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出城


  叛军近百架弩炮的持续轰击,对朱雀大阵是极其沉重的负担,相当于抵消了大阵五成的防御效力,任凭弩炮持续轰击下去,是非常危险的,眼看着一车一车的巨弩被拉到弩炮旁边堆列,很显然,叛军弩箭充足,可以一直轰击下去而无匮乏之忧。
  叛军的弩炮都阵列于护城河外一百丈至一百五十丈的地带,顾佐想要毁掉这些弩炮,必须出城。
  朱雀大阵是个整体,大阵启动之时,外面攻不进来,里面也打不出去,顾佐想要出城,就必须将大阵从启动状态停下来,而想要再次开启,和别的护山、护城大阵一样,都需要一个预热的启动时间,对朱雀大阵来说,需要半个时辰。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要么坐等朱雀大阵被弩炮拖垮,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五天,要么暂时关停大阵,硬顶半个时辰,出城捣毁弩炮。
  很快,城中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是立即解决,否则等对方三炼虚一起出手的时候,情况会更加严重。
  顾佐当即下令,让各军做好准备,由岐王关停朱雀阵,顾佐本人将以最快的速度出城,一俟他出城,岐王就立刻重启大阵,这半个时辰的长安,将处于没有朱雀大阵掩护的状态下,城内守军必须硬碰硬抵挡叛军攻城。
  守城的同时,还要做好被三位炼虚亲自攻城的准备,战况必然激烈,死伤必然惨重。
  将暂时关闭朱雀大阵的方略知会到基层军官校佐,再由他们通知到底层军卒,避免造成混乱,之后,又紧急调动一万军士列阵于叛军主攻的东南、西南城墙下。
  这些准备做完后,按照之前的约定,向龙首原大寨打出约定的旗号,封常清再次调拨重兵,亲自率领,冲击叛军大寨,缓解长安守军的压力。
  顾佐向陈玄礼、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大将拱手:“长安就拜托诸位了!”
  众将齐声应诺:“太师放心,我等誓死守住长安!”
  顾佐贵为太师,又是长安防御的实质主帅,按理主帅是不该轻涉险地的,但他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单打独斗不逊一位元婴高修,且又擅长撒豆成兵,一人出便相当于一军出,是最适合捣毁弩炮之人。
  当此大战危机之际,哪怕是主帅,也必须出战了,因此没人再搞苦谏这一套,不仅不能劝谏,且按照顾佐的计策,连随身掩护都不行,否则很可能成为拖累。
  李十二带着西河道馆的林素弦、何小扇等女修,早就登场鏖战了半月,甲胄上沾满了血渍,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上前投入顾佐怀中,和他紧紧相拥。
  温存少许,顾佐伸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在额头上亲了亲,笑道:“等我回来!”
  一位女修倒提长剑,挤入人群,右手托着个酒碗,里面是一碗琥珀色的灵酒。此人正是前广平王妃,如今的越国夫人沈珍珠。
  沈珍珠道:“这是我括苍派的芙蓉灵酒,可补真元、增益胆气。”
  顾佐接过来一口饮了,只觉酒水中带着一股暖流,瞬间充盈各处经脉,将疲倦一扫而空,豪气顿生。
  将酒碗掷于地上,大笑:“好酒,嗯,兴奋了!如今战意更浓,正当其时!”
  又冲人群中撅着嘴的清源县主笑了笑,向岐王道:“动手吧!”
  岐王运转阵盘,游荡在长安上空的朱雀渐渐消散,一支巨弩带着尖锐的呼啸倏然射了进来,被岐王飞出一面铜鼓,击出城外。
  更多的巨弩飞了进来,陈玄礼等几位元婴大将分散于城墙各处,开始阻拦巨弩。
  城下叛军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浪潮:“朱雀阵破了——”
  明德门前的几排守军向后一退,叛军的云车搭了上来,十几名叛军自云车上跳进明德门城楼,城楼上顿时厮杀成一片。
  李十二飞剑点出,刺入一名叛军咽喉,护着顾佐来到城墙边,回首望向顾佐。
  顾佐头戴双耳招风帽,身上套着皮毛短袄,脚踩牛皮靴,外衬铁甲,一副范阳军士打扮,他冲李十二笑了笑,仰身向后跃出,直落城下。
  岐王立刻再启朱雀大阵,这半个时辰,就是留给顾佐捣毁城外弩炮的时间,不论成效如何,他都必须赶在这个时间里返回城内,如果回不来,第二选择就是前往龙首原大寨。
  顾佐人在空中,看见下面正有五名叛军士卒结队向上放箭,只是位置较为靠后,他落下去后触碰不到。这也难不倒他,手中鱼线飞出,勾住城墙上横插着的一杆巨弩,将巨弩折断的同时,借力向斜后方又荡出丈许。
  这一下变故兔起鹘落,诡异难测,别的叛军都在疯狂酣战,完全没留意到他这个城上坠落的“友军”,下面结队放箭的五名敌军发觉之时,已经来不及跑了。
  其中两人反应很快,抽出腰刀向上去挑,打算挑开这具友军尸体,却没想到两柄腰刀忽然齐根断折,手中握着的只剩个刀把。
  顾佐以指刀术施展牛角尖刀,那尖刀价值数百贯,岂是他们手上这几贯钱的普通腰刀可比?刀芒扫过,连刀带脖子,这两人当场了账。
  剩下的三个反应稍慢,一个被顾佐出脚踹在心窝上,另外两个被顾佐直接压在身下,真气吐出,当场被压死。
  有这五人垫底,顾佐摔落下来后分毫未损,而这一幕在南城墙激烈的攻城战中也毫不起眼,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顾佐现在是叛军中的一员,爬起来“后退”是不行的,没有鸣金收兵之前转身,那就是逃兵,会被当场执法。
  他也有办法,依旧是利用鱼线,打出去后缠住某块凸起的石头,并不起身,慢慢向后“躺进”,很快就翻落护城河中。
  进了护城河就好弄多了,顾佐很快爬上河堤,跟地上捡了张弓箭,起身后跑进一堆弓手中,缩到后排,跟着向城头射箭。
  身后一具弩炮正在向着城头发射巨弩,顾佐这回看清了,弩炮的支架上有个槽孔,一名叛军正在向槽孔中倾倒灵石。
  正是灵石中的灵力在将巨弩发射出去!


第一百零一章 毁炮
  现在不是探讨弩炮发射原理的时候,顾佐大概判断了一下,弩炮和自己的距离,大概是四十多丈,已经在自己的灵域边缘,还需要再靠近一些,进入气海的显示范围中,才能精确打击。
  于是刷刷几箭,将箭壶中的箭支射完,刚刚转身准备去后面领取,一个叛军辅兵眼疾手快,抓着一把箭支插入顾佐的箭壶。
  顾佐忍着气将这十支箭胡乱射完,一转身,这厮又冲了过来,手中捧着一把箭。
  顾佐心里那个气啊,没工夫和他耽搁时间,没等他靠近,鱼线飞过去一绕,这厮顿时倒地气绝。
  他的死并未引起太多惊讶,这里虽然离着城墙已经不近,处于战线后方,但并不是真正的后方,至少城头上的元婴修士、修为深厚的金丹乃至不少守城法器是勉强可以威胁到这里的,出现死伤并不奇怪。
  有个叛军军官大声招呼着,两名辅兵冲过来准备把尸体抬走,顾佐趁机赶过去帮忙,气海中顿时显现出那具弩炮散发的灵力亮点。
  在叛军的弩炮阵列中,一具弩炮由五人操控,同时还有一伙军卒守护,围着十五个人。显示顾佐的气海里,其中有四名修士,包括一个筑基和三名炼气,其余为武师。
  领头的筑基军官手中随时握着个罗盘,想必是用来保护弩炮的随身法阵。顾佐亲眼见到,远处有几架弩炮闪起法阵光芒,用来抵御城头上不时打过来的远程箭矢和法器。
  能从城头上射过来的箭矢等法器,通常由金丹以上修士所发,但跨越将近一里地的距离,准头和威力都大为减弱,随身法阵基本上都能抵挡得住,虽然往往也会造成守卫弩炮的军士受伤,但攻击效果并不明显,这也是顾佐必须亲自出城的原因。
  弩炮处于顾佐的灵域范围之内,使用丹符之术的话,已经可以打到这个位置了。可惜顾佐修为不够,也不会绘制雷符这样威力强大的法符——这种高阶法符的炼制,至少得元婴修为才行。程三等人在自雨山庄围杀唐淞元、刘骆谷和李庭坚时,用的就是雷符。
  顾佐身上倒是带了几张雷符,但这是他用来防身的,而且一张雷符价值高昂,长安城中也没几张,用来炸毁一架弩炮,他有点舍不得。
  至于丹符之术,威力最强的就是火箭符,想要破防弩炮守卫法阵,还是比较困难的。
  同时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使用丹符之术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尤其是火箭符,很容易暴露行藏。
  心念电转间,他就定下了偷袭方案。
  十名道兵在气海内准备完毕,按照他的穿扮,演化出范阳军的甲衣,打扮成一伙叛军,领头的是已经入了筑基的陈眠花。
  如果是面对面光明正大的对战,陈眠花率领的这伙道兵肯定不是那伙弩炮守卫的对手,修为境界虽然不弱,实力却只有九分之一,硬打是打不过的。
  但采用鱼目混珠加偷袭的组合拳,想必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陈眠花抱拳领命,带着道兵忽然空降在了弩炮旁边,守卫弩炮的叛军顿时就懵了,个个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正在奋力操控弩炮的五名叛军却仍旧忙着搬运巨弩、给弩炮上弦、调校射界,个个忙得浑身冒汗,撸起袖子加油干,浑然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伙敌人。
  忙乱之中,人人关注的都是尽快射弩,视线瞄着的也是长安城墙,都穿着大致差不多的甲衣,谁能看出异样来?
  道兵们刀枪并举,眨眼间就砍死六、七个叛军,陈眠花还顺手接过了一名叛军操炮手递给他的巨弩,将这支弩箭狠狠插在了堆放灵石的槽孔中。
  然后,陈眠花将手捂在槽孔上,打出修士最基本的操作——尺许长的火焰冲入槽孔,顿时引爆了弩炮。
  爆炸声中,陈眠花壮烈牺牲,他周围的两名道兵和三名叛军一起身亡,爆炸同时还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道兵们也是经常组织练兵的,军官阵亡,自动由一位炼气圆满的修士接替指挥,按照顾佐的将令,他带领剩下的六名道兵脱离混乱的现场,向着旁边的另一架弩炮“逃”去。
  如此混乱的场面,谁又能搞明白发生了什么?顾佐也在一片乱乱纷纷中接近那架弩炮,始终将弩炮和自己的距离保持在四十丈范围之内。
  又是一声巨响,炼气圆满的道兵以身殉职,引发了又一阵混乱。剩下的五名道兵在某个炼气后期的带领下,奔向下一具弩炮。
  等这伙道兵全数阵亡,他们已经取得了击毁四架弩炮的惊人战果,同时还造成了数十名叛军身死,以及更大的混乱。
  顾佐趁机又接近了十丈,五架弩炮同时进入他的灵域范围之内,气海内五伙道兵接到了出击将令,刘小柒、杨擒龙、牛野,以及……
  李僾拉着大丫头刘亦非挤了进来,将两名筑基挤到后面去了。两个少年道兵同样入了筑基,虽然不会说话,也略显呆滞,但神色坚毅,一脸的舍生取义,着实令顾佐很是惊诧。
  此刻也不是探寻究竟的时候,顾佐发派将令,五伙道兵陡然出现在五架弩炮旁边,继续之前的卑劣手段。
  刘小柒、杨擒龙和牛野都仿照陈眠花的操作,全被壮烈了,顾佐对此也无可奈何。道兵蠢笨,尤其是金丹以下,理解不了复杂的将令,让他们不要自己去炸弩炮就属于复杂的将令,以四小金花的智商,知道用道术火焰去引爆弩炮,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苛求更多。
  将视线转向刘亦非时,就见这丫头向身边一个道兵盈盈浅笑,那道兵就自行上前接过了本该属于刘亦非干的活,以身报国了,看得顾佐大挠其头,这是什么鬼?
  顾佐又看向李僾,这小子却没有去炸毁弩炮,而是三两下将带着槽孔的弩机用刀砍了下来,远远抛过来,被顾佐下意识用储物法器收了。
  收完之后,顾佐逃了开去,好在没有人注意到,让他心里稍安。但李僾的这番操作,更是他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这么早熟的吗?


第一百零二章 宁可错杀
  明德门上,鏖战还在继续,为了给顾太师创造一个“跌”落城楼的机会,唐军让出了一个缺口,但要想将这个缺口迅速填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攻上来的叛军由数名金丹领头,上百人涌上城楼,都是叛军中最精锐的曳落河,全由修士组成。
  各种随身法阵在狭小的城楼上展开、碰撞、交错,法阵的攻守属性已经区分不出来了,攻的法阵起着守的作用,守御法阵也能大量伤敌。
  在这样的战场中,高等级修士的战力受到极大的限制,因为他们一旦不受控制的出手,就无法分清敌我,对自己一方的杀伤同样高得吓人。
  事实上,元婴修士已经无法挤入如此高密度的战场,除非毫不顾忌本方士卒,金丹就已经是进场战斗的极限。
  有了城楼上方百余名叛军的掩护,安守忠、蔡希德、崔乾佑等叛军大将已经猬集过来,在空中、在城墙下、在云车上和唐军大将隔空斗法,战况异常激烈。
  忽然一声炸响,惊动了刚刚将一名叛军踢下城楼的李十二,她将眼前发髻上滴落的敌军血迹抹干,向着爆炸声响起的方向望去,耳中也同时听见了何小扇惊喜的欢叫:“成了!”
  过不多时,又一声巨响爆起了升腾的烟雾,第二架弩炮被炸得支离破碎,残片飞散漫天。
  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
  眼看着下方叛军阵中的弩炮一架一架被炸碎,城楼上欢呼起来,士气大振,不多时,便将攻上城楼的叛军挤压到城墙边,眼看就要全部被赶下城楼。
  叛军大将安守忠等人也大为吃惊,这些弩炮是他们攻打长安的最大依仗,怎么就一架接着一架炸了?回头望时,也看不清底细,只见一团团烟雾渐次腾起。
  安守忠让蔡希德、崔乾佑抵挡陈玄礼、哥舒翰等人,自己返回本阵,扯住没头苍蝇般四处奔走的弩炮大将向润客,怒道:“怎么回事?”
  向润客惊慌道:“我也不知啊!”
  安守忠凝神端详着越来越混乱的炮阵,终于发现了问题:“有唐军奸细!”
  既然发现了问题,安守忠和向润客当即调动兵马围捕打扮成范阳军服色的道兵,可哪里是那么容易围捕的?杀了一拨又冒出一拨来,源源不绝。
  赶来助阵的崔乾佑曾和顾佐交手,吃过大亏,不多时便看出端倪,大叫道:“是撒豆成兵的顾佐!这些唐军都是道兵!”
  这个时候,道兵们已经毁掉了半数弩炮,剩下的弩炮,守卫们被严令立刻全力发动随身法阵,不许任何人靠近。
  顾佐已经身处炮阵中央,见形势有被扭转之虞,干脆一次性调动出更多的道兵。由于每架弩炮的随身法阵都已全部开启,道兵们的“从天而降”就没那么容易了,大部分都被随身法阵挡住、弹开,甚至直接撞到法阵的杀招上,出场消散。
  顾佐也顾不得再小心翼翼隐藏行迹,举着腰刀,伪装成受惊吓的模样四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大肆施展丹符术,放出大量火符、冰刺符等法符干扰守卫,将刚刚恢复点模样的弩炮阵列又搅得乱七八糟。
  眼看着道兵们再次得手,弩炮被一架架摧毁,想起安禄山的死令和惩处的手段,主将向润客一脸绝望,心都在滴血,拔出刀来就想抹脖子,却被崔乾佑一把拽住,大吼道:“是顾佐的手段,顾佐在这里!要死也先把顾佐抓住,抓住他就能免罪!”
  向润客被崔乾佑拦住,劝告之后绝了抹脖子的心思,瞪着眼睛四处搜寻顾佐,安守忠代替他发号施令:“都站住,就地守御,谁也不许走动,妄自走动者斩!”
  三位元婴大将镇压炮阵,连连出手,斩杀了数百人,其中自然包括大量错杀的弩炮手和炮阵守卫,当然,顾佐放出来的道兵也没跑掉,都被尽数杀光了。
  至此,顾佐损失的道兵超过二百,战果却也辉煌,毁掉了八成弩炮,只剩下寥寥十几架,就算依旧有很大威胁,但已在朱雀大阵可以抵挡的限度之内,构不成重大威胁了。
  眼见差不多达成了出战的目标,叛军又找到了应对之法,顾佐没有钻牛角尖,非要将弩炮毁得一架不剩,适可而止,老老实实遵从安守忠的军令,停在一架弩炮旁,和二十余名叛军挤在一起,身处一名金丹战将的随身法阵保护之内,准备寻机再逃。
  明德门上的叛军终于被尽数赶下了城头,唐军彻底夺回了城楼,一声清脆的鸣叫响彻云霄,却是半个时辰已到,岐王重新启动了朱雀大阵。
  没有了弩炮的支援,叛军战意大减,鸣金声中开始收兵,陆续退了下来。
  岐王、陈玄礼、李嗣业、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唐军大将都在凝视着叛军炮阵,满是忧虑。李十二咬着嘴唇一语不发,不知不觉间,嘴唇咬破,流出血来而不自知。
  龙首原大寨中杀出来的援兵苦战至现在,已经伤亡不小,人人乏力,很难坚持下去,在封常清的约束下,也在往回收缩,向大寨靠拢。
  封常清、高仙芝、何履光等大将同样忧心着顾佐的安危,但叛军兵多将广,又是久经战阵,他们是真杀不进来,一切只能期待顾佐吉人自有天相。
  此刻的弩炮军阵中一片安静,安守忠、向润客和崔乾佑严密监视着整个炮阵,十余位金丹修士小心翼翼的一队一队盘查着。
  “谁是伙长?把你的人收拢起来,过数……”
  “你是哪一队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们队正是谁……”
  “唱名!唱你自己的名姓……”
  “这个带走……杀了……”
  “这个也杀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眼看着将要查到顾佐所在的这架弩炮时,顾佐情知这么问下来,自己绝然讨不了好,寻机脱身之策怕是难成了。何况他和崔乾佑交过手,崔乾佑是认识他的,一旦开口露面,难逃被当场指认的结果,于是决定再次先发制人。


第一百零三章 逃
  两伙道兵分为四个小组,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四架弩炮旁,这一下出其不意,顿时又引发混乱,其中一组道兵出现的方位很好,直接将控制随身法阵的叛军筑基修士当场杀了,攻到弩炮跟前,居然赶在安守忠等大将之前,引爆了弩炮。
  借着这阵混乱,顾佐指刀突旋暗算,将身边的几个叛军快速斩杀,飞起一脚,将弩炮踢得转了个方向,对准了背对着自己的向润客,弩炮上还未发射出去巨弩正泛着幽幽寒光。
  向润客正在清剿一伙道兵,这伙道兵和他麾下弩炮手纠缠在一起,令他下手时无法横扫,只能以飞剑挨个点名。
  飞剑往来穿梭间,很快就将九名道兵杀得身形消散,正要扫清最后一个“余孽”,身后感应到一股巨大的寒意,下意识便将气海中温养的最强保命的手段施展出来,金光闪闪的铁链出现在他的身后,结成纵横交错的链阵。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顾佐向他射来的巨弩就已经击在了链阵上。
  由于偷袭的距离太近,弩炮来得太快,留给向润客的应对时间实在太短,仓促间,链阵尚未完全成型,这一击的威力极强,火花四溅中,向润客被击飞十余丈远,落地之后一口鲜血喷出,脸白如纸,当场受伤。
  这也就是元婴修士了,如果换做金丹,恐怕就要立时毙命。
  顾佐暗叫可惜,如果此时冲上去补刀,有很大可能杀了向润客,但如果真这么干,他也百分之百跑不了。
  向润客受伤落地的同时,顾佐在一片大乱中转身逃跑,身边都是被这一击惊得四散奔逃的军士。
  眼见着逃出了弩炮阵列,迎面撞见大队叛军刀斧手,长长的队列排布百丈,前后五层,阵型森严。
  十几员战将骑着战马,位于阵列之前,各个厉声呵斥:“乱兵止步!逃者立斩!”
  顾佐怎敢停步,动念间调出五十名道兵直接冲阵,他自己还在逃兵中高呼蛊惑:“咱们要被行军法了,冲出去啊!”
  道兵在前领头,又各个舍生忘死,当即冲出一个缺口,这百余溃卒紧跟在后,从道兵们杀出的缺口处冲了进去。
  十几员军将各个大怒,挥刀砍杀冲阵的溃兵,同时下达军令,指挥刀斧手军阵拦截包围。
  混乱之中,顾佐丹符术出手,各种骚扰型的法符施展出来,这些低阶法符打不了金丹、筑基,但对散修和普通士卒却有很大杀伤,立刻加剧了刀斧手军阵的混乱。
  一员军将骑马自后方赶来,长槊已经连续刺倒多名溃卒,眼看着又是一击,拍向顾佐的头顶。
  顾佐早知他是筑基圆满修为,鱼线出手,缠住长槊,手上发力,将这战将拽下马来,指刀出手,便将他抹了脖子。
  他这一手立刻引起阵列主将的注意,从马上飞起,凌空扑向顾佐。
  这是个金丹修士,顾佐装作不曾察知,等他扑到身后不足一丈时,才忽然反手一个火箭符。
  这一下打得十分突然,那军将百忙中只来得及双臂交错挡住面门,就被火箭符结结实实打了个正着,烟雾火光中,脸上、头上全是焦灰。
  那军将却并未受什么伤,厉声喝道:“趴下吧!”单臂成拳,直接轰向顾佐后脑勺。
  火箭符虽然不可能重伤金丹修士,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打得这么突然,除了烧掉头发眉毛,对方居然没怎么受伤,也是令人惊诧。
  顾佐回身接了一掌,拳掌相交,一股巨力传来,将他硬生生砸下三寸,脚踝都快埋进土里了。胳膊酸麻,几乎失去知觉,短暂的麻痹之后,手腕处剧痛袭来,疼得他一咧嘴,好悬没惨叫出声。
  对方挨了他一掌,面目狰狞,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拳头被指刀戳进去一寸深,露出个血洞来。却是顾佐掌心藏着指刀,一刀见功。
  但指刀术是顾佐的杀手锏之一,居然只能刺进去一寸,对方拳头之硬,真是出乎意料。
  体修?顾佐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这个念头。
  念头也就是一瞬间,顾佐右手无法动弹,左手却拍了过去,直插对方双眼,这是人身最柔弱处,哪怕你炼成金刚铁骨,眼睛也不会比拳头还难破吧?
  对方同样举起另外一只手,抓向顾佐拍过去的右手,堪堪在眼珠子前抓住。
  这厮也是悍勇,嘴一张,露出森森白牙,一口咬向顾佐被抓住的手掌。
  顾佐手掌真气狂涌,奋力脱开,顺手抹过时,一张法符塞进对方嘴里,正是他用来防身的高阶雷符!
  这几下交手只在瞬息间完成,对方口中的雷符就爆了,整个头颅剧烈一颤,随即七窍向外喷出黑烟,身子软绵绵倒地,顿时气绝身亡。
  没有预想中西瓜破碎的场面,头颅居然没有爆开,当真强悍!
  叛军阵列当场溃散,无数人奔走哀嚎:“猪儿死了!”
  “李内侍死了!”
  “李猪儿被杀了!”
  顾佐顺手摘下他腰间佩戴的玉玦,转身就跑,继续跟在混乱的溃卒中往外奔逃。这枚玉玦在顾佐的气海中大放光明,显然是件宝贝,顾佐判断是件高阶储物法器,不可能不顺手牵羊。
  冲过这一关后,顾佐卷起的溃卒就更多了,一起向着南方逃去。原定的第一逃生预案是返回长安,但早就过了约定的时辰,朱雀大阵已经重开,长安是回不去了。
  第二路线是逃亡龙首原大寨,但叛军已经猜到了是他在捣乱,调集大军堵住了这个方向,戒备极为森严,再往那个方向跑,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佐还有一条备选路线,冲过叛军营寨,进入终南山,看你们敢追还是不敢追!
  顾佐的反其道而行显然有些出乎叛军的预料,等安守忠等大将平息了其他方向上的溃卒之后,终于确定,往南的这路溃卒有大问题。
  此时的顾佐,已经卷着四、五百溃卒冲到了叛军大营的边缘。他们一路绕过六七座营寨,各营主将在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谨守营寨都是第一选择,就这么稀里糊涂让顾佐逃了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怎么搞?
  溃兵们渐渐放缓了脚步,一片茫然,跑到这个地步,大家都体力不支了,各自喘着大气,大眼瞪小眼。
  前方就是大片树林,顾佐回身看时,后方天空中,几员叛军大将正带着十几名金丹向着这边追来,还有大队骑兵卷起的尘土。
  这时候还不能飞,一飞起来肯定暴露目标。于是顾佐喊话:“弟兄们分开跑,别扎堆,挤在一起活不了,进了林子就散开,能跑一个是一个!”
  喊罢,当先钻入树林之中,溃卒们在他的带动下,全部蜂拥入林,四散奔逃。
  密林之中,四五百溃卒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顾佐脚踩恒翊剑,当先冲了出去。
  前方的大树一棵一棵向着他迎面撞来,其速甚急,顾佐东拐西绕,连续避让了几棵,却终于没有完全躲过去,恒翊剑挂着一段树根,将他整个人斜着带飞出去,转了不知多少个圈,一头栽进土里,吃了个狗啃泥。
  这时候他终于后悔起来,以前都是搂着清源县主的小腰在飞,忽视了自身飞行技巧的锻炼,如今算是吃到了苦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真真是红颜祸水啊!
  此刻也来不及再多所后悔,伸手一招,恒翊剑再次召回脚下,顾佐一跃而上,重新启动,继续夺命而逃。
  好在他还有更好的手段,速度不减,手中鱼线却打了出去,缠住前方大树,借力拉扯,一边避让一边加速,竟比凭空飞行还快了三分。
  在密林中急速穿行的感觉极其刺激,顾佐忘我逃命中,很快就飞出去了二三里路,将溃兵们远远甩在身后。
  也不知逃了多久,气海中忽然感应到一点极强的气息,自身后上方追来,这是有修士接近四十丈内!
  顾佐连忙停下身形,藏身于一棵大树下,抬头看时,上方掠过一位元婴修士,从斑驳的树叶缝隙中依稀看得见穿着打扮,应当便是和自己有过一战的崔乾佑。
  说实话,顾佐真不怕和崔乾佑硬打,又不是没打过,气海中的八百道兵还存活着一半,有四百人在手,搞一搞崔乾佑完全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除了崔乾佑,这附近还有多少叛军大将在搜寻他?要是再引来几个,就绝对讨不了好。
  他可是毁了叛军大部分弩炮的家伙,干下了“人神共愤”的勾当,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叛军有多想除之而后快,如果再把安禄山等三大炼虚给招来,那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凝神屏息间,上方的崔乾佑已经飞掠了出去,眼看着对方身影消失不见,顾佐稍稍偏折向西,继续逃跑,但速度却降低了几分,高度警惕着头顶上方这片天空。
  如此又逃了数里,顾佐忽然跃入一个树洞中,不多时,上方飘过一位,同样是叛军元婴大将,只是不知名姓。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中间还跳进两条河,潜涉过滈河、沣河,感觉地势正在缓缓抬高,应当是进入终南山范围了。
  顾佐小心翼翼爬上一处浓密的树冠,探出个脑袋来,向着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崔乾佑等人追来的迹象,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
  他曾经来过多次终南山,对山形和地势比较熟悉,稍稍辨认,就找到了楼观台的方向,离此不过六七里、四座山头。
  看来自己的推测是靠谱的,躲进终南山,叛军也不敢肆意妄为,现在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思量片刻,顾佐想出了一个支援长安战事的好办法,这个办法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围着叛军大营打游击,随身带着数百道兵,抽冷子打个伏击、截个粮车,晚上闹一闹立在外围的叛军营寨,今天吃一口、明天敲一砖,每天消灭几十个、几百个叛军,搞上三个月,不信叛军撑得住!
  自己这修行功法,简直就是天生的游击战套路!
  当然,如果再能弄些大威力的法符,比如雷符那种,抽冷子就干掉他一个金丹,那就更理想了。
  这种法符哪里能弄到?还用问吗?李泌不是说让自己好好干,他会支持自己的么?光是口头支持说不过去吧?跟你要一些大威力高阶符你好意思拒绝吗?几十张给不了,十几、二十张总该有吧?
  想到这里,顾佐忽然兴奋起来,争取三个月内干掉一百个金丹战将、消灭两到三万叛军,这仗怎么打都赢了!
  认准方向,顾佐当即向着楼观台的方向继续穿行,还是密林中安全,千万不能乐极生悲,倒在最后一里路上。
  最后这一段路是安全的,距离也不长,顾佐加倍小心,很快就看见了楼观台的山门牌坊。
  “通道仙府”、“玄都胜景”,见到这两块牌坊,顾佐整了整衣冠,从恒翊剑上一跃而下。
  落地之后,顾佐忽然怔了怔,总觉得哪里不对。
  将恒翊剑收入气海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终南山是崇玄署的禁地,这里是常年禁飞的,之前自己每次拜山,到了山下,都是步行登山。
  终南山上布置的是什么法阵,顾佐虽然不知,但就和南吴州布设天都阵之后禁飞一个道理,刚一飞上去就得掉下来。自己今天可是一直飞到了楼观台的牌坊处,在山中穿行了小半个时辰,哪怕只是离地三尺,那也是飞!
  崇玄署怎么撤去法阵了?怎么允许在终南山飞行了?顾佐虽然不知究理,但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劲,正要往旁边树林中闪人,暂避观望之时,就见牌坊上方的石阶尽头,出现一人,脚下无风而起,凌空而下,来到牌坊前,望着顾佐微笑。
  顾佐躲闪不及,沉默片刻,也笑了笑,向对方拱手抱拳:“李长老,久违了。”
  此人正是白云宗庶务长老李史鱼。崇玄署分封天下时,就是李史鱼代表白云宗竞购州郡,和顾佐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也算旧识。
  李史鱼在白云宗地位很高,修为仅在掌门独孤问俗和传功长老平冽之下,元婴后期多年,快要圆满了。
  面对这样一位大高手,应该怎么搞?


第一百零五章 唯有力者居之
  白云宗是天下大宗,宗门中的元婴长老和军中的元婴大将完全是两个概念,更何况还是快要圆满的元婴,三个崔乾佑加起来也不是李史鱼的对手。
  这样的大宗长老,顾佐自忖是决计打不过的,哪怕他擅长越境斗法,但也不是这么越的。
  顾佐现在满脑子转的,都是怎么出其不意突施暗箭,然后借机逃跑——往楼观台里跑,争取见到李泌或者道玄等等,无论如何不能被李史鱼截杀于山门牌坊外,那就死得太冤了。
  正心念急转间,就听李史鱼拱手笑道:“顾馆主怎么来了楼观台?难道不怕长安被我军攻陷?还是说,想来崇玄署求援?”
  顾佐一边盘算如何脱身,一边周旋:“李长老,贵宗支持安禄山谋反,怎么也敢登崇玄署山门,真不怕崇玄署怪罪么?”
  李史鱼笑道:“说起谋反,应该是你怀仙馆首倡其帜吧?一战打得朝廷大军灰飞烟灭,又进占益州,声势无两,我们白云宗也是受怀仙馆启发啊,呵呵……顾馆主和我们都是同道中人,顾馆主不怕,我们又何怕之有?”
  顾佐道:“两回事,剑南节度鲜于向倒行逆施,私自兴兵讨伐,我怀仙馆才聚兵自保,谈不上造反,倒是安禄山于洛阳称帝,为天下震惊。”
  李史鱼道:“是否两回事,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徒呈口舌之利毫无益处。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以为,顾馆主当可称得上年轻俊杰,想必也是识时务的,今日既然见到了,我也想劝一劝顾馆主,不如和我白云宗联手,不知尊意如何?”
  顾佐问:“联手?推翻大唐?”
  李史鱼笑道:“大唐已露败亡之像,凭谁也翻不过身来,但你我两家乃是修行宗门,老夫所说的联手,自然还是在修行上。”
  “比如?”
  “比如,这终南山天下中心,风水宝地,得之而可定天下,崇玄署没落了,既然无力占据,自当退位让贤。”
  这下子,顾佐是吃了一惊:“李长老,你们还真敢想!崇玄署就算再没落,也是百足之虫、瘦死的骆驼,白云宗怎么就敢取而代之?虽说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出了意外,重伤在身……”
  李史鱼更正:“何止重伤,就算不死也废了,否则崇玄署何至于落到今日?”
  顾佐道:“好吧,就算两位大天师废了,可依旧有司马天师、罗天师、张天师、李天师在,四大天师之下,尚有十余位元婴大法师,金丹道士更是上百,如此雄厚的实力,谁敢说就真的没落了?”
  李史鱼哈哈一笑:“若非没落,怎么会分封天下、搜刮灵石?若非没落,我范阳大军围了长安,怎么就始终不敢出头?若非没落,怎么就被我白云宗打破了终南山?”
  顾佐大吃一惊:“打破了终南山?什么意思?”
  李史鱼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护山大阵都被我白云宗攻破了!”
  顾佐呆了呆,问:“崇玄署四位天师,怎么可能……”
  李史鱼自傲道:“四位天师,不是我家老祖一人之敌!”
  “哪位老祖?”
  “南山老祖!”
  “这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李史鱼道:“自今而后,天下皆知!”
  顾佐脑子有点乱:“李泌呢?道玄呢?”
  李史鱼回答:“都在说经台,已然被围住了,仗着法阵苦撑,顾馆主若是不信,可以随老夫进去看看。”
  面对李史鱼的邀请,顾佐一时间很是犹豫。以李史鱼的修为,想要拿下自己,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唇舌,关键是人家确确实实站在楼观台的牌坊前,终南山也确确实实不再禁飞,难道说崇玄署真的败在了白云宗手上?那个南山老祖又是怎么回事?
  见顾佐犹豫不决,李史鱼道:“顾馆主安心,老夫在此等候,并无恶意,实在是诚心实意,你看……”
  伸手一招,左右飞出两人,正是崔乾佑和尹子奇,这两位元婴大将现身之后,左右分开,隐隐将顾佐围在当中。
  “……若是老夫欲对馆主不利,以馆主所为,何须在这里苦口婆心?”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顾佐点头:“请!”
  李史鱼含笑伸手:“请!”
  经过牌坊时,顾佐注意到,牌坊的立柱上到处都是缺损,显见是经历过激斗,而一路的石阶上,也不时能见到血迹,以及折断的飞剑、刀刃等等法器残余。
  再向上行,不时有白云宗弟子往来奔波,有的见了李史鱼后匆匆行上一礼,有的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忙碌已极。
  经过一条岔道,顾佐认出,正是通往云水堂的山道,自己曾经在那边住过,从云水堂的方向传来法器撞击和阵法轰鸣之声,还有白云宗弟子的劝降之声,李史鱼介绍:“云水堂那边围住了不少崇玄署的道士,借助法阵负隅顽抗,平长老正率人攻打,用不了多久便能拿下来。”
  顾佐驻足片刻,很想过去看看,但终于还是没心情过去,随李史鱼向说经台而去,心中怅惘不已。
  这终南山,真的快要被白云宗攻下来了。
  走过蜿蜒曲折的山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山坳,山坳正中坐落着说经台,以前顾佐沿着山路下行,下至山坳然后登台,但此刻却不用下去了,步入山道旁的石亭中,站在这个位置向下俯瞰,视野更好,整座说经台尽收眼底。
  此刻的说经台,正竖立着数十根蟠龙柱,龙首向天,吐出氤氲紫气,将数百名道士遮护其内。这些道士尽数趺坐原地,正在为法阵蓄力加持。
  虽然相隔百丈,但顾佐依然辨认出正中的几个人来,有司马道隐、李含光两位天师,有李泌和道玄两位大法师,寻找片刻,还看见了吴善经和于远志。
  而灵源道长则没在里面,他正在长安的龙首原大寨中,作为南吴军的一员和叛军作战。
  说经台的周围,则有数百名白云宗弟子呈包围之势,各出法器全力攻阵。周围山头上,有三人呈鼎足之势,正在向大阵全力施为。
  顾佐心中忽然惊觉,仰天看去,百丈之上的空中,一个儒雅的道人手掐法诀,虚空而坐,身形一颤一颤。
  随着他的颤动,说经台上的数十根蟠龙柱也在同时颤动。


第一百零六章 阵要破了
  高空中的这个道人,便是李史鱼所说的南山老祖。
  李史鱼抬头仰望,一脸敬慕:“炼虚之下,皆为修士,入了合道,方为真仙。老祖道法无边,当世真仙,我白云宗有老祖坐镇,不取终南山,当遭天谴!”
  顾佐呆呆望着这位南山老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炼虚之上,有合道境,但除了崇玄署外,各宗皆无,但凡有炼虚圆满者,都被崇玄署举荐登天了。
  顾佐虽然不知合道境是什么样子,但今日见到白云宗这位老祖力压蟠龙大阵的威势,也觉这才是仙神风范。
  “南山老祖……以前从未听说……”顾佐震惊之余,亦复好奇。
  李史鱼骄傲道:“老祖乃上仙降世,谪落凡尘,蒙难之时为独孤掌门相救,故此加入我宗,这二十年来,都在养伤,为世间所不知。”
  顾佐问:“既然南山老祖为上界仙神,为何不入崇玄署,受天下供奉?”
  李史鱼冷笑:“馆主以为,崇玄署凭什么把持天下这么多年?”
  顾佐道:“有大修士坐镇,又掌握着天下近半灵石矿脉,故此为修行界霸主。”
  李史鱼道:“这些都是小节,天下各宗若是当真揭竿而起,大修士又如何?杀得尽这数十炼虚、数百元婴、数千金丹?至于灵石矿脉,难道我等不能占之么?”
  顾祖思索片刻,道:“想必李长老说的是举荐之道?”
  李史鱼道:“正是此道!适才馆主说了个天下霸主,这个霸字用得好啊,崇玄署能够独霸天下,就是靠的这举荐之道。我辈修士苦修数十年、上百年,为的不就是往登上界,成神入仙么?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得不到崇玄署举荐,只能老死于凡世,你说谁不怕?”
  顾佐点头:“的确如此。”他原本就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催促李史鱼继续为他解惑。
  李史鱼也不藏私,道:“崇玄署这帮道士,貌似敦厚谦和,处处宣扬以天下为念,实则自私狭隘,满腹鬼蜮伎俩,如老祖这般人物,他们哪里容得下!这些年,他们大肆搜寻打探老祖的下落,就是生怕老祖将飞升之法传与世人,打破了他们对举荐之道的独占,甚至几度严查天下宗门牌票、厘清道牒……顾馆主知道这些年广为流传的《百家说》吧?”
  顾佐点头:“与此有关?”
  李史鱼道:“《百家说》便是崇玄署另起炉灶折腾的,笑笑生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崇玄署的一帮道士,貌似神神秘秘,实则打着这个幌子,调查各家宗门道馆内幕,最终还是为了找到老祖。若非我白云宗拼死遮掩,或许就让他们得逞了!”
  一席话,把顾佐说得一愣一愣,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李史鱼又道:“如今老祖道法已经恢复了五成,有此五成,扫平天下足矣!老祖答应了,我白云宗取代崇玄署后,即将飞升之法拿出来,只要馆主支持我白云宗,这终南山上,也有顾馆主一席之地,飞升之法,必有顾馆主一份,如何?”
  说着,李史鱼忽然捋须笑道:“差点忘了,顾馆主怕是只知有举荐,而不知有飞升吧?”
  顾馆主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李史鱼道:“世人只知有举荐,而不知有飞升,说起来都是受了崇玄署蒙蔽之故。老夫二十年前同样如此,若非老祖解惑,恐怕到死也不知其理。说起来,其实也简单,顾名思义,举荐者,向谁举荐?谁来纳荐?受了举荐,往登上界之后,当受纳荐之人调配指使,虽然延年益寿,却依旧不得自在,其实与奴仆无异。飞升则不相同,全凭自身努力,受了职司者,可为神,逍遥快活者,则为仙,可得大自在。试问馆主,想受举荐,还是想自在飞升?”
  顾佐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如此飞升之法,老祖愿意拿出来?贵宗舍得?”
  李史鱼笑道:“那就看馆主的意思了。如今崇玄署即将覆灭,我白云宗将入主终南山,想走终南捷径,就当有所表示才好。怀仙馆实力雄厚,馆主又主朝政,只需做到两条,自可成为白云宗的盟友,对于盟友,我们向来是慷慨的。”
  顾佐道:“请李长老明言。”
  李史鱼道:“其一,拿下终南山后,请顾馆主明示天下,尊白云宗为天下盟主,丽水派、苏仙馆、都峤派、唐门,也请馆主代为劝说。将来青城派若有不臣之意,你我两家南北夹击,共灭青城!”
  顾佐想了想,又问:“其二呢?”
  李史鱼道:“安禄山与我白云宗为盟二十年,又拜老祖为亚父,朝廷应当换主,这是我白云宗答应他的。”
  顾佐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
  李史鱼问:“有什么不妥?”
  顾佐道:“我也不瞒你说,一则担心贵宗食言,二则安禄山起兵以来一路屠城,视人命如草芥,非人君之相。”
  李史鱼道:“终南山是我白云宗自己打下来的,大势已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果然担心,老夫可以和馆主定个书面之约。至于安禄山的所为……新朝之立,哪一家不是千里白骨?成大事者何来妇人之仁?等将来天下定鼎之后,再督促他大行仁政、养民生息就是了。”
  等了片刻,见顾佐还在犹豫,又道:“馆主好好想想吧,决心下得越早,天下太平得就越早。”
  或许是因为果然大势已定,李史鱼心态很好,不再纠缠催促,而是向顾佐介绍起说经台上的战事。
  “崇玄署底蕴还是极为深厚的,已经坚持了七日……当然,眼看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顾馆主没有见过安禄山?你看,东山上那位便是……的确不瘦,呵呵……”
  “那便是我家掌门师兄了,紫虚雷罡术,便是老祖也多所夸赞……”
  “这是史思明师弟,以前是我宗外门执事,说起来,也是自发努力而成,修为渐高,却从未忘本,一直对宗门恭敬有加……”
  难怪长安城下见不到三大炼虚,原来都在这里,顾佐旁观白云宗南山老祖和三大炼虚连手围攻崇玄署,心情万分复杂。
  如此看了一夜,等次日天明之时,战况陡然出现变化,蟠龙阵震颤得忽然激烈起来。
  李史鱼大喜,击掌道:“要破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阵
  随着李史鱼的击掌相庆,说经台周边围攻的白云宗弟子们齐声欢呼起来。
  顾佐看了一天一夜,原本已经有些木然,此刻也精神一振,凝目观瞧虚实。就见说经台上的蟠龙大阵颤抖得愈发激烈,有摇摇欲坠之象,立着的几十根蟠龙柱不再喷吐氤氲紫气,吐出来的是灰色的烟气,就好似烧着了的炉子一样。
  真的要破阵了!
  顾佐心中怅惘之情越来越浓,很想问一问李史鱼,崇玄署覆灭之后,白云宗会如何惩处这些高道,能否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其中一些人。
  但他还没问出口时,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说经台距他足有百丈,远在他的灵域感知范围之外,按道理是无法查知的,昨天到今早,下面破阵激烈,他的气海中并无反馈,就是这个原因。
  但此刻,气海的边缘处,说经台所在的方向上,如同有人以极强的光亮自虚无间照射进来,将气海的一半都照射得如同白昼,灿烂得耀眼。
  透进气海中的光华和平日感知到的灵力还不尽相同,浓郁到了极致!
  “灵石云母?”顾佐脱口而出。看了看身边的李史鱼,这位白云宗长老却激动莫名,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这股浓郁之极的灵力,顾佐觉得很熟悉,似乎以前感知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就见几十根蟠龙柱不停喷涂灰色的烟雾,这些烟雾在说经台上方聚集起来,越聚越浓,形成灰色的厚重云层。
  刚刚升起没有多久的太阳,被这云层完全遮挡住了,天色又灰暗起来。
  李史鱼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向顾佐道:“大阵将破,破阵时余威恐怕不小,馆主留在此间,老夫下去相助一臂之力。”
  顾佐连忙拱手:“长老请便。”
  李史鱼招呼着周围十几名弟子下到山坳,开始增设法阵,为正在破阵的弟子们加强防护。
  顾佐则留在山上石亭中继续观瞧,只见独孤问俗、安禄山和史思明也在发力,他们身边也同时泛起五色斑斓之光,应当是各自布下了防护法阵或者守御法器,避免被余震波及。
  顾佐看着眼前的架势,感受到天空上灰色云层散发出来的强烈威压,心里有些发虚,决定躲远一点,四处看了看,转身向外围的一座山头掠去。
  片刻之后上了山头,这里已经距离说经台差不多三百多丈,隔得有些远了,视线也没有石亭处那么清晰,但在瞧热闹和保命之间,他肯定首选保命。
  二里地,应该不会被波及了。
  顾佐等待着大阵被攻破的场景,也准备好了酆都十柱大阵保护自己,可蟠龙阵依旧在吐着灰烟,并没有等来“嘭”的那一下。
  继续抬头观望云层,只见这灰色的云层开始缓缓转动起来,如同巨大的海底漩涡,其中有电闪雷鸣,望之而心生恐怖。
  再看大阵上方虚空趺坐的南山老祖,此时也不再是起初时的一动不动,而是时不时抬头看天。
  天上的云层继续旋转,逐渐有所变化,灰色开始分际,演变为浅色和深色。蟠龙柱喷涂出来更多的灰烟,这些会烟汇入天上的云层漩涡,加剧着两色的演化。
  浅者越浅,渐渐趋白;深者愈深,慢慢转黑。黑白两色相互围绕旋转,界线开始分明。
  南山老祖霍然起身,仰头凝视片刻,口中飞出一个金铃铛,金铃铛飞上半空,猛然间晃动起来。
  顾佐耳中听不见铃声,但心里却感知得清清楚楚:叮呤、叮呤……这种感觉极其怪异,就好像南山老祖将铃铛塞进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异常难受。
  顾佐是金丹修士,且真气远超同辈,他都感到难受,遑论旁人。说经台周围,大部分参与破阵的白云宗修士都烦躁起来,有的面显愁容,有的趺坐抵挡,还有的双手捂耳,更有的伏地大呕……
  金铃铛在云层下不停摇晃,稍稍缓解了云层的旋转速度,但云层的演化趋势并未改变,顾佐在下方仰天看去,已经能大致看清其旋转演化的轮廓。
  一个天大的太极阴阳鱼即将成型!
  就见南山老祖双手掐诀,身子开始上浮,向着云层而去,手中忽然出现一个葫芦,葫芦嘴张启,开始吸纳云层。
  但异变陡生,他向上飞起不到片刻,忽然凝滞在了空中,身形连变数次,都冲不上去,似乎被一层透明的罩子挡在下方。
  他又开始转向,想要从旁绕出,双脚却倏然一沉,好似被什么牵绊住了。
  正在这时,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南山道人,今日终于得见高颜,贫道甚慰,就不要走了。”
  “南山,可还记得贫道么?”
  天上的云层终于成形,巨大的太极图在空中转动,阴阳双鱼在其中游来游去,自两个鱼眼中慢慢飘落两道身影,一个身着紫色道袍,一个穿着黄色道袍,各持拂尘、法杖,将南山老祖夹在中间。
  南山老祖不再用葫芦收摄烟云,而是坐了上去,道:“叶法善、吴正节,原来你们没受伤,真是苦心孤诣啊。”
  自云中出来的两人,正是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和宗玄天师吴正节。这几年来,世人皆传两位高道受了重伤,神志不醒,更有人猜测他们其实已经身死,只是崇玄署不敢宣告,谁知今日竟然双双现身。
  叶法善道:“也不好这么说,贫道师兄弟,的确伤了的,而且不轻。大鹏和穷奇的本事,道人也是知晓的,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南山道人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只不过你们这伤,养得久了些。这分封天下,不惜天下大乱,也是为了引我出来吧?当真舍得!”
  叶法善道:“也不全为如此。”
  吴正节在另一边道:“南山道人,我师兄弟等你多年,便在今日,还请相助一臂之力!”
  南山道人双脚脚踝上不知何时显现出两条铁链,将他牢牢拽住,不能任意飞凌,他看了一眼铁链,默然片刻,道:“那就领教两位道长的手段吧!”


第一百零八章 熟悉的灵力
  两位大天师的出现,惊呆了所有人,三大炼虚乃至白云宗所有修士似乎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或者接受不了大功告成之际被逆转的结局,甚而是对南山老祖依旧抱着希望,总之都愣在了原地——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顾佐,当两大天师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踩上了恒翊剑,离地三尺,全速逃离终南山。
  所谓旁观者清,他不是白云宗的人,所以更能客观的、不带倾向性和所谓的希望考虑问题,崇玄署花费数年时间布下了一个天大的圈套,将南山道人诱入陷阱,甭管崇玄署到底想干什么,至少是有充足的准备,就冲这一点,赢面显然很大。
  白云宗和崇玄署谁能笑到最后,南山老祖和两大天师谁强谁弱,独孤问俗、安禄山、史思明对上司马道隐等四位天师谁胜谁负,其实他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让诸位道长看到他在现场看热闹,还看得悠哉悠哉!
  就算将来会知道,至少不能被抓了现行。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佐一路飙出了自己入金丹之后的最高速度,很快便冲出了楼观台的牌坊。
  他浑身都鼓荡着真气,自牌坊处冲过时,“通道仙府”和“玄都胜景”两块牌子甚至被风带得晃了两晃。
  迅速冲出牌坊,他才终于站定脚跟,回望终南山时,那个巨大的太极阴阳图正在空中旋转,散发出来的罡风笼罩住了整座大山。
  他前脚刚逃出牌坊,罡风就到了牌坊处,如同利刃般,破入泥土中,切割出一条明显的地缝。
  在这条地缝上的所有草木山石,都被切为两段,望之而后怕不已。
  就在这时,他看见陆陆续续有几名白云宗弟子也逃了下来,宗门大了,什么弟子都有,这些就属于机敏且胆小的,但他们晚了一步,被罡风挡在了牌坊内。
  有个筑基弟子召唤出一面厚重的铁盾,抗在背上就往外硬闯,结果被切成了肉泥,连血带肉堆在罡风切出来的地缝边,没有一点一滴“逃”出来。
  顾佐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见机得早,否则就被这罡风封在山上了。
  如此异象,动静实在太大,终南山又不是什么僻境偏乡,就算因为战事,周边十里八村的百姓都躲避战乱逃走了,但十五万叛军就在北边数十里外,总会有人循迹而来,于是顾佐离开此处山门,换了个方向继续观察等待,看看究竟是哪边获得最后的胜利。
  崇玄署若胜,一切都不用改变,如果获胜的是南山道人和白云宗,顾佐就真的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李史鱼的建议了。
  就在这时,顾佐看见一连串身影自太极阴阳图中的两条阴阳鱼里飞了出来,各持法器,向着下方说经台的方向轰击,一时间,各种光芒闪烁耀眼,法力波动之强,甚至连覆盖终南山的罡风大阵都颤动起来。
  这串身影足有二十多个,顾佐很容易便在里面找到了熟人,其中一位正是唐门掌门唐听风!
  除了唐听风,顾佐还认出了另外三人:青城派掌门源丹老道、括苍派掌门沈介福、茅山派掌门张万福。
  顾佐立时省悟,不由暗骂,原来你们一个个不在本山,找也找不到人,却是受了崇玄署之邀,一起来终南山设伏了,为何就不能偷偷跟自己说一声呢?
  尤其是听风掌门,亏自己还拿你当朋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到了这个时候,顾佐终于确认了,白云宗完了,独孤问俗、安禄山和史思明也完了,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自己也用不着打什么游击了,这么多前辈高人齐聚终南山,回过头来就能把围困长安的叛军打得灰飞烟灭!
  嗯,或者压根儿不用再打,消息一传出去,叛军自动冰消瓦解。
  只是可惜了南山道人,李史鱼虽然中计,构筑的各种蓝图、许下的各种承诺虽然就是个笑话,但他有一点没说错,以崇玄署的尿性,飞升之道肯定会被雪藏起来,南山道人想必也会被灭口吧。
  顾佐一边疯狂的展开各种心理活动,一边也在继续关注着终南山上的战局进展,只是可惜不在现场,无法看到山坳内说经台上发生的情况,未免有点遗憾。
  从北方陆续飞来了几个元婴,接着是一些金丹修士,足有几十位,依稀便是叛军中的各军将领。
  崔乾佑和尹子奇都被这不知名的太极阴阳大阵封在了山里,想必活不下来,那这些人应当便是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田承嗣、向润客等人了,这么多敌军大将都赶了过来,让顾佐不得不绕着山脚避出去几里地。
  眼看黎明就要到来,长安即将解放,这个时候若是死了,那可就太冤了。
  正在这时,就见一个葫芦缓缓升上天空,被吸进巨大的太极阴阳云里,旋转的云层忽然加速,转得越来越快,转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在旋转还是忽然停止。
  就在这时,两只阴阳鱼绽放出刺眼的光华,浓郁的灵力向外喷涌而出,隔着如此之远,也依然折射在了顾佐的气海中,将气海照映得耀眼夺目,无法内视。
  还是那股熟悉的感觉!
  储物法器中有物一动,似在欢呼跳跃,顾佐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神识探入储物法器,一块巴掌大的薄薄玉片出现在掌心之上,玉片呈碧绿色,其上有天生茎脉,正是一片叶子。
  这是兽潮围城之时,顾佐解救被围的南华派林长老时所得,由云梦宗的蒋知雨和陈天真外出采摘而来,当时还引来一波兽潮围攻,情形着实惊险。
  据他二人说,这片叶子被一只五色虫背在背上,非常奇特,于是顾佐用一百块灵石换到手中。
  此刻大阵中感受到的浓郁至极的灵力,便与这叶子散发出来的灵力极为相似。
  叶子在顾佐掌心中渐渐舒展开来,似乎想要吸纳终南山上大阵爆发出来的灵力,只是那灵力被罡风所阻,传不出来,叶子连连舒展多次,都做了无用之功。
  正在观察叶片时,顾佐脚下忽然一晃,一不留神差点没站稳。
  隆隆声响起,晃动越来越强烈,大地开始震动。


第一百零九章 都没了
  最近几年,天下各处地震频发,就连南诏都震过两回。李林甫就是死在查看岐山地震灾情后回京的路上。
  但要说终南山地震,还是令人没有想到的,这里可是大唐的中心,也是崇玄署平日宣扬的天底下最稳固的所在。
  但顾佐很快发现,这次地震很不一样,大阵罡风切割出来的地缝开始变宽,不,确切的说是开始高低错位,地缝之内正在抬高,地缝之外正在降低,或许不能说是降低,是因为没有变化而导致相对降低。
  错位的落差越来越大,这条绵延包拢了整座终南山的地缝也越来越宽,内部山岭也越来越高。
  一尺、三尺……
  一丈、三丈、五丈……
  顾佐本以为错位五丈高、六丈高也就差不多停下来了,但事实上这只是他的“以为”,终南山正在高高隆起,继续抬升。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顾佐的面前,正在逐渐抬升着一道高耸的悬崖绝壁,这道悬崖绝壁并非通常所见的石壁,而是土壁,都是新鲜的泥土,泥土中还带着被削断的树根、草根。
  终南山还在抬升,五十丈、七十丈、九十丈……
  直到近百丈时,顾佐才看得分明,哪里是终南山在隆起抬升,这座大山正在向着上方空中飞起!
  巨大的山脉飞上半空,声势极为骇人,太极阴阳云中雷电交错,四周狂风大作。
  顾佐张大了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在搞什么?终南山怎么飘起来了?这到底是座山,还是件法器?
  就见终南山一直上升,升至快要触碰到太极阴阳云的时候,忽然停顿了数息,紧接着倏然没入云层之中,就这么消失无踪。
  一点白光于大山消失之前瞬间飞出,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
  然后急速投入顾佐掌心中的玉叶。
  顾佐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叶子,继续抬头看天,再次低头看了看叶子……
  太极阴阳云很快消散,天空恢复了晴空白云,就好像刚才一切都是梦境,唯有地面上一个庞大的、数十里长宽的深坑在向顾佐昭示:你没有看错,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终南山没了,崇玄署没了,白云宗也没了,天下各宗炼虚修士们,似乎,应该,可能,也没了……
  顾佐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无力。
  他忽然想起飞进叶子里的那点白光,于是摊在眼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以感知查探,同样一无所获,叶子上的灵力太过浓郁,在气海反馈中犹如刺目的强光,想在强光中寻找一个白点,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感知中叶子似乎也没什么变化,顾佐只能将其重新收入储物法器,然后继续探头俯身,对着身前这百多丈深的大坑发呆。
  就连天下第一灵石大矿终南山矿脉都跟着大山消失了,这特么都去哪儿了?顾佐有些抓狂。他就坐大坑边上发了一天一夜的呆,终于确认,终南山和崇玄署的道士们暂时不会回来了。
  站起身来,乘上恒翊剑,顾佐向着长安返回,满腹心事。
  飞出没有几里,就撞见了两个乘飞剑一同回转长安的叛军战将,两个都是元婴。顾佐见过其中一个,正是他毁坏弩炮时,在阵中搜寻他的大将,只是不知名姓。
  顾佐受到的心理冲击比较大,此刻反应比较迟钝,等他醒悟过来打算逃跑时,对方忽然冲他开口了,同样是一脸疲倦:“他们……去哪儿了?”
  顾佐迟疑了一忽,然后回答:“好像是飞走了。”
  对方又问:“飞到哪儿去了?”
  顾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对方茫然的点了点头,压根儿没有冲他动手的意思,双方就这么隔着几十丈远,一起飞回了长安附近。
  前方就是叛军的连营,那大将似乎这才想起来,又问:“你就是顾佐?”
  顾佐迟疑着道:“是,敢问高姓大名?”
  对方拱手道:“久仰!我是安守忠,他是蔡希德。”
  顾佐同样抱拳:“久仰……”
  安守忠笑了笑,道:“顾太师好本事。”
  旁边的蔡希德却一直没说话,也似乎没见到顾佐一般,始终垂头丧气。
  顾佐问:“还打么?”
  安守忠嗤笑出声:“这还打个鬼?陛下没了、白云宗没了、崇玄署没了,那么多掌门宗主都没了,为谁打?”
  顾佐道:“也许过上几天,他们就回来了呢?”
  安守忠摇了摇头,道:“回来再说吧,我打算撤兵了,你追不追?”
  顾佐想了想,道:“去掉伪燕的国号,离开洛阳,重新上表请降,我就不追。”
  安守忠道:“大燕的旗号可以撤,反正陛下也没了,洛阳我也不去,我直接带儿郎们回范阳,至于请降什么的,就别提了,我军没输,你要想追,那就追一个试试。”
  顾佐也没那个心情再管这些闲事,他如今意兴阑珊,急切想回长安,没那心思再打下去,摆了摆手,那意思——随你吧。
  顾佐绕过叛军大营,长安城暂时进不去,便去了龙首原大寨。他的出现,顿时令大寨喜气洋洋。这个消息被人送至长安城下,长安城内也同样欢声雷动。
  终南山发生的大变,顾佐第一时间告知了众高层,大家都面面相觑,震惊不已。顾佐问唐十三:“听风掌门随终南山一起飞了,也不知飞去哪儿、何时能回,你们唐门打算怎么办?”
  唐十三皱眉道:“先回去问问老祖宗吧,唐门该怎么办,我自己也做不了主。”
  接下来的几天,龙首原大寨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没人再有心思出去打生打死。叛军那边同样如此,战场上顿时寂静下来。
  到了三月初一时,安守忠最先拔营起寨,接着是蔡希德、李归仁、田承嗣等各部,以及史思明的河东军。
  十多万叛军陆续撤围,长安城的朱雀大阵也终于停了下来,顾佐回到了长安。
  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调动南吴军将崇玄署封禁起来。他亲自带人搜检,可惜除了道士们日常用品外,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连最重要的藏经楼里,但凡珍贵一些的经书、功法、图谱,都被李泌搬走了,只剩下满橱的大路货。
  长安城内也同样得知了这一重大变故,高力士、陈玄礼、杨国忠、李辅国等都来询问对策,顾佐哪里有什么对策,只是把自己和安守忠的对话复述一番,然后吩咐大家各守本分、各安其职。
  天子李亨倒是很想派兵追击,顾佐劝道:“河北镇军元气未伤,真要再打,恐怕损失会非常大,既然他们撤掉了伪燕国号,又答应返回河北,咱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沉住气,养精蓄锐以待将来,搞清楚情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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