾不得小青柳,只是大步向马车冲去。
  但被这一影响,他的法力也已断开,仅剩的马已拉着马车向前疾奔了过去,哗啦作响。
  但少了一匹,且无人驭马,速度已大不如前。
  “公子……”
  小青柳急声大叫,从废墟之中爬起,急急赶向了马车。
  他此时满心恨意,吞海帮的老朝,怎么就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柳湖城行刺?
  而最恨的是,此时周围皆是惊慌的百姓与散乱的人群……
  可是,城守府里的神将呢?
  文书呢?
  书院里的先生,教习呢?
  他们这时候绝对都已经得了消息,可为什么,竟直到此时,都无人现身?


第一百零三章 南山五子
  “老朝过来刺杀我,是真的想为蓝霜先生复仇,还是别的什么?”
  听着外面的惊慌骚乱,方寸静静的想着。
  “如今他本就已经自身难保,一旦现身,黑白两道,都会杀他,所以他出现在了柳湖城周围,便已经是死路一条,尤其是,他居然还敢冲进城来,当街行刺我,更是与自投罗网差不多,这定是已彻底失去了理智,除了杀我之外,什么都不再想的疯子,才能做得出来……”
  “可他若是这样的疯子,早在出事的第二天,便会冲进方府了,但他没有……”
  “所以,他其实是受人指使?”
  “更准确的说,他应该是被人以高明摄魂法制住,驱赶过来杀我的?”
  “那么,想杀我的是谁呢?”
  外面愈乱,方寸反而愈平静了下来,冷静,甚至有些淡漠的在想:“城守与书院院主?”
  “不对,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不过,他们也想让我死,倒有可能是真的!”
  看向了空荡荡的大街,街头巷尾,空中天上,没有半点动静。
  如今是在柳湖城,在书院与城守两方的守护之下,无论是城中哪里出现了问题,只要他们想,都可以在第一时间里赶到,可是如今,却都没有动静,其实不难想象背后缘由,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今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出于某种心理,都暂时选择按兵不动罢了……
  “因为如今真正知道了蓝霜先生与老院主之间关系的,只有我一个,而且我没有如他们的愿,帮着他们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蓝霜先生这个身份上,所以他们其实也想灭口?”
  “他们没有胆子亲手安排这场杀局,但既然老朝来了,他们也乐见其成……”
  “真有意思啊……”
  “……”
  “……”
  方寸心里在低叹着。
  老朝赶了过来,宁拼一条命,也要刺杀自己,杀死方家的血脉。
  而理由,则是恩将仇报!
  当年自己的兄长,于南山斩虎,逼老院主退位,震慑宵小,借将此柳湖城盛行猖獗的妖丹之事逼得躲入了暗中,可是他却也因此,落得了很多人口中“恩将仇报”,“不思感恩”的名声,而自己,苦心布局,终于揪出了炼人丹的人魈,却也因此落得被人刺杀的下场……
  最关键的是,书院与城守皆按兵不动,坐视这一切发生……
  柳湖城里的炼气士,此时也没一个露头,没有一个过来阻止这疯狂的老朝!
  究竟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死?
  方寸默默的想着,心里像是有许多隐藏极深的东西,在疯狂的滋长着,涌动着。
  ……
  ……
  “老爷,大事不好了,二公子在南城被人刺杀……”
  柳着柳湖南城大街上纷乱骤起,得到了消息的老黄管家跑的鞋都丢了一只,大步的冲进了方府中去,沿途丫鬟奴仆听得这个消息,皆先是一惊,旋及慌忙的跳了起来,有的已然吓得大哭,还有的则是顺手便抄了扫把与哨棒,连同那些手持弩箭的护院,便要冲出府去。
  “什么?”
  正在厅里与夫人相坐饮茶,顺便盯着小狐狸念书的方老爷子与夫人,差点便吓得摔倒在地,方夫人猛得站起,大叫一声“我的儿”,便已脸色惨白,直惊得差一点晕了过去。
  “扶着她……”
  方老爷大叫一声,撩起长袍下摆,便向厅内跑,一边跑一边叫着问:“怎么回事?”
  “前面传消息说是吞海帮的老朝刺杀公子……”
  “书院呐?城守呐?”
  “没见人啊……”
  方老爷冲到了大门边上时,已然明白了事情原委,更是明白了现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已然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大叫着:“浑蛋,浑蛋,快给我备马,快给我备马……”
  这时候府边上方府的仆役护院早就聚成了一团,各自手持哨棒与弩箭,甚至还有几个胖大的丫鬟拿了扫把混在其中,一听方老爷叫嚷,早就有人牵了马来,便一拥而出,准备跑去城南救自家的公子,但孰料,方宅的大门用力去拉,竟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拉不开了……
  门口两座石狮子,一只歪头,一只咧嘴,但看起来已经不再滑稽,而像是有杀气。
  “门打不开……”
  “翻墙,翻墙……”
  方老爷似乎明白为什么大门打不开,一迭声的大叫着。
  机灵些的仆役护院,早就冲了过去要翻墙了,但每一个爬到了墙头上,却都莫名的被某种力量影响,或是脚一滑,或是身子不受控制,尽皆从墙头上跌了下来,摔回院子里。
  “王八蛋的小畜牲,光知道顾着别人,不知自己的命金贵吗?”
  方老爷已然气极,忽然撩起长摆,便向着东墙一处冲去,拨开杂草,便看到这里有一个隐藏的狗洞,方老爷子这一身绫罗绸缎,却是想也不想,一低头从狗洞里钻了出去,顾不得扑去泥土,便已大步向前跑去,每几步便已撞见一个牵马的人,大叫道:“马给我……”
  对方乃是车马行老板,见状大惊:“方老爷这是做什么?”
  “我儿子被人追杀……”
  方老爷大声叫着,便将马牵来,一翻身就骑了上去,拍马便跑。
  但他冲去的方向,却不是城南,而是一咬牙,冲向了城北,隔了三条大街,便已是柳湖城城守府的所在,建筑森严华贵,有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寻常百姓走到了这里,都会下意识的压低声音,不敢喧哗,而方老爷纵马而来,却是高声大喊了起来:“救命,城守救命……”
  若在平时,有这样的高声响起,城守府怕是立时便有了反应。
  可这一日,任由方老爷的叫声,回荡在城守府之前,却只显得空空荡荡,死寂一般。
  谁也不知柳湖城城守府里养了多少炼气士。
  但如今,这里面却不像是养了炼气士,只像是养了一群死人。
  方老爷子那肥胖的脸上,肉哆嗦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大颗的汗水滴落了下来,喊过了几嗓子后,他便也彻底明白了过来,眼神里竟透出了一股子愤怒恨意,忽然一声大叫,不再喊救命,而是破口大骂了起来:“我操你大爷的白化鲤,你给老子滚出来……”
  “我儿受人行刺,你敢袖手旁观?”
  “若我儿有个好歹,你信不信老夫拼了这方家家底,也要拉你白氏一族陪葬!”
  “……”
  “……”
  愤怒骂声回荡在城守府前。
  谁也不知道城守一族,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骂过了。
  而在这等死寂里,城守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位颌下三缕长须的文书走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大惊上前:“原来是方老爷,城守如今外出公干,不知方老爷此来乃是……”
  “去你娘的外出公干,我儿在南城被凶人行刺,你们敢在我面前装糊涂?”
  方老爷子已是气的粗声粗气,破口大骂。
  “二公子被人行刺?”
  那文书大吃了一惊,立马高声叫道:“快,府中神将都唤出来,前去缉凶……”
  一行人,忙忙的牵马点将,乱作一团,看起来异常的焦急,就是速度不怎么快,待到集结起来十几位炼气士,骑了快马跟着方老爷子往城南赶来时,却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
  ……
  而早在此时之前,一身凶狂的老朝,早就大步横穿了街道,身形如一团飞在空中的乌云,几步之间,便已赶到了那辆被一匹马拉着的马车之后,大手一挥,便已将马车拉住,脚底用力,已将地面踩出了一个大坑,那拉着车的马居然被他硬生生扯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方家老大死在荒原,老二便要死在我手……”
  嘶声大笑之中,老朝扯着马车一挥,连车带马向旁边撞去,马匹顿时被生生撞死,马车也滑在了一边,但这马车异常坚固,撞得这么一下,居然都完全没有出现破损迹象。
  “欠债还钱,欠命抵命,给我还命来……”
  老朝嘶声大笑,挥舞大刀,刀气滚滚犹如银龙,狠狠向着马车劈落。
  此时,小青柳尚在后面急急追赶,腿伤受伤,追之不及,方老爷此时还没奔到城守府,而书院那边,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边的状况,周围的百姓四散奔逃,只觉得畏之不及……
  眼见得那一刀落下,便要将马车,连同马车里的方二公子斩成肉酱。
  “唰!”
  可也就在这一刻,一柄白玉色的飞剑,忽然横穿整条长街而来,斩在了老朝高高挥起的那柄大刀之上,虽然飞过了太远的距离,法力已竭,但还是将那一刀勉强挡了下来。
  一剑之后,便是第二剑,第三剑。
  一剑一剑的斩了过来,将老朝硬生生逼得后退了一步。
  街那头,向来端庄严谨的孟知雪,竟是连鞋都没有穿,一双赤足踏着虚空,头发也没有梳起,背后斜斜背了一道白玉剑匣,剑匣之上,一道一道的飞剑接连不断的向老朝斩了过来,因为她此时刚刚赶到,距离尚远,但又不得不出剑,因此她每一剑,都是消耗了数倍的法力。
  更远一些的虚空里,有黑影横空而来,那是借法力飞腾赶来的聂全、鹤真章等人。
  南山盟五子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来!
  城守神将没到,书院先生没到,却是南山盟五子到了。
  孟知雪一边向前冲来,一边不停的祭剑斩出。
  而老朝挥刀斩去了数道飞剑,却也已双目猩红,骤然之间,抄手捏碎了腰间的一块白色骨头,身周顿时有滚滚黑烟飞腾而起,飞在了半空之中,挡下那些飞剑,而后他转过身来,双手握刀,虎吼一声,再一次向着那黑色的马车斩落了下去,竟是不顾一切要先杀方寸。
  “离方二公子远点……”
  但也在这一刀落下的一霎,身边斜刺里,一个矮壮身影飞快闪过,却是同样手持大刀的聂全,眼见得老朝这一刀落得太快,无法逼他收手,他竟是一咬牙,嘶声厉吼着,直接钻到了马车之前,双手举起了手里的大刀,横在身前,结结实实的接下了将老朝斩落的一刀。
  当!
  一声剧响。
  聂全虎口已鲜血飞溅,双腿更是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将青石板砸的粉碎。
  哪怕他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哪怕他所有的法力都只试图接下老朝的这一刀,但炼息境与宝身境的修为相差实在太大,这一刀也直接将他的刀势劈垮,浑身骨头都险些碎了。
  也好在,聂全本命经本就是武经,武道娴熟,身强力壮,再加上他的修为也极高,在书院都是数得着的,而且此时的老朝被孟知雪分去大半精力,刚才又受伤已久,且中了毒,这一刀的力量也被削弱了极多,居然被他拼着吃了一个暗亏的情况下,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哗……”
  老朝一刀收回,旋及法力一扫,便已将聂全扫飞了出去,再次一刀挥落。
  “铮……”
  但也在此时,七八道金符已飘在了半空之中。
  每一道金符之上,都绽放了无尽的金色丝线,交织相连,便如大网,将老朝罩在了里面,而在街边,鹤真章手挥朱笔,符纸挥洒,一道道的金符被他勾连,向着老朝周身飞来。
  与此同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出现在了老朝身侧,面上堆起了甜甜的笑。
  又有一道身影阴森的出现,法力急挥,推着那马车向远处逃去。
  “该死,该死,尔等都该死!”
  老朝被金符控制得半息功夫,身上狂意却更强,他竟似已什么都顾不上,周身血液都燃烧了起来,那种火焰诡异至极,金符之间的丝线甫一接触,便立时被烧得节节断裂,狂乱的力量向外迸飞了出去,鹤真章已然被这力量扫中,脸色突地苍白,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再一转头,老朝便看到了那正向自己笑的女孩,目露杀机,魔气滚滚涌去。
  “不好……”
  梦晴儿急急向后跳出,叫道:“他中了更强的摄魂法,我影响不了他……”
  而老朝大步向前奔去,却是狠狠一掌,拍向了那推着马车向前冲的雨青离,这个阴鸷的青年身形猛得兜转,避过了大半掌力,一手施展法力,推向着马车更为远离老朝,另一只手却寒光一闪,竟是多了一根寒光闪闪的银刺,宝光暗藏,直向着老朝掌心里扎了过来。
  老朝神思难明,竟未躲过,瞬间被这银刺刺穿了手掌。
  但也在此时,他狂暴法力激荡,却也顿时将雨青离的身子拍的急急向后跌去,不过迎着这狂暴的一掌,雨青离身形却也极是滑溜,在空中转得三转,稳稳落地,竟未受伤。
  “嗖”“嗖”“嗖”
  背后破空声已然响起,却是孟知雪已趁机赶到近前,飞剑急急斩落。
  “滚滚滚……”
  老朝狂势愈显,竟是全然不顾斩到了身后的飞剑,只顾着大步向前奔去,全凭了自己周身的烈焰抵挡飞剑,硬挨了几剑,然后大步的冲到了马车之前,又是一刀狠狠斩落。
  周围南山盟五子也没想到老朝竟是如此可怖,像是不惜与方寸同归于尽!
  眼看着他这一刀斩落,也都已经神色大惊。
  “大胆妖人,何敢行凶?”
  哗啦!
  也是在这时候,街道一股子狂风激荡,吹得飞砂走石,众人看时,便见到这众人奔逃,空空荡荡的街首,居然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穿蓝袍,神色冷硬的老者,身边则跟了一个手里提着巨大的铜锤,柔柔弱弱,神色似乎害羞,但这时候却只透着一股子愤怒的姑娘。
  这老者抬手疾按,法力狂涌,急急向前撞来,老朝一时不察,竟被撞得退了几步。
  而借着这一瞬,孟知雪剑匣之中,飞剑接连飞出,化作道道白色剑意,交织而来,瞬间斩在了老朝周身破绽,已逼得他痛吼一声,小山也似的身躯猛然跪倒在了地上,而鹤真章则咬紧牙关,连祭十几道金符,再次金线交织,化作了一方囚笼,将老朝死死缠住。
  “是谁,谁在砍方家公子……”
  另一厢里,有怒吼声响了起来,众人一惊,看去时,便见得一群百姓,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馄饨的,有开车马行的,有开绸缎铺的,还有开窑子的,杀气腾腾一群人,或是带了仆役伙计,或是带了三五地痞,挥着枪,举着棒,挟着一股子打群架的气势冲了过来……
  “欺负方二公子,就是欺负我们这些街坊……”
  “王八操的,不知道我八岁的小孙女已经看上方家老二了么?”
  “逢年过节就指着方家发钱……不,老实人家不容你欺负!”
  “……”
  “……”
  冲到了跟前,便见老朝已跪在了地上,那一身血淋淋的,凶势可怖,倒是让人害怕,不敢靠近,但还是骂骂咧咧,将篮子里的烂杮子臭鸡蛋还有用过的鱼膘等向他砸了过去。
  “城守未至,书院未至,倒是呆子和傻子,城外三十多里的夜坊,邻居们到了么?”
  方寸冷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间低叹。
  也是在此时,眼见得老朝重伤,毒发,再加上各种手段,还有曲老先生震慑,已死死被困在了当场,动也动弹不得,谁都知道他绝无力气再挣扎,稍稍放心,急急向周围看去。
  “哒哒哒……”
  远远的有马蹄声响,却是方家老爷在前,领着一众城守府的神将们赶来了。
  另一方虚空里,有云气激荡,那是书院里的先生们也急急赶来了。
  大势已定……
  ……
  ……
  “真是讨厌啊,这么多找麻烦的……”
  但也就在此时,不远处混乱的人群里,一个仆役模样的男子面露惊慌,与其他人一起躲着,但是眼底却露出了一抹厌恶,趁人不备,他缓缓伸手,一掌印在了身边的地面上。
  一道无形法力,顿时激射而去。
  “哗……”
  也在这一霎,那看起来已经认命,头颅垂了下来的老朝,忽然抬头,双目圆睁,竟是厉吼一声,周身力量狂涌起来,似乎有某种东西,在他体内炸开,竟使得他这一身力量,瞬间提升三倍不止,摧枯拉朽一般,震碎了身边的金符与孟知雪的三道飞剑,跳在了半空……
  这时候的他,身上黑气暴涨升腾,竟尔化作了一只猛虎形状,无声咆哮,踏空而来,身边两道长刀同时抓在手里,拼命拼舞,便有滚滚刀气向着四面八方涌去,如浪潮袭卷。
  出其不意之下,无论是谁,都被他这力量逼得四下里跌开。
  孟知雪双眼发红,祭剑斩来,老朝身周魔光大盛,却直接将飞剑弹飞了出去,曲老先生急急施法,但强横法力涌来,居然皆被老朝身周的魔光湮灭,旁边“嗖”一声窜出来了一只小狐狸,发起了狠,张开嘴巴便向老朝肩膀咬下,却也瞬间弹飞,崩断了半颗牙。
  笼罩在了那一团魔光之中的老朝,这时候赫然有了种金刚不坏,难以悍动的意味。
  挟着无尽魔光,他冲到了马车之上,狠狠一刀斩落。
  “什么?”
  周围一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在了当场,浑身发寒。
  谁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老朝竟还能挣脱那束缚……
  谁也没想到,眼看着已经脱困的方二公子,居然又……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不忍直视一般的向着马车里看了过去,然后……
  他们的表情,瞬间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呆滞!
  马车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于是周围人便都停了手,由着老朝去斩向那一堆碎片。
  便是老朝,虎吼着,发泄着,但也渐渐发现了不对,他那满是鲜血的脸上,已然露出了无尽扭曲,不甘,愤怒的神色,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方寸,方老二,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
  “……”
  “……”
  “所以说,老朝其实是被人驱使过来试探我的?”
  “不惜布了这样一个局,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藏了什么底牌?”
  “呵,行事再小心,再不露破绽,他们也不放心啊……”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就没有藏什么的资格,我好好活着,便是一种罪……”
  “既然如此……”
  “……”
  “……”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做下了决定。
  举杯将残茶饮尽,方寸慢慢起身,旧伞夹在了臂下,从街边的茶馆里走了出来。
  微微转头,看向了着刚刚被老朝的魔气弹飞到旁边台阶,这时候正张着那缺了半颗牙的嘴不停发狠,像是随时要再扑出去的小狐狸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说过不许你咬人!”
  小狐狸猛然转身,顿时惊得呆住了。
  周围所有人目光看来,然后全都呆住了。
  方寸来到了门边,望着一身魔气的老朝,轻声道:“我在这里!”
  “来!”


第一百零五章 给你们看
  “方二公子?”
  看到了一身白袍,臂下夹着旧伞,神色平静的方二公子,所有人都感觉懵了。
  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那已经被劈成了碎片,凄惨无比的马车,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一身是血,浑身上下凶气弥漫,又似透露着一股子悲愤惨烈气息的老朝,心里的感觉就更古怪了。
  合着老朝刚才追杀了半天,拼掉了大半条命,追杀的只是一辆空马车?
  方二公子其实一直在旁边的茶馆里喝茶?
  “不好……”
  而在一愣神之后,众人又旋及脸色大变。
  方寸在被追杀的过程中,逃出了马车,坐在茶馆里饮茶,自是一个聪明之举,但你既然已经成功脱身,这时候又何必非要再现身,就算要现身,也得等老朝彻底制服再说啊,如今的老朝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看起来伤痕累累,但他一身魔意加持,却比刚才还要可怕……
  此时的方寸在这魔头面前现身,无异于找死!
  “吼……”
  而也在众人心间闪过了那个念头时,老朝已然凶气勃发,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无人知道,这时候的他还剩了多少理智,也无人知道,分明看到书院教习与城守一方的神将都已赶来,仍然只是一心想要杀了方寸的他,这心底的杀意有多强烈。众人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骤然变得血红,似乎要渗出血来,浑身魔气大涨,猛然向着方寸冲了过来。
  一步踏落,大地都被他踩出了一个坑,浑身鲜血,淋漓洒落。
  只一瞬间,那股子腾腾凶气,便已乌云般涌起,化作一只虎首模样,向方寸咆哮!
  “方二公子速退……”
  另一厢里,刚刚被老朝那一身魔气逼退的孟知雪已沉声厉叱,怀抱白玉剑匣,便已抢到了方寸身前,剑匣之中,白芒大作,便要直接迎上冲过来的老朝,给方寸退走的机会。
  另一厢里,曲老先生的孙女也已挥舞大锤,便要向着老朝砸落。
  就连后面的狐女小青灵,都已四爪扒地,呲起了断掉半颗虎牙的小嘴……
  “不必这么紧张……”
  而在他们都已同时出手,急急冲来之时,方寸却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了远处。
  在此时的街道周围,有堪堪赶到了柳湖城来的书院教习与座师,也有刚刚催马赶到的城守神将,以及满面惊骇,担心到了极点的方老爷子,更有着那些挥舞哨棒赶来的街坊四邻,还有都爬出了一身草屑,大步狂奔,向着这条大街冲了过来的方家护院与奴仆……
  “做出这样的安排,就是为了看我方家的底蕴?”
  “就是为了看看我究竟有什么样的潜力?”
  “就只是为了试探我?”
  方寸心底,从看到了老朝出现,并推算出了这一切幕后交织的势力与用意之时,便开始涌动着的怒意与杀机,彻底放开了压制,便如火山一般,在他心底爆发升腾了起来……
  然后他咬牙笑了笑:“好,我给你看……”
  “……”
  “……”
  挟着这种念头,方寸目光落在了老朝身上,身形陡乎闪动。
  一动之间,他周身法力便已滚滚升腾,潜藏在了一百零八条大脉之间的法力同时凝聚。
  因为方寸炼一百零八脉,法力尽皆分散藏于脉中,所以他平时的修为,看起来也只有炼息境高阶,圆满都没有达到,更是显得气机不足,看起来像是根基极为不扎实一般……
  但在这一刻,方寸内息鼓荡,汇作一处,却使得他一身气机,呼啸升腾。
  “唰!”
  他身形快得,犹如一道白影,倾刻间便已穿过了孟知雪与曲老先生的孙女,直接来到了老朝的面前,也正面迎向了那一身魔气,看起来已如彻底化作了魔物一般的老朝……
  “杀……”
  老朝嘶吼,滚滚黑气化作的虎首,血口狰狞,向着方寸撕落。
  而在这一霎,方寸拧身,开伞!
  旧伞张开,犹如一盾,恰恰的挡在了那魔气滚滚的虎首之前。
  那虎首魔气如此可怖,看起来哪怕是曲老先生这等修为,也不敢正面去接这虎首的魔气,哪怕是孟知雪这等天资,抱了剑匣异宝去挡,心里也是抱着一种被他击成重伤的念头。
  可在这时,旧伞撑开,却直接将虎首接了下来。
  滚滚魔气冲荡,似乎可以摧毁一切,但硬是没有摧毁那柄旧伞。
  惟有此时的方寸可以看到,虎首冲到了旧伞上面来时,他自身的功德,正在飞快的下降,二百,五百,一千,倾刻之间,功德下降了两千,然后停止,而在这时候,那虎首所蕴含的力量,也已尽数被旧伞消弥,任其凶狂暴戾,让人惊怖,却连伞面都没能毁得半点……
  “哗……”
  但也紧随其后,老朝已大步赶来,挥刀疾斩。
  这时候的他理智都近乎彻底消退,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旧伞的厉害,只想斩杀方寸。
  而撑伞挡住了虎首魔气的方寸,则是顺势拧身,自伞柄之中拔出了那柄名唤“银蛇”细长软剑,身形转到斜侧,一身法力,尽皆加持到了这一剑身上,一霎间剑光暴涨……
  踏步挥剑!
  方寸一剑斩在了老朝胸腹之间。
  在这加持无尽纯粹法力的剑光之下,老朝那如金刚铁骨,刀剑难伤的身上,瞬间便被斩出了一道深可及骨的血痕,鲜血狂喷,洒落四方,老朝的身子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但他一步前踏,止住跌势,却根本不知道害怕,急又转身,再度一刀向方寸斩落……
  而这时候的方寸,一剑斩出,便已连绵不绝。
  他身形游走,看起来竟像是无比轻松一般,避让过了老朝那狂猛的刀势,而后一剑一剑,只是接连不断的斩在了老朝身上,看起来,像是一团白影,挟着一道银光在飞舞……
  几乎是倾刻之间,老朝胸前后背,臂弯腿筋,皆出现了无数的伤口。
  饶是老朝疯狂无比,魔意滚滚,这时候却也已经像是一台被拆散了的机器,他身上还有着让人心惊的魔意,但是他却手脚都已动弹不得了,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轰然一声跪落了下来,口中还荷荷作声,像是无穷的恨意在体内汹涌,但只是无法再发泄出来了!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报仇,有几分是自己的本意,又有几分是被别人操控了神魂,但你刚才喊出来的话我皆听到了,现在,我便也认真的回答你一句,让其他人也都听听!”
  方寸转到了老朝面前,望着他那渗着鲜血的眼睛,轻声道:“方家不欠任何人的!”
  “要说欠,也是这世界欠了方家的!”
  “……”
  “……”
  “你……”
  老朝像是拼尽了所有力气,暴声嘶吼,甚至要向前咬来。
  但方寸却已不再听他的话,顺势一剑向前割来,身形与老朝擦肩而过。
  背后,老朝一颗头颅,已然冲天而起,飞到了半空之中。
  “这……”
  无法形容周围人这时候都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一剑斩首的一幕,尽皆被周围人收在了眼中,无论是街坊四邻,还是南山盟五子,又或是曲老先生等人,或是刚刚来到了半空,脚踏云气的书院先生,骑在马上远远看着的城守一方文书与神将等等,皆看到了这一剑。
  心底,几乎难以想象……
  怎么可能……
  那个只有炼息高阶的方二公子,那个传说已经伤了本源的方二公子……
  他怎么可能一剑斩了魔头老朝的脑袋?
  或许是因为老朝伤重,或许是因为老朝毒发,或许是因为老朝强弩之末?
  但无论是什么,这一剑都让人意想不到啊……
  ……
  ……
  “这个方二,果然……”
  而看着这一幕,隐藏在了混乱人群里,某个神色惊愕的奴仆,也已大惊失色。
  心底急急得到了答案,便已准备溜走。
  可也就在此时,一剑斩了老朝脑袋的方寸,竟是脚步不停,他目光转向四方,看到了周围人满面震惊的眼神,却只是轻轻一抖手中银蛇剑,左掌一招,远处的旧伞已飞回手中。
  而后,他一手持伞,一手持剑,忽然腾空而起,身形如白云,一掠数十丈。
  飞掠之间,他便已来到了一方惊慌的人群上空,而后一剑斩落。
  “还有你!”
  “……”
  “……”
  “唰!”
  那里有个身穿锦袍的绸缎商,一见剑来,顾不得伪装,翻身而起,便要逃走。
  但方府前面的两个石狮子,森然看向他看了一眼。
  此人身子微僵,方寸剑光掠过,便已斩落了他的脑袋,颈血喷到了半空之中。
  旋及方寸向下一个掠去:“还有你!”
  卖山货的猎户脸色大变,猛然从包袱里抽出了一柄巨剑。
  可是剑还没有拔出,便已身子僵住。
  方寸已继续向着下一刻冲了过去,也是在此时,人群里齐齐跳出了许多身形如闪电般的人影,有的修为高,有的修为低,各自扮作了不同的样子,日夜盯在了方府的周围。
  而方寸则是身形游走于这些人之间,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六章 不知死活
  “不好……”
  看到方寸斩当街斩杀老朝,便已经心惊不已的众人,忽然看到方寸竟又冲进了人群里大开杀戒,更是心惊莫名,第一反应,倒是以为方寸疯了,可紧接着,便立时感觉不对,那些人,看起来都是普通人打扮,可怎么一个个的皆身怀修为,有些看起来修为还很高?
  更难以让人理解的是,他们修为如此之高,如今在方寸面前,怎么却无还手之力?
  而在一片惊恐之中,却有一人,暗道不妙,正是之前一直躲在了惊慌人群里,观察着老朝刺杀方寸之事的青衣仆人,待得见到方寸大开杀戒,他便已感觉不妙,而在发现方寸的眼神,已然急急向着自己看了过来时,更是心惊的几乎要炸开,想也不想,便飞身而走。
  “不是一直在这里看得很开心么,为何要走?”
  方寸清淡的声音响在了他身后,这青衣仆人回头一看,便见方寸一手持伞,一手执剑,踏着虚空,倾刻间赶到了自己身后来,分明依着方寸如今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但这一瞥之间,他便隐隐感觉到,方寸瘦削身后,竟像是出现了两只狮子的影子。
  一左一右,歪头咧嘴,正森森然的看着自己。
  被这两个家伙看着,青衣仆人,几乎瞬间便放弃了其他所有打算,只是转身急掠。
  他修为极高,一掠之下,犹如闪电,倾刻百丈。
  “唰!”
  而在这一霎,方寸同时转化功德,无穷法力激荡,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他与那青衣仆人,一高一低,一青一白,皆闪电般横跨了百丈距离,那青衣仆人身形刚刚才微微一缓,但见得头顶之上,方寸已然持伞落下,手里的银蛇剑上,涌荡出了惊人的银辉。
  “方二公子莫要误会……”
  这青衣仆人哑声大叫,身形陡乎一转。
  “嗤”
  方寸一剑斩落,将他头颅削飞,但无首之躯立时变化,化作一道符纸缓缓落地。
  而这仆人,却已兜头转向,竟向着城守一方人冲了过去。
  城守一方,徐文书以及诸位神将,也皆在此时,瞠目结舌的看着方寸杀人,心里满满皆是难以形容的惊恐,忽见那青衣仆人向自己冲了过来,立时大惊,纷纷凝聚法力提防。
  “吾乃凰城御守王飞离,柳湖守将速来救我……”
  那青衣仆人冲来,却无出手之意,反而急急掷出一物,正是一个赤红颜色,背着有着凤纹的令牌,一边喊,一边向着城守一方的众神将冲了过来,而那徐文书本是一脸惊愕,听到了他的大喝声之后,微一迟疑,才反应过来,双手接住令牌,吃惊叫道:“凰城?”
  只此一霎之间,那青衣仆人便已冲到了他的身后,叫道:“护我……”
  不仅是徐文书,周围诸神将,以及不远处的曲老先生,乃至孟知雪,听到了“凰城”二字,也皆是大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向着那个青衣仆人看了过去,面上竟有惧怕之意。
  凰城御守?
  这看似普通的青衣小仆人,居然会是来自凰城的御守大人?
  惟有方寸,此时面无表情,仗剑追来。
  “这……这凰城御守,怕是身份比城守都还要高啊……”
  徐文书只用了一息时间,便已做出了决定,急急向前迎来,叫道:“方二公子,你……”
  方寸道:“滚!”
  徐文书顿时大惊,然后看到了方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用了半息功夫,再次做出了决定,忽然躬身退在了一边,不敢抬头。
  青衣仆人顿时愣住了……
  ……
  ……
  “你们到柳湖城来盯着我,我忍了!”
  “你们鬼鬼祟祟送来我兄遗物,我也忍了!”
  “但你们居然胆子大到,敢鼓动人来刺杀我,就为了逼出我的底蕴?”
  “好,你们成功了!”
  而方寸仗剑直冲到了身前,声音冷淡,但谁都听出了里面惊人的杀意,而那青衣仆人见得徐文书居然让开在了一边,已是魂胆皆丧,他心间发狠,猛然向着一边的方老爷子看了过去,只是倾刻之间,那些神将便忽然壮起胆子,站成一排,将方老爷子护在了身后。
  而他也只是微生此念,便已打消,急急飞腾而起,向着城外窜去,大叫:“将主救命!”
  方寸冷眼看向了半空:“将主?”
  ……
  ……
  “这方家的老二好生凶狂……”
  而在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柳湖之上,小舟之上,有位身穿旧甲,神色沉冷的男子静静坐着,手里持着一盏酒,他神色不动,却似已将百里之外的柳湖城中,发生的一切尽收心底,待得见到自己的仆人都已遭遇险境,甚至被人追杀之时,他的脸色也变得一片铁青。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还是看不透?”
  “柳湖方家,如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为何连那两只凶物,居然也甘心来到了柳湖城,为方家守门?”
  “……”
  “……”
  凝眉之间,他低叹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试探之举,没能看明白方寸,却是把方家的一些其他东西逼了出来,或者说,他本是只想看到一些简单的秘密,却没想到那位板正仙师的弟弟,表面这俊俏公子哥的掩饰下,竟是这么一个光棍的性子,直接便将一些大的吓人的玩意儿唤了出来……
  这反而让他眼花了,想看的东西反而看不清了。
  无奈之下,轻轻摇头,他大袖轻轻荡起,决定还是先将仆人救下来。
  同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或许这段时日,自己白等了,时机不合,自己该回去了……
  但也就在他这个念头升起之时,他忽然脸色大变。
  挥在半空的大袖停住,他周身法力,尽皆凝住,不敢有半分变动。
  “天行道?”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问道。
  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来自凰城!”
  将主不敢随便回答,良久之后,才只轻轻点头:“既然你知道……”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身后那个声音淡淡响了起来,道:“方家仙师给了大夏太多东西,也立下了太大的功劳,小地方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你既然来自凰城,便应该很明白这一点,如今他已死在了荒原,怎么死的,我不知晓,也轮不到我来管这件事,可你们在他死了才不到一年,便连方家仅剩的这一条血脉都敢动,我应该是说你不知死活呢,还是说你身后的那位神王,不知死活?”
  将主沉默了下来,一声不敢吭。
  他这时候整个人都已僵住,便如一块岩石,封住了所有的气机。
  “喵……”
  他看不到背后那人的影子,只能看到自己身前,一只小奶猫爬了过来,也不怕人,直接跳上了他面前的案几,嗅了嗅,然后慢慢的吃起了他面前那一尾精心烹制的鲜鱼……
  “原来是你……”
  将主心间微颤,低声开了口,声音似乎有些艰涩:“你怎么也甘心来柳湖城……”
  背后那人轻声道:“我只是来做生意的……”
  将主心寒,忽然嘶声道:“你放过我,我这就离开柳湖,再不回来……”
  背后那个声音淡淡道:“我只和方家做生意……”
  “你……”
  这将主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低喝道:“凭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一瞬之间,他忽然身子猛得沉下,变得如同山岳,骤然之间,无穷无尽般的法力荡在周天,方圆百里之内一时变得风云色变,也是在这一霎,整个柳湖的水尽皆向天上扬了起来,惊天动地的水浪冲到了半空之中,远在百里之外的柳湖城百姓,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半晌之后,无穷的湖水,重又从天上跌落,重重砸回了湖间。
  那浪潮起落,前所未见,竟使得平日里如镜般的柳湖,有了几分怒海之相。
  半晌之后,在这上下起伏不停的波浪里,一个身穿考究衣袍的男子踏着水波,缓缓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刚刚吃饱,舔着嘴唇的小奶猫,身后两只小狗,拼命的游水跟着……
  来到了岸边,他向柳湖城方向看一眼,低语道:“又是五千金,价都提不上……”
  ……
  ……
  而在此时的柳湖城里,随着外面柳湖方向,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似乎每个人的心神,都受到了剧烈的震颤,一颗心竟似狠狠的跌到了谷底,然后又弹了上来,站都站不稳。
  方寸赶上了那青衣仆人,一剑杀了,然后将他的令牌拿在了手里。
  目光扫扫,便收了起来。
  然后他回身,将银蛇剑插进了伞中,目光向周围看了一眼。
  只见这时候的书院院主公羊偃青,座师钟越老先生,以及其他几位座师,还有几乎全部的教习,尽皆出现在了城边,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而在另一边,城守白化鲤似乎刚刚从远处赶来,看着这城中的一片狼藉,脸上也似乎多少有些惊愕与呆滞之意,神色阴阳难定。
  方寸将伞夹在了臂下,慢慢走到了书院院主公羊偃青身前。
  微一施礼,然后将一封书涵递给了院主,只见上面乃是他在书院的批语。
  “德行一道,我想来想去,柳湖城也没人有资格可以帮我批注,所以便自己填上了!”
  方寸笑着看向院主,道:“你没意见吧?”
  院主脸色失青,良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方寸笑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后,一眼瞥见了院主的青羊呆呆的站在空中。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顺眼,于是他一脚踹去,将它踢到了正走过来的城守腿前。
  羊不敢动,城守也不敢动。
  被踢了羊的院主,同样也不敢吱声。
  而方寸则终于觉得有些满意,夹着旧伞,缓步走下了云端。


第一百零七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此夜,方府设酒,宴二公子的同窗,好友,街坊。
  正厅一桌,外院十八桌。
  白厢书院里的同窗好友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聂全、雨青离,以及夜坊里的老丹师曲老先生和他害羞的孙女坐在了正厅一桌,由方老爷子和夫人亲自坐陪,方二公子坐在了下首,许是有些不合辈份与规矩,但方家请来,却是理所当然,这些人,都是在自家二公子遭人刺杀时,赶过来相救的,那么,无论他们的身份、年龄,还是辈份,便都有资格坐下。
  而在外院,街坊邻居们坐满了十八桌,大声说笑着,议论着,吃喝着方家这不要钱的流水席,要不怎么说方家与别个不一样呢,摆在了外面的流水席与正厅里的正席居然都是一样的佳肴与酒水,而且与正厅不一样,外面的流水席吃光了,还能喊着方家下人再上一盘。
  只是帮着方家二公子打了场架而已,还没能真个出手,这般丰盛,太客气啦!
  可是方家却觉得这还不够,不仅老黄管家带了府里几个酒量好的下人来回劝酒,就连方家老爷与夫人,也出来敬了三回酒,方二公子也出来了一回,还笑着与人划了几回拳。
  老黄管家看着这场热闹,心里已充满了感慨意味。
  竟莫名的,从这场酒宴,想到了半年之前那场大公子下葬时的丧宴。
  有些是相同的,有些又是不相同的。
  相同的是,这一次正厅内坐着饮酒的,还是那么少,倒是外院里流水席上吃吃喝喝的街坊四邻特别的多,而且柳湖城里那些身份尊贵的世家主、书院教习、城守府的文书神将,都没有过来,但不同的则是,分明感觉方家在柳湖城百姓们眼中的地位又已经不同了……
  柳湖城炼气士们来的少,并不是他们不爱来。
  此时的方府之外,便有不少府里的管家,手持敬贴厚礼,想着入府问训。
  毕竟方家二公子遭到了吞海帮余孽的行刺,有没有受惊呀,这些丹药拿着养身子呀……
  不仅是这些城里的世家炼气士们,都持了请贴试图拜访,被拦在了门外,甚至连白厢书院的院主与城守白化鲤,二人也过来了一趟,只是他们来到了街角,看着方府门前簇拥着的那么多人都进不去,看着方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他们终究还是没敢来到方家门前……
  相视一叹,转身离开。
  这对视一眼里,彼此皆有着无法形容的担忧与失落,只是说不出口。
  ……
  ……
  谁能想到方二公子竟有这等惊人手段?
  方家大公子殒落之时,整个柳湖城里的人,都知道方家或许要完!
  但他们也知道,方家大公子那么大个名声,方家或许也一定有些底蕴藏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方二公子用这等手段,给他们展露了这底蕴……
  一剑于街头之上,斩去了吞海帮老朝脑袋!
  仗剑游走,借着那两道让人心惊的凶狂力量加持,于他们面前,斩杀了来自于凰城的御守,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隐藏在了如今的柳湖城,根本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密使,一剑一个杀了个干净,他们是堂堂书院院主与柳湖城城守,但硬是被这一剑杀到了胆寒……
  尤其是,城外那异象……
  柳湖之水倒翻上天,震碎了三座大山,跌出了半湖死鱼!
  那究竟是什么境界的力量在交手?
  此前他们因为不知道敢安排刺客当街行刺方家二公子的是什么人,所以他们不敢插手这样的事情,他们只能躲着,可如今,方二公子在这场刺杀之中,忽然展露了方家底蕴的一角,却也让他们生出了无法形容的恐惧与担忧,毕竟这行刺是发生在柳湖城,若是方家不肯罢休,硬要查个明白,那么他们身为柳湖城一域两方势力的首领,又会面临怎样的压力?
  失控了……
  他们忽然生出了一种极无奈的感觉!
  此前不去插手那行刺之事,直到现在,他们也觉得是对的。
  可行刺之事出现后,他们又发现,无论自己插不插手,都无法摆脱这件事的影响!
  能怎么办?
  这时候他们分明可以再入方府,想必方家的管家不敢拦着自己两人,仍然可以在方家二老与方二公子面前,嘘寒问暖,仍然可以在做过了这些表面功夫之后,将一切理由找足,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如今,他们硬是不敢去这么做,只因担心触怒了方二公子……
  那柳湖城的异象,那两只石狮子,已经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方家或许真的快亡了,但想拉个垫背的,一点难度也没有。
  ……
  ……
  “哈哈,我就说那些人都是吃醋多了酸的,见天的说什么方家没了顶梁柱要完了,二公子受伤了不能修炼了啥的,现在可都老实了吧,咱与方家做了这么多年街坊,就没见方家欺负过人,就那后院墙上的木瓜,我家哪天想去吃了就摘一个,方家人都从来不说啥……”
  “就是,平素里一个个说这说那,现在可都老实了吧?”
  “后院木瓜长哪了,我回头也去摘一个……”
  前院里,已经有不少人喝的醉熏熏的,被自家婆娘拿菜刀威胁着回去了,一个个的极是尽兴,方家二公子今个儿在街上大展神威,可不仅仅杀出了方家的威风,便是他们这些街坊四邻也都跟着沾面子,以前他们一说是方家的邻居,没人敢惹,以后估计也没人敢惹了。
  只是与外院的兴高采烈不同,内院里的那桌酒,却始终有些热烈不起来。
  饶是方家老爷与夫人殷勤的劝酒,饶是方家厨娘不停的将各种平素罕见的美味佳肴端上桌来,但是大家劝酒便饮,劝菜便夹,可是每个人的脸上,却始终都还有些不快之色。
  “方……方二公子,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你……”
  鹤真章想活络一下气氛,端着酒叹道:“原来你这本事,比我们要大的多……”
  “我这一身的本领,都是借来的,不算得自己修为!”
  方寸端了酒杯,笑道:“倒是听闻方二有难,诸位能够赶来相助,这份情义,方寸是记下了,这一杯酒,我再敬曲老先生,曲家妹子,还有诸位书院的高窗高义,来,饮尽……”
  诸人闻言,便都举起了杯,只是神色略有些感慨。
  “要是早知道你那时候根本不在马车里面,我们就不来了……”
  聂全也闷闷的,无奈的挠头。
  “我在不在马车里不重要,诸位来与不来,方才重要……”
  方寸笑着,斟酒,道:“再来一杯!”
  “哼!”
  脾气最大的曲老先生,却是重重放下了酒杯,怒哼一声,道:“我们不过是些闲云野鹤,未学成的学子,来与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倒是那书院与城守,分明便在左近,听得此等凶事,居然一个来得都没有,如今这世道,居然都已变成了这等烂到根子里的局面了么?”
  听得此言,孟知雪等人,神色便更难看了,皆闷闷的放下了杯。
  曲老先生倒是第一个把他们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也正是他们内心里最压抑之事,孟知雪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鞋都没穿,头发都没有梳,便急急赶来相助,甚至传信于南山盟诸人,就连他们,都能够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来,那为什么,城守与书院却没来?
  事后确实是到场了,但那也是被方老爷子骂来的。
  他们平素里学方尺,行好事,虽然大部分学子有些不理解,但师长也多会时常称赞,可如今经了这么件事,他们才忽然间意识到,好像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竟是如此孤凄!
  他们本以为有烈日腾空,自己只是除些烈日下的阴影,如今才发现……
  自己面临的,竟是一片无垠的黑色怒海!
  “怎么了,是我方家的酒不好喝,还是我方家的菜不好吃?”
  方寸看出了南山盟诸人心间的郁郁,笑着看向了鹤真章:“又或是少了些助兴的?”
  鹤真章脸色尴尬,挥挥袖子,道:“哎呀,说这些做甚……”
  “既然如此,那何不满饮此杯?”
  方寸笑着起身,执杯向诸人劝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方二借此一杯,敬诸位!”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方寸只是随口一说,但场间诸人听得这八个字,竟有不少微微出神了起来,尤其是孟知雪与曲老先生,一个年轻一个性子犟,也是场间诸人里心绪最低落之人,但是听得方寸无意说出了这八个字后,心间竟像是莫名被触动了一下,一时满怀心绪,竟似通透了许多。
  “老夫一把年纪,竟是被这小年轻点醒……”
  “方二公子,多谢你……”
  “……”
  “……”
  人人满杯,尽皆饮下,愁绪倒似一扫而空,气氛也明显高了起来。
  而见诸人开心,方寸面上也露出了微笑,低声向鹤真章道:“鹤兄,完了莫走,我请你……”
  鹤真章满不在乎的夹菜,道:“你就别哄我了……”
  方寸低声笑道:“放心,这次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 我的江湖
  老鹤同窗实在是有些信不过方二公子那张嘴了,也打定了主意吃完饭就要走。
  但偏偏吃过之后,觉得有些口干,便留在了方家客厅里喝茶,喝完了茶,又觉得有些累,就坐在了太师椅上休息,直到连老黄管家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过来体贴的问鹤公子今天是不是要在方家留宿之时,换好了衣袍的方寸终于出来了,笑着邀请鹤真章一起出门……
  “居然真的要去?”
  鹤真章见了,已是激动得手掌发颤!
  去了!
  居然真的去了!
  走进流月楼大门的时候鹤真章都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方二公子居然真的请自己来了流月楼,这如何能想象,这如何能像是真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简直就是……
  “啥,这就要走?”
  还未从那莺莺燕燕里缓过神来,鹤真章便又愣住了。
  他看着进来与老鸨说了几句话便立时要走的方寸,差点哭了出来。
  这是要干什么?
  不来就不来吧,怎么还刚来就走?
  “只要有了这么多小娘子相陪,哪里又不能是流月楼呢?”
  方寸笑着揽住了鹤真章,抬手指去,鹤真章就看到了那楼梯之上,一排一排轻纱薄裙的女子缓步走了下来,笑语盎然,媚眼如丝,整个人便像是坠了了梦里一般,然后就一直在这种梦里,看着方二公子包下了流月楼十八个最顶尖的小娘子,看着十八个小娘子坐满了足足三辆马车,又被方二公子塞进了一辆坐了足足六位小娘子的车里,一路向回驶来……
  方宅前面,已经搭起了一个帐篷,锦布香熏,倒比流月楼的雅间还要好,而在那方家的台阶上面,则摆放了几个小案,上面放好了酒菜,方寸与鹤真章一人一个小案坐下了,便笑吟吟的一抬手,命那些小娘子们就在这方宅门前舞起来,跳得越妖越好,穿的越少越好……
  “还有在自家大门口玩的?”
  鹤真章头昏脑涨,如在梦中,感慨不已:“别说,还真另有一番风味……”
  而看着鹤真章那销魂傻乐的样子,方寸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举杯,转头看向了自家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一个歪头,一个咧嘴,看起来像是更不正经,也像是更开心了。
  ……
  ……
  方寸倒了满满两樽酒,一只石狮子面前放了一樽。
  其实把流月楼小娘子往家里的行径他也感觉丢脸,但没办法。
  门口这两位爷难伺候,只要请得它们出了一次手,那就得请它们看这种正经的舞……
  鹤真章其实是个陪客,当然,他产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陪什么样的凶悍存在。
  而在此时,方寸自己倒是没太有心情享受这些。
  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以解开孟知雪与曲老先生的某些心结,但对于上辈子喝了太多鸡汤的方寸来说,却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只考虑最为实在的问题……
  望着远处的夜空,他知道如今的城守与白厢书院院主,一定还没有睡。
  他们在担心自己的报复。
  他们皆以为自己如今肯定恨透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等报复行径。
  但他们其实不知道的,方寸不恨他们,他们还达不到让自己去恨的级别与程度。
  方寸只是很失望!
  城守与书院,一者代表了秩序,一者代表了传承。
  这两地,本该是柳湖百姓的守护神,若是一方恶了,还能让人有些盼头……
  但倘若,两方皆是烂到了根子里,那又该怎么办?
  炼气士若要炼人丹,对普通百姓而言,便是灭顶之灾,只能指望城守与书院,可若是城守与书院,皆成了炼人丹的帮手,那么,这些普通的百姓,真就只能等死了么?
  就像被刺杀时候的自己,若自己没藏有后手,便只能光天化日之下被杀?
  求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滋味太难受,好歹也得给普通人留下点希望才是啊……
  ……
  ……
  低叹声中,远处的巷弄黑影里,出现了一道负手而立的身影。
  方寸看向了旁边,鹤真章这时候已经兴高采烈,眼神恍惚了,便无奈一笑,起身直向着那个人走了过去,秦老板站在巷弄的尽头,分明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但有些时候,又会觉得他已经与黑暗融在了一起,方寸知道,若是秦老板不想让自己看到,自己便看不到他。
  “五千金!”
  秦老板淡淡开口,干脆直接。
  方寸不由笑了起来,道:“居然又只是一剑?”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道:“做生意要实诚!”
  方寸揖礼,笑道:“这样的生意,大可以多作几回……”
  秦老板淡淡道:“现在的柳湖城,很干净!”
  “只是现在干净而已……”
  方寸笑道:“你也知道,我很懒,并不喜欢时常打扫……”
  秦老板微微沉默了一会,道:“看样子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方寸笑道:“我在想,当年仙帝立国之初,便于地方设下了书院与郡守,一者主传承,一者主庇佑,也有让他们相互监督制约之意,可若是这两方都靠不住了,又该怎么办?”
  秦老板不回答了,过了一会,才道:“我只是个做生意的,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想去管,你和你的兄长才是天生做这些事的料子,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那个人的身份,他来自凰城,而凰城的那个女人有些麻烦,而且她是众所周知,这世上最恨你兄长的人……”
  方寸微怔:“为什么?”
  秦老板淡淡道:“因为你兄长打过她!”
  方寸:“……”
  秦老板道:“更重要的是,若是凰城已经盯上你了的话,其他盯住你的,想必也不少!”
  方寸知道秦老板指的是什么,以凰城为例,那么他话里的“其他”,便一定不会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小势力,大夏立国夜原之西,拓荒逐蛮,朝歌坐镇于心,而凰城、麟城、龙城、雀城等等神城镇守八方,诸位神王各辖一域,每一位都是有着通天之能的大人物……
  凰城的将主现身于柳湖,也就是说,如今盯上了自己的,已经是这等级别的存在?
  他没有感觉意外,反而像是更轻松了些,笑道:“以后再做什么,风险更大了?”
  秦老板淡淡道:“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的风险大不大,与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无关!”
  方寸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兄长活着时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么?”
  秦老板摇头,道:“他活着时,仇人很多,朋友也很多!”
  方寸道:“那为何我看到的却更多的只是……”
  秦老板平静回答:“因为债是会追过来的,恩反而是要去讨的……”
  方寸轻轻吁了口气,道:“这话说的有趣!”
  “方二公子,你干什么呢?”
  不远处,被两个小娘子夹在了中间喂酒的鹤真章一见方寸身影不见,便醉熏熏的四下寻找,一眼瞥见了正在巷子里与秦老板说话的方寸,便摆着手大叫了起来:“过来喝酒啊……”
  方寸笑着回答:“稍等,我与朋友说几句话!”
  鹤真章叫道:“什么朋友,叫过来一起喝酒哇……”
  方寸笑着摇了摇头,道:“他应该不想与我们一起喝酒……”
  鹤真章顿时不满了,叫道:“谁啊,这么大架子?”
  转头看向了秦老板,道:“说你呢……”
  秦老板面无表情的看了鹤真章的方向一眼,醉熏熏的鹤真章忽然觉得心里惊了一下。
  “我该回去陪酒了……”
  方寸笑着向秦老板揖礼,道:“先生莫急,银子很快送去!”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询问道:“你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
  方寸:“嗯?”
  秦老板道:“若书院与城守都让人失望,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方寸笑着,忽然向秦老板道:“你听没听说过江湖?”
  秦老板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江湖,似乎与我所知的江湖不同?”
  “确实不同!”
  方寸笑道:“我所知的江湖之中,有仁义侠客,有英雄豪杰,他们义薄云天,锄强扶弱,若世间有不公,他们会仗剑除之,若有灾难,他们会一力挡之,他们追求逍遥与自在,游离于朝堂之外,藏身于江湖之间,若人间黑暗,他们便会出来守护最后的公平与正义……”
  “你说的这些不可能存在!”
  还不等方寸说完,秦老板便已兴趣缺缺,出口打断。
  “确实是不太可能存在的……”
  方寸笑着看向了秦老板,道:“但你说我能不能造一个出来玩玩?”
  秦老板沉默不语。
  方寸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揖手一礼,转身向门前走去,笑道:“我会试试的!”
  秦老板立身于黑暗之中,待方寸快要走远,才忽然道:“我可以帮忙!”
  方寸惊喜回头。
  秦老板道:“五千金一剑!”
  方寸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无奈。
  “其实你赚了……”
  而黑暗之中,秦老板那张经年不变的冷峻脸上,居然像是勾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还不待方寸看清楚那笑,他便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 曲家妹子
  后面几天里,方寸没有去书院,理直气壮的告了假。
  毕竟方二公子遭吞海帮余孽刺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柳湖城,那么方二公子在家告假养伤,自然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就算满柳湖城的人都知道,其实方二公子其实一点伤也没受,但方二公子说自己受到了惊吓,要在家里休养几日,难道书院教习还能不批么?
  堂堂白厢书院,可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地方。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敢……
  毕竟,那可是个敢踹院主家那只羊的狠人……
  ……
  ……
  “曲老先生来看,炼制宝丹的一应之物,皆在此间了!”
  而没去书院的方二公子,则是邀请了曲老先生,住在了方家之中的一个小院。
  这是专门给曲老先生腾出来的,此前方寸便已去过夜坊,邀请曲老先生帮着方老爷子炼一炉宝丹,而依着这世间炼气士炼丹的规矩,帮人炼制宝丹,固然可以奉上银钱,由丹师炼好之后,定期来取,也可以直接请得丹师上门,伺候一应起居饮食,让其安心炼丹。
  方二公子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法,非但要将曲老先生接到府上,而且曲家小妹子也接过来了,并且专门腾出了一方清幽小院,甚至还给曲老先生订做了一个昂贵而精巧的丹炉。
  “这么多上好的宝材,方家居然真的可以短时间内筹齐,着实难得啊……”
  曲老先生倒是没有关心那丹炉,更是没有关心那给他准备的小院,倒是看到了方寸准备好的那些宝材,十分感慨,什么千年生的雪参啦,什么万丈山上长的灵芝啦,什么经了七次九毫雨的宝莲啦,一种种,一件件,皆是上好之物,别说炼一炉宝丹,便是炼三炉都够了。
  把个曲老先生看得十分满意,笑着向方寸道:“跑了不少地方吧?”
  “还好还好,若先生觉得合用,那就有劳先生了!”
  方寸谦虚的叹着,心里想:“花园下面堆得是,再不拿出来晾晾,该长毛了……”
  曲老先生摆手,道:“客气什么,丹师为人炼丹,天经地义,何况方二公子给的钱多?”
  方寸笑道:“便是有钱,也得请得动好丹师才行,况且方二也不是没有私心,请了曲老先生来府上住着,帮着炼丹,一是方便,二也是可以时常请教,多少学一些本事……”
  曲老先生闻言,已是怔了一下,惊喜道:“方二公子想学丹?”
  自从在夜坊之上,与方寸一见如故,这位老先生对方寸的天赋之高,早就感慨不已,虽不至于说收徒,但也颇想指点于他,只是对炼气士来说,修行术法,提升修为,才是正道,而丹、蛊、符、阵,虽不说是歪道,也多少算是偏门,因此倒是他一直不好意思提出来。
  如今听得方寸主动说了,倒一时有些惊喜。
  方寸一脸诚恳的道:“本不想学,但见了曲老先生这一身本事,却动心了!”
  “哈哈,哈哈,好,好……”
  曲老先生闻言已是大笑:“方二公子但有不懂,尽管过来问我……”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孙女,道:“回头将老夫的的丹经拿来,给他抄录一份……”
  曲家小妹子红着脸,将一部蓝色封皮,一看就保管极好的笔记,递到了方寸面前。
  “我是想让你抄录一份给他,没说把原本给他啊……”
  曲老先生眼神都直了,想要提醒,又怕自家孙女面上过不去,顿时憋得难受。
  “老先生的笔记,外人岂可擅自翻阅,曲家妹子回头抄录一份给我就好……”
  倒是方寸,笑着看向了低着头,想看自己,似乎又不敢看自己的曲家小姑娘柔声说道,一边的曲老先生听了听了,心里顿时大感满意,然后便又听得方寸笑道:“不过我初入门,仅是翻阅丹经,怕是还有诸多不解之处,若是曲家妹子不嫌弃,倒要多指点指点我……”
  “年青男女,这个指点……不妥吧……”
  曲老先生心里忽然有点不得劲儿,心里暗想着,轻咳一声,道:“苏儿还得帮我炼丹……”
  话犹未落,曲苏儿便轻轻点头,声若蚊蚋:“好的……”
  曲老先生:“……”
  ……
  ……
  炼丹之事便就此敲定,方寸安排了一辆马车,亲自相陪,去夜坊茅屋里面,将曲老先生的一些日常家当都给接过来了,中间有些意外的是,曲老先生倒是没有用方寸给他准备的那个上好丹炉,反而将自己一个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年,黑糊糊的铜质老丹炉给专门带了来。
  也是自这一日开始,他便开始参研药性,准备炼丹,期间不仅检查各类药材,然后命老黄管家出去买一些作为辅药之物,更是为方老爷子与夫人号脉辨体,却是不仅炼宝丹,还要依着方寸要求的,要炼一炉符合方老爷子与夫人的体质,更容易让他们化用的宝丹来。
  专业不专业,从这些细节,便可以看得出来了。
  名师出高徒,曲老先生有这等丹道造诣,身为亲孙女的曲家小姑娘,丹道自然也不差,尤其是听说了方寸准备要学丹后,小姑娘便兢兢业业的承担起了方二公子的丹道启蒙身份。
  于是,平时在曲老先生炼丹时,方府里的花园里面,便时常看到这样一幕。
  凉亭之间,身材柔弱纤细的曲家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卷丹经,轻轻在亭子踱着步,认认真真的讲述着,一个字也不敢讲错,每一道丹经义理,炼丹法门,都尽可能讲得明明白白。
  而方寸与小狐女两个,则坐在了凉亭石凳上,每人面前摆了一卷笔记。
  “小先生讲的真不错,深入浅出,条理明白,该赞……”
  讲完了一段,方二公子直起身来,感慨的摇头,由衷的称赞。
  曲苏儿小姑娘已经做了他好几天的老师,但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只是比以前自然多了,听得方寸的夸奖,也只是撇过头,露出了浅浅的笑,然后转过头来,向方寸道:“学习丹道,倒是前期难些,太多丹理与草药学识,都需一一理顺,不知你们可学会了?”
  一边石凳上坐着的小狐狸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笑着道:“我还有些疑问……”
  曲苏儿小姑娘忙看着方寸道:“方二公子请讲,我帮你解答一下!”
  方寸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多大了?”
  曲苏儿微微一怔,旋及面红了双颊,过了一会,才小声道:“十五……”
  “也不小了……”
  方寸笑着看向了曲苏儿,回答道。
  曲苏儿脸红已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似乎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不能太过火……”
  方寸心里想着,便又笑着问道:“曲家妹子才只有十五岁,一身丹道学识便如此深厚,着实让方二感觉钦佩啊,我有些好奇,你小小年纪,是如何学来这身本事的?”
  曲苏儿被他这么一夸,更是羞得不行,但心里总是有些开心,便小声道:“这个……我不聪明的,我小时候学丹经,可没现在的公子学得快,我只是……我只是从小就看爷爷和伯伯他们炼丹,看得熟了,其实……其实我现在丹道水平还不够呢,跟伯伯他们比……”
  “已经很厉害了!”
  方寸称赞道:“你的本命经便是《草经》么?”
  曲苏儿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我的本命经是《武经》!”
  一边说,一边纤手捏住了那上等青岩雕出来的石案,喀喇一声,掰下了一块来。
  一边的小狐狸尾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
  方寸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不由变得正经了些,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笑道:“苏儿妹妹不是外人,丹道学识又如此高明,我倒有些正经的学问想请教,不知可不可以?”
  曲苏儿闻言,忙用力点头,道:“可以可以,公子请讲!”
  方寸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狐女。
  小狐女这时候正看着那被掰掉了一块的青石案发呆。
  方寸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小狐女这才反应了过来,呆呆看着方寸。
  “你以后少跟孟知雪接触!”
  方寸先吩咐了一句,然后使个眼色:“先生讲了半天的丹经,你不去端杯茶?”
  “嘤?”
  小狐女看了看方寸,又看看曲苏儿,这才反应了过来:“哦!”
  望着那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消失在了花丛里,方寸这才转头看向了曲家妹子,笑道:“我这几日听妹妹讲丹经,说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丹药,除了灵、宝、神、仙四品丹丸之外,又有治病的药丹,害人的毒丹,各有不同,但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一种丹药,可以将蛊虫藏于其中,僵而不死,长久封存,若一旦喂人服下,便可蛰伏于心窍,直到被唤醒?”
  曲家小妹子本来害羞的等着,不知方寸想跟自己说什么,待到发现他是真的在向自己请教,倒是一怔,慌忙道:“有倒是有的,公子说的这类丹药,名字唤作丹蛊,乃是一种极为邪门的丹药,虽称为丹,丹师却很少炼制,倒往往是炼蛊之人才会参研炼制此物……”
  方寸听了,忙低声问道:“那妹子可知该怎么炼?”
  曲苏儿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犹豫之色。
  方寸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身子前倾,望着曲苏儿的眼睛,道:“帮帮我好不好?”
  曲苏儿脸都快红透了,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呢!”


黑山老鬼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