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一鸣惊人,名彻学馆
作者:阳小戎|发布时间:2024-06-29 07:06:41|字数:25134
学堂内外安静无声。
赵戎往讲台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无奈道:“你们傻愣着干嘛,不想上我课了?”
“哦哦哦!”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返回座位,鱼怀瑾忍不住看了讲台上回首的微笑男子一眼,然后乖乖回归座位。
待所有人重新坐好,赵戎重新拿起课本,吴佩良忍不住起身,窘迫道:“赵兄,我……”
赵戎摆了摆手,笑了笑。
吴佩良一怔。
一时间学堂内无人开口。
二人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然后赵戎转头,朝众人努了努下巴,示意了下前排正襟危坐的某古板少女。
“关于这次大考,刚刚我不在的时候咱们的鱼学长是不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嗯还好我出去避了避风头,完美躲开了。”
其实是全场最不需要‘避风头躲开’的俊朗学子调笑了下,“那我也说一句吧,站在书艺课助教的位置上,说说这次大考。”
赵戎低下头,卷了卷袖子,白皙的右手屈指敲了敲讲台的梨木桌面:“这次学堂的书艺总分比书艺第一的正义堂低先不说,竟然会落后于修道堂,只排第三。这于成绩总分第一的排名十分不符,我也很不满意。骂,我是不会骂,也没有鱼学长那强大的气场压人,我的惩罚比较直接些……”
他抬起头,扯了扯嘴角,“近期的课堂作业都加倍,从这节课开始,布置下来的作业,课堂写不完就回去写,上课期间写不完就休沐日写,咱们学堂落下正义堂太多进度了,得跟上。”
说着,赵戎取出纸笔,铺在讲台桌上,边低头写这些什么,边布置道:“这幅书法,回去先用隶书抄练一千遍,下节课交,不写完不准上课。”
台下的众学子们顿时精神一振,往日课堂作业的书法抄三百遍都会不满抗议的他们,此时闻言后却是各个挺直了腰杆,眼神认真的看着讲台上正写范本书法的赵戎,即使他的语气忽然严厉,众人也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没有一个学子再是之前的疏忽松散态,各个全神贯注的望向讲台上赵戎的背影,然而当赵戎将布置的书法贴在了黑板上后,众人却是一齐愣住,旋即或是深呼吸,或吸吸鼻子,或是抿唇……
只见黑板上贴着一排清逸的大字,似是口号,又似是激励。
“率性堂第一。”
鱼怀瑾一时默然,众学子感动低头。
……
当所有率性堂学子在鱼怀瑾的带领下,在上午放学的悠扬钟声中毕恭毕敬的朝讲台行礼并口呼“先生再见”,赵戎这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个六堂之中最优秀的集体终于承认了他。
或者说,是被他‘手把手’教导着承认了他。
赵戎略微吐了口气,拎着教具离开了率性堂,不过也并没有太多高兴得意,学堂第一兼学馆第一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某人可是在青君面前夸下了海口,虽然后者嘴里说着不想夫君的目标定太高,但是七尺男儿,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平白让自家娘子笑话了,哪怕万一的万一真的食言了,青君对此也顶多似笑非笑的瞄他一眼,但某人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老赵家自有一番家情在,而众多青年才俊聚集的偌大一座墨池学馆亦有它的运行规则,空降六堂第一所产生的影响力正以赵戎想象不到的速度发酵扩散……
下课后赵戎脚底抹油,不给同窗们围上来寒暄的机会,不过却被同道的范玉树、贾腾鹰两位好友追上了。
“喂子瑜,等等我们,你小子悄悄努力惊艳了这么多人,连我都瞒,可恶中午的饭你请。”范玉树拉着贾腾鹰赶来,嘴里说的理直气壮。
赵戎笼着袖子没转身,不过却也放慢一点脚步等他们,三人一起朝学馆门口走去,却在长廊上老远就看见远处学馆出口处围聚的人群。
孟正君将总成绩红榜贴在了学馆门口,这儿全是看榜的六堂学子们,自家学堂的排名他们已经在各自学堂看过了,眼下当然是在看总排名,看竞争对手的其它学堂的成绩,而一改往日红榜第一排熟悉的名字,此时高挂第一名的陌生名字自然是此时围观学子们目光的焦点,自然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赵……子瑜,这是何人?竟然压下了率性堂的鱼怀瑾,嘶,也是率性堂的?”
“等等,壬字拾叁号!他就是上午从静尘堂内传出来的那个壬字拾叁号?竟然是率性堂学子?第一第二全在率性堂!这是要逆天啊。”
“什么逆天,率性堂次次第一不都习惯了……咦,你们看这艺学成绩,竟然有六门满分,还包括经义与诗赋两门大艺!?”
“不会吧,经义竟然能满分?这门大艺真的有人满分吗?前几届师兄师姐们提都没提过……这个赵子瑜是什么妖孽,还是说曾老他退休了,换了个年轻的小先生改?”
“瞎说,早上还看见谌先生陪着曾老进了静尘堂……其实相比六门艺学满分,我现在更好奇他没满分的这一门是怎么考的,好家伙,乐艺竟然能六分,是同一个考的吗?还是说是偏科的‘拐子马’?”
“人家乐艺只考六分都能全馆第一,你见过这么离谱的拐子马?说不定是故意考着玩的,或是说考试不小心睡着了……”
就在放学汇聚门口的六堂学子们震惊连连,瞻仰神人,各种猜测都冒出来之际,赵戎三人经过了门口人群,赵戎置若罔闻,加快脚步,而范玉树这小子却不知是有意无意,大声喊道:
“喂喂子瑜兄,你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们呀,话说你不看看红榜了?”
赵戎满头黑线。
而原本热议纷纷的学子人群,也不知是从哪个位置开始,相续安静下来,仅仅数息过后,学馆大门口便寂静一片,不远处某个欲快步离开的年轻儒生背影就像一块吸铁石般,吸引了一道道好奇目光,然后某范姓学子还不忘嘴贱,补了一刀:“子瑜兄,大伙这么热情,要不你停下说两句?考六堂第一有什么感想和经验?”
“……”
感想经验?考试期间戒‘青君芊儿’算不算,心中无女人,抬笔自然神……
赵戎心里无语,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学子围起,全是想认识认识他的兄台,赵戎只好客套应对,所幸这种大胆与自来熟的学子不太多,大多数六堂学子都还只是束手旁观,但都掩不住眼中的好奇敬佩。
其中还有一些眼尖且记性好的学子更是认出了赵戎就是考试期间频频第一个交卷离场的咸鱼考生,事实摆在眼前所产生的震撼惊愕自不必多说。
随后,眼见放学后汇聚来的学子人流越来越多,范玉树也没瞎闹了,上前帮着赵戎一起打发掉一些热情的兄台们,然后脱身离开了,一齐返回东篱小筑。
然而,从月中大考墨池六堂数百学子中夺魁并力压鱼怀瑾一头之举,在短短半日发酵之后所产生的影响力,却比赵戎预想中的还要大……
……
第七百零一章 朱先生:晒晒爱徒,看看义妹
静尘堂,在孟正君整理好大考成绩单并率众多女学子出门去张贴红榜后,少了那些青春活力的莺莺燕燕,大堂内空荡冷清下来。
离午膳还早,诸位先生们也没急着走,或聊天或喝茶或继续批改功课。
此前一直安静的谌先生面上犹有些沉凝,转头望向曾老先生欲问,不过老人只是如常的端起茶杯喝茶,闭口不谈。
于是也没人知道那位给经义试策题出卷的‘书院老前辈’对壬字拾叁号那份卷子的反应评语,不过既然最终还是出乎意料又符合常理的给了个试策满分,想必是态度欣赏的。
曾老先生放下茶杯的间隙,瞥了眼大堂侧靠窗户座位上某个正低头翻书、静雅如兰的女先生。
另一边,几位新来的小先生也趁着闲暇,凑近聊天,话题难免落有到刚刚那个被孟正君在红榜最顶端‘朱笔提名’的学子。
“其实我最欣赏的不是这个壬字拾叁号考生的画艺,将透视法用在人物画上,这副美人画确实惊艳,对光线明暗的处理也让人眼前一亮,但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我最欣赏的是他敢在大考里画这副外人看来不正经的画,并且还提了这些赏美人的惊艳之谈,着实深得我心。”段酒令啧啧称奇,朝同事们道:“壬字拾叁号赵子瑜……看来与我一样,都是爱‘色’惜‘色’之人,没想到率性堂内竟然还藏有这样一位合我胃口的学子,之前上课时倒是没发现,疏忽了。”
本来不想理会闲聊的苏长风,停下手中翻阅的某份卷子,皱眉道:“你这欣赏和骂他没什么两样?这位赵学子要是知道了,估计避之不及。”
“哈哈哈怎么会,苏兄,为兄告诉你,我光看他的画就对他性格门清了,咱们这叫以画会友,趣味相投,错不了。”段酒令拍了拍他肩膀,语气笃定。
苏长风嫌弃的擦了擦肩膀,“你别把学馆的优秀学子带坏了。”
一众先生失笑。
段酒令又转头,朝不远处的朱幽容问道:
“朱道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这位壬字……赵子瑜学子在你的书艺里也拿了满分?”
朱幽容将鬓发轻撩耳后,慢条斯理的将手中这本关于龙裔修炼相关的珍本看到的位置夹一张红枫书签,才抬眸,语气故作轻松道:“子瑜是我的书艺助教,以往在六堂内就是书艺魁首,自然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莞尔一笑,“若是书艺没第一,我才要找他呢。”
顿了顿又解释道:“不过我之前倒是没仔细看他的考生号,你们都提壬字拾叁号的时候,没想到是他,便也没提。”
段酒令几位先生面面相觑,苏长风也忍不住放下笔侧目。
段酒令的奇道:“没想到朱道友早早就认识这位学子,还让他做了书艺课助教,真是慧眼如炬。”
苏长风也忍不住插嘴:“朱先生的眼光确实极好。大伙之前带了这么久的课,都忽视这位俊杰学子。”
挑人的眼光好吗……朱幽容心里开心且受用,不过面上姿态却不变,嘴里甚至还带一点点小嫌弃:
“适当夸下就行,千万别当他面夸,不然这小子能给你来个上房揭瓦。而且这次他的书艺考卷……我也不是太满意,让他好好写‘窗’,结果他瞎写什么呢,嗯本来是不想给他满分的……不过现在看来,子瑜应该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诸位的艺学上,既然六门艺学都考了满分,还马马虎虎摘了个学馆魁首,那倒也情有可原,下回上课就不敲他脑门了。”
一顿话停下来,又看着这位兰花女先生一副伤脑筋的撇嘴模样,几位旁听先生是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你这是贬还是褒呢,怎么感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偏袒与显摆呢,确定不是在晒?
段酒令摸了摸光头,与苏长风无语的对视了一眼。
不过旋即他们便眼神默契起来,也算是心知肚明,这位赵子瑜应该算是朱先生书艺课上的‘心头肉’学子了,对于这个大堂内的先生们倒是熟,每人平常上课时,在各个学堂内都有那么几个看着十分顺眼的优秀学子,或乖巧可爱或性子跳脱灵气,讨人喜欢,私下和静尘堂其他先生们闲聊时,也总是挂在嘴边,比如,我教的率性堂的那个鱼丫头怎样怎样……这次广业堂那个姓陈的小子又如何如何……
所以那里是抱怨呀,说话时眼里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而旁听的人若是当真了,一起挑毛病,那人家先生肯定立马翻脸就和你急。
段酒令、苏长风几位先生笑了笑,对视几眼,心照不宣,不过心里也余了些诧异,没想到一向简出深居、高雅矜持的朱先生竟然也有偏爱的学子,不过一想到她的痴字如命,有联想到这位赵子瑜学子书艺满分的成绩,想必肯定是他写的字深得朱先生的心意。
对于这一点,段酒令与苏长风此时都是深有体会,对朱幽容的动机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他们现在也对能画出与写出美人画、神女赋的赵戎十分好奇欣赏。
果然,嘴里‘贬’完人家学子,紧接着朱幽容就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子。
“这幅字写的马马虎虎,大伙感兴趣的可以瞧瞧,批评指正一下。”女先生状若随意的将赵戎的字递给了大堂内的先生们,众人见状失笑,不过也好奇的接过,陆续传阅起来。
诸位先生中,包括苏长风在内的一些年轻先生们,多看了几眼朱幽容压了又压的微弯唇角,又默念了几遍‘率性堂赵子瑜’,记在了心中。
“说到这个赵子瑜,我倒是很有印象,那时他还没进入书院,还是书院偏门外求学儒生中的一员……”
一旁的谌先生忙完了手头事,刚抿了口茶,结果听到朱幽容、段酒令等年轻先生们的谈话,忍不住感慨的插嘴。
众人一愣,纷纷好奇的询问起来。
“说起来,那日正午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辰,我正好去街上打酒,出门就遇到……”谌先生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去看了眼噙笑的朱幽容。
不过紧接着,朱幽容却是替犹豫的谌先生先开口了,主动道出了那一日自家顽皮的蓝衣书童与赵戎的误会冲突,还有后续她主动去晏先生那儿替自家书童赔礼,从而‘不打不相识’,认识了字写的极好的赵戎,让他当了书艺课助教。
当然,中途还有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朱幽容没说,用几句话灵活的带过了。
大堂内的先生们听完也是颇为感叹,对这类似‘伯乐相千里马’的故事赞不绝口。
当初出门打酒差点收下赵戎的谌先生默默看了会儿被人众星拱月询问赵戎事宜的朱幽容,他忽然伸手,又翻开桌上那份满分经义卷子低头看了下,心中喟叹,“一棵极好的苗子啊……”
不多时,赵戎的书艺考卷被大堂内的先生们传阅了一圈,回到了朱幽容手上,女先生抿笑收起,这时,段酒令搓了搓手,朝朱幽容与众人咧笑道:“那大伙也看看我这里的,这幅画是这位赵学子画的美人图。”
朱幽容刚看见他取出美人图就下意识有些警觉——没由来的警觉,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里也闪过些小慌张,然而段酒令已经高兴的取出一幅画卷递了出去,嘴里还赞不绝口:“这画上的美人虽然都不认识,但是看上面他的题词,应该是这位赵学子眼里最美的前三位仙子佳人了……”
有女子心里愈发慌乱了,只是与此同时她那白皙光滑的脸颊也浅浮出些红晕,然后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时,迅速伸手,第一个接过那人画的美人图,将其打开,女先生低头垂眸去看。
“只是也不知这画上的三位绝色美人与他是何关系,题命叫《齐家三美图》,唔这是妻妾还是红颜知己?抑或是偶遇的仙子……”段酒令善意调笑,刚要朝好奇的众人挤眉弄眼,却瞧见朱道友反应,楞道:“朱道友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有些白?”
“没……没事,最近打坐修行遇到一点坎,偶尔气血有些小紊乱,没什么大碍。”见众人目光投来,朱幽容眼睛脱离了画卷看向别处,同时摆了摆手嘴里说。
苏长风皱眉叹道:“那就好,不过朱先生也是的,修行无小事,身体才最重要,改卷子是其次,你留在漪兰轩改卷就行了,若有什么事可以差遣书童过来说一声,没必要亲自跑过来。”
朱幽容嘴里滋味万千,她点点头启唇:“多谢苏兄关心……苏兄说的对,今日确实不该过来的。”
说着,这位女先生眼睛也不看画卷,将其随手递给了旁边好奇的同事们。
某位光头的画师先生十分没眼力见,语气期待的追问,“朱道友觉得赵学子笔下的这三位美人画的如何?”
“画的真好呀。”朱幽容有些吃味。
“整这些玩意儿,他一直可以的……嗯,真会画啊。”女先生转过头,似是正好朝向某位家伙所在的那座学堂的方向,她嘴里赞不绝口。
“朱道友是认识画中的这三位美人?”段酒令闻言,升起了些好奇。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是我认的三位义妹。”某位女先生语气认真。
“朱道友的义妹?三个都是?”段酒令有点诧异,不过还没等他多想,赵戎的画卷便已经转完一圈,又回到了他手中,七八位阅览后的先生正笑语称赞,段酒令便也没再多问了。
……
第七百零二章 偷工减料的小师弟
“这副美人画给人的感觉……”一位与段酒令、苏长风一样新入管的年轻小先生笑语,最后一个观摩完,把画递给了段酒令:
“嗯,在下对画道只是略懂,段兄嘴里的透视法倒是听说过,不过没有研究,只说说个人观感,这副美人画比在下以前见过的所有美人画,乃至人物花鸟画,都要……都要……”他说到后面顿了顿,眼睛还凝在赵戎那副美人图上,想说‘逼真’,段酒令却是已经笑着接话:“是不是更有空间之感,更加的写实?”
“对对对,我第一眼望去,画上的三位美佳人竟是栩栩如生,如同观摩镜花水月一般,就在眼前。”
“俞兄原来闲暇时喜欢看山上那些镜花水月啊,不知常看的是哪一家的仙子?”一旁有关系熟络的先生插嘴挪笑。
被称为俞兄的小先生微笑以对:“是要推荐给高兄吗?那晚上饭桌再和高兄细讲,那嫂子应该也挺感兴趣的。”
高先生:……
“咳咳。”段酒令无奈摇了摇头,将即将跑掉的话题拉回,他晃了晃手中画轴,感慨道:“画上三位美人能令人产生真实感的玄妙,就是在于这位叫赵子瑜的学子,在对光线、阴影的运用上别开生面,手法已经是登堂入室的水平了,虽然还未达到‘道’的层面,但已经算是一种新的‘术’了,这也是这次大考他的这副美人图在画艺手法上,最令我惊艳的地方……”
本来还在生那人气,但是周围同事们谈论赞叹他的画艺,朱幽容却是忍不住竖耳去听,有些开心,本来还想替他争取些学馆先生们的照顾与关注,然而没想到最后她却是什么也不用做,他已经成了静尘堂的焦点,在朱幽容耳边一遍又一遍‘播报’,她不想听都不行哩。
朱幽容今日也算是头一次体会到先生们聚众闲聊、推崇自家‘爱徒’的乐趣了,却是有一种眼光得到证实的自豪感与欣慰感,更何况她还不只是站在赵戎的老师的位置……而是背后的女……嗯师姐。
或许是之前误会了他,对大考成绩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想着徐徐图之,而眼下的这峰回路转、惊艳的第一名与悍然跻身同事们议论焦点的转折,所产生的反差感,让与有荣焉的朱幽容,一颗芳心差点被欢喜填满,要溢于言表了。
“这个小师弟,也真是的……嗯除了画画有些偷工减料,没有眼力见,其它的本师姐都很满意。”
静尘堂内,在热议‘赵子瑜’的众人中,有女先生略微低头,下意识的抬起藕臂,轻撩了下鬓发,柳叶眉下一双眸子点漆似的眼睛欲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却是立马低垂星眸借此掩饰,只是在她朱唇仍忍不住的抿笑间,眼睛还是没法忽略旁边那副他画的‘三义妹画’,不禁趁着段酒令与他人夸夸其谈的间隙,眸子悄悄去瞥,只是刚扫到他那行神采飞扬的题字,酥胸就又是感到一阵阵的紧勒……有一点胸闷。
只见纸上题词:“美人者,如古人言:云鬓、螓首、秋波、杏唇、犀齿、芙蓉脸、酥胸、荑指杨柳腰、玉笋步步莲,不肥不瘦长短适宜……然余以为,此皆俗流,真美人者,皆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余平生所见,此等绝色寥寥,不到一掌之数而已,录一二次以示诸君。”
“平生所见……绝色寥寥……录之一二次以示诸君,一二?你都画三个了,怎么不多画一个呢?又不挤着碍着她们。”某位师姐轻轻低喃。
“还是说,还没想好我在画中的位置……”
……
赵戎开始感到周围气氛变了是在大考成绩发布后的第二日早晨,他和往常一样,晨读完,啃了块饽饽,拎了本书去学馆上课,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上早课前的空隙,还有上午的每一个课间,率性堂门外的走廊上都会多出很多陌生的学子身影,有的是来找熟人,有的更大胆,直接朝门内探头偷瞄……
“仁兄你好,请问你们学堂的赵子瑜学子在吗?他的位置在哪?”
上午的最后一个课间,待教课先生离开教室,实在受不了的赵戎趁着李雪幼、萧红鱼等同窗们还没来得及凑过来聊天、请教功课,就立马起身往外面走,假装去方便,结果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两位蹲点精、准、快的让赵戎眼皮直跳的女学子给拦住。
赵戎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拦在身前的二女。
这陌生的两位女学子也不知道是来自哪座学堂,一个长相甜美,一个英姿飒爽,此时是后面这个开口,她眼神炯炯的看着赵戎发问,而另一个甜美女学子只是眸子多扫了下赵戎的俊脸,然后就移开了,注意力全放在了门内,往学堂内偷瞄着,小脸上写满了好奇期待。
“额,可不可以麻烦下你帮我们去喊一下他?我与小水苏实在是久仰了子瑜兄,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教他,对了我叫……”
赵戎没继续听下去,动作直接打断了短发飒爽女学子的话语。
他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直接侧转让开了身子,朝身后默默指了指学堂内最后排的某个角落。
在那儿,玉树兄仍旧在坚持不懈、锲而不舍、持之以恒的进行着即将到来的休沐日的补觉大业,睡的呼声连连。
似是慕名而来的二女目光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哦好的,多谢仁兄……”短发飒爽女学子转回头,却是微愣了下,本来还准备客气的问下这位英俊顺眼的平静学子名字,结果一眨眼间身旁已经没了人影,只有不远处的背影了,走的匆匆似是内急。
这仁兄长得倒挺帅,就是膀胱似乎有些小。
短发飒爽女学子摇摇头,旁边被叫做‘小水苏’的甜美女学子正用力摆了摆她的手臂,小声激动道:“喂喂婼男你快看,他怎么连睡觉都这么帅啊!”
短发飒爽女学子:……
……
第七百零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要不抬走吧,没救了……席婼男开始有些思考要不要拖走这丫头了。
“额脸都没漏呢,帅什么帅,不过,怎么感觉这身形有点眼熟啊……”她微微皱眉:“还有,大上午的怎么在睡觉啊,这才刚下课,他该不会上课也在睡吧?”
“你懂什么,这才叫真学霸呀~”长相甜美的女学子两手捂心口,眼睛盯着最后一排座位上正埋头呼呼大睡的‘赵子瑜’,她小脸认真道:“我听过前几届的师兄们说,一些天赋异禀的读书种子就是这样,表面上昏昏欲睡,成天都无精打采的模样,一点书也不看,但是人家就是能睡着睡着保持学馆第一、书院第一,那些面上天天读书努力的,其实是读死书。”
见好友又要开始碎碎念,席婼男连忙打断,“行了,别在这里花痴了,外面呢……那现在怎么,要不咱们现在去把他叫出来吧,你在率性堂有熟人不?”
“他在睡觉,吵醒了不太好吧。”白水苏犹豫了一下。
“那咱们回去吧,不打扰人家……”
“不行!”白水苏着急抢道,而后,却看见好友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看着她,明显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少女脸红了下,小声嘀咕,“来都来了……就请教一下呗,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席婼男嗤笑一声‘傻瓜’,白水苏红着脸,把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份手抄稿,向好友扬了扬,转而神采奕奕道:“这篇文赋简直太美了,不仅是描写那位偶遇的离地女神美丽绝伦的句子,而且还把那种飘渺迷离却求而不得的人神爱慕刻画的淋漓尽致,真是……真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写出来的!”
甜美少女转头问:“婼男,之前你不是也偷偷抄了一份,也想要请教。”
“好了好了,我去叫人还不行吗,你在这等着……”
……
赵戎其实没有指错,他的位置确实是在最后一排那里,而且这两位陌生女学子问的也是‘赵子瑜’的座位,所以他的回答没毛病,至于同桌的玉树兄会不会被认错是他,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其实这种慕名而来打探与交朋友的现象,并不止刚刚这一例,从今日早课起,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课间陆陆续续有其它学堂的学子们找上门来,在学堂门口转悠,或是瞻仰‘圣容’,或是请教诗词文赋,更有甚者,直接点名道姓要和‘率性堂的赵子瑜’蕉朋友。
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赵戎觉得他的已经够多的了,所以看清情况后,他后两个课间果断抢着出去如厕避风头……
待赵戎踩着点返回学堂上上午的最后一堂课,还没来等他为上午终于要结束了松口气,就瞥见了旁边一副哀怨弃妇模样的范玉树。
赵戎随口道:“呦,醒了?”
“子瑜……”范玉树凑近脑袋,被赵戎一把推开。
“擦擦口水。”
范玉树抹了把嘴,然后抱怨道:“子瑜你不厚道,人家是来找你的,你干嘛指我?”
“什么意思。”赵戎无辜问。
范玉树长吁短叹,“我刚刚问了,她们说就是你指的,我睡的好好的突然被叫出去,真是一脸懵逼,而且还算是两个熟人,还是以前长辈组织的一些节庆日聚会上认识的……刚刚太尴尬了,还让她们看见我在学堂睡觉了,回去逢年过节在聚会上一说……完了完了,我爹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赵戎拍了拍好友肩膀安慰道:“往好的地方想,至少还能吃口年饭再死,不用做个饿死鬼。”
范玉树:“……?”
上午的课在赵戎对好友的安慰中结束,本以为上午的风波只是这次学馆夺魁这一浪的顶峰,过几天浪头便会下来,然而赵戎却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往后两天,不仅下课后赶过来观赏他英俊容颜——赵戎笃定这一定是主因——顺带请教学问的女学子络绎不绝,连上课时的艺学先生们对他也格外好奇,特别是教乐艺的思先生更是进门就问“谁这回乐艺考了六分”,说完思先生自己都笑了,也是引得哄堂大笑,只有某人战术低头咳嗽。
不过相比起脱离原先的小透明处境被先生们特殊照顾外,最让赵戎头疼的却是他的几门满分考卷被各科先生当作模板范文张贴了出来,随后不出意外的在学馆内被争相传抄,在六堂学子间传来传去的主要是诗赋艺的《离神赋》、经义艺的试策题,还有他书艺考试写‘一扇幽窗’的书法。
其实对于这种情况,赵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考试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卷子会被先生们张帖……
不过稍微庆幸的是,画艺考试的《齐家三美图》并不再其中,没有被那位段先生公布,否则赵戎觉得真得社死了,而且万一真的放出来,他一个‘不是正经人’的标签八成是跑不掉了……只是不知若真的发生了,眼下这些源源不断的‘来客’会不会少一些,这也算因祸得福?
除了这些之外,这次大考夺魁属实是让赵戎名声大噪,甚至传出了学馆,在书院中都有所波澜,这几日放学,赵戎除了收到一些学子同窗们休沐日聚会的热情邀请外,还零星收到了几张书院内文会雅集的请帖,赵戎有些好奇,估摸一番,应该是他做出了一篇学子阶段的满分文赋的影响,被那些士子师兄们所得知于是好奇发出邀请给他。
不过赵戎休沐日忙着呢,哪里有功夫去凑热闹,便都礼貌婉拒了,暂时不想参与这种书院社交。
如此热闹了两天,大考成绩的热度终于散去了一些,期间,赵戎忍不住找机会朝鱼怀瑾好奇问:“怀瑾兄之前摘第一,放榜后也是这般热闹?”
鱼怀瑾看了他眼,然后默默做了一个赵戎这几日无比眼熟的动作……从袖子中掏出一份手抄稿,板着小脸道:“子瑜兄能否给在下讲讲经义的这道试策为何如此破题……”
赵戎:“……”
终于将要迎来学馆每月的休沐日,放假的前一天下午,有两节书艺课,本来是赵戎代课,只是不知为何长期喜欢划水的朱先生忽然派书童通知赵戎,这两节课她会过来上,赵戎略微好奇,不过倒是没异议,而且,话说好像好几日没见到朱幽容了……在上课的钟声敲响前,赵戎在座位上好好就坐,和众学子们一起等待某位大胸女先生的来临……
……
第七百零四章 朱幽容:你真行啊赵子瑜
静尘堂内,正当朱幽容怅然若失之际,苏长风也加入了讨论中,学着段酒令将一份卷子递给同事们。
“诸位可以看看这篇文赋,也是这位子瑜学子写的。”
众人从那副美人画上回过神来,朱幽容听到某人名字也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准备伸手先拿,不过却有人比她更快,靠苏长风最近的段酒令眼睛一亮,顺手接过卷子,低头刚读了一会儿,便面色感慨起来,引得其余看客愈发好奇。
但朱幽容却只是扫了眼同事们,也未恼抢卷子的段酒令,女先生脸色有些兴致阑珊,转头看了看左右,然后没去理注意到目光后朝她善意微笑的苏长风,她又看了眼桌上那副“齐家三美图”,便转身准备回漪兰轩。
某人画里都没想好她的位置,更何况诗赋里呢……
某位‘大师姐’抿唇,就在她背身离去之际。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另一边人群里,段酒令抬首奇问:“……嘶,苏兄,这篇文赋……额叫什么来着?”
“叫《离神赋》。”苏长风转头看着门口处某个正离去的女先生背影,微微皱眉间随口道。
“离神……赋……”段酒令与身边探头的同事们一起目不转睛速读了会儿,这位光头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抬头一本正经道:“苏兄,我承认了,这位子瑜学子比我还贪‘色’!”
苏长风与其它先生:……
“段兄能不能不要如此孟浪,这里是静尘堂,若是孟先生在定要罚你。”苏长风忍不住了,呵斥了一声,转而摇摇头,指着赵戎的那篇文赋道:
“这明明是锦绣文章,精萃文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单独拎出来一句都是绝妙文华,才华横溢,如何在你眼中就是情色之词了。”
段酒令摸了摸头,耸肩无辜道:“你们在想什么呢,我之前都说了贪‘色’是在夸他,又不是说他真的好色,只是说这位‘子瑜学子’有一双能发现绝色、绝景的眼睛,这种欣赏能力才是关键,不然如何能写出这些……额朱道友,你在干嘛?”
段酒令正在解释的话音一顿,微楞问道。原来是他身前围观人群中突然伸来了一只皓腕霜白的玉手,待抬头望去,正是去而复返的朱幽容。
“拿来。”她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段酒令与同事们都是一愣,毕竟一上午都习惯了朱先生礼貌但温柔的话音,怎么眼下忽然有点不客气起来了,额是和苏长风一样,误会了段酒令,以为他是在说她所欣赏学子的坏话?一些先生们暗道。
段酒令也是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咳嗽了两声,老老实实把这篇文赋交到朱幽容手上。
若换做是苏长风或者其它先生这样,反正是老相熟,段酒令也就笑骂嘻哈的过了,但是面对朱幽容,不只是他,或者说静尘堂大多数先生们眼下都会收起调笑,严肃起来给佳人面子。
段酒令认真解释道:“朱道友,其实在下是在夸这位赵学子……”
“知道,我就是好奇。”
众人只见某位女先生表情稍缓了些,点了点头打断了段酒令话语,然后她又扯了下唇角,微笑着柔声:“也想看看他……嗯就像段道友刚刚说的……看看他欣赏美的眼睛有多厉害,再看看又是哪一位幸运的女子。”
朱幽容边说边低头懒散的阅览,“离神……赋对吧,哦,看来应该和山下不远的离地有关系了……”
她随口说到一半,顿了顿,后面的话便只响在心间了,没有说出口:和离地有关系话,那就是写某位离女了?你真行啊赵子瑜,下山考个试都有艳遇呵呵……
段酒令与苏长风对视一眼,后者失笑道:“朱先生猜的却是极准,好像确实是写他偶遇的一位离地的绝色神女……”
只可惜苏长风后面好心的讲解与搭话,却并没有被某人听进去一句。
朱幽容低头阅读《离神赋》,某一刻眼睫颤了下,握纸张的玉指也悄然捏紧。
她越看越安静,眼神也是越复杂……
待女先生似乎全部看完后,只见她匆匆把手中文赋塞还给旁边等待的先生,然而待其它先生们争相传阅时,女先生时不时的会眼神偏过去。
这一言不发的模样,让人好奇略怪,而苏长风见状,只道朱幽容也欣赏心喜这篇文赋,不好意思开口,他趁着间隙,忍不住上前搭话。
“朱先生也觉得它写的好?”
“应……应该吧,他这篇写的还行……马马虎虎。”朱幽容偏过头去装作看窗外风景。
苏长风有些开心道:“在下也是,喜欢极了这篇文赋。那么文赋里可有朱先生格外喜欢的句子?”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朱幽容心里微恼,但是面上只能强笑道:“好像有几句,但没看仔细,忘了。”
“我倒是记得几句!不知道朱先生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苏长风精神一振,自告奋勇,“要不我先念出来给朱先生听听?”
“……?”
朱幽容此刻很想回头微笑且礼貌道一句‘滚蛋你怎么戏这么多’,然而却又害怕此时的脸色异样会被人发现,不过趁着她犹豫的间隙,后方的苏长风已经酝酿完毕,背手轻念了起来。
“好教朱先生知道,在下最心喜的比如这一句……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苏长风语调抑扬顿挫,作为教学馆诗赋艺的先生,吟咏诗赋的基本功自然是很好,只可惜朱幽容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反而是被出自某人笔下的这些句子本身含义所吸引……
“再比如……转眄流米青,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正假装张望窗外风景的女先生,一双星眸有些无处安放,眸子左右躲闪着,特别是听到其中与她的名字中某个字相同的字眼时,女先生的眼神会不时闪烁一下……
……
第七百零五章 喜欢谁的窗
午后。
后山报时大钟的余音还缭绕山林,窗外暖风却已吹得率性堂众学子们有些困乏了。
这秋日阳光即不像夏日那般灼面,也不像冬阳那般绵绵无力,而是一切恰到好处。
坐在学堂最后一排撑着下巴享受窗外暖风的赵戎,就这么看着那位总是身携兰香的女先生,娇躯沐浴着金灿色阳光,姿态优雅的抱着一叠厚厚卷子侧脸认真的走上讲台。
下午这两节书艺课被她要了去,赵戎倒也难得轻松,只不过从进门到现在都过了快半节课,这位兰花先生的眼睛都没有去瞧一眼被‘抢课’的小助教,一个人自顾自讲课。
只不过朱幽容讲完了考前布置的功课作业后,课堂重心不可避免又落在了这次书艺考核上,于是她索性直接让鱼怀瑾帮忙把书艺试卷分发下去。
不过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萧红鱼等学子们却是笑着起哄,求让朱先生把本次书艺考核唯一一份满分书法张贴出来,给大伙观摩学习一下。
在台下一片带有善意的笑响中,朱幽容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去看某人,不过倒是没有拒绝,转身张贴出了某份卷子。
堂内细细簌簌的声响暂歇,除了最后一排某个家伙无奈空手以外,其它已经拿到各自卷子的学子们一时间都没去看自家卷子,而是皆仰首探脖安静赏字。
“……林麓院东篱小筑,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余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
纸上三十余字,笔势宛如游云惊龙,又若鸾翔凤翥。
有人注意力放在这份满分卷的书法上,有人目光扫视一半被钉住独爱其中某一个字,更有人欣赏与沉浸入了这扇‘幽窗’的意境中,被这一段清新句意吸引。
然而还有的人,注意力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让学堂内的某对师生想揍人。
“咦子瑜,这是你书房的窗?空庭可乐能勉强理解,长林可风是什么鬼,你和腾鹰兄的那院子里唯一肉眼可见绿植不就东南角的那簇菊花吗……”就在率性堂众人都安静赏字、正主赵戎也正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之时,范玉树愣了愣,转过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还什么幽窗开卷,字俱碧鲜……额你书房那扇西窗外不就一块黄瓜田吗,还早被撸光了……”
“……”赵戎。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话,你肘开……
然而学堂内本就安静,范玉树又是个混不吝,一声疑问脱口而出,全堂同窗都听到了,和他一样纷纷投来好奇疑惑的目光。
本来是想假装没听见,不理这猪队友的,但是此刻连鱼怀瑾坐在第一排都转头关注过来,更别提讲台上某位倩影优雅的女先生也在微微侧眸……赵戎嘴角抽搐了下,众目睽睽下,转头朝‘好奇宝宝’范玉树认真道:
“黄瓜的绿就不是绿了吗?黄瓜田不仅叶片绿油油的,还长得又高又大,放眼望去这不就和‘长林’一样,比喻懂不懂?”
范玉树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内疚,“额,抱歉子瑜,我不知道那些黄瓜对你这么重要,竟能营造出如此绝妙的读书意境……”
赵戎板着脸,眼睛没去看他,“还有,你以后少偷咱们院子里的黄瓜。”
“真的抱歉子瑜,欸,一不小心破坏了你读书的氛围。”范玉树叹息捶掌。
某人望向窗外,似是怀念起伴他读书的窗前黄瓜惆怅了一会儿……复才叹息一声,摆摆手勉为其难道:“知道就好,嗯,下次不准再摘了。”
“一定一定……”
就在赵戎与范玉树二人展示手足情谊并兄弟和解、周遭众学子又好奇又忍俊不禁之际,鱼怀瑾默默看了会儿那副书法,然后转头看向自家先生。
朱幽容像是没听见赵戎与范玉树的拌嘴,启唇轻声:“这次改卷,倒是看见了不少有趣的窗……怀瑾的窗明净,雪幼的窗玲珑,红鱼的多姿,得鹿的窗雅趣,子瑜的窗……幽静,玉树的窗闹中有静,亦是也有一番趣味……”
她随口报出了一些学子的名字,品评了一番,俄后女显示目视台下,认真道:“各有各的精彩,但是得高分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低分者也不一定是窗无趣的,盖因是书艺考核,在紧扣‘窗’字没有跑题的情况下,自然是以书法高低评分……因此也不必妄自菲薄,艳羡他人。”
鱼怀瑾一本正经问:“那先生最喜欢谁的窗?”
“我都不喜欢。”出乎众学子意料,台上女先生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窗,因为再精美的窗也是将人给关住,都只能展露给人外面的一面,有些想要的风景不在里面。”
鱼怀瑾与原本就悄悄有点心虚的赵戎,都是一怔。
朱幽容微笑柔道:“所以我喜欢走出去,在露天花圃写字。”
也没有待台下学子们细想,台上女先生继续讲课,从赵戎的‘幽窗开卷受用一绿’讲到了‘窗’字的十一种写法,总算是迎来了山林间的钟声。
“下课。”
朱幽容抱着书本,转身走下讲台,走到门口处时忽然顿足,头也不转的开口,话语声却是将身后渐起的学子闹腾声陡然压下,像按下暂停键。
“赵子瑜出来一下。”
在诧异好奇的目光中,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青衿学子拎着书袋起身。
待他走出安静的学堂,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湖畔长廊的拐角,方向向左,脚步竟是毫不等人。
拎书袋的青衿学子嘴里嘟囔了声,将书袋甩到肩后,手指勾着,快步流星跟上。
某座学堂学子挂在廊间的风铃被秋风敲响。
夕阳下的湖面洒着粼粼波光,就像一面被吹出皱纹的金黄色琉璃壁,无法拼凑出湖畔行人清晰的倒影,和被打乱的拼图一样。
赵戎低头看着廊栏外的湖水出神,心里数着步子,眼睛看都不看路,偶尔手掌伸出栏外,抓住一把暖和的灿阳。
朱幽容抱着书本,身姿婀娜,几缕鬓发撩至耳后,下巴微微抬起,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一路上不时有师生驻足侧目,朝这位优雅知性的女先生打招呼,后者见状只是微点下巴,不做回应,一直往前走。
因为本就是刚下课,长廊上人流渐多,这对从率性堂率先走出的一对师生又一前一后保持着默契的距离,因此倒也没多少行人意识到这二人是一起的……
直到二人之中有人率先开口。
……
第七百零六章 《被某位女先生误认为告白这件事》
既是师生又是挚友的二人一前一后,都不说话的往前走。
穿过湖畔长廊,穿过杏叶大道,穿过书山脚的自卑亭,穿过枫叶红遍的箜谷……期间有经过无人的林径,也有经过举办文集的水榭,寂静与热闹仿佛都与二人无关,朱幽容与赵戎都自顾自的前行,前面的女先生不说话,后面的男学子也不问。
只有秋风掀起衣摆,落叶停歇肩头,一种默契的沉默萦绕在二人心头。
也不知道安静走了多久,直至赵戎越过她的肩,遥遥看见了翠叶间漪兰轩上翘的一角屋檐。
有女子忽然开口:“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令你忘餐……怎么回来也没见你饿瘦?”
“啊?”
听见朱幽容幽幽道,赵戎一愣,收回目光。
朱幽容偏过头,没有去看他,眼睛盯着路畔一朵逆着时节含苞欲绽的兰花。
“那篇《离神赋》难道不是你写的?”
她屏息凝神等待回答。
赵戎一时间有些愣神,没多想的点头,“没错,是我写的。”
终于得到他的亲口答案,朱幽容顿时心中一荡,却是忍住没有回首。
只抬起玉手轻撩秀发,看向别处,嘴里却说:
“嗯,写的很好,下次……下次你不准再写了。”
“……”
就在赵戎有点迷糊之际,某位女先生的心跳有点加快。
“小混蛋……真是不知羞……”她心道。
……
时间拉回到不久前的静尘堂……
朱幽容自认她不是喜欢自作多情之人。
然而待读完这篇《离神赋》,她依旧遏制不住的心跳有些加速,女子的直觉,与她对赵戎所知信息的推理和默契告诉她,这是某位‘大胆孽徒’或说‘坏师弟’写给她的……
当然,除了朱幽容外,其他人应该看不出来这篇离神赋的蹊跷。
不只是因为其中的‘幽’、‘兰’、‘容’等字眼,这些甚至都说不上是碰巧,它们在美人赋中倒是常客。
然而这篇《离神赋》让朱幽容为之心颤的是它取材的地点与……其表达的情感主题。
文赋的大意是在写笔者……也就是赵戎,在离地遇见了一位神女,姿容绝美、气质幽兰,二人在水畔邂逅,又彼此思慕爱恋,然而却因为人神殊途,最终不能结合,只能惆怅分手,神女离去,赵戎怅然若失……
朱幽容虽然曾经是走经义儒道,如今又钻研书艺,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在诗赋儒道上很差,正相反,她从小就冰雪聪明、心思玲珑,又是在清贵无比的书香门第内长大,对于诗词歌赋的鉴赏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书院一般的诗赋先生,只是相比于她在书艺、经义儒道上的天赋,不太起眼罢了。
因此眼下赵戎这篇《离神赋》,她第一眼扫完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的大意,再扫一眼,立即洞明了其中暗喻,便一时间芳心乱颤起来:
他这篇文赋除了生动描写了这位‘神女’的美丽绝伦以外,全篇还隐晦弥漫着一种人神之恋飘渺迷离的氛围,明明没有直接描写他与神女双方的内心情感变化,然而……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若返若还……”朱幽容低头轻吟。
例如此段,通过了一系列行动的精细刻画,刻画出了激荡在神女内心的炽热之爱,以及这种爱不能实现的强烈悲哀……这位离地的‘神女’一会儿耸身轻举,似鹤立欲飞而未起;一会儿从椒涂蘅薄中经过,引来阵阵浓郁的芳香;一会儿又怅然长啸,声音中回荡着深长的相思之哀……
不单单只是这位水畔神女,男女双方皆是如此,或而彷徨,或而长吟,或而延伫,或而飘忽……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倾述着内心的无穷眷恋和哀怨。
越读到后面,越发察觉到双方爱慕、矛盾、惆怅和痛苦的情感交织……
然而,纵使再多的难分难舍,却人神道殊,二者之间地位身份相差极大,鸿沟难越,最后只落得一个神女渐行渐远,在不断回头中,天人两隔。
哀怨怆然之感,弥漫全文字里行间。
“原来……你已知我那日瀑布前离别的心意,原来……不只是我一人依依不舍,也有人与我一样情难成书……”
朱幽容低声。
她与赵戎本就是山上人,对于山上人而言,或许会有仙子佳人,然而哪里存在什么飘渺神秘的神女,就算是有,那也不会在大离这种世俗山下见到……所以这反而像是山下无知书生幻想,不过既然是出现在文赋,那也倒合理,艺术加工罢了,最重要的还是暗指与隐喻。
对此朱幽容阅罢,便心中门清。
而那日得知赵戎遇难,她匆匆下山,心慌神颤去大离营救他,最后心情激荡,又在皇陵瀑布前告别之际与他暗示心意,心乱逃离……这些不正是与这篇《离神赋》中的人神双方是经历相识?
还有这文赋之名。离神,离神……那日瀑布前她在他眼里想必就是‘笨拙离去’的身影。
所以赵戎诗赋艺考试时写这篇‘离经叛道’的《离神赋》,朱幽容是十分理解,只是有点没想到他竟能写的如此之好,直接冠绝学馆。
更何况!
此篇文赋中男女双方这种‘发乎情止于礼’的怅然遗憾之情,除了她与赵戎这种师生悖恋之情十分吻合之外,朱幽容实在是想不到赵戎还有什么其他罗曼史了。
所以这篇《离神赋》不是写她的是写谁?分明就是对她的大胆告白……
也因此,眼下明明正沐吹着窗外秋风,然而朱幽容却感觉脸脖处有些燥热,想要抬手扇风,但又羞赧不敢。
只是……
“你……你小子怎么这么敢呀……有什么事不能私下说,竟写出来让这么多人看……”
某位女先生一颗芳心是又欢又怕。
虽然那个榆木脑袋终于知道大胆告白了,但是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同事们围观了‘小师弟’暗暗写给她的告白文赋的感觉……砰砰砰~让她心跳平白加快了三分,活像一只正从饿虎洞穴外蹑手蹑脚路过的小鹿一般。
眼下唯一令她庆幸的是,他没有直接给文赋取《幽神赋》、《幽容赋》这类大胆露骨的名字……
“额,朱先生?”
静尘堂一角,朱幽容旁侧正在咏诵的苏长风忽然唤道。
“啊怎么了……”朱幽容顿醒回道。
“没事。”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担忧,“只是你脸色有些怪,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你下次练功须得小心些,别再再出岔子了。”
“知道了,多谢苏兄关心。”朱幽容一本正经说。
……
第七百零七章 你想白嫖我?
静尘堂内。
俄顷,咏颂完毕的苏长风却是追问:“朱先生觉得这些句子如何?”
“还……还行,平仄挺押韵的。”
“不是平仄押韵这件事。”苏长风摇摇头纠正,心里顿时升起表现欲,“此赋的惊艳之处在于,辞藻华丽却不浮躁,一改现今书院浮华文风,句句读之清新之气四溢,真是令人神爽,特别是其中还不时冒出令人惊艳之句。”
“额是吗……”朱幽容小声。
“是的。”这位苏先生忍不住又拿起了学堂讲课的老本行,“而且最为精妙的,还是其对文中那位离地神女传神的描写,有一种浩而不烦、美而不惊之感,对这位离神的描写,明明是文字,却让旁人读之如观一幅绝妙丹青一般。”
“……”
苏长风叹息一声,然后抬目盯着正侧对着他似是倾听的如兰女子,认真道:
“这位离神虽然我们从未见过,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虚构出来的,但是读之真是有血有肉,这难道不比段兄推崇的那副美人画生动一百倍……斯人宛若就在眼前,风姿绰约……她不仅是沉鱼落雁之貌,又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新高洁,而且……”
虽然这一刻心儿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追道:“而且什么?”
苏长风看了眼朱幽容,然后也一起转头看向窗外,赞道:“而且这位‘离神’对爱情之真挚之纯洁,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她别离之后,人去心留,情思不断。对于文赋中的主角,这位离神的倩影和相遇相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令他浪漫却苦涩,心神为之不宁,让其徘徊与洛水之间不忍离去……”
“是吗……”朱幽容眸子低垂。
随后,这位教率性堂诗赋的苏先生又仔细分析了一通,围观传阅的同事们也纷纷感叹赞同,然而窗旁某位女先生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上面。
“原来那天我匆匆下山去大离救你……你全都记在了心里。”
“原来那日在皇陵瀑布我怅然转身,你已明白了我的心意。”
“原来不久前你说不再来喝茶,却又保留助教职务……是克制与隐晦含蓄的暗示。”
颂咏《离神赋》的大堂内,朱幽容怔怔。
“原来在一起时,你和我一样,也会心欢窃喜;而转身离去时,又难过不舍……原来你只是不敢画我,其实我的身影在你眼里是这般地美好……原来你一直都在装呆卖傻……假装不喜欢我呀。”
这一日,临近正午,有女先生怦然心动,乍欢蓦喜。
……
“不准再写了?额为什么?”
徐徐秋风中,赵戎迷糊发问。
“没为什么。”
前方搂抱书本低头前进的女先生忽然转身,卷握书本,探手用它敲了敲赵戎的榆木脑袋,敲的很轻,但却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动作’的嗔意,“就是不准再写了。”
瞧见赵戎脸上有些吃惊的神色,心中的猜测又一次得到了印证,朱幽容有些满意与悄悄的窃喜,然后,她又表情一本正经的补充了句:“除非。”
“除非什么?”赵戎没察觉到误会,好奇问。
朱幽容看了眼他,侧视路旁花束,低声:“除非待明年你离开了学馆后……”
“离开学馆后……”赵戎皱眉轻喃,然后他朝脸蛋微红的朱幽容一脸认真道:“为何学子阶段不能写?”
“你说呢?”朱幽容瞪眼微嗔。
“要我说?只是一篇文赋而已,更何况确实是我有感而发之作,难道是这种类型的文赋不适合写给先生们看吗?”赵戎脸色不解。
“你还说!”朱幽容又忍不住敲了下这个装傻充愣的混蛋脑壳。
赵戎后缩了下,却是毫无意外的没躲过一位半步元婴女先生的板栗,挠了下头,他锲而不舍的问:
“可这次的诗赋艺考核明明给出的题目就是‘发乎情止于礼’,我这么写有何不可?”
某人语气依旧理直气壮,朱幽容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他认真无比的表情:
装的还挺像模像样……唉男子怎么都是这样,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面子就这么重要么?天天假正经……真的是……死的时候全身都是软的,就嘴是硬的……
心中好气好笑,朱幽容面上却没什么表示。
她一双柳眸认真地看了会儿一本正经反问的赵戎,某一刻,点了点头,然后‘十分体贴’的说:
“哦,凑巧这篇《离神赋》我在静尘堂那儿看了点,所以,这么说,你确实是在大离碰到了一位令你心心念念的神女?”
“正是如此。不过,咳其实这其中也是有点艺术加工的……”赵戎摊手道。
“哦,是吗。”朱幽容背过身去,继续抱书前行,赵戎看不见她表情。
他站在原地低头沉思了会儿,忽而抬头,手甩书袋换了个肩膀,快步跟上,待到二人差不多并肩而行,赵戎突然道:“我下次不写这种文赋了。”
“哦。”
“在成为士子之前。”赵戎补充一句。
“那就好。”
“这篇文赋的影响力确实有些超出我的想象,学子阶段就写出这个确实不太好。”他颔首认可。
“嗯。”
赵戎不禁扶额感叹:
“欸,我这样子是不是太出风头了,都要把士子师兄们给压了下去,这样不太好,太高调了……这几天倒是深有体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什么时间段作什么事情,超出半步是天才,超出一步的话就是妖孽了,要被乱棍打死的……”
朱幽容瞟了身侧男子一眼,后者这一本正经表情与借口,她是花了三十年的深厚功力才憋住没笑场,于是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嗯哼。”你说是就是吧。
“那个,多谢提醒哈。”赵戎转头看着她,由衷道。
“不用谢。”
赵戎却是坚持道:“要谢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次提醒,还有上回……上回的那批井水。”
朱幽容细眉轻轻挑起,却又迅速落下,故意露出一副疑惑面色,转头反问:“什么井水?”
“就是……老祭酒那儿的。”某人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什么老祭酒?什么上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朱幽容抬起下巴目视前方。
“就是老祭酒给我的那批正冠井水啊,难道不是你给他的……”
“你在说什么?我一个书院边缘的书艺先生,哪里有什么这么多正冠井水?”朱幽容学起了刚刚的赵戎,朝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更别说……白送给你了,唔我为什么要拐着弯白给你?咱们之间的约定不是已经取消了吗?你可别自作多情呀。”
“我……”
“你什么?”她一根纤细食指点了点下巴,恍然转头,“还是说……你是想白嫖?”
“……”赵戎。
……
第七百零八章 朱幽容:你也是个大胆的家伙啊
赵戎很想问问朱幽容这些‘白嫖’之类的词是从哪里学的,不学好,不过转而一想,好像是从他这个学到的,于是只好把话咽回去。
“我……我没自作多情。”
赵戎忍不住看了看朱幽容的表情,又补充说,“也没想白嫖。”
“那你想怎样?”朱幽容瞧了瞧西斜的日头。
“我只想把事情问清楚。”
“那你问吧。”
赵戎只好重复道:“老祭酒送给我的那批正冠井水真的不是你的?”
朱幽容摇摇头,“不是。”
赵戎微微皱眉,“可是……”
“不过。”朱幽容插播一句话,“你若偏认为是我要感谢我也不是不行,子瑜送财童子的事迹本先生也是早有耳闻,我也白嫖一下。”
“……”
赵戎无语了……她这是承认了还是没承认?拜托,装的能不能像一点。
他忽然觉得今天和朱幽容说话特别累,总感觉她话里有话,听着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没等等赵戎多想,朱幽容莞尔,“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背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朱先生的一番苦心栽培,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本是顺口瞎掰的客气话,赵戎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此刻不仅仅是他觉得朱幽容话里有话,朱幽容也是和他一样,觉得他话里藏锋。
“哦。”
女先生迈步向前,不敢回头,若细心点,可隐隐听见语颤,“你想怎么好好报答?”
“额。”赵戎愣了下,脸色严谨了些,他斟词酌句:“在下久沐师恩,以后当然是要……好好孝敬师长。”
前方女子耳根更红了,皓齿红唇更颤,“那你准备怎么个‘天天向上’法?”
被问及这个,赵某人却是对答如流,“倒是略微有规划,可能有些大胆……却是也不瞒你,目标主要是分三步走,先学馆夺魁,然后尝试晋升浩然,最后再冲击一下同窗、师兄们嘴里那个万众瞩目的读书种子……”
侃谈至此,赵戎有些感慨,“眼下已经得一次学馆第一了,阶段性目标完成,接下来就是第二阶段目标了,我修行的晚,不过心气难坠,还是想争取一下十八岁前触摸浩然境的!”
赵戎昂首憧憬了会儿曾与青君承诺过的豪言壮语,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前方女子回话或勉励,他转头问:“朱先生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你也是个大胆的家伙呀……女子深呼吸一口气。
“果然大胆。”她低声附和。
“是吧,我也觉得我胆子和野心有点大,青君知道后也是这么说的。”赵戎有些感慨。
“什么?你还和灵妃妹妹说了?”朱幽容差点转身瞪眼。
“额是啊,这个想法我就是最先和她说的,没有瞒她。”
“那她是什么反应!”朱幽容忍住没回头道。
“她是支持的。”
“真……真的吗?”
“灵妃很贤惠的,对我做的任何事几乎都是支持与鼓励。”赵戎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朱幽容亦是感动,回过头,一脸认真道:“以后我们得好好待她!切不能负了她!”
“这是当然。”赵戎脑袋点到一半,忽然一怔,“我们?”
朱幽容瞥了眼这个总装傻充楞的坏蛋,认真点了点头,“哦,是你。”
赵戎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朱幽容却是不等他多想,已经回过头去,然后压低的嗓音继续传来:
“灵妃妹妹应该知道你成了读书种子之后……会干嘛吧?”幸福来得太快,她还是有一丁点儿不放心。
“知道。”赵戎颔首。
尔后,他与朱幽容默契的一起轻吐两字:“拜师。”
这是在儒门内实现的真正的阶级跨越,从普通的学子正式入门,被赐予玉璧,成为儒家士子,最重要的是拜师获得一份师传,优秀与幸运者,有机会继承某道清贵至极的文脉香火,这既是在儒门内的标签,也是某道护身符与康庄大道的进阶石……
须知儒门有五种至尊的伦常,天地君亲师,师长与弟子可是仅次于双亲的深厚关系,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当然,赵戎并不是贪图给自己找个‘靠山老父亲’,他所看重的是书院士子之中读书种子头衔带来的身份跃迁,可以让太清四府内一些青君的师兄师弟们闭嘴,拜师什么的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心中已经早有了大致拜师的人选,不想折腾,而此时某位便宜师姐也以为他是‘心里有数’,正心思一时间如小鹿乱撞,没有开口。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听到他给出保证,女先生低眉,“嗯,知道就好。”
往后,想法牛头马尾不相干的二人却都沉默下来,继续一前一后的走路,‘默契’的不开口。
一人是在等着另一人开口说正事,刚刚闲聊了一大通闲话,还没说喊他来干嘛呢。
而另一人的正事早已经问完了,得到了她此前不敢想象的答案与行动,芳心似涂满了蜜,优雅抱书,浅笑眼亮,满载而归,正享受着与他一起散步的宁静气氛。
二人一路走到漪兰轩大门前,百米外一处墙头上某个顶着蓝色书童帽的小脑袋‘嗖’一下缩下去。
朱幽容一手抱书,一手牵裙摆,率先跨上三步阶,轻盈跳入虚掩的大门内,迅速转身,双手将怀中书卷丢进了门前急刹车的男子胸前,略凶的瞪了一眼‘粘死人的英俊师弟’,“好了,不准再跟进来了,你快回去!”
说完,“砰!”一声,大门关上。
被拒之门外的赵戎保持刚刚上半身子后仰的动作,双手抱着被强塞的书卷,他睁大眼看着紧闭的大门,愣了一会儿。
“这是吃了枪药?这么冲……唔这是什么东西?”
赵戎低头翻看起了挤压了某位大胸女先生‘未来儿子的食堂’一路的书稿,嘀咕着离开了。
门内,朱幽容两手后撑着大门,背靠在门上,明亮的星眸盯着上方的晚霞出神着,平息了一会儿波涛起伏的‘大好河山’,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她长松了一口气。
“嘴里喊着先生,脚下却还想装楞进先生的门……还有一直不摊牌……真是个又假正经又爱面子的家伙呢。”
女子轻喃了会儿,蓦然扑哧一笑,宛若瑰色的晚霞。
……
第七百零九章 休沐日前夕
赵戎回来路上看见了两株树。
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
都长在尊经阁的门前。
这座尊经阁离朱幽容的漪兰轩不远,区别于书山书楼藏书的海纳百川,阁内只收藏古朴经书与前人经义,受众也就书院内走经义儒道的士子们,比不上书楼的热闹,进出来客零零散散,此类专注单一儒道典籍的阁楼,书院内到也不少。
不过此处晏先生之前便推荐过,赵戎倒也来过几次,确实淘到了好几本有趣的经义文集,受益不浅,眼下从漪兰轩返回,正好路过还书。
赵戎进门前,又瞥了眼阁外的那两个枣树。
此前他来借书时,枣子还未成熟,而眼下丰收季节,枣树枝繁叶茂,绿荫参天,其叶间挂着的颗颗枣子,青霞红斑,颗颗若鸡蛋大小,想必贼甜。
尊经阁一楼的柜台空无一人,只有排排灰木书架后,散布着三两个士子的身影,或看书或发呆,楼内的气氛与窗外落日的余晖一样寂静,赵戎毫不意外,这尊经阁名字取得大,却人气甚淡,书院杂物处在此也只分配了一个务工老仆,负责日常清扫,与坐在柜台后登记租书。
只是瞧着这排排数人高的书架,赵戎都替老仆脚下的木梯子感到忧郁,也不知道是谁先送走谁。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是隐藏的大佬,扫地僧之类的,只是想来这里体验平淡的生活,毕竟是宇宙最强职位图书馆管理员,谁也说不准不是?
赵戎自顾自还好了书,走到柜台前,并不见那个前回见过几面的瘦高老仆,看来是倾身投入了眼下热火朝天的摸鱼大业,一刻也不耽误。于是赵戎在桌上抽了一张还书表格,登记好后,叠码整齐放好,转身离开。
又经过大门口的两个枣树,某人并没有立马离去,却是脚步放缓,前后左右都望了望,不见来人,赵戎直接撸起袖子,一跃上树,开始麻溜摘枣。
“唔从青涩到成熟,从瘦小到丰满,我不能让你再守活寡,必须得帮帮忙。”赵戎抓起颗熟枣,咔嚓一口,满嘴甜肉,在口齿不清间诚恳点头,“唔回去后也让玉树兄腾鹰兄他们一起帮帮忙……”
记得前世家门口也有一株枣树,夏乘凉,秋摘枣,冬摇雪,春满园。
赵戎依在树干上干干净净吃完一颗枣子,然后活动起来,秉持着不吃浪费的人道主义精神,两棵枣树的脆枣被风卷残云般薅秃了。
片刻后,树干上的赵戎抱着鼓鼓鼓鼓的衣兜,满意颔首,然后转身准备跳下去,未曾想刚回头,就撞到了瘦高老仆面无表情的目光,只见后者正坐在遵经阁二楼一张书桌前,二楼的窗户正好对着这两株枣树,也不知楼内老仆是盯了多久。
“……”赵戎嘴里咬着的半颗枣子落下。
窗内窗外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某人还是面不红心不跳的安全离开了,没有被狼狈地撵一路。
其实当时在树上大眼瞪小眼,赵戎是准备交出所有作案所得的,只不过还没等他尴尬开口,窗内的瘦高老仆就已经转过头去,摊开手边一本小册子下笔,似是继续工作。
于是乎赵戎也默契的当作无事发生,跳下树去,在一楼柜台上留了篮枣子,就离开了,这叫见者有份。
……
满载而归的赵戎,回去的路上边啃熟枣,边继续翻看朱幽容丢给他的那些书册。
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本记载了林麓书院在录先生的花名册,上面大致记录了书院内先生们的个人信息,自然不会太详尽,但是借此大致了解下书院内的‘师资’,还是绰绰有余的,也方便今后的拜师选择。
“难怪之前忽然提到拜师的事情,原来早有准备了。”
赵戎点头,然后有的放矢的快速扫过,终于找到了几个被特意画有红圈的先生姓名,想必这就是朱幽容的极力推荐了,不过让赵戎颇为意外的是,其中竟还有一个熟人。
“老祭酒?不是养老摸鱼不收徒了嘛?”
赵戎嘀咕一声,不多时又失笑摇头。
他发现被朱幽容圈了名字的,几乎全都是书院内德高望重的先生夫子,都类似与老祭酒,至少都是个书院六君子,辈分地位自然是极高,但相对应的拜师难度也是不小……而赵戎其实之前一直想着的,都是拜晏先生为师,学习经义儒道,哪怕他现在的目标是以读书种子身份从本届墨池学子中脱颖而出。
“她好像误会了。”
赵戎叹了口气,不过低头想想,终究是她人好意,赵戎默默将花名册收起……
当回到东篱小筑时,天边正晕染着日落的最后一抹绯红,赵戎远远便看到敞开门的院内的拥挤人影。
“倒是来的巧。”赵戎快步入院,扫了眼鱼怀瑾、萧红鱼、吴佩良等十数位同窗,便独自朝井旁水缸走去。
他边背对众人弯腰舀水洗枣,边笑着戏语:“快说,是哪个叛徒透露军情,传扬了本帅新斩获一批宝枣,引来了诸位?”
众人失笑,带头的鱼怀瑾瞧了眼枣子,好奇问:“这是先生赠的?漪兰轩的枣树还有没被静姿偷吃光的?”
“这倒不是。这是路过尊经阁摘的,平常也不见有人摘吃,熟透了没人吃怪可惜的,我便笑纳了。”赵戎如实答道。
鱼怀瑾点点头,没有多问。
赵戎拿起一颗枣子在肩头擦了擦,丢一颗给贾腾鹰,“腾鹰兄,傻愣着干嘛,别盯着你鱼学长看了,去上茶呀,这是等多久了?把这么多兄台晾在这。”
“哦哦哦。”蹲在众人身后的贾腾鹰一愣,像是找回了主心骨,立马往后厨跑。
“没事,也没等多久。”鱼怀瑾摇头。
赵戎点点头,朝她身后吩咐道:“记得,把咱们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大伙。”
贾腾鹰忍不住回头,“咱们……的茶叶?”
赵戎眼睛眨也不眨道:“没事,你有就行。”
贾腾鹰:“……”
鱼怀瑾、萧红鱼等人忍不住看了眼白嫖舍友的某光棍。
赵戎面色如常,也没马上问他们来是有什么事,他将洗干净的枣子分给了众人,自己也咬了口颗,边咀嚼边半开玩笑道:
“诸位来得不巧,今日只有枣子和热茶款待,厨房不开灶。腾鹰兄喜欢啃早上的馍馍,肯定不能大家一起啃不是。我的话,明后几天休沐日,今夜拙荆们特地赶来,就在外面的住处等我呢,应该准备了热饭,我等会儿出去吃。玉树的话……嗯,他是个狗大户,倒是可以倾情贡献一顿,让他书童买佳肴去……咦他人呢?”
赵戎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某个喜欢把东篱小筑当第二个家蹭吃蹭喝的家伙不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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