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解药?不,我不信……不要过来!
作者:江南南丶|发布时间:2024-06-29 07:13:12|字数:26432
曾舆看了子路一眼,似乎也是有几分欣慰,同时也叹息一声,接着道:“秦小兄弟……”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秦轲当然知道曾舆接下来想说什么,“你们说的那妖兽,我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了。”
说着,他转过头,对着蔡琰打量了一下,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小黑,别藏了,出来。”
随着吱吱声响起,蔡琰胸口的衣服微微耸动,紧接着从领口处钻出一个漆黑的小脑袋,眼里似乎带着某种不耐烦的情绪。
从体型上看,他比先前小了许多倍,因此才能藏身于蔡琰的衣服之中。
这也是它得到了神龙逆鳞之后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它已经长大到站在秦轲肩膀,秦轲都觉得累赘不已的样子,如今的他却好像回到了当初秦轲第一次见它时的娇小模样。
当然,只要他想,一样可以瞬间变得很大,身上鳞片根根竖立,看起来近乎一头长了鳞片的细腰水牛。
他看到了秦轲,眼里的不耐烦转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轻蔑,张口就发出声音:“傻……”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轲一个箭步冲上去,整个手的动作化作了一道残影,直接捏住了小黑的嘴巴。
“呜呜……”
小黑整个地被他从蔡琰衣领中扯了出来,同时还在不断地挣扎,甚至喉咙里发出了十分低沉的呼吼声。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不要乱说话……”秦轲背对着曾舆,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小黑的耳畔,一直到说完了这句提醒才松开了手,结果小黑找准机会,转头便狠狠地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疼得他顾不上掩饰,站在原地直跺脚。
“你……”秦轲恼怒地瞪着眼睛,“你再咬我,我不给你吃东西了!”
小黑甩了甩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吱声,同时,用极其不屑的眼神看了秦轲一眼,随后又看向了蔡琰那边,似乎是在暗示着:你不给我吃东西,自然会有人给我吃。
秦轲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这个明面上的“大家长”做得实在失败,可看到蔡琰捂着嘴无声偷笑的样子。又着实无可奈何,只能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好在小黑也算听话,虽然看起来有些骄横,可自己刚才提醒他不要说人话,他就只发出各种吱吱声,这么看来,实际上他还是挺在意自己的……
秦轲这么自我安慰着,问小黑道:“喂,虽然我确实从你的记忆里看过不少东西,大概知道你有点用毒的本领,可没想到小宗师都能被你毒成这个模样……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解毒的?卢夫子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这毒性这么凶猛,别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在曾舆的眼中,秦轲这种对妖兽说话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怪异,要知道妖兽虽然有些灵智,可又不是真的变成了人,怎么可能完全听得懂人的话?
所以他并没有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秦轲身上,只是看见他找出那只小蜥蜴后就点了几个儒家弟子,对他们低声道:“你们赶紧出去追上卢夫子,算算时间,或许还来得及,既然这只妖兽没有跑掉,以卢夫子的能力,配制解药应该也会很快。”
几名儒家弟子重重一点头,很快奔跑着消失在院门的方向。
而在秦轲这一边,小黑却是真的听懂了秦轲的话,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大概理解了秦轲口中所谓的“解药”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吱吱叫了一声,同时蹲在秦轲手上,抬起了身子……
他拉出了一泡深黑色的屎。
“……啊啊啊啊!”几乎同时,秦轲哇哇地大叫起来,吓得身旁的几人都是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说这世上有后悔药,秦轲这时候真是想连药渣子都一起给吞吃下去……
谁能想到自己好言好语找小黑要个解药,结果他却二话没说直接给他手上来了一泡屎……
是真的屎!漆黑漆黑跟他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
而且这气味之大,秦轲只觉得早上吃的黑米粥都要吐出来了……而且他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吃任何黑色的食物了!
“你你你……你不是不会拉屎的吗!”
就在他疯狂地抬起手想要把手上的黑屎给甩脱的时候,小黑却不满地叫了起来,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吐出了一个清晰的“蠢”字,随后猛地一跃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蔡琰的手中。
“唔……”蔡琰也闻到了那股味道,皱了皱眉,居然十分自如地摸出了自己女儿家带着馨香的手帕,帮他细心地擦了擦。
秦轲怀着本人已死的心情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没有当场把手中的黑屎甩出去,只能欲哭无泪地看着小黑,问道:“你的意思……该不会这东西就是解药吧?”
小黑显然跟蔡琰更亲昵一些,用眼角瞥了秦轲一眼,学着蔡琰平常的样子朝他翻了个白眼。
“远一点远一点,你能不能别把那东西往我这边递,真的很臭。”蔡琰憋着笑,一脸嫌弃的神情向后大退了一步,“而且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让你吃。”
高易水则是早已捧腹大笑起来,倒是亏得这时候他还能一手抱紧自己珍爱的旧琴。
“自然不是我吃。”秦轲可怜巴巴地叹气道:“麻烦你下次想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提前打声招呼,我给你找点东西垫一下不好吗……比如瓦片什么的……”
蔡琰终于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于是片刻之后,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那极其不堪的一幕:身中剧毒的儒家弟子原本已经奄奄一息,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呼吸轻慢,但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不断靠近,他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是一场犹如杀猪般的表演,几名儒家弟子几乎用尽了全力才摁住了他的手脚,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中了毒,从哪来的这么一股大力。
可当他们抬起眼看见那硬是被塞了一嘴黑屎,两眼已经开始上翻,呈现出一幅濒死的同门,一时间心情又是转变成为一种默哀,同时下意识地想要距离那位小姑娘,或者说是那小姑娘肩膀上的蜥蜴远一点,再远一点。
一刻钟的时间,那名儒家弟子的紫色嘴唇终于恢复了原本的血色,只是从他如死灰般的眼神、猪肝一般的脸色和嘴角的一团恶心黑色上看,秦轲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给他塞了另外一种毒药……
满心负罪感的秦轲深吸一口气之后,突然看向蔡琰,对着她真挚并且郑重地说道:“我被他咬过那么多次,要是有一天我也毒发了,你一定要拿菩萨剑一剑把我捅死……给我个痛快……”
蔡琰嘻嘻一笑,眼神带着温柔与体贴,嗓音甜美:“你放心,你要是毒发了,我一定会找小黑多要一些‘解药’,然后一口一口地喂你吃下去……最好你现在就毒发,哎呀我都等不及了……”
“……”
第四卷 骤雨惊雷
第六百零一章 雪中三人行
一场来自北方的寒潮席卷各地后,今年的冬季也变得格外寒冷。河水凝结出了冰面,冻住了一些不够机灵的鲤鱼,漫天的大雪更是把山林裹上了一件银装,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让人不由生出孤独之感。
而在这样的一片雪地之中,一只毛发蓬松的白狐正在其中缓缓爬行,时不时地伸着舌头舔舐着牙床,腹中的饥饿感则像是一只驱赶不走的梦魇,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它。
这一场大雪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动物会在饥饿中死去,相比较那些藏身于洞穴之中沉眠的熊,狐狸面对这样贫瘠的冬季,显然日子要过得更苦一些。
而在这时候,似乎是因为上苍感觉到它的苦难,产生了一丝怜悯,在雪地已经探寻了数里的白狐终于在一片白皑皑的积雪之中,找到了一只被冻僵在雪中的山鸡。
饥肠辘辘的白狐愉快地发出了叫声,并且开始用自己的双腿不断地刨着雪,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虽然这只山鸡大半身体都被埋雪中,一身的血肉已经被冻得坚硬,但只要有这样的吃食,至少白狐可以在这样严酷的冬季再坚持数天,直到它找到新的猎物。
远方的马蹄声显得那样悠扬,马儿的嘶鸣和风混合在一起,在这片雪地之中变得格外明显。
正撕裂着山鸡的白狐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向着远方望去,随后是一道锐利的风席卷而来,黑色的箭头不断地在白狐的眼中放大,随后化作死亡的阴影,钻入了白狐的身体。
白狐惨烈地叫了一声,随后倒了下去,躺在白雪上的样子就像是在雪地上堆出了一小团新雪。
哒哒的马蹄声一路直到白狐的面前,三匹战马健硕的身躯好像一座小山,而上方端着的骑士则穿着大氅,显得威武庄重。
其中当先的曹孟神情带着快意,一路直到白狐的身侧,随后以一个十分漂亮的动作就抄起了地上的白狐,大笑起来:“长羽,我怎么说来着?今天你可得罚酒三杯。”
一身猎装的关长羽身形高大,乍一眼看上去,几乎像是巍巍的一尊巨神,但听到曹孟的笑声,他那不怒自威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勒住战马的同时拱手道:“国主神勇,这白狐虽然狡猾,可终归还是难逃国主的掌心,至于几杯酒的事情,不过小事,就是多罚三坛酒又如何?我喝了便是。”
“好!到底是我麾下的虎将,这番话说出来,无形之中便多了几分气势。”曹孟再度放声大笑,随后把手中的白狐向着关长羽一扔,道,“这就送给你了!”
死去的白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与关长羽的位置相差甚远,而曹孟的嘴角则露出了几分恶作剧的窃笑,显然这种举动并非他的失手,而是刻意为之。
但身为曹孟麾下第一虎将的关长羽却是不慌不忙,慨然一笑,催动战马的同时,双腿一震就腾空而起,还没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那只白狐已经落到了他坚实的手里。
战马嘶鸣,重新落到战马背上的关长羽望着手中的白狐,哈哈地笑了起来:“这白狐的皮子倒是可以做一副上好的狐裘,国主愿意割爱?”
“你喜欢便拿走,不必多说。”曹孟坦然道:“何况你带回去也是送给我那位妹妹,这东西,终归还不是归了我们曹家?自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曹氏,是曹孟以曹孟主婚嫁于关长羽的妻子,虽说实际上与曹孟并非血亲,但终归是一个家族里的人,仅仅是从这一点看,就足以看出关长羽在曹孟心中的分量。
不过作为沧海第一猛将的关长羽,他那宗师境界的修为,倒是也对得起曹孟这种另眼相待。
随意与关长羽笑谈了几句,曹孟把目光转到另外一人的身上,嗤笑了一声:“刘德,你这一路都没说话了,说带你来散散心,结果你还忘不了那些军务?”
“嗯……啊?”一直在沉思的刘德似乎是被惊醒了,随后看向曹孟,苦笑道,“军国大事,臣自然要尽心竭力。此战我沧海虽胜,可墨家根基仍在,要想打垮墨家,恐怕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旦墨家挥师东南,断我粮道……”
“别臣臣臣的。”曹孟打断了他,显出几分不悦道,“这里不是军营,更不是宫中,你我本是手足,何必如此生分?你看看长羽,人家就比你自在得多,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天下人不都骂咱们北蛮子?那我们何必非得把中原那一套又臭又硬的东西都搬来?”
刘德哑然,一时也没什么话回答,只能是无奈地点了点头:“臣知道了。”
“又是臣。”曹孟斜眼瞪了他一眼,随后注视着茫茫大雪,叹息道:“罢了罢了,你就是这些臭毛病,说了也白说。说起来,我的酒囊已经空了,长羽,你的呢?”
关长羽做了个尴尬又无辜的表情。
“酒鬼!”曹孟笑骂了一声,却完全忘记了明明是他肚子里的酒虫先开始叫唤,可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要找点热酒谈何容易?
“这附近有什么村子没有?要是有,倒是可以去讨些酒喝。”曹孟缓缓道:“发信号,让丕儿带着虎豹骑过来……嗯……”
似乎是在呼应他的疑问,从远方却正好显现出一个人影,虽然他用棉布把自己裹得很紧,却依旧瑟缩着身体,仿佛是因为受不了这寒冷的天气而在瑟瑟发抖。
曹孟三人催动战马靠了上去,笑着道:“这位先生怎么在大雪中一人独行,不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村子?”
如果秦轲正在这里,恐怕看见这个人非得大惊地喊出声来,这个瑟缩着像是个过街老鼠一样的人,不正是村里那位季叔么?
只不过一段日子没有见,季叔显然显得老了不少,明明才四十几岁才过不惑之年的汉子,如今却看上去那样憔悴。只不过是第一眼看见三匹战马,就是吓得狂奔起来。
可季叔的两条腿再快,又能快得过北地的神骏么?
只是一声凄厉的马嘶声,季叔只感觉眼前一黑,那匹战马就已经横向拦截在了他的面前,马上的人尽管并不如何高大,但一双阴冷的眼睛,看上去却像是一头吞噬人的猛虎。
季叔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就跪了下来,明明是冰冷的雪地,但他每一次磕头都用力到了极致,几乎把整个头埋进雪中,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头发、眉毛、鼻子上都已经沾满了雪花。
“军爷……军爷饶命啊。”季叔颤声道:“我只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人,不是当兵的,我儿子生了病,我得拿药去救人,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军爷您就是要杀我,先让我把药送到,就算是死,我也感激不尽了。”
刘德等人的马术自然也不会弱于曹孟,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曹孟的身旁。
关长羽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刘德已经猛然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就到了季叔的身旁,用力地搀扶季叔起来。
“不必这样。”如果说一开始刘德身上是片雪不沾,一副儒雅样子,可如今搀扶起季叔之后,他的身上也跟着沾了不少雪,胸前的衣衫也显出了几分凌乱,可他丝毫不在乎沾上的这些泥土脏污,只是不断地安慰着季叔道:“我们只是问个路,老乡你不要害怕。”
与此同时,曹孟和关长羽也已经下了马,看着刘德的样子,两人眼中都有了几分感动。
第六百零二章 军中有恶徒
如果说曹孟麾下的猛将之所以会追随他,大多数死是怀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私心,那么刘德无疑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异类。
身为沧海万人之上的军师祭酒,也曾有不少人想象过他平日里奢靡的日子,但直到这些人真正亲眼见到刘德在沧海的那座宅邸,纷纷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传说中所谓的刘德府邸,只不过是一间偏僻的土坯茅舍,大小不过十余亩见方,放在沧海全境,恐怕连一名县令都能住得比他华贵。
曹孟一开始听到这种说法,也淡然一笑并不怎么相信,但某一日他亲自骑着马去往那偏僻茅舍找刘德议事,才真正看见了自家那个穿着自编草鞋,提着木桶,用葫芦瓢往院中菜园里浇水的军师祭酒,惊得他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事后曹孟查明,刘德之所以如此贫苦,是因为他将每月俸禄大多散给了穷苦百姓,为他们修葺被大雪压塌的茅舍,给他们的孩子建起学堂,请来远近闻名的私塾先生……
知晓这一切的曹孟双眼含泪,执着刘德的手当场下令要给他修建官邸。
然而刘德摇了摇头,甚至事后一再婉拒,以“国家尚不富裕,且臣常寝于官署,不必大兴土木空耗钱财”的说法,拒绝了曹孟的封赏。
至今,刘德依旧住在那件茅舍之中,穿着自己编织的草鞋,浇着自家的菜园子。
这个出身落魄世家的男人,明明从来不曾受恩惠于谁,可他在他的心中,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想着拯救这片天下,拯救苦难的百姓。
回溯从前,刘德第一次走进沧海国都,就在这万里冰封的北国之土,他一路进了沧海国的官署,声音冷然如冰,却远比刀剑碰撞的声音还要激昂。
“我愿以身做国主脚下之石,以成国主之志,还天下以太平,还百姓以安宁,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也是从那天起,曹孟的麾下多了这样一位军师祭酒,在刘德推行的国策之下,沧海军力更是蒸蒸日上,逐渐呈现出图谋天下之势。
而他两位结拜兄弟,更是天下少有的猛将,关长羽和张翼在草原上征战多年,所到之处,北方蛮族部落无不归顺臣服,就连那位同样是宗师境界的塔木真,也要让其三分。
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吧?
曹孟望着刘德,露出淡淡的笑容,但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事情,又生出了几分寒意,带着几分冷厉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轻声道:“这位兄弟,你为何对我们这么畏惧?你是哪里人?”
季叔眼见三人牵着的北蛮战马,越发慌乱起来:“我……不是哪里人,我真不是哪里人,我就是个种……种地的……”
刘德微微地笑了笑,大概猜到什么,表示安慰地道:“不要害怕,我们不是沧海军人,我们只不过是从荆吴来的旅人,这些战马不过是从那些北蛮人手里买来的……”
“买来的?”季叔也是有些半信半疑,但仔细看了看刘德,又确确实实地从他温和的脸庞轮廓之中看出了几分南人的特征,终于放心了一些,随后把目光又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曹孟和关长羽身上。
曹孟和关长羽生于中原,跟北蛮也是毫无血缘关系,所以即便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无法找出半点蛮人的样子,季叔上下观察了许久,虽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却也是不再如开始那般害怕了。
刘德眼见季叔放松下来,趁热打铁问道:“既然如此,老乡你能说说自己是哪里人了么?”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些北蛮子。”季叔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最近那些北蛮子到处在杀人,还……抢钱抢人,我同村人有个远房亲戚在县城做工,就因为生得秀气了些,居然被一个蛮人掳掠了去,第二天回来就投了井……”
刘德听完,脸上立即有了几分震惊,随后抬眼看向曹孟,正对上那双阴冷如虎狼的眼睛。
人人都说沧海国主是北方之虎,而这双眼睛,正像是在应对着这个称呼,真就带着冷酷的杀意。
“你说的那个蛮人,叫什么名字?”曹孟冷漠地道。
季叔依然怯懦,甚至不敢看曹孟一眼,只敢面向刘德,努力地吐出了蛮族人名字的拗口发音:“好像叫……折什么米克?不对,应该是折皮革?”
尽管他只是说了个大概的发音,曹孟的眼睛迅速闪过一道精芒,他周身的气氛骤然冷了下去。
曹孟当然知道那个名字是什么,不是折米克,也不是折皮格,而是叫哲别格,蛮族语言里,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神箭手,而这位哲别格也的的确确是他麾下最看重的一名神箭手。
万军之中,修行者相互之间的战斗往往会被大军裹挟,难以真正地碰面,而箭手却不同,哲别格的修为只是个小宗师的境界,可靠着一手神鬼莫测的箭术,死在他手上的小宗师高手,多达十六人,也算得上是劳苦功高的猛将。
从沧海打入洪关之后,麾下军队自然需要安排到各处屯兵,以期面对墨家可能进行的还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他已经再三叮嘱下属不得滋扰百姓,却依旧还是有人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而向来不屑掩饰心情的关长羽听到季叔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哲别格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搞起了奸淫掳掠的事了?就这样的人,也配做我沧海的将士?”
“不好乱说的。”季叔看着关长羽这个大汉也是有些惧怕,但因为他这般仗义直言破口大骂,反倒是心里生出几分好感,摇摇头道,“几位若是游历到此,还是谨慎说话,万一被那哲别格的爪牙听了去,那可就不好了。”
“呵,我还怕了他不成……”
“二弟先住口。”刘德平静摆手止住了关长羽的怒骂,随后把目光看向了曹孟,用季叔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国主……”
此时此刻的曹孟显得那样平静,一身深色大氅就站在茫茫大雪之中,腰杆挺直,深邃的眼睛仿佛吸收了雪地里耀眼的纯白,令人看不出他此时心中所想。
“先不说了,出来本是狩猎,先找酒喝,暂且把那些事情都搁下。”曹孟突然摆摆手,随意而潇洒地走到季叔的身旁,一只手大力拍了拍季叔的肩膀,笑道:“老乡,不知可否去村里讨口酒喝?”
大雪覆盖下的山谷空旷宁静,四周环绕着的大山仿佛正拥抱那一片清白的天空。
三人牵着战马,跟着季叔一路翻过几座不高的山头,远远望见远方的村落炊烟缓缓升空,好像在这一片素白之中点下了几道墨色,十分写意。
这个时候的村民们大多都还在家中烧着柴火取暖,少有在外行走的人,所以几人也就一路走到了季叔的家中。
一开始,庆婶见到衣着贵气逼人,又牵着北蛮的战马,同样也显得紧张,但在季叔的解释之下,倒是很快接受了三人,甚至还主动去给三人送了一坛子自酿的黄酒。
因为一宿没睡,庆婶的脸上挂着憔悴,对着三人笑了笑道:“舍不得那么多粮食酿酒,所以酿出来的酒也寡淡一些,别介意。”
刘德摇摇头,闻了闻那黄酒的味道,满脸笑意地道:“哪里,冬日里温些黄酒,正好暖身,烈酒倒是不必的。”
“那好那好。”庆婶露出农家妇女的朴实笑容,道:“我再去给你们炒俩菜去,也好下酒吃。”
说着便掀开覆盖在门上的布走了出去。
屋内,刘德招呼两人缓缓坐下,同时把酒坛子放上刚刚冒出火苗的炭炉上,动作之娴熟,显然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
第六百零三章 农家黄酒香
沧海位居北方苦寒之地,民风豪放勇敢,从朝堂上下到百姓家中,大多都喜欢烈酒,最好是能如火如刀,从喉入腹之间便挣出些热汗,用以驱走寒意。
相比较之下,黄酒微甜而寡淡,则显得逊色不少,因此少有流行,甚至还有人尖酸地做出“寡淡无味”的评价。
然而刘德出身楚地,对黄酒却并没有这样的偏见。
犹记早些年他身在建邺却穷困潦倒,甚至买不起一件厚实棉衣过冬,家里又没有柴火,冷得好像一座冰窖,只能抱着书钻进一间破旧的酒馆,叫一壶下等黄酒,厚着脸皮坐上一天。
那时候子云尚在,他和荆吴深宫里的那个人也还没有决裂,他的二弟关长羽也还不是如今威名显赫的宗师大将,彼此凑在一桌喝着农家自酿的黄酒,一口酒入喉,便吐出一丝带着温暖之意白烟,驱散冬日严寒之时,更感觉到甜美的滋味弥漫在胸前,实在是绝好的享受。
而更让他觉得高兴的是,围在一张桌子上的人,彼此之间都像亲兄弟一般要好,是可以真正信任的家人。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刘德的眼里,火苗轻柔地跳动着,放在酒坛子上的那只手也逐渐感觉到有湿热的气息升腾而起,于是他提起酒坛子,放到桌上,对着两人笑了笑道:“这样正好,若是热过了头,酒气散尽,便寡淡无味了。”
曹孟和关长羽早已有些等不及,也不等刘德动手,直接上手抢了起来,关长羽修为深厚,仅仅靠着一指轻弹酒坛的瓶口,就震得曹孟手掌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而关长羽哈哈大笑一声,刚想要往自己的碗里倒酒,结果陶碗却被曹孟先手抄了过去,只得将酒坛尴尬地停在半空。
曹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顺手递过自己的陶碗,笑骂道:“反了你了,敢用修为压我。用一指隔着酒坛子震开我的手却能不伤酒坛子分毫,确实好手段,可你以为我会赞你一句高明?呵呵,你看我和刘德两个人,谁不比你大?没点规矩。”
关长羽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傲气十足地道:“出来的时候,国主亲口说今日不必谈那些君君臣臣的臭规矩,怎么,现在有酒喝了,你倒想要反悔?你这个当国主的若是说话这么不算数,今后还怎么号令我三军将士?快把碗还我!”
说着,他伸手便要去抢曹孟手里的碗。
曹孟何等聪明,心中自然清楚,若是比拼武力,他肯定不是关长羽的对手,于是索性带着长凳硬生生地向后退了三步,强行与关长羽拉开了距离。
这下子,即使关长羽的修为再深厚,也不可能真的大动作起身来明抢,顿时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你怎的赖皮……”
只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却又心生一计,顺手就把准备给刘德的碗给端了起来,直接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碗,随后自顾自地倒酒就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向曹孟示威地挑了挑眉。
曹孟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随后盯着关长羽半晌,终于失笑把酒碗放回了桌面上,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家伙,在沧海我赏你那么都酒,倒是没见你这么急过。”
关长羽咧嘴笑了笑,端着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沧海可不缺酒喝,现如今出征在外,哪里有那么方便,时势不同。”
“好一个时势不同。”曹孟开怀笑了起来,安心地等着关长羽给他倒酒,摇头道:“就算你这句话说得有理吧,今天让你多喝几碗。”
刘德这时候才缓缓坐下身来,其实刚刚两人的争斗,他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开口劝解这两人孩子气的表现,轻轻地笑了一声,故作严肃道:“二弟,别顾着自己喝,先给国主倒酒。”
“是了,大哥。”关长羽点了点头,随后顺从地倒了两个满碗。
“你这个兄弟,我的话常常不听,倒是对你言听计从……”曹孟看着关长羽的样子,忍不住叹息道:“看来,我这个国主还不如你这个大哥管用。”
此情此景若是换成他国,君臣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对话,恐怕臣子非得吓得当场下跪,不停磕头解释才行,谁都知道这臣子一旦势大专权,无异于是一种僭越。
然而沧海的这对君臣却似乎真的有些与众不同。
刘德微笑着,平静地说道:“我是国主的臣子,他听我的话,便是听国主的话,其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说着他抬起酒碗,眼神也刚好与曹孟对视,两人的酒碗默契地碰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土家的黄酒带着一股子独到的甜味,在火上温过之后,淌进喉咙会化作一股暖流漫遍胃肠,再配上清水洗出的腌萝卜,三人越喝越是畅快。
围着酒桌的人们肯定不会保持静默,或许因为三人的心中始终记挂着什么,话题很自然地被推到了战事之上。
“夏侯有来信么?”曹孟喝下温热的黄酒,看向刘德,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悠远,“从我们打下洪关开始算,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换俘之事,墨家总不可能一直沉默着,五万多人有五万多张嘴巴,若要我们沧海天天给他养着,天底下也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刘德微微点头道:“昨天夜里到的信,如今墨家朝堂分成了两派,一派力主坚壁清野,想着再拖住我军一月,待到我军粮草不足,又得不到补充之时,自然会退出洪关;而另一派,则主张速战夺回洪关,重振墨家大国威名……这段时间朝堂大大小小已经争论不下十次,却始终没能有一个统一的结果。”
“让我猜猜,这主战的一派,该是那位仲夫子吧?”曹孟玩味地一笑。
“是。”刘德平静答道:“换成是我,恐怕也会如他一般吧?若墨家真的什么也不做,那可真是寒了五万将士之心,也会寒了百姓之心,如此军心民心不稳,墨家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话是这么说,可若真的出战,他们同样没把握获胜不是么?否则朝堂上又何须再争?”关长羽无所谓地笑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若他亲自领兵出战,那柄本命含光剑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这么看来,整个墨家朝堂尽皆主战,争论的点只是在攻或守之上?”曹孟倒是没有在乎关长羽的话语,一只手轻轻在桌板上敲击着,“这么一来,割地的事情算是黄了,听起来还是令人有些失望啊。”
口中说着失望,刘德却清楚地看见了曹孟嘴角那戏谑的笑意,知道自己这位国主心中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刘德道:“墨家若是真的割地送粮,等同于在自家的土地上给我们开了一个口子,届时我沧海铁骑驰骋于墨家疆土,随时可以再起波澜,墨家又有谁会愿意做这个千古罪人……”
其实从一开始曹孟和刘德定下这一策略,便没有真的指望墨家会割地送粮。
之所以派夏侯只身前往稷上学宫闹上那么一出,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一些,借着墨家百姓的民愤,逼墨家速战罢了。
第六百零四章 征粮只三成
论野战,天下间恐怕没有哪国是沧海的对手,毕竟无论是墨家黑骑,还是青州鬼骑,都不像沧海骑兵这般拥有着先天的优势。
北方草原养出了天下最为优质的战马,不仅奔袭如雷,更兼有久战的耐力,足以支撑长途奔袭。
而且草原上长大的蛮人,天生拥有着对马匹的亲和力和统御力,他们的马术几乎与生俱来地是刻在骨子里、融于血液中的,相比中原人,马背就好像他们的摇篮,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除了天下第一重骑虎豹骑,沧海还有一支组建多年的轻骑绝尘军,非但马上刀术精妙,更有一手骑射本领,即使在如波澜起伏的马背上,依旧可以正中靶心。
也就是这些年,天下骑军都开始配备手弩,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绝尘军的威力,却也只是限制,远没有到可以轻易战胜的程度。
但问题是,若墨家军一直龟缩防守,不肯出战,那么无论是虎豹骑还是绝尘军都会十分头疼,毕竟战马再健硕,终究不是攻城锤,不可能撞碎厚实且夹铁的城门。
虽已攻占了墨家洪关,可一路到稷城仍有坚城关隘数十处,不仅存粮充足,又备有墨家许许多多的守城机关器械,轻易不可攻破。
若每一处都需要沧海军出奇谋或是强攻,沧海势必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伤损,如今粮草日渐短缺,一旦被拖入持久战的泥塘,墨家再不断地派兵骚扰,到时人困马乏,沧海将面临一场大败。
现在看来,朝堂这一记推手硬生生地被孙伯灵给挡了下来,墨家主力依旧隐忍,按捺不出,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如沧海预期的那样来一场大战。
“可惜。”关长羽一掌拍在桌上,有些不快道:“若是墨家一直这般怯懦,我们岂不是会无功而返?窝着十几万铁骑,却只能遥望稷城不得前进,实在让人憋闷。”
曹孟淡淡地笑着:“要打仗还不容易?问题是要打得有价值,好比我们长途跋涉历尽艰险,最终却绕过了墨家重重关隘,直击洪关,这样的仗,哪怕再打个十次二十次也心甘情愿。现在的问题是,洪关之前虽囤积了不少粮草,可文良的亲信们裹着滚油拿自己点了天灯,烧了大半个粮仓,现下粮草已然不足。若是继续和墨家这样耗下去,一是军心不稳,二是战力减弱,无论哪一点,都不是我们乐意见到的。”
“既然如此,国主何必还要养着那群墨家的俘虏?墨家自己都对他们的命漠不关心,我们却白白耗费口粮,让他们吃好喝好……将士们都憋着一肚子气了。”关长羽想到军中的那些非议,开口问道。
“那在你看来,我们该当如何?杀了他们?还是放他们回去?”曹孟用两只手指点着桌面,摇摇头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不是项楚,杀俘这事我是不愿意做的,倘若真这么做了,日后打下墨家只怕会难上加难。可若放他们回去,等同于又给墨家送还了五万精兵……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长羽其实知道其中艰难,只是当曹孟把利弊说得如此清楚之后,他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低下头,他狠狠地将碗里的黄酒饮尽,却还是觉得胸中烦闷,有什么东西郁结着不肯散去,不由得泄气道:“真是麻烦。打输了难,打赢了还是这么难,难道我们真就没有什么法子了?”
曹孟也不能给关长羽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他只能看向刘德,皱眉问道:“剩下的粮草还能支撑我军多少时日?”
在军中,刘德的修为也算不俗,足以充当一名陷阵的猛将,可既然有了关长羽、张翼、典韦这些无敌猛将,所以他的反倒是不需要亲自披挂上阵了,只不过与此同时,曹孟也把后勤的事情全盘交给了刘德,眼下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刘德最清楚。
刘德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后回答道:“十天。”
“十天?”这个答案使得关长羽吃了一惊,“存粮已经短缺到这种程度了?我记得当初清算过洪关的存粮,再从墨家各郡征收粮草,撑个一月应当不成问题吧。”
“酱肉和马奶酒早已经在突袭洪关的路上吃完了,更紧缺的还有盐、马草,我军战马多,不单人要吃饭,马草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洪关的存粮虽然救下来不少,可终归只是杯水车薪,要供给二十万大军吃喝,谈何容易至于各郡征收的粮草……”刘德看了一眼碗中的黄酒,那里头有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也同样在注视着他,他坦然道:“我下的命令是只征三成粮,加起来……只够我军五天之用。”
“三成?”曹孟看向刘德,一时有些疑惑,他记得当初自己给刘德说的是征收五成,余下的两成去了哪里?
刘德看着曹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后站起身来,低头行礼道:“此事我尚未及时告知国主。今年墨家小旱,秋冬又起寒潮,百姓的收成并不如往年。若是真的征五成粮草,恐怕不少百姓都难以度过这个冬天了。因此臣斗胆,把五成改成了三成,以此让墨家百姓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此事是臣私自决断,所以一直没有告知国主,若国主有意责罚,臣……愿一力承担。”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关长羽面色有些难看,低声喊道。
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私自篡改君命,少征两成粮草影响大军用度,无论哪一条,曹孟都有理由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何况在他看来,墨家的百姓本该有墨家赈济,沧海又何必做这样一个好人?
曹孟没有说话,乌黑的眼珠就这样定定地停留在刘德身上,深邃得根本看不见底。
关长羽也知道这件事情必定引起曹孟的怒气,也是站起身来为刘德开脱道:“国主息怒,你知道大哥向来仁义,他不肯征收五成粮草,夺去百姓过冬之粮食,虽行事有违军法,却情有可原……”
正当这时候,曹孟却突然笑了起来,摆摆手打断了关长羽的话语,带着快意笑道:“这么严肃做什么,坐下,都坐下,这点小事,我还至于因此而责怪你们不成?”
关长羽也是有些惊愕,不明白曹孟何出此言,要知道如今沧海与墨家之战,粮草是重中之重,两成的粮食足以让沧海军多吃上几日,说不定这几日便是定胜负的关键,可曹孟却说这只不过是小事?
“坐下。你当我不认识你大哥?”曹孟也是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关长羽的肩膀,随后抱怨了一声,“你这身板,也忒高了一些,拍得人手累。”倒是惹来关长羽一声笑。
曹孟又看向刘德笑道:“我既然将此事交由你去办,便是给了你自行决断之权。有句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么?”
刘德依旧低着头,沉重地说道:“虽事出有因,却终归是耽误军机大事,臣因小失大,理当责罚,否则三军不服。”
“因小失大?笑话。”曹孟嗤笑道:“什么是小,什么是大?二十万大军填肚子的事情当然很大,可百姓饥寒,这样的事情就小了?刘德,你也太小看我曹孟了。”
第六百零五章 门外有儒生
不知怎的,低着头的刘德嘴角显出微微的弧度,随后抬起头来,望着曹孟,似乎是明白曹孟想说什么。
曹孟手臂上用了一些力量,终于把关长羽给按回了凳子上,随后微笑着对刘德说道:“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坐在亭中,喝着青梅酒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这天下如今分崩离析,征战四起,百姓疲敝,须有英雄拔剑而起,扫清宇内,使天下归于一统,百姓方能重归田园,而不必受生离死别之苦。”
刘德点了点头,眼睛之中似乎有光芒闪烁:“国主便是这样的英雄。”
“放屁。”曹孟豪放一笑,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向刘德又指向自己:“不是我是这样的英雄,而是你我,还有长羽,皆是这样的英雄!”
还没等刘德眼睛中的惊讶之色褪去,曹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并且声音越发坚定:“若非我们都有这样的志向,又怎会在一张桌前共事?不错,二十万大军的军需自然是大事,可百姓相比,却又小了。若我要做的,只是一方诸侯,大可以竭泽而渔,一路横征暴敛,掠尽财物统统归于将士。可若我日后要做这天下的主人,那么墨家百姓便都是我的子民。君父若不爱自己的子民,还配做万民之主么?若君父都要侵害自己的子民,使之死于饥寒交迫,那么又怎么让子民爱戴我,拥立我为君父?”
最后一句,几乎是置地有声。
关长羽和刘德都沉默着,眼里却满是钦佩之色。
一统天下,使百姓休养生息,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容易,但要坐起来,说千难万险也不为过。
可曹孟却敢以一方诸侯之身,怀帝王之心,心存天下百姓,又怎么能让人不心存敬佩?
或许正因为如此,刘德才会死心塌地追随着他,哪怕千难万险,也不肯回头。
“国主英明。”刘德低下头,再度作揖行礼,掩埋在双臂之下的眼眶微微红润。
曹孟两只手握紧了刘德的手,似乎要把自己双手的热量传递给刘德,同时柔声道:“定乱安民,是我的志向。我知道刘德你心存疑虑,但我现如今就回答你,哲别格的事情,我并未打算大事化小。”
顿了顿,他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高大的北蛮勇士,说话的声音中也似乎跳动着凌厉的锋芒:“想来哲别格已经知道沛儿的人到了这里,用不了多久,也该顺着沛儿的消息来找我了。”
刘德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曹孟,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国主打算是……”
曹孟看着刘德,冷笑着点头道:“不错。这些天来,我一路看到我军军纪也有些涣散,此刻我正需要借这样一颗人头,好好收收那些人的心,让他们知道,有功我会大赏,但有若有罪,我也绝不姑息。”
三人饮酒议事的时候,院子主人家的卧房里,却时不时传出争吵声,更准确地来说,是庆婶正在单方面地数落季叔。
“让你去请大夫,你就光开了几包药?那你这一趟去县城里都做了什么?二娃到底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就靠这么几包药,谁知道管用不管用!”
对于自己跑了一趟无功而返,季叔也是有些羞愧,嗫懦地道:“县里大夫说了……雪太大了,以他腿脚如今实在来不了,我也是求了好几回,他这才按照我说的病情给开了几包药,我也没什么法子……”
“城南那个益善堂的邱大夫呢?他总该能来吧?你没去找他?”庆婶继续问道。
“找是找了。”季叔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到了还是一声叹息,“可这些天沧海人打过来之后,塞了不少伤病人的进去,如今益善堂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阿轲留下来的金饼呢?你带了没有?咱们好好求求人家,不管花多少钱,只请人家来看上一眼,把把脉,这怎的也不过分吧……”
“我倒是带了,但还有那么多沧海蛮子呢,个个盯着我看,听说他们在路上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都是一阵恶抢,我哪里敢……”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庆婶终于发怒道:“老季,你就是个窝囊废!这点胆子都没有!白跟了你这么些年了我,知道的是你自己的儿子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路边的一条野狗!”
说到这里,庆婶看着床上闭目沉睡的儿子,眼眶骤然红了起来,声音带着哽咽:“你看看,都昏睡这么多天了,也不见醒,身上烫得像烧炭,二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季,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屋里响起庆婶低低的哭声,季叔也是低着头,羞愧地自责着自己,不断地向着庆婶赔礼,甚至咬了咬牙,打算立即再去一趟县城,说什么都要把金饼拿出来,拼着一死也得把大夫请来。
但庆婶只是用力地在季叔身上打了几拳头,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像是落水的人抱紧了最后一根圆木。
多年夫妻,两人早已一心同体,虽然说庆婶常常会对季叔颐指气使,埋怨不断,但终归不会让自家男人再去涉险。
如今沧海打进了墨家,前线军队如退潮般溃败,就算是那些以前的官老爷,都是寒蝉若惊,一个个只能唯唯诺诺着过日子,哪里还管得了老百姓呢。
正当这时,门扉传来轻柔的敲门声,两人有些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之后,眼眶微红的季叔打开门,看见的是刘德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影,褪去了大氅之后,刘德身上穿的只是一身单薄的儒袍,虽有寒风呼啸,却依旧自有几分清高。
“刘先生,怎么了?是不是还需要些什么?我去给你准备。”面对客人,季叔还是努力地露出了待客的笑容道。
刘德温和地笑了笑,道:“说来有些惭愧,一坛子黄酒我们已经喝完了,只好厚着脸皮再来讨上一坛,放心,我们不会白吃白喝的。我听说令公子身体有恙,正好我虽然不是大夫,却也读过些医书,对医术略知一二,若是你不嫌弃,倒是可以帮忙看看。”
对于这样的要求,季叔怎么可能不答应?甚至从他那发亮的双眼看来,几乎是喜出望外了。
“这是哪里话,我哪里还能嫌弃?先……先生……赶紧里面请,我给您搬个座,我今天可真是出门遇贵人了,真是上天保佑。”
季叔不断地鞠躬,动作之大,弄得就连刘德都有些尴尬,随后伸手把他扶了进去,那神态,就好像是把一位神明请进了家中。
第六百零六章 一人忽还乡
但事实证明,刘德确实是那个救苦救难的神明,他的医术,也远比他口中所说的“略知一二”要好得多。
虽然二娃的病情看上去十分严重,除了浑身发烫之外,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不时说出胡话,可当刘德把脉之后,仅仅只是用手用力按了几个穴位,二娃原本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就松弛了好多。
让人感觉,他就像是从一场噩梦之中得到了解脱,从面容上呈现出几分祥和。
“呼……”随着二娃长长地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他的脸色似乎也变得好了不少,看得庆婶止不住发出一声喜悦的欢呼,随后又被季叔用“别吵着先生”的理由,捂住了嘴巴。
刘德从眼角看到这一幕,微微地笑了笑,其实他倒是不需要这么夸张的照顾,毕竟他不是那些喜欢摆架子的老大夫,甚至说他都不是个正经大夫。
之所以他的手法这样熟络,不过是因为早些年他穷困潦倒的时候,又生了重病,只能自己翻找医书来切脉诊断、上山采药,直到今天,他都十分庆幸当年能凭着半桶水的医术救了自己一命,否则如今沧海的军师祭酒,恐怕是另外一个人了。
而作为修行者,对于气血和经脉的了解又会比常人清楚一些,闲暇时他也会读一些医书,如今,确实也能和一些乡间郎中相媲美了,甚至,还曾经在一场灾荒瘟疫之中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或许是天命,又或许只是运气,他那位脾气暴躁的三弟张翼,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也因此成了他的结拜兄弟,陪着他在日后的许多岁月里,穿着他编的草鞋,行走天下、征战沙场,和他一起立志去拯救这片天下。
这个理想真的能实现么?虽然曹孟确实是个英主,可他真的能一路走到最后么?
刘德不知道,但他只能尽他的努力,却让百姓们能够过得好一些,而不是继续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受苦。
“是气血上的一些问题,阳气过于旺盛所以全身发热且昏迷不醒,好在现在还不算十分严重,我刚刚替他去了那块郁结的气血,接下来好好休息,再喝些活血的药材便好了,不必过分担忧。”刘德感受到了经脉之中气血的运转,于是把二娃的手轻轻塞回到棉被之中,对着两人笑着说道。
庆婶听到他的话语,在这一刻几乎都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脚下打颤,半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只能靠着季叔搀扶着才站稳身子。
而平日里一向怯懦的季叔在这种时候却有着与平日里不同的韧劲儿,欣慰地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儿子,随后把庆婶搀扶到床沿,就匆匆忙忙地向着门外走。
“老季你干什么去?”庆婶有些疑惑不解地喊道。
“我现在就给先生拿酒去,保管是我家最好的黄酒!”季叔的声音飘飘传来,他的人影却已经很快在大雪中跑出了院门,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如同一滴流淌的墨迹。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身影正在一片雪地里行走着,只不过与季叔不同,他骑着一匹赤红色的马,奔走的迅猛让人感觉就像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燃起了一片火焰。
战马跑得越快,坐在马背上的人自然也会越冷,而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马背上一身御寒棉衣的秦轲还是忍不住后悔没有多在外面披一件挡风袍子。
气血修行者体魄虽然强大,能比常人更能抵御寒冷,却也有一定限度。而且以他如今的修为,终究不可能一直激发气血近十天,否则就算他如今已经十分接近小宗师境界,只怕也得半途累死。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必定挂着白色的雪花,甚至就连眉毛都已经变得闪闪发亮,好像从一个人变成了某种戏曲中的山中精怪,不过这一路行来这么远,他也懒得再抖一抖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和眉毛上的雪花。
“前面就到了。”一直看到远方狭隘的山谷口,秦轲深深呼吸了一声,随后猛然一夹马腹,胯下赤火战马再度长嘶一声,足下几乎化作虚无,带着他消失在一片雪地之中。
之所以他会这时候急急忙忙的回来,也是因为听说了沧海军队的行军方向,知道稻香村地界免不了被沧海所占据,所以借了高长恭的坐骑,靠着那无与伦比的速度一直赶了过来。
而等到他确切地看清那在皑皑白雪之中安然无恙的村庄和上面弥漫着的炊烟,那经过长途跋涉的疲惫精神立刻一震,随着一口气长长吐出,仿佛心中卸下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这一路行来,他也对沧海军的一些抢掠行径有所耳闻,虽然与当初项楚所带领的唐军要少得太多,可两国开战,抢掠百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又能肯定稻香村里他那些叔伯婶婶们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呢?
好在如今看来,这里的一切还跟往常一样平静,或许是因为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大户,即便是来抢掠也不可能抢到什么好东西,所以沧海军也不愿意进这样地方吧?
秦轲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到了平日里他最亲近的季叔家外,却发现房门只是半开,索性也就推门走了进去。
“庆婶!”秦轲牵着马在院子里,发出一声呼喊,随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屋子里急匆匆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难掩的笑意,对于秦轲的突然回来满怀着惊喜。
“哎哟,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阿轲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庆婶用显得夸张的语气说着,随后上去就是一把抓住了阿轲的手腕,不停地嘘寒问暖。
“我担心你们,所以回来看看。”秦轲也是傻笑着回应,一直配合着她的话语回答着点点滴滴,同时还任由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擦拭了他脸上的雪花。
尽管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但两人却感觉像是阔别了许久一般各自喜悦,庆婶自然而然拉着秦轲打算给他做些好吃的,而秦轲一边给庆婶打下手,一边也了解到了二娃生病的事情。
不过在听说到这个治好了二娃的客人居然是刘德的时候,秦轲也是瞪圆了眼睛,毕竟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并非只是擦肩而过那么简单,荆吴朝堂之上,城下演武之时,两次刘德都在场,也算是打了几个照面。
而且沧海是唐国的盟友,也算是荆吴的敌人,这样算来,这位沧海的军师祭酒,现在其实应该算是……他的敌人?
也不对。
秦轲想了想,自认自己并没有真的成为哪一家的鹰犬,虽然他确实上过战场杀过唐国人,可并不见得和刘德就天然对立。
想到这里,他也坦然了许多,再度与刘德见面的时候也没有显得胆怯,反倒是刘德见到他的时候微微惊讶,随后若有所思。
“你们认识?”庆婶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那一眼之中蕴含的东西,只是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好像对对方都不算太生疏,疑惑地问了一声。
“见过几次。”秦轲点了点头,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不算特别熟悉。”
庆婶却并不在乎后面那半句话,只是咧嘴笑着道:“那可感情好,正好我现在我去生火,给你们炒俩菜,一会儿等季叔拿酒回来,你们可以一起坐着喝两杯。”
“那可是难得的好酒。”庆婶还特意说了一声,随后才向着灶台走去,因为二娃的病情好转,她现在心中的喜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第六百零七章 不止你一个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叫秦轲,对吧?”和秦轲对立而站的刘德望着秦轲,似乎也是思索了一番,随后露出几分笑容,“荆吴两次演武,你都在场,我记得你的剑术不错。”
“呃……是嘛,过奖过奖。”没有想到刘德上来就先夸自己的秦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是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尽量用平和的目光看了那还坐着谈些什么的两人。
“你们沧海的高官贵人……也能喝这么差的酒?”秦轲随口说道。
他不知道曹孟等人的身份,却可以听见其中一人胸膛中的心脏跳跃声,每一次都犹如巨大的棒槌锤击厚实的鼓面。
即使小宗师,恐怕也不会有这样可怕的气血。
秦轲背部顿时有些僵硬起来,也是暗中猜测这个人到底是沧海宗师高手中的哪一位。
这些天来,他也算是在高长恭、高易水两位“高”人的解说下,好好地恶补了一下有关于沧海的事情,所以对于沧海的那些“大”人物都有了一些了解。
从表面上看,三人只有刘德携带了兵器,所以秦轲并不能通过兵器猜出那名宗师高手的身份,不过面前体型高大者一双眼睛像是神祇一般不怒自威,面色微微泛红,也就把关长羽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不过更加引起他注意的反倒是面前的刘德,如果说以前他没有专门注意过刘德,这一次他算是细细查看了他一番:仅仅只是从气血运转之中,刘德气血确实十分强大,相较曾舆或是公输察都要超过不止一筹,可如果只是这样的气血,距离宗师境界还是差了很远。
可高长恭说他跟关长羽打得天翻地覆?居然一度立于不败之地?
一名小宗师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要知道他亲眼见过王玄微、项楚、高长恭等人动手,举手投足之间几乎是地裂山崩,小宗师要怎么抵挡这样可怕的力量?
然而正当此时,他却发现刘德正眯着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些常人无法感觉的东西:“你在偷看?”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轲早已经习惯了风视之术的方便,这么多年来,这项奇术可以让他在悄无声息之间就听到许多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不论是街头某几人的说话声,还是人体的气血运转。
不问自取是为偷,而不问自听,岂不是正像是一个得意的小贼,躲在暗处里观察着一切——“偷看”这个词,倒是用得十分精准。
但也因为这种过分的精准,使得他的话语像是一支利箭一般,穿透了秦轲的胸膛,刺得他手忙脚乱。
“啊……我没有……”秦轲赶忙矢口否认,同时摇摆着手臂像是要证明又或者掩饰什么。
他不明白刘德是怎么察觉到风视之术的,要知道从他修行巽风之术以来,唯一一个能察觉到他的人也就只有稷城那位仲夫子。
可仲夫子是修行精神的高手,因为那高深的修为和敏锐的感知,从而察觉到无形之中的力量靠近,总还是有迹可循。
不过刘德只是个气血高手,又是怎么察觉到他这些小动作的?
秦轲在心中暗骂,心想自己之前无往不利的风视之术已经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续两次被发现了,难不成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偷听了?
“呵呵呵……”刘德看着秦轲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笑声也格外爽朗。
只是秦轲听着他的这个笑声,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这莫名而来的笑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嘲笑、讥讽?可怎么听起来,他只是纯粹因为心情很好而发出了欢畅的笑声。
“刘德,什么事情这么有趣?也跟我们说说?”刘德的笑声传到了曹孟耳朵里,这个暂且没酒喝的人闲得无趣,站起身来走到了刘德身旁,有些好奇地对着秦轲打量了一番。
“国……”刘德正想要行礼,却被曹孟狠狠地握住了手掌,同时他的脸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尖刻,“说话就说话,别搞这一套。”
曹孟的眼里很快有了几分欣赏,虽说他并没有秦轲那玄妙的巽风之术,可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修行者,他自然可以看出眼前的秦轲并非是什么普通人:“气息绵长,脚步稳定,修为也该逼近小宗师了吧?这是哪位年少英雄?不介绍介绍?”
“这……这位是秦轲。”刘德被曹孟强行止住了行礼,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只好配合着他,把国主这个称呼暂且抛开,“那次出使去荆吴,算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荆吴人?”曹孟微微皱了皱眉,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就在秦轲打算解释自己并不是荆吴人的时候,曹孟却又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攀上了刘德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看来荆吴的青年才俊倒是不少,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能跟夏侯比肩了吧?”
刘德抿嘴笑了笑,并不反对曹孟的这种说法:“的确是一位难得的青年才俊,想必日后会有一番作为的。”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这小家伙真是个人才,若是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帮着充当一下说客,毕竟我们沧海总得往外看,能招揽天下人才为己用,日后方能成就大事。”
其实这也是沧海一直以来的国策,多年以来早已开花结果。
好比当朝几个重臣,甚至曹孟自己,本身都不是生长于草原的人。
刘德当年是吴国人,关长羽、典韦皆生于唐国,张翼是长城燕北人士,可他们在这乱世之中一起汇聚到了沧海,如同一根根支柱,撑住了整个沧海的湛蓝天空。
刘德听后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别一上来就说这些,他还是个孩子。况且即便要招揽,也不该让人站在这里说话。”
“你说得不错。”曹孟如梦初醒,看着有些局促的秦轲,爽朗地笑了起来,“先坐下,没什么事情比喝酒重要,这些话,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
说完,他十分干脆地就转了个头,回到座位之前,还去顺便看了一眼庆婶在锅里翻炒的酸豆角,闻了闻香味后竟然拍手叫起好来,反倒是惹得庆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停地解释说冬日里存不下什么蔬菜,这些是平日里腌好的云云。
秦轲看着曹孟的背影,有些发愣,直觉里,总感觉这个中年人虽然随和,但身份必定十分尊贵,否则刘德不会表现得如此恭敬,而且一国的招贤纳士,在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如此随意又浑然天成,绝非是一般人。
刘德也回头看了一眼曹孟,看着他随意地跟庆婶这样的庶民亲近未有表现出一份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欣慰,随后伸手拍了拍秦轲的肩膀,轻笑着道:“走吧,难得再见,不如一起喝两杯。至于我能察觉到你身上的秘密,只是一个巧合罢了。毕竟……”
他突然凑近了秦轲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世上会巽风之术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
第六百零八章 吾辈皆同类
一直以来,秦轲都认为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学过巽风之术。
虽然有些时候,他也觉得这种猜想听起来有些自负——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就算要学习巽风之术的体质十分特殊,可既然有人能创出这样的奇术并且传承下来,这世上总不会缺少能学会他的人才吧?
只是秦轲近两年的时间里,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谁真的跟他一样可以有那些玄妙手段,甚至对于巽风之术或者说先天风术有了解的人都十分稀少。
而且师父也略略提过,巽风之术的典籍已经被他一把火烧了,现在整个天下也只有稷上学宫存了一份副本,并且因为有几人修行之后气血逆转而死,于是便被锁入了机关城里,不见天日。
“这世上会巽风之术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但今天,刘德却对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总不会是空穴来风的,而且在秦轲看来,刘德一个修行气血的武士,既然可以轻易地察觉到他的“风视”,只可能有一个答案。
刘德也会巽风之术。
秦轲瞪大了眼睛,理性却还是在他的脑中得出这样一个答案。可是,为什么?如果说刘德是在机关城找到的巽风之术,也太过玄乎了一些。
高长恭说过,机关城里蛰伏着不知道多少墨家的老怪物,其中不乏宗师境界的高手,即使是他都未必能闯进去。
刘德一个小宗师,即便能和宗师境界媲美,应该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身闯入吧?
等到秦轲回过神来的时候,刘德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似乎是因为看见秦轲那震惊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轻声笑了笑,道:“不要太过意外,虽然巽风之术确实是天下奇术,少有人能修成,但这世上总会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你和我都是其中之一。不过在我看来,我们最幸运的地方,大概就是遇见了那个通晓巽风之术的人。”
顿了顿,他又微微叹息一声:“不过看你的样子,那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以前的事情?”
“你在说谁?”秦轲下意识地问。
“你应该猜到了,为什么不敢说?”刘德笑了笑道,“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他不但教会了我巽风之术,还教出了你这么个学生。不知道是命运注定他会遇见你我,还是他天生就擅长发现人才,只要能跟他扯上关系的人,总会有些特异之处。”
“你是说……我师父?”秦轲自己并没有发现,他此刻的声音已经微微有几分颤抖。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既然刘德不可能从机关城中拿到巽风之术的典籍,师父又已经烧掉了原本的典籍,这世上还有谁能教刘德巽风之术?
某种程度上,师父的过去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片空白,有关于刘德,秦轲更是从未在师父的口中听说过半分。
他口中的以前的事情是一些什么事情?那些岁月里,他们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秦轲深吸一口气,花了一些时间去理清乱哄哄的脑子,才终于把冷静了几分。只是那股渴望却像是从心脏里喷涌而出,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刘德,小声道:“你以前跟师父是什么关系?能跟我说说他以前的事情吗?”
“可以。”刘德点了点头,道,“先坐下吧,这么站着说话,总不成样子。”
于是两人缓缓地在那张八仙桌面前坐了下来,秦轲感受着桌子的质地,知道这是当初季叔开客栈的时候,全村一起凑钱买的家具,质地极好,不是好木头做不出来。
如今稻香村宝物现世的事情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埋没在时间的尘埃之中,再没有江湖客会进山来晃荡,客栈自然也就改成了马棚,这些桌椅也被各家各户领了去。
也算是让每家每户赚了些小钱的同时,还多了一张宽大的桌子。
出门去拿酒的季叔很快就回来了,双手捧着比脑袋还大的酒坛子,可以看见上面沾着带着馨香的新土,显然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刚进门第一眼就看见秦轲,他先是一惊,随后又喜悦地开始寒暄起来,并像亲人一般抚摸着他那因为长高而越发难以够到的头。
几人的注视之下,季叔乐呵呵地揭开酒坛的泥封,顿时房里有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曹孟和关长羽两个酒疯子都露惊艳之色。
“这酒可是我十七年前做好埋下去的,那时候二娃才刚生下来,按照老人的规矩,都该在地里埋这么一坛子,将来若是二娃当了官儿或是娶媳妇儿,再把它挖出来,摆酒的时候也有面子。虽说现在年份还没满,不过味道好着咧,不骗人。”季叔看着在座几人的表现,心中也生出几分骄傲。
曹孟握着酒端子,缓缓地给自己倒了半碗,刚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立即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声。
其实在沧海的铜雀台,比这样好的酒不知有多少,两厢一比较,这坛子酒终归是逊色太多。
不过出征在外,能有这样的好酒,他还是十分满意。
他并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
想当年他一人孤身北上,去给那名肥胖如猪的老人当义子的时候,临行前,他将所有财物都散给了自己的下属们,连一坛子好酒都没留下,家徒四壁几乎像个乞儿。
但也正是靠着这种大公无私的作为和四处征战的军功,他在北郡一步步盘剥掉了那个老人的防备,成为了老人最器重的人。
然而数月后,他提着剑闯进了那个房间,房间外是誓死效忠他的将士,房内是正在与小妾亲热缠绵,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老人。
他抓住老人的领口,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张肥胖的脸上,那一双带着不可置信神色的眼睛,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明明他是真的把曹孟当成了半个儿子在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该给的都已经给出去,难道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曹孟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老人倒在血泊中,身体逐渐僵硬,变凉……
他对着老人的尸体,用最为稳定的声音嘲讽道:“像你这种人,眼里只装着女人和权力,哪里能看得清这整片天下?北地郡算得了什么?北方草原又算什么?你想把权力传给亲儿子,这没什么错。只是很快我会暗中杀了他,再娶走你唯一的女儿……总有一天,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天下都会尽在我曹孟之手,所以,你就安心地去吧……”
直到现在想来,他都有些恍惚,算起来……也快有十七年了吧?
十七是个好数字。
如今,沧海的霸业才刚刚开始,就像一个逐渐长大并强壮的好男儿,日后握刀的手,也会越发地有力。
“十七年,这么好的酒让我们喝了,季老弟你儿子将来成婚可怎么办?”曹孟喝着酒笑道。
“不说那个,不说那个。”季叔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真挚,“贵客上门,咱们这小地方也拿不出太好的东西,这坛子酒算是唯一能入你们眼的东西了。何况刘先生救了我儿一命,一坛子老酒而已,喝了就喝了,算不得什么。”
曹孟听完,和关长羽对视一笑,道:“看来这一次,咱们都是托了刘德的福,要不是他,咱们还喝不上这一坛子酒呢。”
“多谢季兄了。”刘德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迂腐地拒绝,也端起酒碗细细品尝了一口,道:“很不错,若是温着喝想必会更有滋味。”
秦轲却依然紧张地坐着,挺直了脊背一言不发,从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期待,那般灼热,似乎在等着刘德接下来会不会再提到关于他师父的事情。
第六百零九章 忆往昔岁月
刘德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缓缓地喝喝下碗中冰凉的黄酒。
明明同一张桌上,旁边还坐着曹孟和关长羽并且在不断地说话,然而此刻的他却莫名多了几分寂寥,好像一片在冬日里飘零的落叶。
其实他当然注意到了秦轲的眼神,但却是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从这个孩子纯粹的眼睛里,看见了往日的自己。那些年,自己也是信任过那个人的吧?
只是这世上的许多美好,总有幻灭的时候。
“该从哪里说起呢……我跟你师父认识,是在十多年以前了,那时候甚至还没有荆吴,只有各大士族相互争斗的吴国。”刘德轻轻地放下酒碗,终于开始诉说起那段往事,他清冷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复杂的情绪,撩动了桌上黄泥小火炉中的火苗。
火苗轻轻摇曳,好像一朵在寒风之中轻颤的花朵。
“不过到底是吴国还是荆吴,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天我刚刚被人扫地出门,一身家当不过几件旧衣衫,一床已经破旧的棉被,几卷竹简,怀里只剩下几颗碎银,就连去客栈盘下一间房间都嫌不够。”
“赶我出门的是东郡的郡守刘然,跟我算是同宗的远亲,但与早依然败落的我家不同,他地位显赫,麾下有三千私兵,在士族中名头也算不小。只是他一直有一桩心病,就是因为他儿子的性情自小乖戾,不过才八岁的年纪,却只爱牵着狗带着家奴横行跋扈。于是我自荐去当了他儿子的老师,教导他儿子读书。”
“我知道那孩子其实并非是天性恶劣,只不过是觉得那些教他念书的老儒无趣罢了。于是我一边教他习武,一边教他习文,倒真收服了他,使他不再继续为祸乡里。这样一来,刘然自然大喜过望,不但给我的钱财加了数倍,还把我安排在了一间院子单独居住。”
说到这里,刘德却自嘲一笑,喝了口酒道:“算起来,那算是我年轻时候住过最好的地方,每日穿的是丝绸,吃的是山珍海味,热了有侍女给我摇扇,冷了也有炉火取暖。”
秦轲没有说话,因为刘德早已经说了结局。说起来,如果不是刘然把刘德扫地出门,此刻的刘德就不会与师父相遇,更不会北上去沧海,以至于今天坐在这里跟自己说着这些话。
刘德看了秦轲一眼,也是没有过多停顿,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我终究是不安分终其一生只当一个教书匠的,而且我接近刘然,也是为了能一展胸中抱负。所以我在教他儿子读书的同时,也在不停地用各种方式向刘然陈述我的方略。”
“那时候我尚且年轻,尚且不懂人事,更不懂进退之道,只知道每天不停写奏表,说方略,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刘然对我日渐不满的神情和那些逐渐被扔到一角的竹简。”
“这样下去一年多,终于有一天……”刘备停顿了片刻,随后道,“刘然终于忍无可忍,拿着我的竹简,冲进我的房间把我大骂了一顿,并招呼下人把我赶出了郡守府。”
在一旁倾听的曹孟突然笑了笑,他听过这件事情,但或许刘德自己都不知道,某种程度上,这些年的刘德依旧没有太多改变,依旧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宁肯撞南墙到头破血流的人。
但他也正是看重了刘德的这一点,不仅奉他为平生知音,还赐予了他高官厚禄和真正推心置腹的信任。
“然后呢?你是怎么遇见我师父的?”秦轲轻声问道。
刘德看了曹孟一眼,随后继续平稳地说道:“十七年前,那日正是十一月寒冬,漫天大雪,整个街上都已经没有几个行人,都窝在家中取暖。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街道上,扛着一床棉被,四下张望,却几乎无处可去。”
“老家远在城外,要走过去也得花不少时间,而且我那时候满腔悲愤,只觉得偌大一个天下,竟然就没有一人能理解我的志向,倒不如死了干净。在这样的心境之下于是我就扛着一床棉被,找了一间破酒的酒家,用最后的几颗银子叫了酒,一直喝得酩酊大醉。”
“等到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却看见一个衣衫破旧,长发散乱,看起来像是个乞丐一样的人正坐在我对面,一边喝着我剩下的酒,笑得好像一个疯子。”
“是我师父?”秦轲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是你师父。”刘德咧嘴微笑,似乎是回忆起那个画面依旧觉得有趣,“我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你师父那时候离家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早已没有一颗铜板,赤着一双脚,衣衫破破烂烂全是口子,看上去根本无法御寒。”
“我看他穿得单薄,脚上又没有鞋子,于是想把自己用作换洗的旧衣服送给他,但他偏偏不要,只是喝着酒,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一身褴褛衣衫却看不出有半点寒冷瑟缩之意。”
“我开始觉得他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正当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是想让我拜他为师。”
“啊?”秦轲越发觉得荒谬,要知道,平日里他认识的师父可从来不是个不稳重的人,而且从来都喜爱干净。刘德所说的衣衫褴褛还跑去喝人家的残羹剩酒这种事情,已经是让他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结果师父还曾经说要收刘德为徒?
难不成……眼前这位刘德,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自己的师兄?
不过刘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重新把那呼之欲出的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我本来就觉得他有些古怪,但他突然说要我拜他为师,我当然不肯答应,于是他就有些懊恼地捧着头,看着我说:‘这可不行,我现在正需要帮手,你是我找了一年才找到的可造之材,要是你不同意,我又得找下一个,那可太难了’。”
“我听着奇怪,但从他那十分有条理的话语和一双灵动的眼睛看,怎么也不该是个疯子。偏偏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这般费解,于是我就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帮手。可他却说这事儿还不能告诉我,只有在我学会他的东西之后,才可以知道。”
“正当我觉得无趣,打算换个地方再睡一觉的时候,他却像是想通了什么那般一阵欢呼,接着一把扯住了我的衣袖,不肯让我走。我那时候心情本也不好,被他这么一扯更是觉得烦躁,自然也不想陪他瞎胡闹,就打算扯开袖子就走。”
“谁知道我这么一扯,衣袖却是一动不动。我先是一惊,终于知道他必定不简单,心下也起了较量的心思,可即便是我把气血催动到极致,还是不能挪动半分,甚至就连衣袖都没有破!”说到这里,刘德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去。
秦轲心中一动,猜到了问题所在:“你那时候是什么修为?”
刘德看着秦轲,微笑着道:“我在武道上修行其实算不上快,不过那一年我已经隐隐快要突破气血瓶颈,距离小宗师境界也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他抬起一根指头,指了指秦轲:“跟你现如今的境界差不多。”
秦轲微微失神:如此说来,那时候师父的修为境界已经可以轻易制住一个快要到达小宗师境界的修行者了?
而且,在刘德动用气血拉扯的情况下,居然扯不破一件旧衣服的衣袖,即便是小宗师恐怕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刘德说这是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估算一下,那个时候的师父正是第二次离家的时候。
难不成他那时候已经有了宗师境界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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