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雕刻


  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眼见那隐没在黑暗中的雕刻。
  那是一头豹子的头颅,只是与真正的豹子相比,这颗头颅显得太大了一些,它的双眼镶嵌着两颗黑色的宝石,在黑暗中,仍然发出莹莹的亮光,仿佛鬼魅一般,显得十分可怕。
  也是因此,秦轲才被吓了一跳,如果这些雕刻是朝着外面,他们一开始早就看见了,但这些雕刻都朝着内部,所以在入阵之前,根本没有人能看清。
  秦轲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只豹子的头,感觉到上面渗出的寒意,随后深吸一口气站立起来,向着阵外的四人描述了一下它的外观以及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
  “豹?”高易水微微皱眉,尽管只是秦轲简单的描述,他脑中却已经是有了一些轮廓。
  说起来,这世上有能力布阵的奇门遁甲大家,以物件为阵者有之,以山川地貌为阵也不少,雕刻、纹路这些东西,向来普遍,没什么稀奇。
  但既然有雕刻,这座阵法自然就有迹可循,如果说要破阵,想必跟这些东西就有很大关系。
  他沉思片刻,抬头道:“你再看看,其他的石头上是不是也有雕刻?”
  秦轲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结果:“我看到一……不……两个雕刻,一个像是人的脸,另外一个看不清,其他的,我只能再往里走才能知道。这些雕刻的方向全部朝向内部,只有进到里面才能看清楚。”
  “也就是说,你现在唯一能看见的两块石头,里面都有雕刻么?”高易水沉吟片刻,终于苦笑道,“我想,我们或许都弄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阴阳锁龙阵。”
  蔡琰眼睛眨了眨,似乎已经意会了他的话,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高易水含笑点头:“我现在觉得,你要是修行精神,说不定比我还有天赋。”
  蔡琰咧嘴一笑:“承蒙赞誉,我可就不客气地受了。”
  “你什么时候客气过?”高易水摆摆手,继续道,“我当年在拜在道家前辈门下学习修行,他的第一课就告诉我,这世上的万物都是天地中生长,在天地中成形。而人做的东西,不管如何精致,终究是偏离了自然,有了瑕疵。”
  “所以呢?”秦轲的声音传来,“这跟这石阵有什么关系?”
  高易水白了他一眼:“虽然这座石阵看起来跟阴阳锁龙阵很像,但阴阳锁龙阵是天下奇阵,能沟通阴阳,凝聚天地气运,布置之难,远超你的想象,哪怕是一点不对,只怕都会影响到阵法最后的状态。巨石生于自然,所以才能成为阴阳锁龙阵的载体,若是在上面做些什么雕刻美化,反倒是破坏了原本的意境,影响原本的威能。”
  “所以,你觉得这些雕刻,不可能出现在阴阳锁龙阵里?”阿布若有所思道。
  “答对了。”高易水懒洋洋地笑着,“听见没有?阿轲,阿布都比你有脑子。”
  “我又不是没听懂。”秦轲在石阵里有些恼怒,“可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屁话又有什么用?不是阴阳锁龙阵,那你知道这是什么阵吗?”
  高易水眼睛一眯,“不知道。”
  “你……”
  “我又不是公输般,这阵也不是我布的,天知道他在布阵的时候在想什么。”高易水嘻嘻笑道。
  阵外的三人还在吵吵闹闹,然而秦轲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他现在人还在石阵里,蔡琰给的步数他也走完了,接下来,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这让他怎么有心情听他们吵闹。
  怀着几分忧虑的心情,秦轲弯下腰,再度把目光放到那头“豹子”的身上。
  其实这个豹子雕得有些古怪,尽管栩栩如生,但他的位置却是在距离地上三寸的位置,而且从四周的纹路上看,并非勾勒出它的身躯,而是显得毫无章法,不知道是在绘画些什么。
  仔细看,这颗豹子头甚至还有一些陷进巨石中,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只豹子被卡在了石头里?”秦轲自言自语道,实在弄不明白公输般弄出这样一个东西的意义何在。
  豹子那双黑宝石的眼睛仍然散发着莹莹的幽光,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阴冷可怖,有那么一刻,秦轲甚至感觉这豹子头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一头卡在石头缝里的假豹子,怎么可能如活物一般做出动作?
  这只能说明,公输家的老祖宗,不单单是个机关术大师,他在雕刻上的造诣也已经登峰造极了。
  只是下一刻,秦轲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豹子……真的动了!
  这不是他臆想出的画面,而是切切实实,正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
  那原本只是死物的豹子,在秦轲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接着,它缓缓地张口,露出了他嘴里那尖锐的尖牙。
  “啊啊啊啊!”就在秦轲张口大喊的时候,整座石阵犹如回应他的大喊,轰隆隆地发出了沉闷的巨响,整座石阵的巨石都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在秦轲面前,那只“潜藏”于巨石之中的豹子抖擞了一下钢铁塑造的头颅,原先覆盖在它身上的巨石已不再是镇压着它的负担,而是化作了它的身体,在机括咔咔咔的运转之下,以一种秦轲根本难以理解的方式伸展开四肢,高高地翘起坚硬的尾巴,犹如风中屹立不倒的标杆。
  秦轲只来得及猛然扑倒,从他眼角划过的残影里,钢铁打造的豹子矫健犹如活物,从他的眼前一掠而过,轰然扑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眼角里,秦轲可以看见一旁震动之下巍巍倒塌下来的巨石,和那只正在巨石旁挣扎着起身的石豹,来不及多想,气血灌注全身的同时,秦轲一跃而起。
  整座石阵竟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不仅仅是那头凶残的铁豹,在秦轲刚刚起身的瞬间,一座犹如高山般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笼罩住了他,从顶端席卷下来的,是一柄两尺多宽的重锤,力量之大,犹如暴雷。
  秦轲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自己在这样一柄锤子的重击下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他更清楚的是自己还没有打算变成一团难看的饺子馅。
  猛地深吸一口气,他右腿悍然一跺,整个人向后一跃,背心撞上了一块巨石,强忍住背后传来的一阵闷痛,秦轲将将躲过了那柄巨锤的攻击。
  “轰”的一声,巨锤落在了地上,迸溅出无数颗火星,坚硬的地砖随之崩裂出了深深的一道裂痕。
  “阿轲!”
  “我没事!你们别进来!”在烟尘之中,秦轲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看了巨人一眼。
  这巨人有一丈多高,身体由巨石和金铁共同构成,仍然是巨石构成,从下往上看,能在他身体环节露出的身体内部,看到许多金属的机括飞速转动着,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并不像那头豹子一般拥有双眼,但这绝不代表它就是个瞎子。
  一锤子没有击中秦轲,他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气馁的情绪,而是像一名老实诚恳的农夫一般,用他那几近人腰一样宽的铁臂,轻松地甩动着他那柄大锤,再度把手臂抬了起来。
  秦轲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显得极其渺小的匕首,暗骂了一声,根本没有打算一战的意思,而是放开脚步,向着早已惊得发愣的高易水等人逃亡而去。
  只是还没等他跑出几步,一柄长刀横劈而来,再度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是一具显得瘦小一些的“巨人”,却也足足有九尺,手中的长刀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畏惧——也不知道公输般是怎样造出这样的东西,尽管浑身金石交融,动作却不怎么僵硬。
  秦轲才刚刚避开那横劈来的一刀,这头巨人就向前迈出了一步,流光一闪,长刀斜斜地向着他劈斩而来,带着锐利的风声,仿佛不把秦轲劈成两截决不罢休。
  秦轲一退再退,直至退到那名持锤巨人的面前,终于不得不双腿一跺,猛然地止住退势,手中的匕首一抖之间,就已经从正握变为反握,一声爆喝,硬是对着长刀劈了过去。
  一声铿锵的响声,匕首和长刀砰然相撞,从昏暗的火光中迸发出明亮的火星。
  持刀巨人竟然被秦轲的力量所暂时压倒了,笨拙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相对的,秦轲也是闷哼一声,靠着一身气血修为才强行没有后退。
  至少是第二境界的实力吗……
  秦轲微微苦笑,尽管他从来没有小觑过机关术,但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机括和齿轮的结合,这些大块头竟然能发挥出这样强大的实力。
  如果公输般用这样的东西组成一支军队,这世上,岂不是难逢敌手?
  微微转头之际,他却意外地发现持锤的巨人并没有追来,从自己跑出那锤子所及的最远处后,巨人一直像个傻子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四百零一章 秋狩
  这个大块头其实是个傻子?
  秦轲转了个念头,却不敢真的用自己的身体去靠近试探这家伙是不是真的不动了,随后他再度回头,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冲向了小巨人的刀光之中。
  昏暗里,一大一小的影子相互纠缠,时而合成一团,时而分开两端,发出的声音宛如一只猖獗的鬼魅受困于地宫而不住地在怒吼呐喊,齿轮的咬合旋转声和兵刃的碰撞声让没有修为的蔡琰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十息之后,伴随着秦轲的一声爆喝,趁着匕首格开长刀的同时,他仿佛一个投入母亲怀抱的孩子,直接蹿进了巨人的两手之间。
  “咣”一声爆响,秦轲一拳正中小巨人的腰腹,随着他手指伸进那铁石相接的上身与腰部的空档,一拉一扯之间,一只不断旋转着的齿轮被他生生掰弯,连带着一小段链条都被扯出了体外。
  这是秦轲早已经注意到的位置,在他看来,不管是人也好,机关人也好,总得有东西支持着他们的动作,而机关人没有筋骨,有的就是这些不断运转的齿轮,自然是最显眼不过的目标。
  不过,因为担心仅仅拆下这一只齿轮尚不足以达到摧毁小巨人的程度,秦轲还是用了灌满气血的一拳,狠狠地击打了一下小巨人看似最为薄弱的铁石相连处。
  也不知是他扯下的那只齿轮过于重要,还是他刚刚那奋力的一拳终于震散了小巨人内部机括的排列,当秦轲向后退出两步,依旧保持警惕的时候,小巨人的身体开始抽搐颤抖起来。
  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小巨人腰腹间不断迸溅出明亮的火星,紧接着好像有什么外壳坚硬的东西破裂了,一团清汪汪的液体顺着小巨人粗壮的腰身流淌出来,又被火星点燃。
  “油?”秦轲看着小巨人慢慢停止了抽搐,面朝下地扑倒在地上,终于长长地了出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手指一阵发麻,痛感随之涌上大脑,他一下子扔掉了齿轮,握着自己的手在原地跺脚:“疼疼疼……”
  毕竟是铁石混合铸造的躯体,即便秦轲现如今第三重境界,到底也不能与铁石相媲美。
  他一边使劲地“哈呼哈呼”吹着自己的手背,一边用眼角看着那身上覆满火焰,明亮而又壮烈的巨人,心想:尽管这家伙的力量大约在第二重境界,可有了它这铁石融合的躯体,只怕对上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也能轻松压制。
  公输家的底蕴,果然不是他这样的人能想象的。
  “阿轲!干得漂亮!”眼见秦轲一击得手,在阵外的阿布也是精神振奋。
  “现在怎么办!”秦轲转过身,看了一眼那虎视眈眈的石豹,从刚刚开始,石豹就一直在用那双发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它并不敢上前,而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无法动弹。
  放眼望去,整座石阵仿佛褪去了伪装,在众人的面前展现出了千奇百怪的形态,至少有一半的巨石显出了它们的真身,都是由铁石混合铸造的人或兽,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形状。
  石兽不单单只有豹子,更有雄狮、猛虎、长蛇,还有一只仿佛小黑一般长相的蜥蜴潜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就像是放大之后的小黑,一双眼中满是阴森。
  再观人这一边,除了少数几座一丈高的巨人之外,还有着各种体形不一的铁石人组成了几个不同的阵势,它们手中握着各异的兵器,枪、矛、弓、戟……不一而足,加之精细雕刻描画下一张张肃穆的面容,使得整个阵势看起来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
  就仿佛……是一群来自远古的战士。
  高易水同样也在观察石阵,在情况紧急的时候,连蔡琰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反倒是最冷静的那个。
  从那些雕像上,他似乎意会到了什么东西,突然沉声道:“这好像是……秋狩图?”
  “什么图?秋狩图?”秦轲完全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这里除了各种机关齿轮组成的人和兽,哪里有什么图画?
  蔡琰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上古圣王秋狩图?”
  高易水点了点头,微微眯起的眼睛带着几分睿智的光芒:“一开始我还没察觉,仔细看了看,倒琢磨出几分意思来了。这整座石阵里每一座机关人和机关兽,都有自己所限定的范围。这也就是为什么阿轲一旦跟持剑巨人交手之后,持锤的巨人就在原地不动了。”
  “那跟圣王狩猎有什么关系?”秦轲在石阵里问道。
  “你急什么,让我说完不行吗?”高易水无奈地道。
  秦轲抬头望着那名高如铁塔一般的巨人,声音里带着恼怒:“废话,我在石阵里,你在石阵外,你当然不急,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动了给我一锤子。”
  “你要是因为这一锤子死了,我在你坟前一头撞死行么。”高易水翻着白眼道。
  蔡琰突然捂住了嘴,可还是露出了几分奸笑:“这是要殉情吗。原来你们竟然喜欢这种调调……”
  “我呸!”秦轲和高易水居然少见地异口同声。
  不过接下来,高易水还是清了清嗓子,用略微严肃的语气道:“当年上古圣王有一张秋狩图,一直传承至今,稷朝皇帝退位之后,这东西就保存在墨家国库里。我虽然没见过真迹,不过摹本倒是有幸得见过一次。”
  “一张狩猎图而已,有什么珍贵之处么?”秦轲问。
  高易水摇了摇头:“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先不说这是圣王留下的真迹,光是这秋狩图中所描绘的内容,就值得万年称颂。”
  “那时,圣王平定水患,天下初定,可各地蛮荒时常有妖兽出没,侵扰百姓,时常惹出祸乱。于是圣王登基之后,领着麾下最器重的九位将军领兵出征,出帝都,扫蛮荒,一路杀到极北之边,斩杀妖兽近十余万,这才有了之后的盛世太平。”
  “我听过这个故事。”阿布点头道:“据说圣王的年代,妖兽成灾,远不像今时今日的妖兽,只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蛰伏。圣王的那一场秋狩,几乎把天下妖兽一扫而空,甚至连幼崽也斩草除根。也是因此,许多上古妖兽绝迹于天下,只能从古书上了解一二。从那之后,人族开垦荒地,遍种粮食才,从此成了这片广袤大地的主宰。”
  高易水眼睛里透着向往的光芒:“那是。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能平水患,扫蛮荒,直至建立偌大功业,万年后还能让众人瞻仰,真是让人神往。”
  神往?秦轲却是不那么觉得,他只在高易水和阿布两人的叙述中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说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换做是他,怕是没法对那些幼崽下狠手。
  当然,他也没有想过建立什么功业,如今看来,这反倒是让他觉得欣慰的一件事情。
  “你继续说。”秦轲看高易水光顾着神往,扬声喊道。
  高易水收回心思,笑了笑,道:“我们站在阵外,也见不到这座石阵的全貌,但我刚刚仔细在脑中排布了一番,有这几个一丈高的巨人鹤立鸡群,他们的兵器又各有不同……如此想来,你身后的那位执锤的巨人,该是‘廉将军’。”
  高易水侃侃而谈,道:“圣王当年麾下九位大将,流传至今还有名字的,也只有四人,分别是廉、项、赢、张,现在倒是成了四个姓氏。”
  “四个姓氏?”秦轲微微一怔,“那岂不是说,拥有这四个姓氏的,都得是那四位将军的后人了?难道……那个唐国的项楚也是?”
  “那怎么说得清楚,说到底,姓氏传承历经万载,有什么变故都不奇怪,比如这位张将军,当年在九位将军之中被称作智将,所以后世的君王也时常喜欢把这个姓氏赐给一些有功的谋臣,以示看重和嘉奖,光这一项,就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姓张的人来了。”
  高易水笑道:“何况那些达官贵人啦、富贾之家啦,甚至平头百姓,为了面子,也时常会杜撰出一个姓张的先祖,不是么?”
  蔡琰轻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两千年前有个朝代,打下偌大江山的皇帝出身低微,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拐了十八个弯,硬生生把自家祖宗变成了廉将军的嫡亲子孙。我爹每每说起这事儿,都要批他没有前朝开国皇帝那般气魄,索性说自己贫寒出身,从无显贵之亲朋,更无流传青史之祖辈。”
  “罢了,不说这个,我管他项楚祖上是什么人呢,就算他祖上真是项将军,那又如何?万年前的事情了,他祖宗也早已烂进了泥里,现如今连骨头也找不着啦。”
  高易水伸了个懒腰,道:“那些矮一点的铁石人,应该就是九位将军麾下的兵卒了。而这些石兽形态不一,指代的该是当年圣王秋狩所斩杀的各大妖兽。你背后的这头石豹,头顶长着一根钝角,其后一尾分散如五尾,大概是‘狰’,还有那个……”
  秦轲顺着高易水指过来的方向,正看见一头脑袋像是雕鹰,头上却长着鹿角,四蹄着地的石兽。
  “这应当叫蛊雕,据说这东西叫声跟婴儿哭起来一样,但却会吃人。”
  秦轲看着蛊雕那深邃的眼睛,总感觉它在打量着自己,说不定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好吃,一时有些发毛,立刻移开了视线。
  高易水又指认了几只石兽,从他们的外貌上也猜出了他们的名字,然而这上古的妖兽早已经绝迹,光靠典籍里的粗陋形容,要分辨也十分困难,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说。
  “所以呢?”秦轲听了这么多话,还是没听出重点,“所以要怎么破阵?”
  “这不是阵,谈什么破?”高易水摇了摇头,在秦轲再度发问之前,他缓缓地道:“这是一盘棋,一盘大棋。里面的这些人、兽,都是棋子。如今你斩杀了一个人,你也就成了棋盘里的棋子之一。”
  “棋子?”秦轲瞳孔放大,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高易水歪头诡秘地笑了起来:“下棋,自然是要定输赢的。你已经选择了人的一方,接下来,自然是要在人的那一方去赢下这一局。”
  “我他酿的什么时候选了?它拿着刀就冲我劈过来了,我不得自卫吗?”秦轲大声喊了起来,“那你现在知道这是一盘棋了,你告诉我,要怎么赢!”
  高易水低头思索片刻,嘴角上扬,两掌一拍,道:“难怪公输家的规矩,闯阵可带三名随从同行。这么看来,也就是……”


第四百零二章 棋子与执子者
  高易水轻轻松松走进了石阵,穿行于那些形态各异的巨人巨兽之间,却根本没有引起石阵的任何变化。
  就连那被称作“廉将军”的巨人,对于从他面前笑眯眯经过的高易水也是无动于衷,所有的机关人与机关兽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一动不动。
  等高易水走到阵中一位稍显矮小的巨人面前时,他缓缓地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顿时,空气中响起了锐利的呼啸声,秦轲一眨眼之间,一柄小剑随之从他的袖中迅捷而出,在半空转了个方向,生生地没入了矮小巨人的胸口。
  见得次数多了之后,秦轲也是渐渐了解,精神修行者的飞剑到底是怎样稀有的存在。
  不知多少铁匠,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锻造出这样一把飞剑。据说,锻造这种精神修行这专用的飞剑,不光凭借铁匠精湛的手艺,更是在考验铁匠经年累月的道行,当飞剑完工之时,也是这铁匠耗尽毕生气力,日暮西山之日。由此锻造出的一把飞剑,必然是历经千锤百炼,锋芒逼人。
  很快,柳叶剑从小巨人的背后蹿了出来,打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一路飞回到了他的掌心。
  被刺穿胸膛的小巨人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体里数个齿轮的咬合处也在这一刻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声,之后,这尊还没有在石阵中展露手脚的小巨人,已然成为了一堆无用的铁石。
  “阿布,你去取代那名长戟兵的位置。”高易水一个健步跳到了小巨人的身侧,对着阿布扬声喊道。
  阿布不疑有他,立刻抬脚走进了石阵,尽管他这一趟来,并没有携带长戟,但他气血修行之强大不弱于秦轲,只听见他张口一声爆喝,紧接着用他那蛮牛一般的身体撞向了一尊手握长戟的小巨人,将之轰然撞在一块高耸的巨石之上,身体内部的零件、齿轮,身体外部的石块尽数碎裂,咯嘣咯嘣落了一地。
  只是阿布的目光依然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巨人,等了一会儿,他脚下猛然一跃,上前双手一抓一举,取下了小巨人紧握在手里的长戟,跟着原地挥舞了两下,点了点头:“虽说长了一些,但勉强能用。”
  秦轲瞠目结舌:“还能这样的?”
  说着,他也尝试着走到之前被他摧毁掉的小巨人身旁,看向了那柄落在地上的长刀,可惜,刀的长度让秦轲望而却步,重量更是他难以接受,因此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将长刀捡起,又放下了。
  “好!三枚棋子已进棋盘。”高易水大笑道:“这棋局,也该开始了吧。”
  秦轲与阿布静静地站着看他,莫名地觉得,此时他的眼睛里,似乎迸发出了少有的光彩,如阳光般炽热,却并不灼人,从里到外,都是一股自信满满的味道。
  只是……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秦轲站着的脚微微有些发酸,整座石阵却什么也没发生,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一切都定格在高易水大笑之前的那一刻。
  “咳咳咳……”高易水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咳嗽了几声,挠着头道:“不好意思,可能……姿势不太对。”
  他低声朝自己的脚尖咕哝了一句:“难道不是这么说的?”
  他想了想,抬起头又高声道:“开棋!”
  “芝麻开棋!”
  “开局!”
  “开动!”
  “谁先下?”
  “是不是还得先猜子?”
  “歪,歪,有——人——吗!”
  秦轲和阿布面面相觑,完全没明白他这是在发什么疯。
  两人神情尴尬,看着高易水已经在原地做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嘴里神神叨叨喊着诸多乱七八糟的口号,像个在祭祀典礼上装疯卖傻跳大神的蛮荒祭祀,然而石阵依旧纹丝不动,他们的周围依旧鸦雀无声。
  那只狰仍在它限定的范围内虎视眈眈。
  所有的巨人,或者说铁石机关人,都手握兵器,肃穆地站着,像是帝王陵墓里的陪葬陶俑。
  也正是这种静默,莫名地让高易水感觉他们正在发出一阵阵无形的嘲讽。
  “他娘的!”
  高易水终于消停下来,抬起手“咣当”一声将自己的柳叶剑砸到了地上。
  也可怜那柄小剑,明明是工匠耗费无数心力锻造,放在那些精神修行者的眼里宝贝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这样胡乱抛出。
  如今,它在高易水这里却成了一件可以随意用来发泄心中情绪的便宜货色,柳叶小剑在地上砰砰地滚动了几下,委屈地缩到了一尊机关人士兵的脚下。
  高易水冲着地宫内部破口大骂:“既然是棋局,棋子也都入了盘中,怎的还是这般大眼瞪小眼?难不成,是要老子们一路杀进地宫里去才对?”
  当然,高易水这只是在逞口舌之快,真要说一路杀进去,难保这些机关兽不会对他们做出攻击,单从数量上来看,就算他们三人联手,也难以打烂所有的机关兽,一路突破进去,何况谁又能知道,这些机关人不会同样出手阻拦?
  光说刚才那个“廉将军”的一锤之威,力量之大,已经十分逼近小宗师境界,想要击垮他,也不知得废多大的功夫。
  而在石阵之中,一共有九位将军。
  秦轲皱着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可就在高易水骂完第一句,叉着腰还想继续的时候,整座石阵却突然震了一下。
  所有的机关人和机关兽身上的机括都在这一震之下缓缓运转起来,齿轮的咬合加上机括的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咔嗒”声,响亮清脆,顿挫有力。
  像是得到了感召一般,所有的机关兽像是活物一般抬起头来,纷纷看向了他们的前方,原先还一直盯着秦轲的狰,此刻失去了对秦轲的兴趣,抖擞了身躯,一身猛兽之王的威仪尽显,凶残可怕。
  它的四肢刨着地面,整个脊背一寸寸收紧,甚至从它的大口中还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犹如虎豹扑杀前的前奏。
  秦轲毫不怀疑,它随时都会扑将出去,用他的利爪和尖牙撕裂开前方那名机关人的身躯,但偏偏它又带着几分克制,似乎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它,让他没有这么做。
  而在它的对面,机关人同样带着威严,手中的长枪锐芒一闪而逝,随着他膝盖缓缓地下沉,枪尖一直下垂到了与胸口齐高的地方,直指狰的头颅。
  明明是一具死物,但他简洁的动作和肃穆的表情,比真人还有杀气。
  高易水眼见这煞气四溢的石阵,脸上并没有畏惧的神情,反而像是一个孩子一般惊奇地笑着:“咦,难不成这盘棋非得骂人才能开启?”
  “我要是你,就不会有心情说这种话。”石阵外,传来了蔡琰显得有些疲倦的声音,“你只凑齐了棋子,却忘记了下棋最重要的东西,你要怎么开始?”
  “最重要的东西?”高易水心中一动,猛然地转过头,眼见蔡琰的面前的地砖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了一截,犹如从地底绽放出了一张石桌,而石桌之上,一只大约有两尺见方的铁盒子稳固地立着,铁盒也是与石块相互混合着打造而成,但那其中的石块仿佛天然生成,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高易水双目一蹙,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小小的影子镶嵌在那些石块之间——这不正是石阵里的机关人和机关兽么?
  只不过在铁盒子上,这些机关人和机关兽都被缩小了太多,显得玲珑娇小,反倒是少了一股兵杀之气。
  “原来如此。”高易水拍起手来,“我怎么忘记了,下棋最重要的,不是棋子,而是棋手啊。少一颗棋子,尚可以下棋,若是少了棋手,又该由谁来执子?”
  而高易水先前以为的破口大骂就能开启棋局也是无稽之谈,开启棋局的机关,正是由一直没有说话的蔡琰找寻到的。
  开启棋局的机关沉重无比,尽管蔡琰并非是那种柔弱的官家小姐,而是骑得了马举得起刀的将门虎女,可她没有修为,方才抬起机关的把柄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此刻她盯着这一整盘棋,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公输般设下的这一棋局,和她之前见到的各式棋局都大相径庭,棋盘看似以先天八卦为根基,人和兽相互混杂,可如今她手边没有任何依凭,究竟该从何处下手,又该怎样去控制棋子,她简直云里雾里。
  恐怕再高明的骑手,遇上这样不知规则的棋局,也会两眼抓瞎。
  “我该怎么办?”蔡琰大声朝秦轲那般喊了一句。
  “你看着办!”高易水同样喊了回去,“反正你在这方面知道的,不比我少。”
  蔡琰一跺脚,却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了方寸,强自按捺住一颗稍显不安的心,她静静地盯着那些错落摆放的机关人和机关兽棋子,终于咬了咬牙,轻轻地用手推动了其中一颗。


第四百零三章 局中对抗
  当蔡琰的手还停留在那颗“棋子”上的时候,石阵中已经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石阵里的每一块巨石都同时发出了咆哮!
  “廉将军”在这一刻终于迈开了脚步,随着他那双强健有力的双腿缓步上前,每一步踏出都是一次震动,手中的巨锤一起一落的重击之下,那头刚刚还在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狰已然支离破碎,成了一地的废铁碎石。
  “哦哦哦!”秦轲张大了嘴巴,叫唤起来。
  高易水也惊喜地大叫道:“漂亮!这一锤简直举世无双,我敢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锤!”
  而在石阵之外,蔡琰却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对整盘棋局的控制权,无论她再怎么用力推动,那颗近三寸高的棋子都不肯再往前一步,似乎是下方的机括,咬死了它。
  她知道,这意味着她走完了一个回合,而接下来,自然是她的对手出手的时间。
  谁是她的对手?公输般?还是这看似不存在、冥冥之中的那些机关自己的意识?
  “嘎达嘎达……”回答她心中疑问的只有齿轮的咬合声,就在蔡琰的眼前,棋子顺着一种既定的轨迹,缓慢移动起来。
  棋子移动的动作僵硬,却带着十足的力量感,而当它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的情形,远比在场所有人感受都要深刻一些。
  钢铁与硬石混合铸造出的上古凶兽在此刻终于张开了爪牙,一个照面之中,就扑倒在一位手持长刀的机关人身上,一场激烈的搏杀就此开场,却又在短暂的几个呼吸之间,就结束了。
  齿轮和精铁外壳散乱得到处都是,剧烈的声音让秦轲都生出几分心悸来。
  机关兽踩在机关人的残骸上,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在以活着的姿态嚎叫。
  蔡琰面前骤然发出一声爆裂声,在蔡琰微微的惊呼之中,那颗缩小了无数倍的棋子突兀地爆裂开来,声势虽然不大,却显得同样惨烈。
  但就当蔡琰还没有来得及再度推动棋子,铁盒棋盘上代表着另外一头机关兽的棋子却再度动弹起来。
  “怎么会……”蔡琰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唇,但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尖声尖叫起来:“阿轲,冲你来了!”
  “啊?”秦轲微微一愣,眼前一头机关兽身体“咔咔咔”地运转,刹那间就已经扑了过来。
  这是一头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尖尖的头下,裸露出犹如利箭一般的门牙,尽管从这种东西秦轲在山中见了也不少,大多是一些胆怯而又弱小的动物,一身的尖刺也只能保护自己不受捕猎者的捕杀罢了。
  但在石阵之中,这只刺猬的身体足足有半人高,身上的尖刺每一根尖锐得像是铁钎,让秦轲立即在脑中勾画出自己被铁钎插满全身,最后凄惨无比地挂在刺猬身上的景象。
  他打了个寒噤,气血却毫不怠慢地灌注到了双腿中,一步上前的同时,他手中的匕首顺势递了过去,正好斩向了大刺猬咧开的大嘴。
  他手中的匕首虽然不如菩萨剑锋利,可也不会弱上太多,只听得铮铮响声过后,刺猬两颗尖锐的门牙齐刷刷地被斩断跌落下来。
  而秦轲眼见这样的情况,也是知道机不可失,再次大大地向前进了一步,弯着身子的样子像是一只灵动的猫,猛地蹿至刺猬身下。
  好在这刺猬虽然大,但结构仍然与他在山里见到的刺猬一般无二,在它的腹部一片光滑,没有一根尖刺,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公输般刻意的设计,只不过是中了他的一脚,刺猬身体的机关就齐齐开始崩溃。
  秦轲连滚带爬地从刺猬身下钻了出来,眼见刺猬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很快失去了所有动静,心下稍安,却也十分疑惑。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只机关兽动了?”秦轲对着蔡琰问道。
  “不是两只!是三只。!”正当此时,高易水突然面色微微发白的插嘴道:“你看!”
  秦轲顺着高易水指着的方向看去,又是看见别样的景象,同样是一头机关兽和一名机关人,然而这次的结局却是两者以一种眷侣一般的姿态紧紧相拥在一起。
  长枪贯穿了机关兽的胸膛,然而机关人的却也因为爪牙的撕扯而破损严重,大概是不可能再有动作了。
  “这是什么意思?”秦轲吸了口凉气,“我还以为这步棋是‘吃子’呢。”
  “显然不是,若是吃子,刚刚你就该死在机关兽的利齿下,也就没机会在这里跟我说话了。”高易水转头望向蔡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蔡琰点了点头,眼睛里的光芒微微闪烁:“难不成,是因为我动的是廉将军,所以机关兽的一方可以连下三次?”
  “只能这么解释了。”高易水望向石阵里的那些机关兽,“从数量上来看,机关兽确实比机关人更多,这大概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可是就算它能连走三步,却也是一胜一负一平,对我们来说好像没什么坏处?”秦轲微微一呆,“这有什么意义?”
  “蠢!”高易水白了他一眼,“当然有意义,这本就是对人的考验,而不是对棋子的考验。如果还按照刚刚的走法,每一次都让机关兽连走三次,若这三次每一次都冲着你来呢?你力气再好,修行再高,又能挨过几次?如果你真那么厉害,大可以直接出手把这里的机关全毁了,哪里还需要智取?”
  秦轲哑然,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
  也对,如果每次都让敌方走三步,哪怕并不是每一次都有好几头机关兽冲着他,可这样一来,他遇上机关兽的机会就大了不少,就算他气血充沛,仍然经不起这样轮番折腾。
  就算再强的修为,也是畏惧车轮战的,何况这些机关人并非是路边的杂鱼,能随手解决,而是秦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的罕见敌手。
  蔡琰静静地看着铁盒上的棋子,思索片刻道:“棋子与棋子之间的胜负,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之所以胜,是因为你们本就要比普通棋子要强,而换成是棋子与棋子之间的战斗,又能有多少次同归于尽?如果不解开棋局之中的奥妙,哪怕你们强大到能毁掉所有机关人和机关兽,地宫的大门也一定不会打开,而我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她撅起小巧的嘴唇,一双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了一起。
  虽然她自认自己博览群书,杂学也看得不比高易水少,可这棋局从棋盘到棋子,都与世上的棋局相差甚远,根本没有规则可以参照,这又该让她怎么走下去?
  “该怎么走呢……”蔡琰望着身处棋局中的三人,也是明白棋局之中的机关兽一头接着一头,自己若是再跟之前一样乱走一气,就算是秦轲等人个个是小宗师也难以招架。
  只有棋子,才能对抗棋子!
  那么胜负的关键,终究还是要落在执子者的身上。
  可如果什么也不做……事情总是无法解决。
  好在蔡琰向来是个能决断的人,这得归功于家学渊源,在别家小姐尚且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兄长骑着高头军马在校场中驰骋开弓,百步穿杨。
  她的父亲蔡邕,虽说就任的是治国安民辅佐君王的左仆射,可在当年,也是唐国军中第一人,南征北战,不知立下多少功勋。
  虽是女子,却也有虎虎生气,巾帼不让须眉。
  白皙的手在棋盘上微微挪动,石阵里的机关人和机关兽也就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搏杀起来,双方的影子拉长了之后就像是两条长蛇紧紧环绕,短短的几十个呼吸里,蔡琰一共尝试了近十余种下棋方式,却始终不得要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秦轲、阿布、高易水三人也是着实受了不少苦头。
  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过后,一颗变了形的机关兽头颅终于不再继续滚动,而是显得颓丧地在地上原地打转。
  刚刚解决完一头机关兽的秦轲喘着气,算下来,他已经一共击溃了四头机关兽,每一头的实力至少都可以匹敌气血第一重或者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
  而阿布和高易水显得好一些,却也显得有几分狼狈,足以看出他们的胜利并没有来得那样轻松写意。
  不过几人都没什么怨言,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怪不到蔡琰身上去。
  高易水的棋艺或许能和蔡琰势均力敌,但秦轲和阿布自认换成他们去执子,只怕做得还不如她一半好。
  在她这一连串的摸索之中,机关兽也有近十余头被毁坏,两边也算是勉强形成了一个“均势”,只是“机关人”这一方仍处于下风。
  有些担心的秦轲还是忍不住问道:“蔡琰,你摸清楚了没?知道怎么下了么?”
  “快了!”蔡琰有些不耐烦地撇嘴道,“你急什么,我总得弄明白才行,万一弄错了问题可就大了。”
  蔡琰微微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那高高的巨人身上,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九位将军……九……”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到了她身前的“棋盘”之上。


第四百零四章 九宫
  不管是谁,即便是拉一个棋中圣手来看,都会觉得这盘棋杂乱无章,难以捉摸,首先机关兽和机关人作为棋子,相互之间排布却根本没有什么规则可循,就好像是一个顽童,随意丢了一把棋子在棋盘上。
  这棋盘更是古怪,寻常棋盘都是方形,横纵联合,哪怕是山里孩子在地上玩的跳格子游戏,也多画的是一个个方形的格子,而蔡琰面前的棋盘,与下方的铁盒浑然一体,呈圆形,外圈还刻上了卦象,依次是:乾、震、坎、艮、坤、巽、离、兑。
  可真要是用八卦一一对应,又怎么解释棋盘里站在不同位置的九位将军呢?他们每一位都巍然耸立,那股肃杀的气势几乎要冲破棋盘,直上九天。
  “我……或许知道一些了。”蔡琰骤然笑了起来,“原来不是八卦!”
  说着,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了一颗棋子,信心满满地向着某个方向推动起来。
  随后是一连串机括摩擦的巨响,一名机关卫士昂头迈开了步伐,大步流星,一路凯歌前进。
  在一旁的秦轲看得微微一呆,只觉得这个机关人跑起来像是一头失去了缰绳的野马,一路穿插在各个棋子与那些巨石之间,越过了近数十步的距离。
  昏黄的火光之中,一柄长矛从卫士手中轰然伸出,直刺身前一头巨大蟾蜍般的机关兽。
  纵然机关兽的身躯以金铁为根基,外面又有石质的外壳,却也无法阻拦这样有力的一矛,长矛尖锐的锋芒已经是从机关兽的身侧中穿透而入,把它整个身躯都贯穿了。
  而接下来的几个回合,蔡琰下棋的风格一变,从一开始保守抵御,变成了凌厉的进击。
  就仿佛一把钝滞的宝剑,在这一刻终于磨掉了斑斓的锈迹,开始亮出它的锋芒。
  高易水看得真切,也是微微一惊,不过当然不是惊吓,而是惊喜,这几步棋,显然风格陡转,就算是他,也没有想到棋子一步竟可以移动这样远的距离。
  而且在蔡琰的手中,这些机关人的排列逐渐变成了一支真正的军队,进退有序,毕露锋芒,不管是前行还是后退,都暗合着某种规则和规律,让人感觉到一股别样的美感。
  或者,这才是这些机关人的真面貌。
  在沉重的脚步声中,一丈多高的某位将军动了起来,它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重剑,长度几乎与他的身高等同,风声激荡着剑刃,响起一阵鬼哭般的声音。
  但却在顷刻之间,那一声长啸就变成了百鬼的咆哮!
  尽管在秦轲看来,这位持剑将军的身形与真人相比难免有些臃肿,但在此刻,他双手挥动重剑,却仿佛一个威严的武神,没有神情的面容反而带着一股冷酷。
  三头机关兽咆哮着发动了冲锋,强健的四肢绷紧如弓弦,随后一跃而起,直冲它的胸口而去。
  双方的对阵震起了本就还未落定的烟尘,滚滚的烟尘之中,宽阔的剑刃仿佛破开云雾,几乎是在一个照面之间就已经被斩成了一团碎片。
  持剑将军保持着最后挥剑的姿态两个呼吸的时间,才终于再度做出动作,巨大的重剑在他双臂中稳定下降,随后轰然柱在地上。
  “你知道什么了?”高易水大声冲着蔡琰喊道。
  蔡琰眼见自己的猜测不错,也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个发现了绝好玩具的孩子:“我知道了,虽然这棋盘上刻有八卦,但只是个表象,或者说……创立这一棋局的那位老祖宗,是故意设下了一个陷阱。”
  “陷阱?”高易水也是绝顶聪明的人,微微抬头,眼见石阵棋子林立,九位将军肃穆庄严,心念一动之间,嘴里已是大呼出声,“你的意思……九宫?”
  蔡琰点了点头:“公输般又不是什么风水相师,况且他在稷上学宫当过那么多年的机关术总教习,心胸自然坦荡,不可能玩什么神神鬼鬼的把戏。八卦玄妙,也是历法、数术之根基,从中能引出九宫数术并不奇怪。”
  如果换作与普通百姓说起奇门遁甲,恐怕会惹来各种茫然中带着敬畏的目光,因为百姓们多会觉得:八卦,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所谓祸兮福兮,百姓一生靠天靠地,若是天灾人祸一来,不但可能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更有可能丢掉性命,一命呜呼。
  自然,他们笃信神鬼、命理也不足为奇。
  然而蔡琰的父亲蔡邕自幼在儒门修学,得了不少大智慧,纵然这世上是有不少玄之又玄的,却也是归于人道而非天道。
  处于这样的家学熏陶,又自幼通读经典的蔡琰,对奇门遁甲之术一直没有过多的敬畏,也亏得是没有那般执拗,不然真钻进了先天八卦的牛角尖,只怕想再出来也难了。
  “九位将军,位居九个方位,正好和九宫图相互呼应,而且我刚刚挪动了廉将军,机关兽的一方就连走了三步棋,这么想来,九宫图不正是以三三为根基,无论是横着数还是竖着数,哪怕是斜着,都是三个数。”蔡琰说得兴奋,自然气血上涌,两颊浮现出几分红润,像是抹了一层胭脂。
  不过秦轲却是听得满头雾水,无奈地道:“算了,你还是等以后再详细解释吧。你先想法子把这盘棋下完,让我看到点希望也好。”
  “哼。没意思。”蔡琰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但也没再多说,专心地研究起下一步来。
  从他们进到这里已经过去不少时间,虽说长夜漫漫,可再长的夜也会有尽头,到时候天一亮,门口的守卫醒来,他们自然没法大摇大摆地走出这地宫大门。
  齿轮咯咯地作响,整座石阵再度喧嚣起来。
  在蔡琰接二连三睿智的棋行之下,整个棋局进行地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然成了一场残局。
  原先还显得肃穆宏伟的石阵,此刻一片废墟,到处散乱着机关人和机关兽的“残肢”,兵刃、爪牙相互交织,早已经分不清楚你我。
  秦轲等人踩在这遍地的废墟之上,尽管知道这些都只是金铁、石头所构建而成,并没有情感可言,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凄凉的情绪来。
  棋局终究只是仿照了当年圣王秋狩,且受限于地宫的大小,更受限于人力,难以彻底复刻当年那场“盛世之战”的情形。
  如果能窥见当年,想必只会比现在的场面更加惨烈。
  分别位居于棋盘九个不同位置的“将军”已经倒下了六个,在此之前,秦轲从未想过这样强大的机关人也会被摧毁,但机关兽里却也有十分强大的存在,有的甚至能与九位将军对阵搏杀。
  机关兽的数量本就多于机关人,它们没有疼痛,不知道畏惧,即便是下一刻就会被九位将军踏成碎屑,却还是会尽力地在它们的身上留下一些伤痕。
  “阿轲!左上斜行,进六!”蔡琰的声音在此刻竟然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锐利。
  秦轲喘了口气,也没有回答,就已经迈开了步伐,向着蔡琰指定的方向奔跑而去。
  进六,是棋盘上的距离,而非只是简单的六步。而在这六步的距离之后,一头有普通机关兽两倍大小的机关兽已经猛然地抬起了爪子,向着他猛然拍了下来。
  锐利的金铁组成了它的指甲,每一片都犹如刀子一般锋利,如果真被这样一爪拍中,秦轲毫不怀疑自己的半个身体都会被撕裂开来。
  这一场棋局下来,他已经连战二十场,每一场都是全力以赴,就算是铁人,也有些吃不消了。
  但从蔡琰的语气之中,秦轲也能听出此刻正是关键,所以他没有退让,而是向着爪子迎了上去,仿佛无畏的死士。
  而就在爪子即将落到他的肩膀上时,他却是猛然地缩起了身子,整个人扭动了一下,正好斜着从爪子一旁擦身而过!
  “嗬……”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滚烫的气息,气血在他的血脉之中流转,四肢的肌肉在此刻寸寸绷紧,像是狂龙一般的力量倾泻而出,以掌心的匕首为支点,狠狠地插在这头像犬却又生着双翅的机关兽身上。
  他已经很摸清楚了机关兽的弱点,自然也就知道应该怎样做到省力并且有效地完成一次摧毁。
  当然……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顺利。


第四百零五章 青铜大门
  师父诸葛卧龙留给他的匕首确实足够锋利,甚至如果再长几分,几乎是能与菩萨剑相媲美的神兵利器,所以当他的匕首落在这头机关兽胸口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匕首的尖锐之处在不断地破开外层的甲壳,向着内部进发。
  劲风吹拂他的发丝,原本在打斗之中有些散乱的发髻在此刻也一下子飘散四方,配合着他那坚定的眼神与握着匕首不断向前推进的招式,看上去竟有那么一些潇洒不羁的味道。
  不过秦轲却没有那样的时间去想自己的动作是否潇洒,或者说,他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自己能有说书先生口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般风度翩翩。
  他只是心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姿态难看,全身骤然一缩,就像一只刚刚偷吃了鸡然后被农夫用扁担追着打的黄鼠狼,哧溜一下钻进了机关兽的身下。
  在一片废墟上,响起一声剧烈的响声,秦轲微微抬头,正看见机关兽粗壮的前肢深深地陷入了先前石块金铁堆积成的废墟之中,烟尘四溅。
  收回目光之后,秦轲眼见上方位于机关兽小腹处的一处裂缝,从他的位置看去,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处齿轮在不停地转动。
  他没有多想,手中的匕首再度探出,一直向上,匕首深深地卡入那条裂缝之中。
  只是他的匕首终究还是太短了一些,加上那道裂缝只有手指粗细,他终究没能触及到那块齿轮,没能毁掉机关兽身体内部的机括运行。
  凭借他的目力,他大概能预估到自己的刃尖距离那齿轮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时间不多,他也没有再留手,而是微微一咬牙,带着几分七进剑的剑意,猛然地从裂缝之中抽出了匕首,再度向上!
  七进剑,朝露。
  这股像是滴水穿石的力量在他气血的鼓动之下狂暴而坚定地向上刺去,纵然机关兽身体内部的金铁材质经过千锤百炼,仍旧难以阻挡。
  匕首一点点地向上推进,一直到锋锐尽数没入机关兽的身体。
  秦轲微微眯眼,一口气息到了尽头的时候,也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匕首触碰到了一处坚硬的东西,随后是“咯咯咯”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被异物卡住,摩擦声愈渐刺耳。
  只是还没等秦轲松一口气,他的眉头一挑,只感觉一阵致命的危险直冲他而来。
  气血涌动之间,他的右手猛然拍出一掌,直击在地上,借着这股力量跟着在地上翻滚出数十步的距离。
  只是在他上方的机关兽动作远比他想象得更快!
  “难道那一剑没有用?”秦轲面色有些苍白,他很确信自己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机关兽的身体里,并且正好卡在运转的齿轮机括之间。
  只是面前这头机关兽却还像没事一般,长长的尾巴犹如一条钢鞭,伴随着旋转,猛然地抽打在秦轲交叉抬起在胸前的双臂上!
  一声闷哼之中,秦轲整个人倒飞出去,宛如断了线的风筝。
  “阿轲!”在阿布的位置,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双目紧闭的秦轲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急切之间,他抬腿就想往秦轲的方向跑去。
  然而高易水的声音却犹如雷霆:“别过去!”
  阿布猛然止住了脚步。
  “如果你乱动,等同于破坏棋局的规则,到时候别说阿轲了,只怕我们大家都得跟着一起陪葬。”高易水的声音沉重,顺着他的目光来看,秦轲在坠落的那一瞬间便很快爬了起来,他笑着扬声道:“不要以为他会那么容易地死掉,他可远比你想得要强。”
  “我还真是应该谢谢你少有的夸奖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秦轲声音有些含糊,微微咳嗽了一声之后,他的脸上也是露出几分无所畏惧的笑意,一只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喊道:“我不过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小心咬破了嘴唇而已。”
  高易水叉着腰:“既然没事儿,你弄那么夸张做什么。”
  秦轲倒想反唇相讥,只不过这会儿他不能分心,眼前这头机关兽之强,已然十分逼近第三重境界,从刚刚一甩尾的力量上看,绝不是能轻而易举解决的对手。
  只是自己手中的匕首仍在它的身体里,现下赤手空拳,又要怎么相抗?
  随后,秦轲再次避开机关兽的猛力一扑,整个人滚到了另外一处铁石废墟之中,顺手从一个机关人的残骸里拽出了半截长剑。
  虽说只有半截,这仅仅是相对于机关人的身高来说的,换成了秦轲来拿,剩下的半截长剑反倒并不显得短小了。
  目测这柄断剑至少也有两尺出头,唯一不好的,就是入手沉重,招式会显得不够灵动。
  但以秦轲现在的气血修为,倒不是用不了这剑,只不过难以发挥出最好的剑势罢了。
  他紧咬着牙关,没再顾及那么多,随着他双手握住剑柄,双腿迈开步伐高高一跃之中,一边躲开机关兽的扫尾,一边犹如一颗陨石般轰然向下坠落而去!
  这头机关兽的感知力似乎也比秦轲预料中的更加敏锐,电光石火之间,它竟已意识到了秦轲的意图,猛地抬起了硕大的头颅,张开了大口,似乎是在等着秦轲直接坠入它的嘴里。
  秦轲微微一惊,但一时没法子转换身形,只能咬着牙将手中重剑反握,朝机关兽的头颅劈斩下去。
  只是这力度肯定不够!
  然而,巧合就在此刻发生!
  当机关兽的头抬到最高点的时候,一声金铁碎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机关兽的身体随之猛然一震,原先骄傲昂起的那颗头颅竟突然沉了下去。
  秦轲先是一愣,随后心中狂喜:是匕首!
  这碎裂声正是从机关兽体内传出的,如果他没猜错,一定是那柄卡在机关兽身体里的匕首起了作用,千钧一发之际崩断了机关兽最重要的齿轮机括。
  虽然这与秦轲预想之中整个机关兽轰然损毁的场面还有些差距,却足以让他能够早早地完结这场对决。
  秦轲振奋着精神一声爆喝,终于从天而降落到了机关兽的头上,并将重剑插进了兽头之中,重剑断裂的另一面蓦地从机关兽的脖颈侧面露了出来。
  虽然机关兽在这一刻仍然顽强不屈地想要抬起头来,但身体内部动力机括的毁坏,终究断绝了它的所有念想。
  站在机关兽的头顶,秦轲感觉到一阵摇晃,随后伴着一声巨响,机关兽轰然倒了下去,激荡出周身无数尘土。
  眼见机关兽损毁,蔡琰面前“棋盘”上象征着那头机关兽的棋子也毫无悬念地碎裂开来。
  她耗费心力织就的攻势再一次完美达成,也是因此,她更加信心满满,接下来的,自然是一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
  就在石阵里最后一头机关兽被某位将军一剑劈裂成碎屑,整座石阵突然陷入了一场沉寂,但这个沉寂没有持续太久,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之后,几人眼见地宫最深处的黑暗被火把骤然照亮,一座青铜浇筑的巨门正在向着他们缓缓打开。
  这样的场景,秦轲曾经在叶王陵墓里见过一次,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只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仿佛那是一座地狱的大门,里面有无数的鬼魅隐没于黑暗,向着他们幽幽地招着手。
  但这座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从里面迸发出来的,却是如白昼一般耀眼的光芒,那般温暖,犹如春日暖阳。
  巨门之后逐渐清晰起来的,是无数像石阵机关人一样的高大卫士,即使与石阵里的九位将军相比,它们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它们分列成两排,相对而视,手中金铁熔铸成的各式兵器闪耀着夺目的锐芒。
  而再往里面看去,则是由无数机械、齿轮所构成的海洋,它们无处不在,蔓延到墙面和宝顶等各个位置,充斥着几人目力能及的每一个角落,它们不眠不休地运转着,发出风暴一般的金铁潮声,延绵不绝,永无止尽……


第四百零六章 地宫深处的声音
  “公输般……就住在这种地方?”秦轲的表情有些怪异。
  虽然这样的场景能给人带来十足的冲击力,仿佛从一个现实的世界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然而在他看来,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享受,而是一种折磨。
  “你问我,我问谁去。”高易水耸了耸肩,“也许那老头就喜欢这种调调,谁让人家当过机关术总教习呢。”
  “我是当过稷上学宫的机关术总教习。”正在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好听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但不代表你这个小辈有资格拿我开玩笑。”
  几人都是微微一震,秦轲的眼神立刻锐利起来,风视之术也放大了数倍,却根本捕捉不到那个声音是从何而来。
  “为什么不自己走进来看看我在哪里呢?”那个声音桀桀地笑着,“先天风术,虽然是天下少有的术法,但恐怕在我这老家伙面前不怎么管用喽。”
  “你知道先天风术?”秦轲微微一惊,自己到现在为止可没展现出什么,而风视之术发自身体,并没有太多征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太过意外,如果你跟我一样在稷上学宫呆了一辈子,或许你的面前,许多东西也不会再显得奇特。”那个声音平静道:“当然,我老头子也不是什么神仙,光凭你们破阵那点时间,还不足以看出这点。但你该知道,公输家本就是我的地方,作为一个老家伙,总是会对一些别有用心进我家门的人……抱有几分好奇。”
  “别有用心?”秦轲听这这个词,有些紧张起来。
  在他看来,这个声音的背后,公输般的身份可以说是呼之欲出,而五行司南在他的手上,给不给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们没有坏心思。”秦轲大声地喊道:“我们只是有事相求!”
  然而那个声音却突然沉寂下去,许久不再传来回应。
  秦轲和高易水等人相互对视了几眼,都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个公输家的老祖宗。
  就在秦轲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竟是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既然有事相求,还在外面呆着作甚?难不成要老家伙我亲自出来请你们不成?你们若真对公输家存了什么坏心思,哼哼,那你们断不能有命活到今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个老人该有的沧桑,然而其中的锐利杀气却是如一柄钢刀,刺得几人心中一痛。
  “怎么办?”秦轲看向了高易水。
  高易水一摊手,显得无所谓地道:“来都来了,机关阵也破了,难不成要无功而返?听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他想杀我们,我们早不可能活到今天。既然如此,不如就此进去,见上一面。”
  秦轲点了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微转头,却发现蔡琰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跟过来,心中猛然一惊,顿时提起气血,几个起落之间,落到了刚刚蔡琰站着的小棋盘前。
  “蔡琰!”秦轲喊道。
  “在这儿……”
  蔡琰整个人蜷缩在那只作为小棋盘的金属盒子旁,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你怎么了?”秦轲关切地走了过去,双手搀扶起她问道。
  “没事。”蔡琰摇了摇头,轻轻地用手指着小棋盘,浅浅地笑了一下。
  顺着蔡琰的手看过去,秦轲竟在那局促的位置之间发现了两只镣铐,甚至镣铐的边上,从地底生出了两道极其锋利的刀片,轻薄如纸。
  秦轲微微一想,一阵后怕油然而生。
  原来刚刚破石阵的时候,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身陷险境,蔡琰单人在这小棋盘面前,双腿被这伸出来的镣铐所限制,可想而知,一旦输掉了这盘棋局,只怕她的双腿会立即被这伸出来的刀片削断。
  就是顶着这样随时可能变成废人的压力,蔡琰在这方棋盘上摸索着规则,最终赢下了棋局……
  秦轲的心里一下子生出一股子敬佩,同时,也微微有了几分心疼。
  “休息休息就好。”蔡琰吐了口气,却是得意道:“怎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还说呢。”秦轲哭笑不得地嗔了一句:“你这都怕得两腿发软了……还能走吗?”
  蔡琰摇了摇头,嘴上却是倔强道:“我可不是吓的,我是累的,你要知道,我可没有气血修为,要推动这些棋子也不怎么容易。唔,我现在倒是怀疑公输般这老头儿压根没考虑过这棋局有一天会被一个弱女子解开……”
  秦轲无奈地道:“你可不算什么弱女子……”
  想了想,他用双臂把蔡琰搀扶了起来,随后转了个身。
  “干嘛?”
  秦轲叹息一声:“还干嘛,背你呀,你不是已经走不动嘛。”
  蔡琰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了秦轲的背上,当秦轲站起身的时候,她拍了拍秦轲的肩膀,在他耳边俏皮地说了一个字:“驾。”
  秦轲听着这样的话语,也不免激发了几分童心,笑了起来,还真装了一声马嘶,顿时地宫里充满了蔡琰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公输般的邀请,他们一行人自然是要赴约的,何况从一开始,他们来墨家就是为了能和他见上一面。
  只不过走在路上的时候,秦轲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对于公输般这样性格乖僻的人而言,五行司南到底算是什么?他……会愿意把自己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交给他们么?
  “或许可以直接抢……”蔡琰小声地在秦轲耳畔开始怂恿着。
  秦轲微微苦笑,道:“你没听见那个声音怎么说的么,意思是只要他愿意,我们早就死了。”
  “我还说我呸他一口他就当场中风浑身颤抖口吐白沫,乌拉拉一下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死了呢。”蔡琰哼哼着到,“放狠话,谁不会呀。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是……知道你在定安城有不少光辉事迹。”秦轲继续笑着,“一会儿就劳烦女侠你‘发功’了,要是那老家伙不给五行司南,你就呸他。”
  “一点都不真诚。”蔡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困了的她吧下巴枕在秦轲的肩膀上,吐气如兰,“我困了,眯一会儿,一会儿见了老头儿喊我。”
  “好。”秦轲听着蔡琰那平稳的呼吸声,原本因为她脸颊靠得太近的慌乱也少了几分,“你休息会儿吧,为了这个棋局,你也累坏了。”
  几人一路向前,逐渐也就深入到了地宫的内部。
  有些意外的是,这座地宫并非几人原先猜想得那般宏大气派,也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阴森可怖的地方。
  微凉的清风轻轻拂过他的脖颈,流水在竹管卷动碰撞,最终落入水池,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
  茅舍、小桥、水车、流水,鲜花,这些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偏偏在这里和谐得就像是自然生长的一般,带着几分悠然,甚至让秦轲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稻香村里。
  在秦轲一路向前行走的过程之中,甚至能看见水岸边一棵棵翠绿的柳树随风轻轻摇摆……
  不过最让秦轲惊讶的是,他终于看清了这里亮若白昼的那道光源——那是镶嵌在山洞顶端的一颗透明宝石,被切割成了无数面,晶莹剔透。
  发光的并不是它,但它却像一只千面的棱镜,将那些顶端直通下来的光芒聚集折射,迸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地宫。
  秦轲仰头望去,在那颗多面的宝石上看见了自己数十、数百,甚至数千个脸庞,细小地犹如一个个指甲盖般。
  “这是什么东西?”秦轲呆呆地问高易水:“是琉璃么?”
  “琉璃?”高易水摇着头,“那种烧制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这样浑然天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长城之外,极北之极的万古寒冰。”
  阿布跟着微微一呆:“万古寒冰?那是什么东西。”
  秦轲同样也没听过这种东西,两人一齐把目光放到了高易水的身上。
  “你们别这么看我。”高易水无奈地摊手道:“我这辈子,算算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一时辰都是穷鬼一个,哪能有机会真的亲眼见过这种东西?”
  他看着万古寒冰微微赞叹:“不过史书上倒是有过记载,当年有位皇帝励精图治,厉兵秣马,就是为了一举荡平长城外的凶兽,于是组建了八十万大军,一路北上,沿途斩杀凶兽无数,直到极北之地,却最终发现面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高耸的雪山延绵不绝,八十万大军根本再难行进,一怒之下,他命大军掘地三尺,找寻凶兽巢穴……”
  “后来呢?他找到凶兽的巢穴了吗?”秦轲好奇问道。


第四百零七章 公输般
  “当然没找到!他要是找到了,今天还要木氏家族守着长城做什么?”高易水想去拍秦轲的脑袋,但眼见蔡琰在他的背上睡得正酣,只能是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咳嗽几声继续道:“不过,这万古寒冰就在那时候被挖了出来,据说一共有三块,动用了数千人日夜动工,挖坏铁镐无数……”
  说到这里,高易水不免嗤笑了一声:“哦对了,还有个有趣的典故,说是这寒冰命名为万古,是因为当初那万里冰川挡了他八十万大军不得前行,又没能找到凶兽巢穴,这寒冰又如此难掘,大骂‘顽固’,随行的老臣觉得这寒冰好歹也算是块宝物,索性就取了谐音,叫万古,反正极北之地,从上古圣王那时已然存在,说万古寒冰,也在情在理。”
  “原来如此。”阿布感叹一声,“只是那八十万大军也没能清剿凶兽,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在极北的苦寒之中生存繁衍的呢?”
  “不知道,而且……恐怕连上古圣王都弄不明白这些凶兽从何而来,又目的何在。毕竟在圣王一统天下之前,北境并没有这些凶兽,也没有筑建长城。”高易水伸手挠了挠耳朵,长叹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越过静静流淌的溪流,走过木板小桥,秦轲忍不住还是用手触碰了一下那飘荡轻摇的柳树。
  一摸之下,他惊讶地发现这些柳树都是真的活物,可按照季节,这时候的柳树叶子早该掉光了,可这棵柳树上的叶子仍然翠绿如新,仿佛这地宫之中仍然处于春季。
  一缕柳枝轻轻扫过蔡琰的脸颊,她缓缓地睁开了稀松的眼睛,一时又是一阵惊呼。
  “公输般就住在这种地方?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孤僻的怪老头,就喜欢躲在阴暗的地方研究机关呢。”蔡琰嘴里啧啧有声,“这么看来,他倒像是藏在这里养老了,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离开这么好的地方,跑出去管公输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大概是因为刚刚小憩一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她骨子里天生的不安分又开始躁动起来,她嬉笑着凑近秦轲的耳畔:“你能碰到那块万古寒冰不?我们走的时候……要不要想法子把它也一并摘走?”
  “你要它做什么用?”秦轲一个头九个大,低声道:“罗盘都还没拿到呢……”
  “就知道你的罗盘!”蔡琰狠狠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倒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而是乖乖地伏在秦轲的背上,两眼眨巴着看到一处幽静小院离他们越来越近。
  随着小院子的木门被他们轻轻推开,他们总算见到了那个颇有神秘感的公输家“老祖宗”。
  他坐在万古寒冰洒下的耀眼光芒里,半个身子被光芒所笼罩,但坐下的轮椅却却仍然显出厚重、古朴的气息。
  他很老了,除了花白的头发和微微佝偻的背,身体更是瘦削得像是一根芦柴。
  然而他本人却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只是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一只手不断地在桌上刻画着什么,无数复杂难懂的图案和符号几乎看得秦轲头脑发晕。
  秦轲站在他的身后,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前辈……”
  “如果我没有弄错,你该叫我老祖宗才是。”老人一只手仍然在桌面上的纸张上描绘着,并没有急着转过身去。
  虽然说纸张这东西如今仍然十分昂贵,但对于他而言,却只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工具,甚至当他觉得不满意的时候,还会把整张纸整个给揉成团,一下子就给扔到桌面下。
  秦轲微微低头,发现地上已经有十几个纸团,这么说来,公输般岂不是在这一夜都还在做事?
  “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叫,我也不怎么勉强,毕竟你来公输家,本就不是为了公输胤雪。”公输般的话平静如常,却说得秦轲心中一跳。
  秦轲跟高易水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一时也是震惊,公输般竟然什么都知道,可既然如此,他为何又坐视不管?
  公输般似乎也是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嘴角微微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我知道,并不代表我需要去管。就好像我只需要坐在这里,你们一样会主动来找我。何况我只是个残缺不全的老头子,哪里有那么多力气去把事情大包大揽?”
  随着他放下手中的笔,缓缓地躺在了轮椅的靠背上,秦轲赫然发现,他的左手衣袖里藏着的,竟然不是一只正常人的手,而是一只犹如机关人相似的手臂。
  这样看来……公输般不但是无法行走,甚至连手臂都缺了一只?
  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凄惨的老人,就是公输家的老祖宗,那个曾经站立于稷上学宫,督造墨家机关城,并且担任机关术总教习的人?
  眼见如此,秦轲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同情,同时双手再度行礼道:“老前辈,晚辈深夜打扰也是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公输般神情不变,微微点了点头,发出“嗯”的鼻音,道:“好在我这样的老家伙已经时日已经越来越短,就连入睡也越发困难,也无所谓你们这一夜在外面的吵吵闹闹。”
  半夜三更,潜入地宫,与机关棋子搏斗,把整个石阵搅得天翻地覆,弄得大门外尽数是废墟,这种行为,显然已经不仅仅是吵吵闹闹所能概括的了。
  听到公输般这么说,秦轲自然也是有些汗颜地道:“我们也是不得已,把前辈的石阵弄得一团糟,实在过意不去,如果前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一定尽力……”
  “帮忙?”公输般听到这话,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的一个笑话,然而片刻之后,他深深地看了秦轲一眼,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也许,会有机会的。”
  公输般的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孤傲,正如他能看见骨骼形状的脸颊,宛如陡峭的悬崖,上面有雄鹰孤高地筑巢:“那座石阵,本就是老夫用来阻拦后辈来打扰我的一道屏障,当年公输家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要请老夫教授小辈一些东西。老夫也是烦不胜烦,索性就立下了这个规矩,说哪位小辈能破了那石阵,谁就能成亲传弟子。”
  “不过嘛。”公输般话锋一转,“老夫并无意收徒,哪怕你们真的是为了这个规矩,老夫最多只是让你们能在此处居住一些日子,自行摸索。要是想让老夫亲自教什么东西,就不必想了。”
  高易水咧嘴一笑,道:“前辈无意收徒,这是您的意愿,我们自然遵从。”
  “很好。”公输般微微斜眼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们应该是想从老夫手中拿什么好处。”
  高易水笑着道:“前辈洞若观火,一双慧眼如炬,晚辈佩服。”
  然而公输般却并不买他的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巧言令色,一看你就是个溜须拍马之徒。”
  高易水被这一句话堵得哑然,而蔡琰则是在秦轲身后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公输般倒是把目光转了过去,秦轲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几分欣赏:“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蔡琰微微一怔,也是没有想到公输般会来这样一个问题,不过以她的“豪气”却是半点也不畏惧,声音清脆嘹亮:“我叫蔡琰。”
  “蔡琰。”公输般微微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竟然能从九位将军身上猜到棋局的规则,还能以九宫三三演化出那样的棋局走势。老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聪慧的人了,想不到还是个女子。”
  蔡琰挺了挺胸膛,骄傲地道:“小意思。”
  公输般轻轻地笑了起来,灰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明明声音可以听得出他很畅快,但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显得僵硬。
  “若是老夫还有个十年,或许会收下你做我的关门弟子。可惜机缘不到,你我注定只能如此。”随着他的手轻轻在轮椅上一碰,不知触碰了哪里的机关,顿时从轮椅的侧边吐出一截抽屉来。
  公输般伸出那只以机关术做成的义肢,却宛如真的手臂一样灵便,顺手就从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了蔡琰的面前。
  “既然如此,送你一件小玩意吧。”公输般道。
  蔡琰好奇地看着公输般手上的东西,有些好奇地接了过来,把玩片刻,道:“这是什么?”
  但还没等公输般开口,秦轲却是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是……”
  他当然认识这件东西,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见过,并且还把玩了许久,只是始终没有弄明白原理。
  而如今公输般拿出来的,不正是当初褚苟给自己观看的金属球吗?
  “你见过这东西?”公输般看着秦轲道。
  “是……这东西,据说可以让人气血贯通,踏入修行者境界?”秦轲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神情越发震惊起来,“原来,给褚苟那颗球的,是前辈?”
  “我不认识什么猪啊狗啊的。但你若是说这些日子我还给过谁这件东西,那倒是没错。”公输般面色平静地道:“但那件东西却只是个未完工的破烂罢了,那一日……老夫走上了锦州大街,刚巧看见那小子像个呆瓜一样捧着一本早已过了时的修行典籍,一边念着字句练习吐纳,结果没走两步还撞了墙……”
  公输般突然冷笑了一声:“呵,以他的天资,加上那本破烂,恐怕再过十年也未必能成就修行境界。正好老夫手中这件东西想要找个人试炼试炼,索性就选中了他……”
  秦轲一时沉默,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褚苟踏入修行者境界的事儿,原本在他估算至少也得有个好几年,然而借着那颗金属球,他一举冲破了气血关隘,成了个气血修行者。
  而如今,公输般却说那颗金属球只不过是个不完全的破烂……
  恐怕在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宁肯豁出性命去求这样一颗破烂吧。
  “这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厉害?能让人冲破气血,踏入修行者境界?”蔡琰倒是没有那么惊讶,只是好奇地拿着金属球打量来打量去,始终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稀奇。


第四百零八章 所谓五行司南之用
  公输般摇了摇头,道:“其实如若你真正了解到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人可以走修行一道,只是碍于身体某处经脉不通,影响了气血感应,导致无法入门……当然,这世上也有不少以勤补拙之人,但这个过程,或许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不间断的努力修行,才会小有所成。我之前送出去的那颗,也就只能帮人打通那道最难的关隘,助人入门修行气血,但这一颗……却是不同的。”
  “不同?”蔡琰看向公输般。
  “其中奥秘,自然由你去慢慢参破,老夫做了十余年总教习,最烦的就是那些学生叽叽喳喳问个没完,所以……我也不想多费口舌。”公输般道。
  “总之,就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东西,对吧?”蔡琰甜甜地笑了起来,直接把握着那颗金属球的手收了回来,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也不知她变了个什么样的戏法,只在一个呼吸之间,那颗金属球就从她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秦轲默默打量了她一番,也不好直白地去问她厚厚的衣裙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机关口袋……
  公输般看着蔡琰这般干脆利落,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嘴角笑容也显出几分老人的和蔼来。
  他点了点头:“是个爽快人,不像是那些读书人,看多了儒家礼数和法家道理,脑子里尽装了些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在场的众人里,论博览群书,高易水和蔡琰当然首当其冲,不过两人与这世间读书人向来不同路,甚至南辕北辙,所以都乐呵呵地赔笑,也不觉得公输般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高大的阿布此时站在两人的后方,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太学堂里学到的东西,脸上微微一苦,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几句,却终究没有开口。
  而秦轲应该是最乐见其成的人了,蔡琰能得到公输般的欣赏于他来说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情,说不定待会儿再说点什么讨了这位老祖宗欢心,得到五行司南罗盘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呢?
  正当他还在思索应该用何种语气,何种态度,向公输般提起罗盘一事的时候,公输般却先一步开口道:“小姑娘的东西,老夫已经给出去了。接下来,该是你们了,说说看,你们想要些什么?”
  他那双带着沧桑却依旧像是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微微扫过三人,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用眼神告诫他们“不要太得寸进尺”……
  秦轲也是有些为难,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公输般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总是让他觉得希望渺茫。
  他很清楚向人要东西是不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当那个人与自己并非什么感情深厚的亲友,同时那件物事还珍贵无比的时候,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从他住所顶上的那块万古寒冰可以看出,公输般所拥有的宝物绝对比他想象得更多。
  但纵观天下,五行司南是独一无二的上古神器,只会比那块寒冰更加珍贵才是。
  可事到如今,难道他还能退缩么?
  和高易水两人对视了一眼,他终于鼓起勇气,眼睛直直地望着公输般道:“前辈,实不相瞒,晚辈这次来见您,不为别的东西,只是想请你给……不……哪怕是借也行,想从您这里借一样东西。”
  高易水在一旁听着,眼睛微微一亮,小小地看了秦轲脸上那有些纠结的神情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这家伙,也不是没有长进嘛,都懂得变通了,不说给,换了个说法说借,不错不错。
  但高易水心中也是敞亮:眼前这位老家伙,显然就连他自己都很清楚已经没多少年好活,借这个词,听起来不错,可实际中又有几分成事的可能性?
  这就好像是借钱,若是相熟也就罢了,总不怕将来收不回来。但自己等人和公输般之间无异于陌生人,根本没有信任可言,谈一个“借”字,无异于说笑了。
  果然,公输般听了秦轲的这个“借”字,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嘲讽起来,大概也是听出了“借用”这一说当中所蕴含的荒诞。
  他的性子孤僻冷傲,也没留下什么子嗣后代,照拂公输家纯粹只念在那一点血脉情分,如果真的面前这位小兄弟借走了什么宝贵之物,到时候即便他把东西还了回来,自己也不一定有那个命数能亲手接过……
  “你想要什么?”公输般终于轻笑了一声,眼中深邃依旧,道:“先说来听听,如果老夫觉得可以给,索性就一并给了你……婆婆妈妈的,还不如一个姑娘家来得爽快。”
  秦轲面容愁苦,期期艾艾地,抬眼对上了公输般的目光,缓慢说出了那几个字:“我想要……要……五行司南的罗盘。”
  他吞吐了两次,最后倒是一咬牙将那几个字说得飞快,随之脸上的愁苦愈发浓烈,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公输般在听到那几个字之后,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冷厉,甚至眼里锐利的光已经射出了一些锋锐,像刀子一般狠狠地抵到了他的面前。
  “前辈……”
  “是谁告诉你,那罗盘在我的手中?”
  公输般注视着秦轲,明明苍老的他身上却涌出了一股摄人的气息,刹那间就犹如一股狂潮,冲击力之强,让高易水和阿布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蔡琰倒是没有感觉到那股气势,一方面是因为她并不会修行,而另外一方面,自然也是因为公输般的另眼相待,所以刻意把那股气息绕过了蔡琰,没有伤损他一分一毫。
  四人之中,秦轲无疑是承受最大压力的人,因为他距离公输般最近,并且公输般激发的那股摄人气息,有一大半都是冲着他而来。
  他不知道公输般的修为到底如何,但这样看,绝对不会比他弱,不,甚至要比公输察更强,难不成宗师水准?
  想到这里,他面色苍白,想要后退,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他的全身似乎都失去了控制,牙齿忍不住咯咯作响起来。
  “前辈……”秦轲艰难地张开嘴巴,说话却因为牙齿向下碰撞有些断断续续,甚至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是伏牛山的那位老人让我来找您的,我不是什么坏人。”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那股气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感觉如释重负的秦轲双腿一顿,一身几乎凝固气血终于在此刻打开了闸门,开始在全身运行,一股暖意蔓延到全身,热汗像是止不住了一般向外涌出。
  他晃了晃有些虚弱的身体,整个人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你们去过伏牛山?”公输般神情郑重,皱眉问道:“你们……见过庄老?”
  “庄老?”秦轲思索了一下,毫无保留地点头解释道:“那位老人并未做自我介绍,但他确实告诉我们,想要找寻五行司南罗盘的下落,便去锦州公输家……”
  公输般一直死死盯着秦轲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类似闪躲、回避等等不自信的光芒,然而,他只看到了坦然,还有那么一丝发自心底的迫切。
  没有欺瞒?这倒是让公输般有些意外。
  追溯起来,他和那位老人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或许更久。
  否则,他又怎么会连那位老人的面容都记不大清楚了呢?
  “既然你从伏牛山来,定是已经在唐国得了五行司南的指针,那么……你是想要重组五行司南?”公输般的声音开始阴沉下来,像是雷暴覆压下的滚滚浓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难道庄老没有告诉你,这件神器若是重现世间,会带来一番怎样的惊世大劫?”
  “呃。”秦轲愣住了,他摇头道:“那位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将原先记载了五行司南的几张帛书扔进了山涧,之后,他只说了让我来墨家……来找前辈您。至于什么大劫……那是什么意思?”
  公输般冷漠地审视秦轲:“你既然寻找五行司南,总该知道它的功用吧?”
  “知道。据说……它可以感应到其他神器的位置?”秦轲挠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若是在强大的精神修行者手中使用,方圆百里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哼!感知百里之内……听起来确实厉害,不过,世人只知道五行司南能在大修行者手中感知天地,能助他们‘看’见数百里之内的一草一木,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阿布终于忍不住说话道:“数百里的感知范围还不够强么,若是行军打仗,这数百里便是能够决定大军生死的距离。而一场大战,说不定又能影响到一座城甚至一个国的命运,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公输般冷冷地回答道:“现在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使用五行司南去感知天地的首要一项,就是要有极高修为的大修行者,而每使用一次五行司南,他们所要负担的巨大消耗也会立即令他们强行堕境,甚至当场暴毙!呵,若真想灵活使用这件东西,恐怕只有那传说中的圣人……”


第四百零九章 难题
  “即便你们手中有了五行司南,又上哪里去找极高修为的大修行者?或者说,你们又怎能保证,这位大修行者会愿意为了你们,舍生忘死?”公输般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人的头顶上都像是瞬间炸开了一个惊雷,好半晌,空气中似乎依然隐隐回荡着雷声,久久不退。
  阿布听得面色微微发白,知道自己之前确实是有些无知了。
  一个修行精神的大修行者,在整个荆吴或许都凑不够十个。
  何况,神器一旦启动,就有可能废掉他们一生积攒下来的修为……
  公输般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此时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万钧的重量,压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何况,一城一国的命运又如何?这天底下,哪里有不死之人?哪里有不亡之国?前朝立国近三百年,可最后如何?还不是灭亡了?上古圣王统治千年盛世,分封各地诸侯,结果当他们日渐实力膨胀,就开始无视帝朝的权威,相互征伐吞并,最后连累帝朝都一同覆灭。一国之命运,何其渺小?”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金铁交织的味道,每一次断句,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斩落下来,斩得人万分疼痛。
  在他的面前,尚且年轻的阿布只觉得头脑发晕,尽管他张了张嘴,想要以太学堂里学的那些“大义”亦或者“以天下为己任”来反驳。
  可当他仔细想想,却还是发现公输般说的句句都是真理,没有半句虚言。
  是啊。这世上的国度,有哪个最后没有亡呢?就算他一直寄希望于荆吴可以一统天下,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谁又能保证荆吴可以走到这一步呢?
  而就算做到了,又能维持多久?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
  “这不对……这不对……”阿布低声喃喃,终究还是无法认同他的说法,“就算一个朝代只有数百年,可百姓终究有这么一段时间能吃饱穿暖,能好好种地,不必用那端着农具的双手去舞刀弄枪,也不用逃亡……”
  公输般冷冷地道:“你又怎么能肯定其他国家一统天下之后,百姓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世上一国又一国生灭循环,本就是自然之理,正如前朝灭了,仍旧会有墨家取而代之,若墨家没能从这乱世中一统天下,也迟早会有其他国家重建帝朝,也许是唐国,也许是沧海,也许是荆吴,要么,都不是,而是异军突起的势力最终一统天下……”
  公输般嗤笑了一声,随后不再去看失落的阿布,继续对着秦轲道:“五行司南,它是道标,能指引使用它的人找到其他神器。尽管这些神器从上古圣王之后几乎遗落八方,或是销声匿迹,然而它们只能算是在蛰伏,它们就像是上古圣王的影子一般随着时间长河一直代代相传。然而,当它们重新被聚集到一起,那将是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力量,或许会让大河逆流,会让天下大旱颗粒无收,会天降火雨……假若让它落到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恐怕这世间将会立时变为地狱,生灵涂炭!”
  秦轲面色也不怎么好看,眉头紧锁着,他当然知道神器很强,当初诸葛宛陵给他说起的时候,就提到过上古圣王用一把神器破军劈断了大山,截住了洪水,最终避免了一场殃及万千百姓的水患。
  那是怎样的力量存在?
  恐怕拉来一支万人的整编军队,也无法在数年之内达成挪动山川的壮举,而圣王只出了一剑,简单的一剑罢了。
  “即使如此,你还想要拿走它么?”公输般眯缝起双眼,语气之中的拒绝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秦轲咬着嘴唇,道:“我想得……远远没有前辈那么多,甚至阿布想到的那些,我都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只是想找到我师父而已,我想带他回家,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天大的麻烦!前辈,您相信我,若我找回师父,一定第一时间将东西带回来还给您!我保证!”
  “保证?”公输般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大笑话那样,放声大笑道:“你拿什么保证?你连小宗师境界都没有,更别提大宗师境界,甚至是宗师之上的……你说说,你有什么能力护住它?”
  “我……”秦轲眼里的华光骤然一散,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连同上下嘴唇都变得异常僵硬。
  蔡琰看着秦轲这样,神情不满起来:“前辈,您这说得也太危言耸听了吧。这世上知道五行司南的有几人?知道五行司南功用的有几人?退一步说,您将司南的罗盘交于我们,然后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这神器在我们手上?”
  公输般看了蔡琰一眼,肃然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你们还是不懂……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当年的那些亡魂仍然留存于世间,他们好似一群猎狗,庸庸百姓不知道,他们……却能嗅到这些东西的味道,迟早都会找上门来……迟早会的……”
  接着,他低低地感叹了一声,义肢重重地拍在自己轮椅的扶手上,愤然道:“当年,庄老亲自找来,将五行司南托付到我手上,我花了近十年时间,才在墨家的青龙高炉之中把它一分为二,从此断绝了那群猎狗的念想。如今……你们竟打算再重新拼凑回去?”
  高易水皱着眉头,在公输般的话语里挑出了一个令他疑惑的名词,问道:“不知前辈所说的‘猎狗’,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们……”公输般的双目之中少有地带上了几分畏惧,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他们是一群亡魂,一群来自那个时代的亡魂,打着招魂的黑幡,妄图掌控整个世间……”
  “嗯?”高易水被他的一番形容说得有些发蒙,可偏偏又感觉不出公输般有丧失神志的迹象,一时无语。
  “并不是老夫不想说明,而是我对于他们的了解也十分有限。或许这世上只有庄老能向你们解释那群人的存在。”公输般看向秦轲,叹道:“你的师父……为何会跟五行司南扯上关系?”
  突然,他的目光炽热起来,他的脊背从轮椅上挺直了些许,一边抬起义肢指着秦轲道:“你的师父受过神启?”
  秦轲心中一跳,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神启”二字,也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从公输般的口中说出。
  他深深呼吸了两下,终于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难怪。”公输般似乎恍然大悟,整个身子又瘫回到轮椅的靠背上,冷笑道:“原来是神启。”
  “前辈,您知道神启?”秦轲两眼一亮,立刻有些急切地道:“你能仔细说说神启吗?神启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跟神灵有关吗?”
  “我不知道。”公输般哼了一声,“我又没接受过神启,我怎么知道?”
  “可是前辈你……”
  “只有真正接受过神启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公输般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知道那东西……是一种‘感召’,也是一种诅咒,一代接着一代传承不朽,从未断绝,而那些受过感召的人,最后大多成了疯子……”
  “感召?诅咒?”秦轲呆呆地看着他。
  公输般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已经说了,我没受过神启,我只知道这些,如果你们想知道更多,可以去找真正受过神启的人,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秦轲还是满头雾水,弄不明白。
  按照唐国王宫里那位“圣人”的说法,他应该也算是受到了“神启”,然而神启到底是什么东西?老人说他们都是被选中的人,而公输般说这东西是感召又是诅咒,又说让自己去找受过神启的人问问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要问自己?
  可自己看见过什么呢?
  那几个没头没脑的怪梦?
  秦轲当然也希望自己能说清楚神启是什么东西,然而到今天为止,他对于神启这件事情仍然是一头雾水,甚至,因为太史局那位老人的涉入,他越发感觉神启的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想要开口坦诚自己身上其实也有着“神启”的“烙印”,可这时,他的眼角瞥见高易水正在十分微弱地摇头。
  所以他又把那些话都咽回了肚子。
  可五行司南又该怎么办,自从离开荆吴,他一路艰难险阻,深夜潜入唐国王宫险些丢掉性命,在伏牛山与路明周旋弄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又一脚踏进了公输家的明争暗斗……
  他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所以他把目光投向高易水,希望他这种时候能巧舌如簧,说些什么能够打动人心的话来。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高易水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最终对他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们所掌握的讯息太少,对于公输般和五行司南、以及那位“庄老”之间的故事几乎一无所知。假若公输般铁了心不愿拿出罗盘,再多的言辞恐怕只会招他厌烦才是。
  那么……强抢?
  别开玩笑了,在秦轲看来,这公输般的修为绝对不俗,甚至有可能已经越过了小宗师的门槛,去往了那个更高更远的位置。
  这样的修行者,不是单靠人多便能取胜,哪怕他如今垂垂老矣,身体残缺,他们三个人合力起来,也断然无法在他手下讨得什么好。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些后悔,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四处闲逛,竟忘了在公输家多与那些族老们接触接触,多了解一些有关公输般的事情。
  如果能知道这老家伙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许眼下他们还能找出一两处突破口。
  “只能是先退,然后从长计议。”高易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随后用眼神示意秦轲暂且放弃。
  至少他们很年轻,还等得起,而公输般已是个半截入土的人,他的东西,迟早是会易手的,不论最后是跟着他一起葬进墓里或者是传给公输家,都会比现在的局面容易应对。
  秦轲看着高易水的姿态,终于有些绝望了,就连高易水都自认难以解决,那么他又能做些什么?
  可是……他怎么能放弃?他怎么舍得放弃?
  一股子委屈酸楚在他的胸口汹涌激荡,随后一路向上,冲击着他的大脑,染红了他的眼眶。
  几乎是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中,秦轲咬着嘴唇,双膝一软,竟是轰然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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