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就是馋身子
作者:阳小戎|发布时间:2024-06-29 07:06:41|字数:50603
离开了兰舟渡后。
赵戎带着娘子和芊儿,在江畔的那片枫叶林中散步,游玩。
芊儿捣蛋似得挤在赵戎与赵灵妃的中间,不准他们二人‘腻歪’在一起。
赵戎与赵灵妃对视一眼,眼神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像带个孩子一样。
可是即使这样,也阻断不了两颗想挨在一起的心。
芊儿在二人中间,走着走着,渐渐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戎儿哥和小姐安静的有些诡异。
某一刻,小丫头灵机一动,猛的回头。
只见她的身后,赵戎和赵灵妃的两只手,又牵拉在了一起,轻轻的荡着。
此刻,被抓了个现形后,两只‘偷情’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芊儿微微呆住,小脑袋机械似的左右转动,看了看二人。
戎儿哥若无其事的模样,小姐害羞的别过了脸。
“你们……”
芊儿满头黑线,只觉得刚刚散步消化完午餐的肚子又饱了,小肚皮撑的圆鼓鼓的……
赵戎与赵灵妃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瞧见小芊儿的可爱模样,还是忍俊不禁。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赵戎也有些贪恋与青君和芊儿在一起的时光,可是他已经不再是曾经无忧无虑的孩子。
赵灵妃和芊儿同样如此。
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不多时,赵戎笑着言语几句,便带着二女离开了林麓书院。
赵戎送了一段路程,分别之际,他取出了一叠黄灿灿的杏叶,递给了赵灵妃,微笑不语。
后者咬唇接过,翻开。
每片杏叶上,都断断续续写了些长短不一的字句。
他清逸的小楷,墨色或深或浅。
赵灵妃忍不住抬眸看了眼笑容温润,却不说话的赵戎。
她知道的,这些应当是他这些日子里,闲暇时的随笔,想她时,落笔的情话。
赵灵妃轻眯秋眸,她就是知道的,因为……
她也是这样想他的。
赵灵妃有时会感觉有某物堵塞胸间,便忍不住去往一直敞开的南窗前,眺望远方夫君读书的地方。
她也想将情难自禁的爱恋,写下,托鸿雁寄他。
只是赵灵妃并不是吟笺赋笔、吟风弄月的女子,像柳空依那样。
她朱唇咬着笔杆,呆呆瞧着洁白干净的纸笺,握剑自如的素手,怎么也落不下。
除了’我想你’、‘我很想你’、’我,我真的很想很想你‘等让她红脸的直白句子外,实在想不出其它的了。
于是每当那时,赵灵妃便悄悄丢下笔。
或是拿起女红,继续一针一线的给那人织衣。
或是去取他写给她的那些情书,一个字一个字轻声细语的读。
只是芊儿回来后,赵灵妃有些受不了这个小丫头那双乌溜溜的灵动桃花眼的注视,怕其缠上了东问西问,便将情书夹在了其他书里,依在窗前假装读书了……
这是她的思恋。
而夫君这段时日的思恋如何,有没有像她想他那样想她。
看着手中一时之间数不清的杏叶与字句,赵灵妃知道了。
此时此刻,紫衣女子低头凝视,
她眉眼欢喜,笑靥如花。
芊儿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赵戎。
后者装聋作哑。
赵灵妃忍不住轻捻一片杏叶,秋眸偷瞧,只是下一秒,却霞飞双颊。
她别过脸去,素手轻抬,葱指将几缕滑落额间的青丝撩到耳后,准备将这片‘不正经’的杏叶收起。
只是正小脸郁闷的芊儿看见了小姐的红颊,顿时狐疑,嗖的一下,凑到了她的身旁。
“藏什么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又有什么奇怪的‘玩法’?”
芊儿一边不满的嘟囔,一边眼睛瞟向杏叶上的字句,轻念了出来:
“绛绡笼雪,软玉温香,秋眸流盼,一笑百媚。神仙体态,夫……”
小丫头念着念着,声音渐小,最后声若蚊蝇。
她瞥了眼戎儿哥,轻啐一口。
赵戎抄着袖子静立,面色如常。
见娘子竟然正好瞧见了这片枫叶。
他嘴角一弯,突然前迈一步,凑到了羞涩的娘子耳畔。
赵戎瞧着她圆润小巧如滴血似的红耳珠,吹了口气轻轻接话道:“……娘子神仙体态,夫君如何消得?”
红色的绡绢笼罩着洁白的肌肤,携带软玉,细腻温香,美眸如秋水似流盼,蓦然一笑,真是百般妩媚,千种娇柔。
娘子美如神女、仙子的体态,让夫君如何消受?
此刻,赵戎贴着赵灵妃耳语,二人的脸庞触碰在一起。
赵戎感觉她的红颊,骤然热的发烫,就像要烤熟了他似得,温软的触感源源不断的传来。
赵戎突然生出像咬一口的念头,不管是眼下这红宝石似的精巧耳珠,还是贴着的她像熟透苹果似的粉腮。
都想留下些牙印。
他的痕迹。
只是下一秒。
赵戎便感觉怀中半依半就的佳人,像小兔子似得蹦逃了出去。
赵灵妃将一直捧按胸口的那叠杏叶收起,锤了他胸膛一记粉拳。
“才不给你消受。”
她的语气嗔恼,秋眸红颊,瞪了眼赵戎,眼波似恋似怨,似哀似喜,似柔似坚……
女子芳心缭绕的千种滋味、百般离愁。
全在这抬眸的一眼之间。
赵戎怔神,眨眼。
“芊儿,我们回府。”
赵灵妃没再看这个天天想着‘坏心思’的夫君,扭身就走。
这坏人竟然把馋她身子,说的这么直白无误,理直气壮。
赵灵妃也不知是该嗔还是该喜。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如何消受?那就别消受了!
而且,你就,就不能委婉些……就像她,喜欢心上人这唯一之人的所有,也……也馋他的身子……却从来是藏在心里,不说出口……
女子一袭紫衣来,一袭紫衣去。
体态高挑,风姿绰约。
赵戎站在原地,忍俊不禁的看着娘子傲娇的背影。
他抬手想摸摸鼻子,但是感觉这动作有些怪,就放下了。
赵戎觉得,馋娘子身子没什么不对啊,要是说不馋,估计青君得把他皮给剥了。
而且他说‘如何消受’,这话也没错。
她是浩然境巅峰剑修的体魄,赵戎是登天境瓶颈期的体魄。
他却实是有点难以消受,而且青君在‘他馋身子’这件事上,也是卡的死死的。
估计得赵戎扶摇境了,才能松口……
所以他也就是感慨一下,发发小牢骚。
不过青君红脸傲娇的样子却是挺可爱的。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赵戎轻笑一声。
同时,他心里认真思量起了最近修行之事……
“戎儿哥,我,我也要。”
这时,突然旁边一道弱弱的清嫩嗓音传来。
赵戎回神,瞧见某个小丫头孩子。
芊儿捂着肚皮,模样委屈,自觉的饱的已经不能再饱了。
她抽了抽鼻子,瞅着戎儿哥。
赵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与青君一直亲昵着,差点忘了这丫头。
赵戎突然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
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了几张杏叶与信封。
芊儿精神一振,小手一挥,抢了过来。
她低头去瞧,只是还没来得及喜滋滋的开口。
赵戎的话就像盆冷水浇灭了小丫头心头的小火焰。
“好芊儿,帮我寄几封信出去。”
芊儿:“……”
“咳,你们是不是一直与大楚那边有联系?”
芊儿垂头丧气的点头:“唔唔……呜呜。”
赵戎揉了揉她梳的男子发鬓。
“这一封帮我寄给方先生,一封寄去终南国……”
不一会儿,小丫头离去。
走之前两步一回头的叮嘱他别忘了答应她的诗词书信,嗯,小姐那样的。
赵戎笑容无奈的答应了。
不多时。
看着娘子与芊儿离去的方向,他微微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接下来这段日子,好像有的忙了。
……
林麓书院,南轩学舍。
大老远就能看见有袅袅青烟升起的一座小院前方。
一个年轻儒生手捧书卷,一边翻阅,一边脚步不停的走来。
赵戎在回来的路上,又去了趟书楼借书。
不过,他暂时并没有上七楼,与那位阳无为一会。
有些事,他还未想好。
而且,等会回去,晚上,估计某个喜欢板着脸的家伙,又要给赵戎补课,让他学琴画正了。
还是先准备好,再上楼去认识认识吧。
此刻,天色渐暗,院门前。
吱扭——
赵戎一边低头翻着书,一边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是厨房饭菜的烟火味,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传入耳中。
他嗅了嗅,一笑,没有抬头,径直朝北屋走去。
路过田圃,走到北屋前,赵戎翻了一页书,准备抬手,却突然一顿。
余光之中,有某道蓝色的影子,在蹦蹦跳跳。
他站在台阶上,合上手里的书,转头看去。
只见院子东角的篱笆前,正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裙,身材细长的少女,背对赵戎。
她下身抵着篱笆栏,弯腰,上半身前倾,探入篱笆内,此刻正身子一蹦一跳的。
从后面看,他瞧不见这纤细少女的面容。
不过看背影,赵戎是从未见过的。
新来的客人?
只是,此时她的这个姿势……
他嘴角微扯。
赵戎朝东篱走去,他特意绕了个道,不再是笔直朝着这个纤细女子弯腰时屁股正对的方向。
害怕等会儿走近后,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关于如何避免那种会让人尴尬社死的场面,赵戎已经很有经验了,此时也乖巧自觉的让人心疼。
他越来越近。
很快,便走到了她的侧面不远处。
直到这时,赵戎才瞧清楚此女在干什么。
他眼角忍不住抽搐一下。
纤细少女原来是在摘他与腾鹰兄栽培的秋菊。
她正弯腰前倾,一手扶着篱笆栏杆,一手笔直前伸。
这个‘偷菊贼’的目标,是菊花丛中最高最长的那棵烂漫秋菊。
不过她虽然瞧着不矮,但是还是有些够不着,正一蹦一跳努力使劲的往前够,只是暂时还是徒劳无功。
赵戎无语的瞧着这一幕。
“咳咳。”
他捂嘴清了清嗓子。
正翘着屁股的纤细少女,一呆,回头。
下一秒,身子轻盈的往后一蹦,跳下了篱笆。
她一边拍着前一秒还在‘作案’的手,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左瞧右瞧。
东张西望,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突然,纤细少女左顾右盼的头骤顿,目光‘钉’在了赵戎的脸上。
她直直的看着他,缓缓低头,随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身前男子一遍,眼神极为专注。
赵戎挑眉,这时二人面对着面,他才彻底看清此女的模样。
只见她瞧着柔柔弱弱的。
属于那种山下市井之中,花花公子带着狗腿子们招摇过市,欺男霸女时,一瞅见就会打鸡血似的兴奋跑过去欺负的娇弱良家。
一般只要有点欺男霸女经验的花花恶少,都会姿势潇洒的合上扇子,用扇尖霸道的挑起她的下巴。
这时良家配上一个慌慌怯怯的眼神,然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要跑,觉得能跑赢这一群壮汉。
嗯,结果当然是被花花恶少的一群狗腿子们包围拦下,恶少发出嘿嘿嘿嘿的张狂笑声,却用比乌龟还慢的速度缓缓逼近。
娇弱良家偏着胳膊、缩着身子小鸡似的瑟瑟发抖,高喊着救命啊救命。
恶少张开手臂,表情扭曲癫狂,叫着什么‘你喊破嗓子都没人来救你’之类的话,再配合着周围一大群狗腿子的哄笑。
然后,恶少、狗腿子、良家这一大伙人就这般拖拉着,磨叽着,左等右等,等待着某个不知会从哪里闪亮登场的好汉,英雄救美。
最后,终于,良家看见赶走恶少、救她的英雄好汉,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她便亭亭玉立的施了一礼,咬唇欲泣的说着‘要以身相许报答恩公’,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
这大致就是眼下这位纤细少女的模样。
赵戎轻轻点头。
觉得她有那味了。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赵戎不记得他在山下赶路时有救过这个少女。
唯一冒头救的一个,还是苏小小这个笨狐妖,记得当时她连到底是‘这辈子以身相许’还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没给个准话,就慌慌张张的跑了。
所以说,眼前这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少女应该不是来‘以身相许’报答他的。
此时,纤细少女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赵戎,一眨不眨。
赵戎看了看她,又看了眼篱笆后的菊花。
他语气好奇,“姑娘来这儿做什么?额,我脸上有东西吗?”
赵戎摸了下脸,又摇了摇头,应该还是和早上出门前一样英俊不凡。
纤细少女盯着他,用力摇头。
赵戎洒然一笑,朝一旁指了指,“我姓赵,字子瑜,住在北屋。”
纤细少女闻言,眼睛微睁,有些讶然,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赵戎。
她眼神更直了。
赵戎眨眼,认识我?
本公子在书院的名气这么大了吗?
不过来东篱小筑偷他的菊花是什么鬼?
赵戎嘴角一抽,伸手指了指篱笆后的灿烂秋菊,“姑娘摘这个做什么?”
纤细少女歪头瞧他,点头认真道:“看起来很好吃。”
赵戎:“……”
二人对视片刻。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赵戎轻咳一声。
他略过了这个口味独特的不对劲少女不对劲的话题。
笑容阳光,拱手行礼,“请问姑娘是……”
“碧芳。”
某个熟悉的平静嗓音突然传来。
赵戎转头看去。
鱼怀瑾正从厨房内走出,手里拿着一盘……黄瓜。
似乎是瞧见了他的疑惑,这个古板少女反手收起了黄瓜,顿了片刻,出声解释。
“这是我的侍女……嗯,也算是书童。”
语落,她转头看了眼东篱前正朝其欢笑的纤细少女。
赵戎颔首,转回头来。
却见这个名为碧芳的女书童,已经不再像刚刚那样,直直的盯着他了,眼神收敛了许多。
不过,却也还在偷瞟。
此刻,见赵戎看来。
碧芳柔柔一笑,有些羞涩。
“回来。”
鱼怀瑾语气认真。
碧芳低头,“哦。”
声音弱小。
走之前,她侧目瞄了眼赵戎,神色依依不舍,不过还是抬起手掌,对他轻轻摆了摆。
赵戎笑着点头。
碧芳见状,也笑容欢喜起来,随后便小跑着去了鱼怀瑾那儿。
鱼怀瑾端着手,板脸看见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幕。
她眉头微微一皱。
第三百零一章 师生二人,主仆二人
赵戎觉得这位碧芳姑娘看起来挺有趣的。
嗯,偷摘菊花除外。
话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他忍俊不禁。
想起刚刚这个穿着蓝衣的纤细少女一本正经的说‘看起来很好吃’。
有点可爱啊。
不过,这个碧芳姑娘跟着鱼怀瑾这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家伙,做她的书童,好像有点儿悲催。
此时,东篱小筑内。
赵戎即兴发挥的弹了遍《猗兰操》后,随手抓起笔,在旁边纸上,给某个‘正’字添了一画。
他抬目,瞧了眼不远处正手捏毛笔专注练字的鱼怀瑾,还有站在她身后安静乖巧的碧芳,背手俏立。
只是不出赵戎意外。
这个碧芳姑娘果然又在偷瞄他,就像是在看恩公一样。
赵戎两指抵了抵下颚,朝正准备目光躲闪的她轻轻一笑。
碧芳愣了愣,然后也眉欢眼笑起来。
她看了眼身前正入神写字的鱼怀瑾,低头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火红色的绣囊。
碧芳两手捧着鼓鼓实实的绣囊,甸了甸,感受了下重量,旋即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她打开火红色绣囊,两指探入其中,翻了翻,然后捻出一粒零嘴似的小东西。
赵戎瞧了瞧,也不知是蜜饯还是果干。
碧芳低头,将零食含进嘴里,馋嘴的咂巴了几下,不过吞咽的动作轻轻的,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
期间,她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鱼怀瑾的背影,模样小心翼翼。
赵戎放下笔,见状哑笑,怎么吃个零食都和做贼似的。
鱼怀瑾鱼学长,管的确实有些严,不管是对人对己。
不过瞧着这对奇怪的主仆都是瘦瘦弱弱的身板。
碧芳身材纤细,鱼怀瑾则更是矮矮的,和个小女孩一样,嗯,板着脸的小女孩。
赵戎突然有些理解了。
愈发为以后可能会摊上鱼怀瑾这位小祖宗的兄台默哀。
好像是发现了赵戎正在观望。
碧芳贪吃的动作收敛了些,她敛目瞧了瞧锈囊内的食物,又抬目看了看不远处的赵戎。
赵戎笑着摇头,婉拒了,没想到还是个吃货,嗯,还馋嘴菊花。
碧芳也笑了。
纤细少女笑容柔柔,咂巴了下嘴,又探指入锈囊内,想再取些零嘴吃。
只是下一秒便动作一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绣囊塞回了袖子里。
她温顺垂首,瞟了瞟身前正偏头看来的鱼怀瑾,老实了下来。
鱼怀瑾正过头来,微微皱眉,看了眼赵戎。
对于这对有些奇怪的主仆,赵戎耸了耸肩,嘴角轻弯,继续练琴画正。
这一次鱼怀瑾的补课,并没有上一回任务那么重。
毕竟时间不够,而且应该也是知道某位‘赵先生’很忙吧。
从傍晚,到刚入夜不久,乐艺补课便就结束了。
鱼怀瑾认真叮嘱了一番赵戎,勿要松懈琴艺练习。
说他目前这种程度,马上来临的月中大考想要取得个正常成绩都很悬。
赵戎面色平静,点头应着。
鱼怀瑾见状,微微一叹,表情有些忧虑。
应该是对这次多出赵戎和范玉树两人的率性堂月中大考成绩,有些头疼。
赵戎眼皮抬了抬,没再动嘴皮子废话。
鱼怀瑾犹豫了会儿,又问了问率性堂的书艺课学业一事,目前情况如何。
她在每堂课上都很认真,赵戎的书艺课亦是如此,只是却也当局者迷。
赵戎想了想,如实回答,话语有些委婉。
别的学堂,他不知道,但是整体若是与赵戎教的正义堂相比,确实是差一些,而且照目前这趋势,估计差距越来越大。
鱼怀瑾眉头更皱了。
她与赵戎行礼,转身准备离去。
只是看见赵戎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轻声道:“赵兄去哪?”
赵戎随口答道:“猗兰轩。”
鱼怀瑾顿时小脸一板,神色严肃起来。
不多时。
赵戎三人一起来到了猗兰轩。
没错,是三人,还有鱼怀瑾,和她那个柔弱书童。
鱼怀瑾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跟来了。
似乎是对某人大晚上的跑到猗兰轩来的目的,很是怀疑。
赵戎嘴角微抽,怎么跟防贼一样。
他摇了摇头,带头进入猗兰轩,去找朱幽容。
忙碌了一整天,现在是晚上戌时四刻左右,还有些功夫,赵戎过来瞧瞧朱幽容将那个‘永’字写的怎么样了。
这一次见面,二人并不再像前几日私下相处时那么随意。
虽然还是在兰轩书房内。
但是却多了几双瞧来瞧去的眼睛。
朱幽容也将某处风景束缚住,一身青色儒衫,表情淡然。
赵戎抄着袖子,站在书桌前观看她写的字。
他面色平静,不时的伸手指点几句。
只是二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正常距离,也没有其他的交流。
鱼怀瑾借着练字的名义,也在旁边低头书写,不时的抬头看一眼他们。
静姿对于碧芳的到来,颇为欢喜。
只是看见一起上门的还有赵戎,便和她的鱼姐姐一样,小脸扳起,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此刻,静姿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书桌旁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赵戎和朱幽容身上打转。
碧芳则又是在一边贪吃零嘴,一边偷瞄赵戎。
这般严防死守的阵势,傻子也能看得出是什么意思。
赵戎颇为无语,很想认真的告诉她们大可不必。
他与朱幽容,目前是那种喜好相同的知己关系,所以之前相处的没由来的融洽,而并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不过赵戎不用尝试都知道,解释无用。
想来也是。
若是男男,或女女之间是知己好友,那倒是无事,可一男一女之间……
一般话本小说里,好像这种情况,都会朝着红颜知己、日久生情的方向发展的。
想到这,赵戎颇为理解鱼怀瑾和静姿的担忧了。
与此同时,他也对之前一直笃定的与朱幽容之间的纯洁友谊不会变质,变得不对劲起来,有了些许的动摇。
或许是该注意一下了……
赵戎安静的站在书桌前,抬目看了眼正安静垂首写字的朱幽容。
她侧颜平静且认真,并没有看他。
对于书房内多出那么多人旁观,也没有多余反应。
朱幽容依旧专注于笔下的书法,她热爱的书法。
赵戎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就算抛开皮囊、身份、气质不谈,也确实极美的。
他目露真诚的欣赏。
这样的女子,应当也只有世间第一等的男子才能牵起她的手。
嗯,这里面,本公子除外。
赵戎脸不红心不跳的把自己归为了某一类里面。
他已经有青君和小小了。
之前也是想着不拈花惹草,才一直避着这位朱先生。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次逃课,就被当场抓获,被她堵了回去。
现在答应教朱幽容书法,也是被她的信念与经历感染。
二人又相处默契,言谈甚欢。
不过,赵戎知道,他也知道身为‘儒家第一等士’的朱幽容同样知道。
他们二人,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人,还是两人一起,再尝试靠近哪怕一步,都是无比危险的。
二人之间有一条红线。
这是无影无形却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儒家礼法所化。
他是学生,她是师长。
除非能改变身份,否则逾越一步,便是与千万儒生站在对立面上。
这一点不用明说,赵戎与朱幽容之间都有默契。
不过前几日的相处,赵戎现在细细想来,似乎却确实是靠的太近了些。
所以也不怪现在旁边多出了几双雪亮的小眼睛。
可能真的是书法一道的知己太少了,二人便一见如故,情不自禁……
他其实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
不会主动去迈那一步。
很多男子,总会因为女子的一个莫名的眼神或一个亲近的动作,就忍不住自恋的去想,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思……
赵戎很理解这种心理,因为他也是。
之前赵戎还忧虑着,朱老师对他的慈爱,会不会变质了……
而现在看来……
安静的书房内,赵戎端详了眼面色如常的朱老师,她没有多看他一眼。
赵戎眨了眨眼。
感觉担忧有些多余。
哎,都是被前世那些不对劲的小说和片子给‘毒害’了……
所以说,现在这种相处情况。
赵戎只要来找这位朱老师,鱼怀瑾和静姿八成都会在场陪着。
二人各取所需。
他教朱老师写字,帮她带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她帮赵戎收集正冠井水,帮助他修行。
二人再偶尔高山流水、相谈甚欢的交流书法。
这样的相处,赵戎觉得也挺好的。
而且这也才是现实的生活,哪里会想书上写的那样,朝不对劲的方向一路发展……
“赵兄。”
鱼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
打破了书房内的平静。
赵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盯着朱幽容看的太久了,鱼怀瑾正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另外,静姿与碧芳的眼睛也在他身上。
赵戎略微尴尬的咳嗽两声。
正在宁静写字的朱幽容,毛笔顿了顿,抬首平淡的看了赵戎一眼,便又重新低头写字了。
如此这般,半个时辰后,夜渐渐深了。
期间,赵戎对于朱幽容的书法进步,有些意外,她确实是极有天赋。
很多笔法,笔决他只要教一遍,朱幽容便能掌握大致精髓。
甚至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二人的言谈相处也是知礼守节。
不多时,赵戎看了眼窗外,便开口告辞。
朱幽容行礼,轻声道:“多谢子瑜指点。”
赵戎见状,也毕恭毕敬的还礼,“朱先生多礼了。”
朱幽容微笑摇头,然后又约定了下一次赵戎来‘喝茶’的时间。
之后,她便遣静姿将赵戎送出猗兰轩。
赵戎和静姿走后不久。
鱼怀瑾便也告辞,带着碧芳离开。
朱幽容静立书桌后,目送众人离去。
她看了看空旷下来的房间,安静了下来。
某一刻,朱幽容娥眉微皱,抬手捂胸,旋即快步走去屏风后,
很快,她摘下了某个讨厌却不得不缠上的事物,回到了书桌旁。
解脱一层束缚的朱幽容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转头看了眼西窗。
窗台上,正有一盆洁白兰花在漆黑的风中摇曳。
一会儿前倾入明亮的屋内,一会倒伏回灰蒙的夜色中。
视线越过兰花,再远处,便是黑暗一片的景物。
远方,那些儒家书院内,模仿中洲文庙规制严谨、样式板刻的一栋栋建筑,隐藏在夜色中。
它们排列成一横排,就像树起来一堵漆黑的高墙,与天际正连。
就这么直挺挺的耸立在朱幽容视野里,堆满了她的眼睛,黑压压的一片,也隔断了远方。
朱幽容快步走去窗前,将窗外的兰花收回,紧紧的合上了窗扉,抱着兰花,背过身去。
屋内明亮刺眼,光线寂静无声。
朱幽容低头看着花盆里独自绽放、幽芳自赏的兰花。
她忽而一笑。
朱幽容轻笑着,回到了桌前,将花盆摆在桌上,铺纸研墨,继续伏案写字。
兰花,书法,与这安静书房。
这些都是她争取所得。
她,已经知足了。
无力奢望其他。
……
书院内,东南角,一条藏在林间的小路上。
漆黑一片。
有两道黑影正在行走。
今夜无月。
依稀可见,这两道人影,一个瘦弱矮小,一个纤细高挑。
矮小的走在前面。
细高的跟在后面。
二人安静无声的走着。
漆黑小路的某一段,路旁的树林稀少,因而外面灯火通明的建筑内的光芒,射进了林间,形成了几道斜照的光束。
灰尘在淡黄光芒中浮动。
某一刻,那两道人影依次经过这几道斜照光束。
白驹过隙般,堪堪照清二人一些模样。
前面那人端手,板着脸。
后面那人蓝衣,纤细左手上端着一只火红色绣囊。
黑暗中。
“小主。”
声音来自后方的纤细少女。
前方的古板少女,依旧安静行走,默不作声。
随后,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
纤细少女忽道:
“小主,我想吃他。”
“不行。”
古板少女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哦。”
纤细少女柔柔的应了声,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翻弄了会儿食囊,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咂巴了下嘴。
看起来很好吃,而且还姓赵……
她很喜欢。
第三百零二章 山水画梦
是夜。
东篱小筑,北屋。
一盏烛火。
点亮半座屋舍。
屋子中央,一处特意腾出的空地。
有青衫儒生闭目走桩。
《负山帙》五式拳桩。
袖中挥拳,行云流水,刚柔并济。
闭眼的赵戎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是奇异。
就像意识脱离了一般,在半空中俯视地上走桩的他,宛若入梦。
而且,赵戎清晰的感觉到。
不是拳随他动,而是他随拳走。
一切都水到渠成。
在千万次走桩之后,《负山帙》走桩似乎已经成了赵戎的本能。
用他前世的话说,就是已经熟练到,这套拳法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就像他的书法,落笔纸上,无需刻意,横鳞竖勒、按提转折等笔法自然而然,跃然纸上。
而赵戎更是深深的记得。
半年前,北上途中,一个月夜青山下的火堆旁,柳三变轻声告诉他,这叫拳意上身。
这是山下无数武夫,梦寐以求的境界。
当时,柳三变嘴角扯出一个阴森可怖的温柔笑容。
赵老弟若能走桩走出拳意,那便是有入品武夫的天赋,到那时,我再赠老弟一套拳法。
只是他说到后面,却也笑容渐渐收住了。
应该是,也觉得八成等不到这一天吧。
此时闭目走桩的赵戎抿唇,思绪正要一转……
只是下一秒。
他猛地一记扎剑炉。
屋内骤然一暗,被死寂的黑夜充斥,无亮无光,唯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坚毅眼眸。
原来是赵戎刚刚的隔空一指,点灭了远处桌上的烛火。
这拳意上身自然走桩,竟是比他思绪转的都要个快半拍。
赵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愣神这流转全身的拳意神妙,以及刚刚最后一时式走桩冲破了第六条奇经八脉‘冲脉’外。
还因为此刻他正是满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又正好是冲脉成功后,体内火龙的短暂虚弱期,体魄同样很虚,在这深秋夜里,凉风袭体,这滋味……
不过,赵戎嘴角依旧忍不住扬起。
终于又破去了一脉,离扶摇境更近一步了。
他原地蹦跳了两下,活络下筋骨,旋即重新点起灯来,之后去往浴桶那儿,打热水沐浴。
约莫过半个时辰。
清洗一番的赵戎,披着青君为他洗过的秋衣,朝朝书桌走去,准备点灯夜读。
他耸拉着眼皮,轻舒一口气,经过了屋内的床榻,走出几步后,却身子微微一顿。
赵戎静立片刻,想了想。
下一秒,他便打了个哈切,向床榻走去,放弃了继续夜读的想法。
像青君说的,是该休息下了。
赵戎脸朝下,直直的倒在了被赵灵妃亲手晒晾过并铺好的被子上。
似乎是有她与阳光的气息。
某人深深嗅了几口。
“青君……青君……小小……”
赵戎嘴里嘟囔着,眼皮渐垂。
夜,静悄悄的。
……
赵戎做了一个梦。
还是一个清醒梦。
他意识清醒,记得梦前的一切。
赵戎左右瞧了瞧。
讶然。
这个梦并不是五光十色,但可以说光怪陆离。
因为,周围的一切竟然只有黑白二色。
视野之中。
除了勾勒景、物、人的漆黑笔墨线条以外,其他全是洁白一片,像一张崭新的白纸。
赵戎思绪一转。
这不就是一幅山水画吗?
嗯,或者说,他现在是身处一幅山水画一般的梦境小世界里。
只有对比鲜明,简单至极的两种元素。
而这黑白又有讲究。
墨汁的浓与淡。
留白的浅与深。
形成了更深层次的维度,例如远景,例如大小,例如……动静。
赵戎失笑。
有趣,竟然是遵从山水墨画的笔法构图,这个梦有趣。
此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手掌、胳膊、肚子、双腿等等一切,都是由墨汁构成的。
无一例外,此时的赵戎也是构成这片奇异的山水墨世界的元素。
就像他上画艺课时,那位魁梧的画艺先生画笔下的小人儿。
赵戎第一时间是想找个镜子瞧瞧他现在的模样。
不过很快便发现,连湖水都是山水画的留白,哪里能照出他的样子。
赵戎还是有些新奇,咳嗽两声后,自摸了起来。
好在,该在的好像都在,只是似乎小了些。
嗯,是自摸脸。
鼻子,眼睛,嘴巴皆变小了。
赵戎又研究了一会儿,恍然发现,他现在好像是变回了当初八九岁时的孩童模样。
我说怎么变小了……
与此同时,因为山水墨画的原因。
触觉、视觉、味觉、嗅觉等等似乎都被重新定义了一番,是另一样的体验与滋味。
赵戎稍稍研究了一下,便不再去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了。
好不容易做一个有趣的清醒梦,来都来了,不管了,浪就完事了。
他新奇的在这个奇异的梦境世界里探索起来。
赵戎很喜欢清醒梦,因为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在梦里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此刻,赵戎左右看了看四周。
发现他正在一条溪水畔。
天空没有太阳,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光亮,明透了整个山水墨画世界。
远方天际的南归大雁,就像纸上的两撇笔画,正在挥动翅膀。
目前的所在处,应该是郊外。
因为赵戎周围都是茂盛的墨色林木,在风中自然舞动。
偶尔一些墨汁构成的小动物蹦蹦跳跳的出现,又消失。
一片生机勃勃的气象,虽然只有黑白二色。
赵戎想了想,张开右手手掌,下一秒,骤然间手上凭空出现了一只毛笔。
他轻轻一笑,果然可以。
只是有些规则还要其慢慢摸索。
赵戎抓着毛笔,轻描淡写的画了一只兰舟,笔直的落于溪水之上,还溅起一阵墨色水花。
他登上兰舟,撑起长篙,泛水而行。
沿着水流,去探索这方梦境。
据赵戎所知,梦是客观愿望的一种满足,是潜意识内容的反应……嗯,说人话就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特别是平日里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物和人。
当然,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奥秘。
赵戎四处张望着。
所以,话说青君和小小在不在梦里,天天想着她们,应该在吧……咳咳,能为所欲为的夫君来了。
他乘着兰舟行驶了好一会儿。
周围还是荒郊野岭似的景色。
芳草树木,落英缤纷。
就在赵戎想着要不要再勾勒具现一柄飞剑来个御剑飞行之时。
溪流正好到了拐角激流处。
赵戎撑杆,兰舟安稳的渡过这处拐角。
视野豁然开朗。
赵戎的眼前,土地平坦宽广,房屋排列得非常整齐,有田地、池塘、果树。
田间小路四通八达,村民们在田间来来往往,耕种劳动。
有老人倚着拐杖静坐休息,也有孩童们嬉戏打闹,东奔西跑。
这一副柳暗花明的景象。
好似桃花源里,怡然自得的田园风光。
赵戎微微疑惑。
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也未憧憬幻想过的景象,为何还会出现在他梦里。
赵戎眨了眨眼。
难道是他潜意识里还有归隐田园、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
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就算是想过归隐,也应该是梦见终南国那里吧,嗯,再来个十八房美妾……
但是眼前这些陌生的景色是什么鬼。
舟至岸边,赵戎下船,步入了这处热闹田园之中。
不出意料,这些村内的村民们都在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未理会他。
仿若赵戎并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他观察了一圈这些墨笔画就的村民。
具体的相貌与神色,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只能由这些墨汁勾勒出的面部线条,大致瞧见一些外貌特征与表情。
赵戎摸了摸自己的脸。
想必他应该也是这样了。
赵戎轻轻一叹,英俊的面容又被隐藏了。
他打量了一会儿这处古怪村落,方圆数十里,好像就这一处有人烟。
这个梦境有些蹊跷。
正在这时。
赵戎四扫的目光忽的一顿,停在村落中央的某栋建筑上面。
那是一间与村庄里的朴素屋舍截然不同的建筑。
他觉得更应该出现在儒家书院、山下国子监,抑或是书香门第豪阀大族的家学私塾里。
因为这是一座样式规整、四四方方的学堂。
严谨庄重,典雅大方。
与周围桃花源似的田园画风十分不搭。
可它就是出现了。
赵戎饶有兴趣,抬脚靠近观察。
路上,有时他不小心碰到的一些村民,都像是没看见赵戎,无事发生一般,麻木的离开。
不多时。
赵戎绕了这座奇怪学堂一圈。
他不禁一笑。
这座瞧着高大坚固、严谨板制的学堂,竟然没有一扇可供进出的门,
仅仅只是在西边一侧,开了一处小小的窗扉。
无门的学堂?
赵戎去到西窗前,朝内看去。
学堂内明畅,正有一个老夫子在为一群稚童授课。
老夫子看不清具体面容,但是见他身材瘦高,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手里拿一把戒尺,在学堂内巡视,模样严肃。
这姿势动作,让赵戎有些许眼熟,但又想不清楚在哪见过。
但这个老夫子他却是十分肯定不认识的。
至于这些稚童,大约都是八九岁年龄,约莫二十人左右。
学堂看样子正在上课。
那位瘦高的老夫子在讲台上书写。
下方的稚童们,模样专心致志的听讲。
和外面村子里的村民们一样,都在做着本职的事情,对于窗外冒出的某个脑袋,置若罔闻。
赵戎观察了会儿,除了这个学堂与村庄画风不搭,且建筑无门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古怪。
他在窗前晃来晃去也无人理会。
赵戎左右看了看,闲着无事,仔细观察了下学堂内这些与此时的他年龄差不多大的稚童。
不过看了一圈后,有些失望。
因为没有青君和小小的影子。
青君幼时的模样,他是记得的,至于小小……嗯,应该还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火狐,在浅棠山蹦跶吧。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说好的为所欲为呢。
赵戎撇嘴,又瞅了眼学堂内。
这二十一个稚童,穿着统一的学堂制服。
其实有二十个是小男孩,唯独的一个小女孩,梳着总角,却瞧着很是刻板。
让赵戎多看了几眼,但还是不认识。
总角小女孩似乎是学堂里类似班长的学长,手上也有一柄小戒尺。
她此刻好像是在听从那位老夫子的吩咐,离开了位置,去收取同窗们的功课。
总角小女孩做事一板一眼的,行为古板。
颇为模糊的表情似乎也是如此。
总角小女孩捧着功课,送上了讲台,对那个瘦高老夫子认真的行了一礼,她态度恭恭敬敬的,甚至在赵戎看来,都有些敬重过了头。
此时,那个瘦高老夫子似乎吩咐着什么。
总角小女孩两手背在身后,腰杆笔直,认真的听着训诫……
赵戎在外面观察了会儿,有些无聊了。
又瞟了眼学堂内那个有些行为模式有些熟悉的总角小女孩。
话说,本公子该不会是没有梦到青君和小小,反而梦到了鱼怀瑾这家伙了吧?
是不是鱼怀瑾?看着有些像。
梦见她?
鱼怀瑾小时候就是这样?
好吧,看样子从小到大,都这么无趣古板。
赵戎摇了摇头。
反正无事做,他没多想就身子一蹦,从这扇西窗翻进了堂内。
此时,学堂之内,那位老夫子似乎是吩咐了些什么。
稚童们纷纷行礼,然后伏案,专心致志的读书。
对于赵戎这位不速之客,他们并未有丝毫注意与反应。
就和那些村民一样,像梦境里的机械一样,麻木运转着。
赵戎习以为常。
他绕着学堂逛了几圈。
期间又细瞧了下那个瘦高的老夫子,还是从未见过。
赵戎打量着这个学堂的装饰,与众人的衣物,发现好像不是其见过的望阙洲风俗。
有点儿奇怪。
不过,他的这个清醒梦,有些无聊啊。
赵戎抄着袖子,在学堂内随意走动着,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某一刻,他在经过那个总角小女孩的时候,脚步稍稍一顿。
赵戎眉头眼皮轻抬,想到了某事。
他来到正低头认真写功课的总角小女孩面前,开心一笑,伸手,揉了揉她梳着总角的小脑袋。
行为古板的总角小女孩正低着头,认真翻书。
赵戎有些不过瘾,他弯腰,伸出两指,捏了捏她的圆圆脸蛋。
到底是不是小时候的鱼怀瑾?嗯,不管了,本公子的梦本公子说的算。
鱼怀瑾鱼学长,梦里还不是随便欺负你。
赵戎嘴角一勾,又捏了捏,有点儿软啊……
总角小女孩突然抬首,注视着他,面无表情。
“???”
赵戎眼睛微睁,身子后倾,不是,你,你是活的?还有反应!能瞪他……
总角小女孩板着脸,左手把捏着她脸为所欲为、此刻来不及往回缩的贼手一抓,扳开了他的手掌,右手举起了戒尺。
啪——!
赵戎:“……”
第三百零三章 与谁同梦?
一个山水画似的梦里。
一处全由墨汁构成的桃花源内。
一座高大坚固、严谨板制却无门可入只有一扇小小窗扉的古怪学堂中。
一位混在一群稚童之中、和梦境里工具人一样麻木呆板的总角小女孩。
竟然反抗了!
还把他打了板子。
此时此刻,赵戎有些愣神。
而且这还是在他的清醒梦里,真是反了天了。
赵戎睁大眼端详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总角小女孩。
嗯,八成是鱼怀瑾了。
这被打手的滋味,这欠扁的小表情,这一板一眼的动作。
不过,你白天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有时候青君不在,又不是在书艺课上,本公子这个小小登天境镇压不了你。
只是晚上在本公子的梦里,你都敢这么虎……嗯,不就是捏了一下小脸吗。
赵戎有些牙痒痒。
准备让她见识见识梦主人为所欲为的威力,把她以各种他所知的姿势吊起来打。
只是下一秒,赵戎眉头忽皱,想起了现在这个梦有些古怪,不像是他一个人能构建出来的。
因为这些奇怪的景物,与背后隐约莫名的意象。
似乎都与他不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别提一些隐藏在心湖湖面波光下的心湖之水。
这些都是梦境的养料。
就像此刻,赵戎手心传来的疼痛感,就让他很是熟悉。
念头稍微一转,便想起了,这和前些日子补课弹琴时被打板子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过往的经验,就是梦境的养分。
人物、声音、触感皆是如此。
嗯,刚刚捏这个总角小女孩脸蛋的触感,就和白日里捏芊儿时一样……
可是眼下这个古怪山水墨画的古怪梦境,有些长歪了,不像是汲取他的‘养料’长出来的。
通熟易懂的说人话就是……‘这孩子长得不像我’。
赵戎决定还是稳健为妙,先不还手。
此刻,他心里暗暗警惕,同时默不作声的注视着眼前的疑似鱼怀瑾的总角小女孩。
后者也在看他。
二人对视。
只是水墨构成的面部表情有些模糊,只能看出大概鼻子眼睛的轮廓,一些微小表情很难捕捉到。
不过赵戎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板脸的。
但是这个鱼怀瑾……
到底是不是活的!?
就是和他一样,在同一个梦里,或是说,是赵戎闯进了她的梦?
赵戎一时间没有抽回手。
而是左右看了看周围,发现似乎无人注意到这里。
就和刚刚一样,那个瘦高老夫子依旧腰杆笔直的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其他稚童学生们,都在低头认真读书。
他试探道:“鱼,鱼怀瑾?怀瑾兄?”
总角小女孩一动不动,面朝赵戎。
赵戎语气亲切,“好巧啊,你也在,我是子瑜啊。”
顿了顿,见她还是没动静,他瞅了眼被她抓住的作案的手,一本正经道:
“咳咳,没想到鱼学长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童年玩伴,咳,我刚刚还以为是梦见她了,就想着捏一捏脸……”
总角小女孩安静不动。
某一刻,她的手忽的一放,转回了头去,没有看赵戎。
总角小女孩看了眼讲台上的瘦高老夫子,随后若无其事似的重新低头读书,和周围的稚童学生们一样。
赵戎微微皱眉,认真打量了下这个奇怪的总角小女孩。
这个鱼怀瑾,是活的还是梦境里的工具人?
难道是他想多了,只是工具人的正常反抗?
想到这儿,赵戎又忍不住了。
他刚刚被打板子的手,重操旧业,悄悄探出一根墨棒似的食指,靠近总角小女孩的脸蛋,又忽的顿住。
赵戎吸取刚刚教训,转而抓起旁边的一根毛笔,用笔尖靠近她的脸蛋,轻轻戳了一下……
咔嚓!
嗖!
砰!
一阵天旋地转,赵戎被某人从窗口扔出了学堂,呈抛物线的轨迹,平沙落雁式的着地。
“……”
赵戎手一撑,蹦起身来。
刚刚那一刹那时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丢出了。
赵戎连忙跑到学堂窗口,往里面一瞧。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诡异的一幕。
原先总角小女孩端坐的座位上已然无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个瘦高老夫子与其他二十个稚童学生,宛若石刻般僵住,或站立,或端坐原地。
保留着前一刻的姿势动作。
赵戎眼皮一抬,旋即骤然转头,朝村子内其他地方看去。
只见原先忙碌的村庄已经安静无声。
所有的村民都和学堂内的石刻一样,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是凝固的墨汁。
下一秒。
这些凝固的墨汁。
化了。
人、房屋、树木、山石。
都化了。
墨汁滴落。
赵戎还没来得及反应。
整个水墨画似的梦境,就像被烛火下的石蜡,迅速融化。
分崩离析。
而赵戎没有感觉到融化它们的炙热,与任何声响。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间,安静进行。
就像寂静的死亡。
墨汁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
他脚下的大地也融化了。
之前照亮一切的,不知何处来的光亮,陡然消失了,就像一间关灯的房间。
赵戎跌落,面朝下,下方是无尽的深渊。
黑暗,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有水。
赵戎无声无息的掉进了水里。
不,不是水,是墨汁。
是整方世界融化后的墨汁。
温暖又稠密,灌入口鼻。
窒息,窒息。
呼——!
北屋床榻上,面朝下蒙在床被上的赵戎,猛地弹起身来。
赵戎睁大眼,翻身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换着胸肺间的浊气。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
屋内寂静昏暗,只有不远处书桌上的一盏油灯,释放朦朦的橘黄光亮,将书桌周围一小片地方照亮。
而屋子里的其他地方,依旧灰蒙蒙一片。
窗外仍被黑夜笼罩。
赵戎回过神来,呼吸渐渐平息。
他一只手后撑着床榻,一只手揉着脸,望着屋内的孤灯,轻声嘀咕。
“水墨……梦……鱼怀瑾……墨……”
……
翌日上午。
墨池学馆,赵戎在正义堂上书艺课。
课间,他找来了顾抑武。
“顾兄,请教你一件事情。”
顾抑武看眼表情认真的赵戎,拍了拍他肩膀。
“赵兄有何急事,尽管说来,嗯,是不是最近学馆里那些流言蜚语?呼,赵兄不必在意这些,我们正义堂学子是不会拿那些流言当回事的,也不会传……”
“等等等。”赵戎打断道。
他微微皱眉,看着顾抑武,“学馆里有人背后说我?呵,管他们怎么说,无聊,我不是问这个的。”
顾抑武摸了摸后脑勺,“那赵兄是有什么事?”
赵戎沉吟了会儿,“前些日子,对,就是我与顾兄第一次见面那一天,在朱先生的猗兰轩候客亭里,当时其他几位学堂学长也在,你还记不记得?”
顾抑武看了眼他,一脸正经道:
“当然记得。在下犹记得那一日,赵兄还未进门,我就心有所感,投目院门,当时只觉得冥冥之中心生感应,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不俗之事发生,不凡之人出现。”
他语气真诚,拍了拍赵戎肩膀,直视着他。
“甚至,在下感觉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暗了几分,等待着门外之人的出现,再一齐来个闪亮登场。而之后的那一段有节奏的敲门声,在下一听就知道来者定是个教养极高,温文尔雅之人,后来一见,果然如此!我第一眼就被赵兄的英姿……”
赵戎原本准备出身询问,结果插不上嘴。
此时他微微张开的嘴,渐渐合上,看着身前汉子的憨厚表情,耳畔是其滔滔不绝的话语。
赵戎面无表情。
顾抑武说着说着,似乎是也发现的赵戎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
空气安静下来。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渐渐尴尬。
顾抑武捂嘴轻咳两声。
赵戎表情平静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会说话?就多说点。
顾抑武感觉确实有点过了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小声道:“所以赵兄,我的意思是说,当时的事在下是记忆犹新的。”
赵戎沉默了会儿,轻轻点头,忽道:
“当时,修道堂那位韩学长取出的墨心朱果,嗯,应该是叫这个名,顾兄还记得吗?”
顾抑武微微一怔,应该是没想到他是问此事。
“当然记得,墨心朱果,很有意思的,确实像广业堂那位李文元李学长所说的那样,可以让人夜里入梦,进入一个山水墨画一般的梦境。”
他看了眼赵戎严肃下来的神色,浓眉一扬,不过还是笑道: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便连续好几夜刻意入睡,去这个水墨似的梦中玩耍,确实有趣,甚至在下还发现,可以在这水墨梦中,练习书画,十分便利,真是一举两得。”
赵戎安静倾听,若有所思。
顾抑武摇了摇头。
“不过玩多了,一个人确实无趣,这段日子忙,我也好一段日子没再入梦了,也不知现在那枚朱果的奇效有没有散去,不过,李兄说应该能持续不少时间的。此物真是稀奇。”
赵戎轻轻点头,思索了会儿,从头问起。
“这个墨心朱果,是能让人入睡后,进入一个山水画一样的梦境里?”
顾抑武瞧了眼他,恍惚点头,“赵兄不知?哦,也对,当时广业堂的李兄介绍此物时,你还未到。”
赵戎嘴角一抽,轻轻点头。
本公子哪里知道,你们这些山上人这么会玩,吃个水果都有这么多圈圈绕绕……
他只是当时修行上了火,想吃些清凉水果而已,那时至多以为他们在分吃的这种‘灵果’,可以增加灵气修为。
所以赵戎也没怎么在意韩文复的脸色,大伙都有?我也要。
他也白嫖了一个吃。
顾抑武想了想,徐徐解释。
“据广业堂的李学长说,这个墨心朱果,是南望阙山上那些墨客隐士之间的私密小圈子里流行的,算是个私人聚会时的风雅物,食用了此果后,听说可以让食用者沉睡之时,进入一片山水墨画般的梦境……”
他将那一日听来的,和他后来大致打探到的,关于墨心朱果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赵戎,也不觉烦厌。
不多时。
赵戎又忽道:“顾兄,你确定这个山水画梦,只能一个人进?不会遇见其他食果之人?”
语落,他微微皱眉,因为想到了鱼怀瑾。
当时她和他一起取走了,韩文复手上仅存的那对墨心朱果。
赵戎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昨夜那个古怪的水墨梦境,为何会有他从未见过的景、物、人在其中。
所以说,这个水墨画梦,是我与鱼怀瑾那家伙一起的?
异床同梦?
只是,赵戎还没来得及发散思维的多想,顾抑武就语气肯定的开口了。
“只能一人的。”
他摇了摇头。
“对修行之人而言,梦境本就玄妙异常,与奥妙万千的心湖之水有关。”
顾抑武语气认真道:“不说探索其玄妙,这应该是高阶的前辈修士们的领域,我们这些年轻修士,对其是十分重视与保护的,哪里容得与他人共处一梦?”
赵戎眼眸收敛,轻轻点头。
身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正义堂学子话语不停。
“试象一下,心湖之水,涉及到了我们修士的所思所想,与过往的记忆,藏着数不清的秘密,而梦境又是以它为养料滋长诞生,就像心湖湖面的泡沫。若是与人同梦……”
“轻则被窥见隐私秘密,重则……甚至会被影响心神思绪,甚至改变性格善恶,波及太深远了,听说山上修真界,有些大能拥有神通手段,可以借梦境为突破口,侵染他人心湖之水。”
他缓缓摇头,看着赵戎,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咱们这些山脚下的小修士们,还是少入梦为妙,嗯,而且修行、读书、功课,咱们有这么多事情要做,没事就别睡觉了,而且怎么睡得着!”
听着顾抑武的话语突然励志起来,赵戎唇角轻扯。
顾抑武开了个玩笑后,拍了拍喜欢给他们布置一大堆功课的‘赵先生’的肩膀。
“那枚墨心朱果虽然稀奇,但也不是那种能让人共梦的神物,赵兄勿要多想,对了,那个山水梦,你是不是也进了?怎么样,赵兄觉得有无乐趣。”
赵戎回过神来,敛目轻笑:“还行,之前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古怪呢。”
顾抑武也笑了。
赵戎想了想,还准备再问。
顾抑武突然问道:“赵兄,你是不是梦到其他人了?”
赵戎身子一顿。
顾抑武看着他。
二人之间气氛略微沉默。
只是下一秒,赵戎便立马动了。
他笑着点头:“确实梦到了,实不相瞒,在下梦见了顾兄,哎,应该是白天里经常念叨的原因吧,梦里顾兄也在,还挺精神的。”
说着,赵戎抬起手,轻柔的覆盖在了顾抑武搭他肩膀的手背上。
正义堂外面,两个大男人深情对视,手覆盖着手。
顾抑武肩膀微抖,打了个冷颤。
他赶忙把手抽出,丢下一句话,匆忙逃回了学堂内。
“哈哈,赵兄真会开玩笑。”
赵戎失笑看着顾抑武离去。
某一刻,赵戎拍了拍手,微笑转头,看了眼修道堂的方向。
第三百零四章 终南春又至,许卿不许国
三月的终南山,柳絮纷飞,花团锦簇。
山中,由终南灵秀孕育的国度,经历了去年国内两个顶级势力的纷争动荡,此时已经渐渐安稳下来。
去年春日。
兰溪林氏那位从思齐书院回来的新任家主,在国君春郊祭祀日,朝当时的终南国师发难。
当时的画面对于不少国人们而言,依旧历历在目。
而之后经历的那场持续大半年的斗争,在一场举国瞩目的儒道之辩后,彻底盖棺论定。
曾经做了终南国数千年太上皇的冲虚观,轰然倒台。
太白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未烧尽那些残观。
兰溪林氏的位新家主,上台掌舵,辅佐国君治理终南。
而之前备受国师势力阻碍的终南新政改革,也在稳步推行之中。
只是这些对于不少国人们来说,即近,又远。
如今又到一年的初春。
去年的风波与腥风血雨,似乎已经被冬日的大雪掩埋,洗涤。
不过,当初那个路过终南、如天降贵人般帮助兰溪林氏参加儒道之辩,赢下了意义超乎寻常的第三场辩论的有匪君子。
依旧被终南国人们津津乐道,时常想起,谈论。
林文若上台掌舵后,虽然很多旧事旧怨没有追究。
但是新仇新恨,却是惩罚的很快,手段雷霆万钧,毫不留情。
因此,虽然他并没有堵塞朝内朝外的言路,或是收紧国人的舆论尺度。
但是大多数国人们还是不敢去谈一些可能会触线的事情。
新势力上台改革必定伴随着冲突和矛盾,而那位新步入朝堂的宰相林相公,似乎又是个冷血果断的性格
而国人们又喜爱议论清谈。
于是乎,去年之事,众人们最热议的地方,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位匆匆路过终南国、只留下背影的赵公子身上。
并且,这也是被林文若所默许,且无事的。
恭送这位赵公子的名为‘终南有何’的歌谣。
依旧被热情洋溢、爱慕才子的终南女子们传唱。
此时只要是时常去洛京郊外之人,几乎对这首山谣耳熟能详,都能常来几句。
当初的那场儒道之辩。
就在热爱清谈辩论的十万终南国人,与隐士名士们眼前上演。
第三场清谈,这个佩玉将将的赵公子,与一位道家君子的‘有为无为’之辩。
被如今的国人们,普遍公认为是终南国近百年以来,最精彩玄妙的一场清谈。
之后,那位公子走后的一段时日里,这场清谈的手抄本,在洛京城内,传的是热火朝天,国人名士们争先传写。
那位兰溪林氏的年轻家主林文若,笑言了句子瑜兄让洛京为之纸贵。
传出后,甚至被造了个‘洛京纸贵’的词来。
引为一桩雅事,在周边数国内的文坛盛传。
对于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这些盛事的洛京国人而言,能向后来人说道的,那可就更多了。
那一日,洛京万人空巷、掷果盈车,终南女子们争相投掷香囊的景象。
还有之后,离别之时,国君与国人们夹道相送。
十里长亭,柳条折尽的盛况。
这些盛事的残景,依旧留驻心间。
今日,烟花遍布洛京城。
又是一年春色到。
按照以往惯例,终南国君在东郊再次举行一场春日祭祀。
只是却缺了那位宰执一国的颀长儒生的身影。
去年正是他,以小小御史的身份,站在台上。
对当朝国师、他的岳父,骤然发难。
洛京城到兰溪的官道上,也少了去年今日的十里红妆。
今日无人婚嫁……
现在的太白山,依旧保留有香火。
那日那场烧了数日的大火,让太白山上的冲虚观,与它的千年历史一起,付之一炬。
只是后来,兰溪林氏并没有将所有的道观道人赶尽杀绝。
也没有全部遣散。
而是安排了几处特定的地方,维持道观香火,将道士们迁徙此处,聚集。
一切如故,只是取消了特权,也取消了冲虚观的名号。
就和周边其他国度的道观道士待遇一样。
如今的太白山就是如此,有新的道观,与新道士。
旧地新人。
此时此刻。
太白山后山的一处偏僻小路上,有一位颀长儒生的身影出现。
这正是那日赵戎为了取炉,上山探查的小路。
颀长儒生一身白衣,走在青石的台阶上,缓步等山。
他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不多时。
又是太白山后山的那一片桂花林。
林文若再次步入。
他表情平静,轻车熟路的径直来到了,一株系有红绳的特殊桂花树前。
冬日刚过,桂树的枝干大都是光秃秃的。
不过此时,这株系着红绳的桂树上,枝干正有嫩芽出芽,新叶长出。
林文若盯着嫩芽,微微出神,安静不语。
某一刻,他身上揉了揉脸,转过身去,眺望了眼天边北归的大雁。
林文若抬手,伸入袖中,准备取出某物。
只是突然,他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桂林入口处。
很快,一阵稚嫩的交谈声传来。
“许卿,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快些啊,这个青石又不高,怕什么,像我一样跳下来。亏你还是男子,呸,书呆子。”
“玉娘,你等等,等等,我还是稳健些为好,不然又要把衣裳划破了。”
不多时,有两个孩童蹦跳着,进入了桂林之内。
远处林间,红绳桂树下,林文若默默的看着。
只见这两个孩童是一男一女。
看起来,都是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男孩子穿着合身的小小文服,一幅洛京城内殷实的书香人家子弟的打扮,
女孩子,则是穿着一身被洗的发白、朴素但干净的道姑道袍,是一个小道姑。
出现在此处,不用想也知道,她应当是太白山上新道观内出家的道姑。
此刻这个似乎名叫玉娘的小道姑,斜了眼身旁名叫许卿的小书生。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
许卿苦着脸,“家中这段时间忙,爹娘一直不上山烧香,我怎么找你啊。”
玉娘回头看了眼山顶重建的道观,撇嘴道:
“你就不能自己来吗?说好的一起正月看烟花的,我都背着执事道人,偷偷存了一支烟花给你,哼,一直不来,断啦,没了。”
许卿挠了挠头,“学堂的父夫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要保持礼节,我如何能一个人来找你?”
远处,某个颀长儒生看见这一幕,刚要抬起的脚步顿了顿,安静不语的旁观。
玉娘身手折了一根树枝,随手打着地面的尘土,不去看这个呆头呆脑胆子又小的许卿。
“哦,授受不亲,那你还屁颠颠的跟着我来这里干嘛?”
许卿憋红了脸,“我,我……”
他躲开眼前这个第一次进道观时认识的同龄小道姑的狭促目光。
左顾右盼了一下,转移话题道:
“对了,玉娘,这是哪里?要不我们还是回道观吧,爹娘万一发现我不见了……”
玉娘打断道:
“你爹娘烧香给你祈福,要弄很久呢,道观的流程我知道的,咱们玩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准时带你回去,别怕。”
她丢掉树枝,拍了拍手,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娇横模样。
“哦。”
许卿这才放心下来,左右看了看这处偏僻的桂花林。
玉娘见状又解释道:
“这处后山的桂花林,我也来的少,一般没有外人。嗯,咱们今天来探险一下,放心,没别人的……”
只是下一秒。
她话语一顿。
因为说话间,其新奇四望的眼神,瞅见了不远处林间的一个默立男子的身影。
不多时,名叫许卿的小男孩也同样看见了。
这两位小孩童对视一眼,随后脚步一齐停住。
林文若见状,眼皮微抬,回过神来。
他抿唇,迅即抬脚,径直朝前走去。
很快,林文若便来到了这对似乎是烧香时结识的一对玩伴身前不远处。
脚步不停。
他们即将交错之时。
玉娘上前一步,挡在了许卿的前面,鼓起勇气,朝林文若道:
“你,你是谁?怎么私自闯入我们道观后山?”
面对这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她表情凶凶的,只是却眼神不时的偏开,躲闪。
小道姑有些外强中干的露怯,预示着她并不像看上这么胆大蛮横。
林文若目光在这个小道姑的脸上停留。
他表情有些怔神。
只是旋即,听到她的话语后。
林文若敛目低头,没有言语,脚步不停的径直经过他们,朝入口离去。
许卿和玉娘,二人看见这陌生男子一言不发的离开。
对视一眼,微微松了口气。
很快,见林文若似乎是走远了。
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便又继续探索起了这处桂林。
林文若笔直向前,没有回头。
他走着走着,身后,那小书生和小道姑的话语声依稀传来。
“玉娘,你看那个人的样子好怪。”
“是啊,他……他好像一个孤魂野鬼啊。”
“玉娘,不准这样说人。”
“哦哦,就你管的多,瘦不拉几的,一点力气没有,还喜欢教训人。”
“这是做人做事最基本的道理。”
二人交谈间,那个孤魂野鬼似得颀长儒生,步伐不停。
“行行行,听你的,谁叫你以后要娶我呢?”
“我我,我是被你逼着同意的,这么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哼,我记性好得很,随随便便就能记个一辈子,怎么,你还想赖账不成?小心我去和你学堂的夫子说,许卿说话不会算数。”
“别别别,我娶还不成吗?只是,也得等我把书读完,学成归来再娶你吧?”
“不行,以后不准再继续读了,读多了书,十个男子,八个会变坏,一个会读傻,最后一个读的又坏又傻。”
“???”
“我听香客们说,那个兰溪的林文若,就是读书读多了,回来后……”
“玉娘,不准这么说兰溪的林相公,虽然有不少人非议他,但是我觉得……”
“哼,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
“玉娘,终南山已经有那么多厉害的前辈了,如今新政办的这么好,国泰民安,不需要我的。”
“嚯嚯,你个子这么小,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说的也没错。我们道观香火还行,过的还不错,那个林文若也算有点良心。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天灾人祸要你拯救,有的话也哪里轮得到你操心……那,那你还读书干嘛?”
“我想和那位有匪君子赵先生一样,去年我还去城外折柳送他了呢。”
“玉娘,我听说他是林麓书院的读书人。赵先生的风采,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我长大以后,也要去一洲最北的林麓书院读书。也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在不在。而且,听说外面的天地还很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停停停。那你能带上我不?”
“不……哎呦,你怎么打人?”
“我给你揉揉肩,对了,许卿,许二狗,这个问题你想清楚点再说。”
“……”
“嗯,臭小子,咱们一起去行吗,给个准话?”
“好,好吧……”
“这才差不多,咦,那棵桂树怎么系着红绳,这个桂树系红绳的事,我以前听过,真美,只是,这红绳是谁系的?”
“不知道啊……”
两个稚童的声音缓缓变小,被山风吹去,又成了一段无人知道只有山风与桂树见证的太白山事。
桂花林外,某个颀长儒生的身影渐渐淡去。
第三百零五章 两位好友,两封书信
林文若走下太白山,来到了山脚下。
大路上,已经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在等候。
林文若挽起车帘,进入了封闭的马车内。
坐定后,马车缓缓开动。
黑暗中,他安静的坐了会儿。
不多时,伸手拉开窗帘,阳光照进了马车内。
林文若想了想,低头在袖子中摸索了一下。
旋即,取出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思齐书院。
一封来自林麓书院。
他先打开了那份思齐书院的信,入目的,是曾经同窗的那位韩姓好友的字迹。
林文若敛目读了片刻。
很快他面色如常,将信纸重新折起,放回信封,收了起来。
林文若投目窗外,向南望去,那是思齐书院的方向。
最近,那儿有些不太安宁。
他思索片刻,收回目光,拿起另一封未拆的来自林麓书院的信。
林文若嘴角微微勾起。
那位在思齐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同窗好友,刚刚还在信上与他说。
十分好奇文若兄赞不绝口的这位诗乐双绝的赵子瑜赵兄,很期待能够见上一面。
能被文若兄引为知己,赞叹琴艺超拔能绕梁三日,想必也定是他的知己了,也是一个超然物外、淡泊高雅、风度翩翩的妙人儿……
本以为林麓书院的儒生们,大多都是和一个姓司马的家伙一样,天天摆着张无趣的冷脸,看来是其有失偏颇了。
还说什么。
这位赵兄乐艺如此高超,很合他的口味,今年南北二书院共会,他定要去一睹尊容,虚心请教一番琴艺,文若兄帮忙引荐一下,对了,听说这位赵兄喜欢执手礼,真巧,他也喜欢……
马车内,林文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认真点了点头。
决定回去以后,再回一封书信给这位好友,好好告诫他几点。
比如。
子瑜兄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又与那些才华横溢的乐师们一样,有些自傲,是性情中人。
所以情绪易变,你请教乐艺时要虚心耐心些,若是他忽然变脸拒绝了,很正常,估计还会谦虚的自贬几句,要你知男而退。
不过没关系,你锲而不舍,要迎男而上,与他执手,多劝个几次。
这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定能以一颗赤子之心打动子瑜,让他勉为骑男,从而与你坦诚相待。
嗯,实在不行,我还有法子教你,保证你与子瑜兄能相谈甚欢,让他满足你一睹仙音的心愿……
林文若一边颔首,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拆起了第二封书信。
看来子瑜这家伙是进入林麓书院了,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他那位太清府的娘子和好,也不知需不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他心里轻笑想着。
林文若从信封内一抽,却是两指捻出了一片黄灿灿的杏叶。
他目光下垂,初略一扫,是熟悉的清逸飘洒的字迹,赏心悦目。
林文若略微思索一番,轻轻点头,应该是其见过的最好看的字了。
只是杏叶上,如此好看的字,排列出第一行第一句话。
就让他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
‘绝笔信’
林文若眼皮一抬,仔细读起了这封故人寄来的绝笔信。
赵戎:狗儿兄,见字如……算了,还是不如面了。
我家娘子叫我不要和你玩,怕被你带坏。
小弟认真想了想,觉得真是个好媳妇,是我的贤内助。
娘子她不仅美若天仙、韶颜稚齿、冰清玉洁、风华绝代、出尘脱俗、倾国倾城……
还秀外慧中、玲珑剔透、冰雪聪明、淑女窈窕、温柔贤惠……
林文若轻轻吸了口气,被这接下来的一大段形容词给晃花了眼。
他目光往下一扫,下面,整封信约莫一半,都是在拍某位的彩虹屁,还不带重复的……
林文若毫不怀疑,这封信是不是赵戎在他家娘子的眼皮子底下写的。
要不就是这封信,那位赵仙子会经手看见。
不过……能别在写给我的信上跑题吗?
林文若觉得这家伙绝对有炫耀他家娘子的意思在里面。
嗯,这很子瑜兄。
亏他刚刚拆信之前,还在有些担心子瑜和那位赵仙子怎样了,有没有和好。
合着现在小两口和好后,一致对外,子瑜首先就掉过头来,和他林文若绝交了。
林文若轻笑摇了摇头,继续看了下去。
赵戎:……所以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在这里,我就不得不说说你了,狗儿。
我觉得纳十八房美妾没什么可以炫耀的。
不过如此。
娘子青君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我不和你玩了,友尽绝交吧。
不过也得走个流程,你改日抽时间来趟林麓书院,来南轩学舍的东篱小筑找我。
小弟把青君也喊来,和你一起吃顿散伙饭,嗯,割袍断义的程序也要走,仪式感很重要的,所以你赶紧过来,咱们一起断袖……
安静的马车内,林文若笑着把赵戎的信看完。
觉得子瑜还是老样子,看来在书院过的倒是挺好的。
林文若将这片好友寄来暗含关心的杏叶,仔细收好。
他转头投目窗外,眯眼看着独幽城的方向,心里默默思索着什么。
“独幽城,改日去一趟……嗯,还有钟秀斋的一些事……”
远方的天际,云卷云舒,天光明媚。
只是很快,天光又肉眼可见的暗淡,原来是春日被一阵乌云遮住。
轰隆隆——
春雷闷响。
眼下是惊蛰节气,正是仲春时节。
天气变化莫测,晴阴飘忽不定。
马车内的林文若安静的看着窗外。
这个颀长儒生眉头忽皱。
他又想到了大魏之事。
当初,大魏梁京事发,郎溪秦氏大府邸被一场惊天爆炸,彻底夷为平地。
林文若不久后,就从羽林卫那儿的得到了消息。
起初并不在意,可是随着一些细节断断续续传来,他很快便断定是子瑜干的。
而且这家伙,竟然还来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冒充戏码。
利用终南国师的天仙洞衣、终南灵玉等物,骗过了魏皇与郎溪秦氏……
对了,还有,子瑜当时在苦苦寻找的那件灵物是什么东西?好像是叫……辣条。嗯,回头派人去查查此物。
之后,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林文若认真打听后,也理清楚了。
没想到是由当初跟着子瑜一起落脚兰溪庄园的那个木讷汉子引起的。
林文若颇为头疼。
倒不是头疼赵戎冒充他的身份,在外面乱来。
正相反,林文若在大魏事发之后,一直认真谋划,派人给赵戎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那场事关生死的儒道之辩,兰溪林氏欠下赵戎天大的人情。
一直愁着没法报答,因此如今倒也能主动报答一些,估计这也是子瑜的刻意为之,不需言语,二人都有默契。
至于声誉什么的,林文若最不在乎。
只是,有些事情林文若就算是想揽在他自己身上,让兰溪林氏替赵戎承担,也无法办到。
在大魏,被魏皇以国士相待,并夷平郎溪秦氏的那个‘林文若’到底是真是假。
有心人一来终南国,随随便便打听一番,就能清楚明了。
这口锅,林文若没法替赵戎背。
矛头还是直指在赵戎身上。
这才是林文若头疼的。
并且眼下,他发现,沉寂已久、似乎要不得不甘休的这件事,并没有平息……
现如今。
在追寻子瑜的两方势力……林文若觉得应该加个‘明面’二字。
明面上,分别是大魏皇氏,和残余的郎溪秦氏。
大魏的魏皇这一方还好些。
在秦府事发之后,虽然魏皇惊怒,举国追捕,最后也派人来终南调查,向林文若诘问。
只是林文若与兰溪林氏并不虚他们。
自有一番应付和安排。
再加上他之前为子瑜儒道之辩上等马身份造势时,宣扬的子瑜的‘真实身份’,到目前为止都一直让终南国人深信不疑。
认为他是林麓书院某位山长不出世的亲传弟子。
因此,魏皇派来的人,调查不久后,便悄悄撤回了。
看样子只是做做样子,毕竟是死了个当朝相国,一国之主不能毫无表示。
只是在深知庙堂的林文若看来,都是维持面子而已。
这一方势力不会再继续追寻子瑜了。
另外一方人,是残余的郎溪秦氏势力。
他们的族中主脉几乎被赵戎的一场‘烟花’覆灭。
事发之后,也退居了大魏朝堂,似乎是在一边追寻凶手,一边休养生息。
死了一位金丹境的修士,除了北部山上势力浩大、分庭抗争的嵬嵬山与欣然宗以外。
其他山上山下的仙家豪阀遇到此事,几乎都算是损失巨大,甚至一些稍小些没有底蕴的势力,都能直接解散了。
郎溪秦氏似乎并不属于后者。
它是大魏除了皇族以外,最顶级的士族了,屹立一座山下王朝数百年,看样子底蕴不错。
在林文若看来。
他们与子瑜有着血海深仇。
就算知道子瑜和他兰溪林氏极为交好,而且可能还有个书院某山长亲传弟子的身份。
即使不敢动手,但是双方的仇也是结下了的,郎溪秦氏估计也要防止子瑜,再回来赶尽杀绝。
所以,至少这一方势力是一直在追查子瑜的。
他们至少也要弄清楚,子瑜到底是谁。
后来也确实是一直在紧追不放。
据林文若所知,郎溪秦氏还派人追去了独幽城。
他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一直在派羽林卫盯着。
还帮助赵戎解决了几波人。
不过,却感觉他们翻不起多少风浪。
因而,在今日之前,林文若一直都没有太大担忧。
先不说郎溪秦氏是否能大海捞针似的找到赵戎,就算寻到,他们也不敢对仍旧在书院读书的儒生动手。
另外,林文若不相信赵戎会没有想到这些事这些人,应该也有应对之法。
四方八稳,毫不颠簸的马车内。
林文若握拳独坐,眉头锁起。
让他心念之事,是清晨时,收到的暗卫消息,洛京城内,今日有外乡人在悄悄打探当初儒道之辩的细节琐事,特别是关于第三场清谈。
而且最后的矛头与目标,都隐隐指向了赵戎。
目前来看,他们不是明面上的魏皇和郎溪秦氏的人。
前两者,羽林卫一直有人盯着。
林文若都已经摸清楚了。
只要再来到终南国,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而这些突然出现的,不属于上述两者,此前也不在他视野里的人。
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派人去查,只是这些人就像泥鳅一样,骤然消失不见了。
林文若皱眉,思绪万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突然,又想到了似乎已经死去的秦简夫。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难道子瑜还有什么其他仇家?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多时。
林文若长吐一口气。
与此同时。
轰隆隆——!
又是一声春雷炸响云端。
云停了,风也停了。
天地一片死寂。
春雷响,百虫惊。
而短暂又漫长的三息过后。
哗啦啦——
春雨滴落。
林文若微怔转头。
目光穿过雨幕,看向独幽城的方向。
他决定立即写一封信寄去,提醒下某人。
只是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手上的这片写满字的杏叶,不出意外还是子瑜在深秋摘下,寄来的。
而现今……
林文若抬手关上窗户。
马车内寂静下来。
某一刻,他忽的轻声自语:
“惊蛰,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
是夜。
秋风乍起。
除了一些仙家福地依旧四季如春以外。
独幽城整体是一片秋日的苍凉景象。
只是作为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修士之城。
川流不息的车马船舟,摩肩接踵的人流,驱散了些白日独幽城的荒凉秋意。
而此刻夜里。
夜色深沉,秋意席卷而来。
独幽城外的林麓书院,被秋风笼罩。
南轩学舍,东篱小筑的北屋内。
赵戎白日里,从顾抑武那儿得知了不少关于墨心朱果的事情。
对于昨夜梦到的那个水墨画梦,他也大致有了些猜测。
虽然和顾抑武说的有些不一样……
此刻,赵戎站在床前,捏了捏下颚,神色若有所思。
所以说……他是截了韩文复的胡?
额,这梁子是不是结下了。
只是吃了一个果子而已。
《被一个果子给带上了颜色鲜艳的帽子》?
不至于不至于。
要不,回头去和韩文复讲讲。
他对为了率性堂夙兴夜寐的鱼学长,一直以来,都是只有尊敬之情的,而且也毫无变质。
苍天可见。
一看见鱼学长板起的脸,面无表情的认真模样,赵戎就十分手痒……很想画‘正’。
也不知道韩文复为何喜欢这调调,也喜欢学习,喜欢画‘正’?
赵戎仔细想了想,旋即抬手,解衣上床。
他决定再去这个山水画梦里会会,那个奇怪学堂里的总角小女孩,嗯,是鱼怀瑾。
要不先和她说说。
喂,鱼怀瑾,有人想和你画正……不对,和你困觉。
第三百零六章 书童写的都比你好
赵戎这一次并没有在梦里看见那个梳着总角发鬓的古板小女孩。
不过。
这个山水墨画梦,他依旧梦到了。
看来那枚特殊的墨心朱果,神效依旧存在,只要入睡即可。
这一次入梦。
映入赵戎眼帘的,仍旧是桃花源。
其中,满是怡然自得的村民们。
村子中央,那座四四方方、风格严谨的无门学堂依旧坐落。
只是赵戎快速的赶路来到学堂后,在那扇仅有的小窗前,踮脚看去时。
没有鱼怀瑾的身影。
不过这座学堂的课,依旧在上着。
一个瘦高老夫子,二十个乖巧认真的稚童。
就在赵戎微微疑惑间。
无门学堂内的一切事物又静止了,这些人就像化为了雕像。
赵戎警觉的转头,看向村民们,发现亦是如此。
那昨夜一样。
然后。
又是墨汁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起初,这些墨滴是在雕像似的人们身上开始滴下的,就像汗水。
随后,赵戎感觉满世界都有墨汁在滴落。
就像突如其来的雨水。
愈演愈烈。
梦融化了,他脚底踩空……
只是这一次,赵戎早有心理准备。
很清醒冷静的体验了一次跌入无尽黑暗的脱离感。
东篱小筑,北屋内的床塌上。
赵戎平静的起身。
他揉了揉脸,轻轻嘀咕道:
“跑什么……我一来你就跑,这不更证明你也看见了我,我们两同梦吗……”
“难道这梦里的某些事物,是你有什么不便示人的秘密?”
赵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
“桃花源,嗯,应该可以这样概括……着很好理解,谁心里还没个桃花源。”
他轻笑自语。
“只是,那个瘦高老夫子是谁……还有那个没有门的学堂……”
赵戎轻吐了一口气,起身下床。
夜还未深,时间犹早。
他将此事放在一边,继续读书修炼……
往后几日。
赵戎依旧尝试进入了山水墨画梦。
只是,要不是梦里只有他一人,梦见的是他熟悉的景物。
要不是依旧是桃花源与无门学堂,是鱼怀瑾的梦,只是赵戎刚要靠近,一出现在学堂窗前,她便又消失不见了。
然后梦境化为一场大雨,无声滴落。
赵戎试了几次后,梦境的新奇感已经没了,鱼怀瑾又一直和他玩无聊的躲猫猫。
他便暂时不再去试了,想着歇几日,改日换个法子去探究下。
然后,赵戎又恢复了以前夜里一样的生活。
读书、修行、批改功课。
月中大考将至,他最近有些忙碌。
不过,不是作为率性堂学子的忙碌。
而是,作为两座学堂书艺课的赵先生。
嗯,用前世的话说,就是……你们这些活宝真是让先生我操碎了心。
……
清晨的墨池学馆,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
清冷的长廊上,行人渐渐增多。
六堂学子们陆续来上课。
学馆也热闹了起来。
最近,墨池学馆内,有一件趣事,在私下里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之前就有小道消息在学子间流传了,只是现如今几乎所有学子都知道了。
即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种学子,也大致能从同窗们聊天传来的陆陆续续话语中。
借着那些频繁提到的几个词汇,大致勾勒出这件众人们当作玩笑的趣事。
一个叫赵子瑜的新来学子,嗯,是个中途加入率性堂的特长生。
可能是因为写的字不错之类的原因,和朱先生眼缘,被她任命为书艺助教。
专门来带率性堂和正义堂的书艺课。
而且与墨池学子们印象中只是偶尔替先生上上课的助教不同。
这个叫赵子瑜的学子,全权负责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这就让众人颇为稀奇了。
而不久后,关于这个玩笑似的新上任的’赵先生‘的小道消息,在学馆内私下传着。
什么上课从不在固定的学堂内带着,而是带着两堂学子一起在外面瞎晃悠,美其名曰观景悟字。
什么后来被堂内学子们强烈反对后,估计是心虚了,便又回到了学堂上课。
只是他授业时,却从来不带书本,朱先生编写的书也不要,就空着手来上。
什么布置的功课比其他六门艺学先生不知的都多。
还有什么连休沐日都不放过学子们,留下来补课。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其他学堂的学子们得知后,暗笑打趣的同时,也不禁替这两个学堂的同僚们怜悯。
这是碰到了什么神仙人物。
听说率性堂和正义堂,两堂学子几乎都被折腾的够呛,嗯,其实也不全是,传闻正义堂好像挺听这位折腾人的‘赵先生’的话的。
看热闹的墨池学子们其实颇为理解。
正义堂不听话还能怎样。
作为最近六堂之中的黑马,上次月中大考的第三名。
这一次的月中大考,他们肯定是想着超过前面那两座学堂的。
摊上这么一个便宜先生,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再说了,不是还有六堂第一的率性堂跟着受罪吗?
正义堂学子们心里估计也平衡多了。
不过,率性堂看样子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并没有完全屈服这位‘赵先生’的淫威。
不用想也是。
作为六堂第一的学堂,堂内的学子也大多心高气傲,哪里会轻易服一个刚刚来到率性堂不久,而且还是走后门进来的特长生。
若是这个叫赵子瑜的家伙,书艺教的好,也就罢了。
关键是现在看来,课上的莫名其妙,估计也就正义堂学子们在那个有点憨的顾学长的带领下,能够忍。
说不定还苦中作乐傻傻的认真上课。
所以大多数关于这个赵子瑜的评价与言语都是从率性堂传出来的。
只是,让其他四堂学子们颇为奇怪的是,苦‘赵子瑜’久矣的率性堂竟然还没有‘揭竿而起’。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现在就算揭竿而起,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朱先生好像对这个赵子瑜是放之任之道,而墨池学馆内,包括祭酒在内的几位管事之人……
嗯,怎么说呢。
其中最喜欢管事的那个女人,离开书院,下山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所以这叫所投无门?
其他四堂学子们,打趣的想着,看着率性堂和正义堂的热闹。
另外一想到这次的月中大考。
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如此看来,修道堂似乎是最大的受益者。
原本压他们一头的率性堂,和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的正义堂,都在被那个赵子瑜折腾。
而且,听说之前朱先生在为这个新助教分配学堂时,最初是选择了修道堂的。
只是后来被学长韩文复果断拒绝了。
如今看来,确实极有先见之明,没有掉进这个大坑,反而是借此一跃而上。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正义堂的学长顾抑武。
也不知道他和正义堂学子们,现在是何感想?
看热闹的墨池学子们暗笑。
此时,太阳升起,将墨池学馆的雾霭驱散了不少。
学馆外。
赵戎、范玉树和贾腾鹰,三人一起步入长廊,向率性堂走去。
赵戎看了看左右。
是宁静中又带着些热闹的晨景。
他很早便觉得,这儿确实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远离了独幽城的喧嚣,也离书院士子之间的辩论争端较远。
嗯,如果眼下周围这些其他学堂的学子们,别时不时的悄悄瞅他,就更好了。
赵戎嘴角微扯。
他现在似乎在墨池学馆内颇有名气,人送外号……
“喏,那就是那位赵大先生……”
“那就是前些天谈的那个赵子瑜……”
“哪一个,中间那个吗?”
“嗯,三人间最高的那个……”
四周的风,捎来一些只言片语。
长廊上,或远或近有着不少墨池学子们同行,其中一些三五成群的外堂学子,低声指点着。
又成了周围人的焦点。
赵戎面色自如的大步向前走着。
只是他微微想了想,突然停步,朝周围的同年们,抱拳行礼一圈。
赵戎笑道:“诸位同年晨安。”
他顿了顿,礼貌且好奇道:“都吃了吗?”
周围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对视几眼后,不少人咳嗽一声,纷纷还礼。
“赵兄,久仰久仰。”
“吃了的,多谢赵兄关心。”
“赵兄客气了……”
他们纷纷回道。
赵戎放心的点了点头,又行了一礼。
然后他微笑正过头去,继续带着范玉树和贾腾鹰大步向前。
只是随后,赵戎的自语声又被风声捎来,传进了后方众人耳中。
“大清早的,原来都是吃饱了。”
墨池学子们:“……”
前方,范玉树闻言乐了,朝身边的赵戎打趣道:
“子瑜,看样子,你成咱们学馆的名人了。”
赵戎点头赞同,“托你们的福。”
范玉树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子瑜,等会儿第二节经艺课,先生布置的那个很难的功课你做完没?”
赵戎一边想着等会书艺课的事,一边随意点头。
范玉树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难不住吾之子瑜,给我参考参考。”
赵戎看了他眼,诚恳道:“玉树兄,我的也不一定对。”
范玉树大手一挥,“错了也没事,给我抄抄。”
赵戎:“……”
贾腾鹰:“……”
赵戎看着范玉树,认真点了点。
感觉这是他此生听到过的最舔狗的话。
不愧是你啊玉树兄。
赵戎语气半是无语,半是担忧,“行吧,不过你记得改几个字……名字也别忘了。”
不多时。
率性堂清晨第一节书艺课开始。
赵戎轻车熟路的走上讲台,迎着下方一双双眼睛,轻声道:
“同窗们,还有几日就是月中大考,我们要不畏……不畏……算了,鸡汤回头再灌,我讲讲你们交上来的功课。”
赵戎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叠卷子。
他走下台去,一个一个的发起了卷子,与此同时耐心点评着。
赵戎第一个来到李雪幼身前,将卷子递去。
他微笑道:“雪幼兄的小楷,清秀娟雅,秀雅细腻,每次都在进步。字如其人,极好。”
李雪幼闻言,红了脸,低下头。
轻轻的应了声。
赵戎看见她害羞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走到范玉树的桌旁,将卷子递去。
他认真的了范玉树几眼。
“玉树兄的草书不错,潇洒飘逸,却又带着规整。月中大考,朱先生的考核,不限字体,玉树兄现在的草书已经可以了。对了,你是怎么练的,以前经常写草书?”
周围的率性堂学子们闻言,颇为吃惊,其中有不少人眼神怀疑。
范玉树眨了眨眼,没有理会周围人的视线。
他玩世不恭的笑言:“子瑜,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字如其人啊,所以我的字,嗯。”
赵戎嘴角微抽,朝挤眉弄眼的范玉树点了点头,便又朝另一人走去。
随后,他如此这般,在学堂内发起了卷子。
对每一个学子都有点评。
不过几乎全都是赞扬与鼓励,虽然有些字确实没有达标,但是赵戎心中自有思量。
他都是鼓励为主,没有给他们泄气,毕竟马上就要考核了。
只是,对有些人却是除外的。
例如鱼怀瑾,因为赵戎对其对要求极高。
“鱼兄。”
赵戎走到鱼怀瑾座位旁,轻轻唤了声。
鱼怀瑾还是原样子,表情平静的抬头。
二人对视。
赵戎多瞧了她几眼,想起了前几夜山水画梦中的事。
不过并没有开口提及。
而且他看鱼怀瑾的神态似乎也是与其一样。
都当作无事发生。
赵戎皱眉,将卷子递给她,同时认真道:
“你的字还不行,还不够好,太匠气了,书法不是像你这样去练的,我之前已经纠正过很多次了,写个字别那么古板严肃,眼睛专注即可,否则过犹不及……”
赵戎有不厌其烦的把之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道理,再啰嗦了一遍。
鱼怀瑾也一直表情认真的听着。
只是赵戎看了她几眼,觉得估计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进去了,但是很难改。
赵戎心里摇了摇头,旋即面上点头道:“鱼兄,共勉。”
鱼怀瑾朝他行礼。
赵戎还了一礼,便走开了。
约莫一炷香后,几乎所有率性堂学子们的卷子,赵戎都发完了,除了一个人例外。
赵戎转头看向不远处一脸无所谓表情的吴佩良。
他笑了,走了过去,将最后一份卷子递给了吴佩良。
“这字写的很好,可以排在率性堂前列了。”
赵戎语气认真。
吴佩良微笑点头,拱了拱手,笑着看了看周围的同窗,“赵先生客气了。”
赵戎同样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客气,是真话。”
他轻轻一叹,“吴兄的书童进步真的很大,要不改天请他来学堂坐坐,和吴兄一起上上课,让在下认识认识。”
吴佩良笑容一僵。
率性堂学子们面色古怪起来。
第三百零七章 子瑜啊,你稍微注意些
在赵戎的话音落下后。
率性堂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学子们都在看着表情僵硬的吴佩良,眼神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让小书童帮忙做功课,嗯,在座的有些学子也不是没干过。
悄悄些,别被发现就没事了。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率性堂学子们还真没遇到过。
书童写的字都比你好?
让‘赵先生’赞不绝口?
好家伙,看来书童太优秀了也不好啊。
不少学子在心里暗暗引以为戒。
赵戎没有去看估计会让他尴尬症都犯了的吴佩良的尴尬表情,他垂目看了眼那份书童写的功课,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扑哧~”
学堂内,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勾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率性堂内顿时充满口了欢快的气氛。
吴佩良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低下头。
赵戎皱眉,转头四望。
鱼怀瑾起身,板脸严肃道:“噤声!”
调笑声陡然一低,随后很快便安静下来。
赵戎看了眼吴佩良的脸色,轻声道:
“既然坐在这里的是你,不是你家书童,那么这份功课就不是你的。”
他顿了顿,看了眼窗外的风景,沉吟道:
“一百遍,这份功课抄写一百遍,三天后交予我,你的字迹我认识,勿要再耍小聪明。”
脸色憋红的吴佩良眼睛一睁,手上厚厚一叠功课卷子紧抓。
他猛的抬头,瞪了过去。
赵戎抄着手,表情平静,与吴佩良对视。
吴佩良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瓮声瓮气的说,“赵子……赵先生,别欺人太甚,马上就要大考了,一百遍?顶多一遍,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赵戎抬起手,抖了抖袖子。
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手腕滑下,与此同时,露出了两根伸直的修长手指,竖在吴佩良面前。
赵戎没有说话。
周围的学子见状,忍不住吸气。
不言而喻。
两百遍。
吴佩良腰杆一直,“你!”
他身前,某人竖起的手指又多了一根,不,还有一根在悠悠伸直,是多了两根手指。
赵戎表情平静的竖起了四根手指。
超级加倍。
四百遍。
吴佩良:“……”
率性堂内,安静无比,大伙交流着眼神,然后,看向某人的目光,有些同情。
赵戎换了个期限,轻声道:“月中大考前。”
他转身欲走。
“赵先生,请三思。”有人忽然出声。
赵戎脚步一停,转身看向鱼怀瑾。
他微微扬眉,这个古板少女极少极少在课堂上违逆他,倒也出奇。
赵戎耐心解释道:“三思?已经三十思了。”
鱼怀瑾行了一礼,同样表情认真的看着他。
“赵先生,吴兄确实有错,但是你的责罚是否也有些欠妥,而且,马上就是月中大考,吴兄也需要专心准备,他的大考成绩对我们率性堂颇为重要……”
赵戎点头,直接打断道:
“那你就替他分担下,一人一半,两百遍。”
他想了想,加了句,“不过,你换一个写,你抄写‘正’字,写满两百张常规宣纸为止。”
让她写‘正’?
鱼怀瑾缓缓合上了嘴。
她抿唇,盯着赵戎,没有说话。
赵戎轻轻眯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她。
二人的眼里都倒映着对方。
纹丝不动。
他们的安静无声的模样,似乎弥漫出一种特殊的氛围,渐渐感染了大堂内的气氛。
由沉默,到肃静,再到死寂。
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是旁观的率性堂们心头突然浮现的一种直觉。
另外。
此刻,对于这件事。
对于眼前二人的隐隐对峙。
除了范玉树、贾腾鹰等熟悉赵戎的好友,还有李雪幼等少数希望学堂和谐的学子以外。
率性堂的大多数学子都是站在鱼怀瑾这一边的。
原本对于赵戎和吴佩良一直以来的矛盾。
他们除了微微有些偏向同为学子的吴佩良,再加上对新来的赵戎有些许怀疑和陌生外。
大多数时候,率性堂学子们都是袖手旁观的看热闹而已。
特别是这段日子以来,发现这个赵先生教书艺教的确实挺用心的。
嗯,而且还很‘忙’,看起来并不简单。
因此他们还是有些肃然的,如果不布置那么多功课那就更好了。
只是,眼下,却是一直为学堂操劳、被众人信服且尊敬的鱼学长和赵戎起纷争。
孰亲孰疏,孰近孰远。
想都不用想。
所以此时的座位间,有很多学子都是目光不忿的看着赵戎,面色不满。
也不知是安静了多久。
空气似乎一直要沉默下去,直到每个学子桌上墨砚中新鲜的墨汁凝固为止。
某一刻,赵戎的余光之中,大堂后门门上特意洞开的一个窗口,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
他嘴角微扯。
然后,赵戎端详了一眼鱼怀瑾,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语气平静:
“现在就写,认真把‘正’写好。”
他随即转头,没再管她,而是环视了一圈大堂内。
平淡的眸光扫过之处,那些面色不满的学子们纷纷相继或低头,或移开目光,不与赵戎对视。
赵戎又瞧了眼大堂后门方向。
他嘴里叮嘱了句,“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自习,嗯,也练习下这个’正‘字,我等会回来给你们仔细讲讲此字。”
语落,赵戎看向鱼怀瑾。
发现她已经敛目,一言不发的铺纸取笔研墨,准备抄写‘正‘字了。
似乎已经被他压服。
赵戎直接转身,暂时离开率性堂。
他走后,大堂安静了会儿。
吴佩良看向门外那人消失的方向,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某个古板少女开口,语气感激,“谢谢鱼学长,只是却连累了……”
鱼怀瑾头不抬的打断道:“不用多说,吴兄安静写字,回去后好好复习大考。”
语气平静。
……
赵戎出门后,轻轻吐了口气。
“真有你们的啊,差点又被翻了天。嗯,总有刁民想害朕。”
他自嘲一句。
鱼怀瑾的意思,赵戎心里清楚。
对于她的突然反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鱼怀瑾基于月中大考率性堂总体成绩的担忧,给吴佩良求情,赵戎理解。
正是因为如此,因为理解,所以更是要‘压’住她。
彻底打消这种不好的苗头。
赵戎虽然是第一次做先生教书,但是出于换位思考和天生对人心的敏感把握,倒也适应的很快。
大堂内,那些学子们在想什么,他有时候光是通过他们的一些小表情小动作就能猜到个大概。
所以半个月左右的授课,赵戎心中是确立了一些原则与教学方法的。
有对错、有问题可以提。
他也愿意耐心解释。
这是在不动摇先生威严的情况下。
但是刚刚在率性堂内,那些动摇赵戎先生威严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的立马压服。
他说出去的话,怎能随随便便就收回。
否则便是开了不好的先河,以后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冒出来了。
先生不先生,学子不学子的。
心野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赵戎其实有些不想和人争辩道理了,因为不管你觉得这个理,是多有理,还是会有人和你争,甚至比你还理直气壮。
这些事,赵戎前世见过太多了,因为他也曾热血‘键来’过。
但是结果呢,谁也不服谁,还浪费了一腔热血。
完全白给。
所以也不多说了,赵戎现在的状态是,就算别人肯定的对他说‘太阳其实是从西边升起的’。
他也会嘴上认真回一句:您说的对。
然后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你觉得’就‘你觉得’吧,我只要‘我觉得’。
也不多说什么,只要安静的去做就行了。
嗯,赵戎也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有些耍流氓,不给别人讲道理的机会。
但是赵戎觉得嘴上说说没什么用啊,说服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道理谁不会说。
但还是要做出来,看到了结果,赵戎才真正知道是对是错。
就像眼下,赵戎对于率性堂和正义堂学子的两种不同的教法,就是反复思考后的尝试。
起初,对于两个学堂,他都是采取某种“快乐教育”。
只是后来发现,正义堂确实是合适这种方法。
赵戎在正义堂内,与他们相处的也很是融洽。
属于‘该严肃时严肃该亲近时亲近’的模式。
但是率性堂就不是如此了,这种模式,反弹很大,之前那些事和非议就是证明。
于是赵戎对于率性堂换了一种模式,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目前来看,比之前好些。
因而,刚刚赵戎让鱼怀瑾写两百张宣纸的‘正’字,并没有解释什么。
但其实这个‘正’字,赵戎若是没有猜错。
朱幽容在这次的月中大考,八成会考到。
嗯,还有一个她目前在练的‘永’字,估计也会作为这次月中大考,书艺课的试题。
所以,赵戎才让鱼怀瑾还有率性堂学子们多写写。
这些日子以来。
赵戎还体会到一件事。
之前他颇为相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这句话的。
觉得确实是有教无类。
只是眼下,赵戎却有点儿怀疑了。
好家伙,若是学生就是不听不学,你往死了教也没用啊。
嗯,是不是还要再掏心掏肺的感动学生同时也感动自己一番。
然后师生二人两眼泪汪汪,学生幡然醒悟,痛心疾首,浪子回头的说下次一定……
当然了,这些赵戎都只是吐槽一下,想想而已。
该教的还是要教。
他答应过朱幽容,尽全力带这两个学堂的书艺课。
率性堂外,赵戎抄着袖子,表情平静的朝后门处走去。
在那儿,正有一个穿着简朴白色儒衫,发须亦是花白的老者,正在笑眯眯的等着他。
赵戎在他身前三步外一停,行礼,轻唤了声。
“祭酒,晨安。”
这位墨池学馆的老祭酒上下扫视一番赵戎,面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子瑜啊,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不愧是咱们学馆,咱们书院的栋梁之才。”
老人炯炯有神的看着身前面色平静的年轻人。
赵戎见状,眼皮微抬。
“嗯,祭酒您也是,很健朗,定能再为我们书院学馆发光发热,栽培桃李。”
他转头看了眼后门开出的一扇小窗户。
嗯,这个后门的门上,洞开的小窗户,每个学堂都有。
据赵戎所知。
这应该是祭酒老先生习惯性‘监督‘学堂的专属位置,没事就会过来瞟两眼。
因而,虽然这个后门小窗户漏风,却也没有人去堵上。
眼前这位老祭酒虽然平日里不怎么管学馆的事,兴趣是在旁边名为墨池的平湖上’划水‘钓鱼。
但是时不时的,钓鱼累了,老人家还是喜欢在学馆内,各个学堂外面来回转悠几圈,有时候送几条鱼给表现不错的学堂。嗯,然后这些鱼又会重新回到墨池里,活蹦乱跳的等待下一次相遇……
于是乎,有时候学子和先生在学堂上课时,后门小窗户中会经常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能把人吓一大跳。
赵戎第一次在正义堂上课时,就是这样的。
然后就在顾抑武的介绍下,认识了这位喜欢笑眯眯的老祭酒先生。
若是问他为何逛来逛去,突然在小窗户上冒头。
老祭酒便会摸着白须,仰头看天,感慨一句:
老夫是在看书院未来的栋梁们啊。
此刻,率性堂后门处,赵戎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祭酒,刚刚学堂出了些小问题……”
老祭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老人笑眯眯道:“没事,没事,子瑜我是最信得过的,你全权处理就可以啦,不用管老家伙。”
他伸手拍了拍眼前的‘学院栋梁’的肩膀,认真点头。
赵戎看了眼肩膀上,祭酒充满信任的温暖大手,
嘴角微扯。
你对每个先生、每个学子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赵戎心里吐槽一句。起初认识祭酒时,被这么亲切的器重,他还是颇为矜持和不好意思的,结果没几天便发现……到处都是老祭酒器重的栋梁之才。
赵戎颔首,“谢谢祭酒信任。”
随便一本书上,或故事里都说。
喜欢笑眯眯的老爷爷,一般都是身藏不露的高手大佬。
要不过去很流弊,要不现在很流弊,要不过去、现在、未来都很流弊。
而且根据赵戎总结,这些老爷爷都会给天命之子们的修行或人生,带来很大的顿悟与启发。
并且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主角就是主角,只是目前看起来平凡而已,其实拯救玄黄修真界非他莫属。
然后对其青眼有加,悉心培养。
必要时还要通过老爷爷以身殉道,让主角大彻大悟……
之前赵戎和顾抑武就是这么觉得的,然后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人经常没事跑去找老祭酒,套近乎。
结果发现……竞争太激烈了。
原来墨池学馆内几乎一大半的学子,都和老祭酒很熟,都在套近乎……
话说,咱们墨池学馆里的天命之子挺多的啊。
正在这时。
老祭酒端详着赵戎,白眉忽抬。
“对了,有件小事,学馆里的学正先生最近回来了,嗯,子瑜啊,你稍微注意些。”
话语还未全落,他便已经老腰一扭,背着手离开了。
步伐好像有些赶。
突然和他说这个干嘛,还有,晏先生也是……意思是咱们率性堂的礼艺课要开始上了?
都叫他注意一些?
赵戎站在原地,瞧着老祭酒离去的背影,眼神带着些许疑惑之色,同时也有些好奇。
他觉得他上课挺安分的,不是那种搞事情的人,这么低调还会招惹到那位学正先生不成。
赵戎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走回了率性堂。
他刚要抬脚埋进门,结果一抬眼便看见大堂内,鱼怀瑾的桌前,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学堂内安静无比,众人坐姿端正,此刻都表情严肃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
这个陌生女子和鱼怀瑾有些相似,都是端着手。
她身姿站的笔挺,像文庙内的一座神像,模样一丝不苟。
此刻,这个陌生女子垂首端详着认真抄写‘正’字的鱼怀瑾,忽开口。
“玄机,你为何抄这个字?何人在罚你?”
门外的赵戎,不禁停步,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率性堂内所有学子们都把头转了过来,目光直直的看着他。
赵戎:“……”
第三百零八章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有错吗?
赵戎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此时,站在大堂门前的他,前一秒还准备后撤一步暂避风头的脚,缓缓落回了原处。
赵戎无语的牵了牵嘴角,目光扫了眼齐刷刷看来的率性堂学子们。
真是一群尊师重道的好学子啊。
在让他失望这件事情上从未让他失望过。
赵戎轻轻点头,迎着学堂内此时所有人的各异目光,若无其事的向前一步,迈进率性堂内。
与此同时,他眼神正视这个突然出现但此刻并没有端详他的陌生女子。
这是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容貌端正,鼻子两侧有着些许的发令纹,大致也能瞧出她年轻时应当相貌颇美。
只可惜表情太过严肃,太过正经,给人难以亲近之感。
板着脸的模样,比鱼怀瑾还要古板。
这个严肃女子的衣着穿束,十分整洁严谨,遵守着儒生制度。
甚至她身上的一些礼仪的小物件,赵戎还是在某本闲谈礼仪服饰的杂书上,依稀见过。
所以,此时,严肃女子站在那儿,就像赵戎不久前第一眼看去的那样。
宛若一尊文庙里规章严谨模样考究的圣像。
让人见之便不禁肃然起敬。
赵戎认真打量了一番。
这是谁?大号鱼怀瑾?
还是鱼怀瑾的母亲?
此时,鱼怀瑾的桌前。
一大一小,两个气质颇像的女子,都没有去看赵戎。
前者低头看着鱼怀瑾,等着她的回答。
正在认认真真,一笔一画的抄写‘正’字的鱼怀瑾,手上动作微顿,没有回答。
她直接起身,拱手弯腰一拜,恭敬行礼,“见过孟先生。”
赵戎眼皮一跳,看着这个同样郑重其事还礼的陌生女子。
她就是墨池学馆的学正,同时是率性堂的礼艺先生,前段日子一直外出未回的那位?
孟正君伸手虚扶,“玄机请起。是谁罚你,何故罚你?还有,现在不是你们学堂的书艺课吗?”
鱼怀瑾垂目不语。
“朱幽容呢?又写字写忘了?”
孟正君左右四望,目光忽略过了包括赵戎在内的众人,在学堂内外搜寻着某位儒生女子的身影。
搜寻无果,她冷哼一声,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一些。
随后,这个掌管六堂风纪,同时能节制书院事务的严肃女子,大袖一挥,清脆喝斥:
“哼,若是不想教,就别教了,我与山长说去,将这玩笑似的书艺课撤掉,不要再浪费书院学馆的资源,陪她胡闹!”
此语一落,整座学堂噤若寒蝉。
众人哪敢接话,皆装哑巴。
不过也有例外。
鱼怀瑾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抬首,语气极为认真:“孟先生,老师她……”
某人突然打断道:
“她确实在写字,嗯,朱先生应该还在猗兰轩写字。不过她并没有缺课,因为这堂课是由我来上的。”
赵戎上前一步,平静开口。
孟正君正目看来,“你?你是谁?”
赵戎想了想,也认真的行了一礼。
“在下赵子瑜,是率性堂新来的学子,蒙朱先生厚爱,被任命为率性堂、正义堂助教,这段时间代她上课,所以朱先生没有缺课,望孟先生勿要误会。”
孟正君闻言,没有说话,安静了会儿。
只是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
表情就像悬崖上经历千年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变的雕刻。
她眼睛直视赵戎,轻声念道:
“赵子瑜,书艺课助教,朱幽容把两个学堂交给了你。”
赵戎不卑不亢,点头,“正是。”
孟正君仔细看着他,忽道:“玄机在抄字,是汝罚的?”
赵戎再点头,“是在下。”
他看了眼旁边垂目不语的古板少女,“做错了事,就该罚。”
孟正君眼眸微合,轻轻颔首,“说的好,做错了事就该罚。”
听到她这件赞同的复议,赵戎眼皮一抬。
果然,还没等他多想,孟正君已经转过头去。
这个站姿笔挺、端着手的严肃女子,朝旁边另一个同样站的笔直、小手端在袖子里的古板少女问道:
“玄机,你的这位助教先生说做错事就该罚,你可有话要说?”
鱼怀瑾闻言,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某一刻,她转头看向赵戎。
没有马上开口。
整座率性堂也会随之一起安静下来。
堂内看热闹的学子们,相互交换着眼神。
孟先生这是要给鱼学子站台做主啊。
这是要变天了?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率性堂内,谁不知道孟学正十分喜爱鱼怀瑾。
也不知是鱼怀瑾行事风格合她眼缘,还是鱼怀瑾六堂学子第一的优秀成绩让她看重。
抑或两者都有?
这位教他们礼艺课的孟先生,不仅仅是墨池学馆学正,听说连书院士子,她都能管。
属于书院内的决策高层,那些管事人之一。
据说在士子师兄们之间,也是闻之色变的存在。
而孟先生看重鱼怀瑾,几乎当作半个关门弟子待之。
听说为了鱼怀瑾,她还亲自登门猗兰轩,找过几次朱幽容,大致意思就是将这个心腹弟子让与她当作衣钵传人。
不过好像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结果,渐渐的,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事情。
孟先生与朱先生之间,矛盾似乎闹的挺大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墨池学子们私下里才敢谈论的话题,平常都是不敢置喙。
只是放在心里,看着眼里。
比如,孟先生不仅仅是刚刚出言对朱先生不满,以往也时不时的批评这位新来的书艺先生。
而朱先生虽然在学子们面前是亲切柔雅的娴静性子。
可是偶尔也会在学子们面前,温柔规劝。
叫他们懂事听话些,勿要惹事,让孟大先生少操些心,不然老的更快了,都成孟老先生了。
这些拱火的话,学子们哪里敢传,都当做没有听见。
此时,安静的学堂内。
座位间,吴佩良默默的旁观了赵戎、鱼怀瑾和孟正君一会儿。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眼睛渐亮。
吴佩良的目光在孟正君和赵戎身上来回打转,眼睛越来越亮,喜上眉梢。
到了后来,他看向赵戎的眼神,幸灾乐祸间,都不禁带了些怜悯色。
这好像是天生犯克啊,躲都躲不掉,呵,看你如何是好……
赵戎目光坦然的面对两个古板守礼的女子的打量。
孟正君是何意思,他哪里不清楚。
而且赵戎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朱幽容与孟正君的矛盾,他也大致有所耳闻。
不过,若是单单因为赵戎是朱幽容任命的助教,就专门整他,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赵戎不信这是一个书院先生的气量。
同时也不信,他难不成还真是吸仇恨的体质,自带嘲讽?
低调些,不要吃饱饭没事做的去惹她就行了。
所以眼下,过了‘鱼怀瑾的告状反击’这一关就行。
赵戎暗暗点头。
他瞧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平静,其实估计有一肚子被欺负哀怨气的鱼怀瑾,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话说,他要不要也反告一状,说她违规补课?
咳咳,违规补课在先!
嗯,墨池学馆的学规应该有这条……吧?
只是还没等赵戎多想,下一秒,鱼怀瑾的反应便让他出乎意料。
“禀孟先生,玄机无话可说,虚心受罚。”
鱼怀瑾垂眸,转身,朝孟正君行礼。
“当真?”孟正君认真问道。
“当真。”鱼怀瑾点头,眼睛下瞥,看着书桌上抄写的纸稿,上面全是‘正’字。
她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想着如何将字写好。
孟正君缓缓颔首,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戎一眼。
赵戎直接无视了,而是颇为讶然的看着鱼怀瑾。
感觉这家伙,好像没想象中那么无趣啊,至少小报告不会打。
要是‘佩娘’,能有学馆学正给他做主,估计得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添油加醋,苦大仇深的倒出来。
赵戎一笑,随后抛之脑后,准备以‘上课’为由,客气的请这位学正出去。
“孟学正,您还有事吗,现在是上课……”
孟正君平静道:“等等。”
赵戎眼睛一眯,“学正有话请讲。”
孟正君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一边垂目翻着,一遍平静道:
“你说你说新来的学子?为何入学时间迟到,还有,率性堂我一直关注着,不记得有你这一号学子。”
赵戎想也没想,随口道:“哦,我是特长生,侥幸得到晏先生的举荐,中途加入的。”
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下一秒,孟正君动作微顿的反应,让赵戎有些无奈。
话说,你该不会也和晏先生有仇吧?
孟正君停顿了会儿后,继续翻着那本封面无字的名册,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她同时轻哼道:
“哦,又是个特长生,我出去一趟,学馆的规矩全都乱了套了,特长生不去正义堂和广业堂,竟然又往率性堂内塞。”
“本来有个范玉树还不够,又加一个,那位晏先生倒是待你们不薄……”
范玉树:“……”
最后排,自从‘大号鱼怀瑾’到来后,就缩着脑袋的他有感到被冒犯。
只是率性堂内大多数学子,下巴微抬,颇为赞同。
书院虽然鼓励有教无类,但是有时候也要因材施教不是?
所以他们能进的率性堂,本就只收纳优秀的那一批。
结果现在,他们之中似乎混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成分,队伍不纯洁了……
赵戎闻言,觉得今天这位孟学正,真是让他‘受益良多’。
嗯,短短一炷香内,赵戎脑海里似乎就已经完全点亮了墨池学馆内的学堂鄙视链、艺学鄙视链、学子鄙视链。
不过儒家本就等级森严。
某种意义上,教化规范儒生的礼教,也是为其服务,稳固秩序。
赵戎也没太大惊讶。
此时,面对孟正君这番不客气的话,他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晏先生确实对我们极好。”
赵戎一顿,瞟了孟正君正在翻的厚厚名册,想了想,“孟先生,你是不是对晏先生有些误会。”
孟正君脸上的法令纹,丝毫未动,依旧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之交。”
赵戎颔首,欲要再说,只是孟正君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
他被其异常吸引。
只见孟正君伸出一根手指,在书页某处缓缓滑动,某一刻,她忽高声:“赵戎!”
赵戎皱眉。
女子的冷声在学堂内回荡着。
众人目光好奇,专心抄字的鱼怀瑾也不禁抬首。
孟正君眼睛盯着手上这本对于每个墨池学子籍贯来历记得清清楚楚的名册,继续冷声。
“……字子瑜,大楚乾京人士,为乾京靖南公爵府……赘……婿!入赘给了公爵府二小姐赵……灵妃,后者现今是太清逍遥府天骄……”
孟正君念着念着眉头渐皱,甚至比脸庞上的法令纹皱的都深。
特别是在‘赘婿’两个字上重重的咬字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大堂内也随之越来越静。
落针可闻。
空气有些死寂,无人开口,满堂学子们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一男一女。
孟正君紧紧抿唇,盯着书页上的某两个无比刺眼的字。
赵戎亦是皱眉不语。
某一刻,一声令在场之人振聋发聩的呵斥声,几乎要掀翻率性堂的屋顶。
“赘婿!你堂堂七尺男儿,墨池学子,圣人门生,竟然入赘!”
孟正君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赵戎,一字一句,“呵,赵灵妃,逍遥府,天骄。赵子瑜,这软饭,好吃吗?”
赵戎眉头忽然一松,看着她,也不说话。
其实是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孟正君面色定了定,盯着赵戎。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赵戎轻声道:“孟先生,书院和学馆条例上好像没有规定这一条吧。”
孟正君锁眉,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语气却是平缓了些。
“赵灵妃,此女我有印象,她现在有未到天志,应该开始冲击金丹了,是不是还在逍遥府?我带你过去,将这入赘之婚给退了!你这一回无需懦弱从命,不用怕,书院为你做主!”
赵戎微微挑眉。
他转头环视一圈周围,发现大伙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孟正君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他。
赵戎仔细想了想,语气十分诚恳:
“嗯,不退。”
在火药桶即将爆炸、孟正君还未发飙前,他理直气壮的解释了句: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有错吗?”
率性堂学子们:“……”
孟正君:“???”
第三百零九章 大礼小礼
七尺男儿喜欢吃软饭真的没有错吗?
这是赵戎那句直击灵魂的话语说出后,率性堂内众人脑海里浮现出的灵魂发问。
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语气笃定、说的理直气壮的赵戎。
不少人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
大男子汉当然不能吃女人的软饭,一口都不能碰,否则就是污点,被人耻笑。
正确的姿势应该是,男子在前面,女子就应该在后面,不可逾矩。
这也是过往学堂众人们想都不用想的道理,嗯,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似乎是公认的真理。
应该就是对的了。
不过眼下看来,有一个活蹦乱跳的例子出现在众学子眼前。
还将软饭吃的津津有味,反问他们为什么不吃。
这就让人不由的深思起来了。
话说……如果是隔壁太清府的赵灵妃这种级别的仙子,吃一口这软饭,好像,似乎,貌似也未尝不可啊……
大堂内某些男学子感觉价值观收到了些启迪,看向赵戎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有点在看人生导师、牧羊之人的意味。
嗯,要不是此刻学堂内有孟学正,估计他都准备不动声色的凑上前去,向赵老师请教请教了。
赵戎其实对当人生导师,启迪他人人生的活计,并不怎么感兴趣。
特别是对大男人,嗯,女子另说。
比如,他以前就喜欢给某只笨的找不着北的小狐妖,打开一扇扇新世界的大门。
让她获得一次次启发,大胆的进行一次次刺激的探索,挑战狐生的一次次‘不可能’、‘不行’、‘不要’。
激励小小,让她鼓起勇气去尝试……然后更加找不着北。
然而,赵戎刚刚的那一番话,肯定不是也想启迪同窗们和孟学正。
只是真的有感而发。
赵戎一直很奇怪一点。
如果他没有入赘,赵灵妃是入嫁给赵戎。
那么赵灵妃为他织衣、为他送粥、为他操心,外人看来那就是赵戎夫纲大振,娘子贤惠了。
而现在是他入赘给赵灵妃。
赵灵妃再为他为他织衣、为他送粥、为他操心,那便成了外人口中的赵戎吃软饭,为人所不齿。
二者哪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青君的行为一直如此,赵戎与她的情意一直未变,相互珍惜体贴彼此。
若这也叫吃软饭的话。
那么赵戎很想诚恳的说一句。
多来点。
他喜欢这样的软饭。
哪怕他身高七尺,是圣人门生,墨池学子……
不过,就像赵戎心里一直记得的,青君的哪句半是认真半是随口的话语。
是我们两口过日子,管他人何事,这也在意那也在意,也太累了些。
记得青君当时,说这话时,专注又有些小埋怨的表情,怪他太在意别人看法。
赵戎那时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只觉得这样的青君,他怎么也看不够。
就算拿人族大帝的位置跟赵戎换,他也不要。
不管赵戎如何想的。
不过很可惜,他的那番肺腑之言,并没有打动场上某个将礼义廉耻、伦理尊卑刻进了骨子里的严肃女子。
此刻,赵戎是第一次见到孟正君的笑。
嗯,他估摸着应该是气笑。
不是老祭酒那样,看‘书院栋梁’时的笑容。
试想一下,一个四十岁的女子,成天板着脸,穿着古朴繁琐的衣饰。
坐、站、行,每一处日常细节都是一丝不苟。
太严肃,太正经。
然后,突然朝你笑了。
赵戎是觉得……有些瘆人,还不如不笑。
只是还没等他多吐槽,孟正君就将手上名册‘砰’的一合,前迈一步,微笑。
“好,很好,赵子瑜,汝今日真是让吾大开眼界,墨池学馆立馆千年,历代学子万千,从未有一人,以赘婿卑贱之身入馆,汝乃千年以来第一人。”
“劝汝从良,竟还气壮理直,贪恋女子软饭。汝,亦是第一不知耻之人。”
她的呵斥声宛若一把利剑,刺破了学堂内的宁静。
同时也直指某人。
一位儒家大修士的气势威压,扑面而来。
不过赵戎早已不是当初清风阁渡船上那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登天境巅峰的半个异类妖族体魄,让面对疾风时,从一个茫然无错的蝼蚁,化为了一株苍劲坚韧的咬地松。
赵戎气势丝毫不坠,一手紧抓袖子,握拳端与腹前。
他表情平静,前踏一步。
此时,堂内众人视野中,这个名叫赵子瑜的同窗兼助教,腰杆挺住,慢条斯理。
“赘婿卑贱与否,在下不知;学正谬赞为千年第一人,在下不敢当;至于学正所言第一不知耻之人,在下不服,不敢苟同。”
“孟先生身为墨池学馆学正,执掌六堂风纪,乃诸学子表率,切勿……胡言乱语。”
孟正君面色一冷。
“尔敢说吾胡言乱语?你不耻入赘,卑贱之身,可有冤枉到你?”
赵戎点头。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在下是赘婿又何妨,如何卑贱了,在下行的正,坐的直,问心无愧,一点也不卑贱,是学正着相了。”
孟正君大袖一挥。
“小子勿要撒泼耍赖,说些没有礼义廉耻的话。吾且问你,《林麓书院揭示》中,有五教之目,是哪五教?”
正在旁观的学子们闻言,微微一愣。
这《林麓书院揭示》是书院学规,入学时都发了一份,厚厚一册子。
只是平日里谁愿意浪费时间读。
嗯,刚开始倒也有些人会翻一翻,特别是把开头几句和末尾几句背一背。
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恶趣味的书院大佬突然抽查,倒时候就可以装一波了,获得青睐。
只是来书院这么久,说好的书院大佬,毛都没见到一个。
唯独有些像深藏不露高手的,是喜欢笑眯眯的老祭酒。
只是他平日里问墨池学子们最多的一个问题还是‘吃了吗’?
而且老祭酒就是个……‘海王’,嗯,这是赵戎的评价。
老人家在路上随便碰到个学子,都拍拍肩膀说是栋梁之才。
所以,当初那本崭新飘着墨香的《林麓书院揭示》,早就不知道被丢哪里去了——可以去桌脚床脚处找找——估计都长毛了。
此刻,孟正君突然提到学规中的什么五教之目,率性堂学子们第一时间有些无言,这谁顶得住啊……
不过还真有人顶住了。
孟正君话语刚落,赵戎想也没想,轻声念道: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教之目。”
话音落后,他微微一顿,“学正是想说,学生是否违背了‘夫妻有别’?”
所谓夫妻有别,夫妻有挚爱,也要有内外之分,以夫为主,妻为服从。
孟正君冷冷道:“这一点,还用说吗,犯了书院学规,你还要狡辩?”
赵戎想了想,摇摇头。
“这点不用狡辩,甚至都不用去辩,学正先生见过就知道了,我与青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她也贤惠,不是那种气势凌人的性子。”
孟正君并不罢休,一一列举。
“你倒是通晓学规,呵,只是都不知读到谁肚子里去了,我且问你。”
“学规有言:惩忿窒欲,迁善该过。你有没有抑制贪欲情欲,做这种错事,有没有改正的意思?”
“学规又言:修身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你有没有用礼仪端正自己,不去贪恋利益享受?还有……”
随后,她冷哼一声,神色肃穆。
“区区赘婿,被财色遮掩,还敢振振有词。”
赵戎轻轻摇头,孟正君还是在揪着他吃软饭的事不放。
赵戎觉得,此事归根结底,除了是她对赘婿身份的鄙夷偏见外,还有不相信他赵子瑜的动机。
估计认为其就是个贪财好色之徒。
赵戎知道孟正君言论的出处,也知道如何反驳,只是没再耗费口舌。
泼来的脏水,被动的洗,怎么也洗不掉的。
他忽然认真道:
“孟学正尊礼守礼,在下深知,但是,礼,分大小。”
赵戎抿唇,目光大胆的上下扫视一番孟正君,随后转头,同样的认真打量一遍鱼怀瑾。
因为此二女相似,尊礼守礼到了极致。
不说煌煌大礼,她们连微末小礼都不放过,一板一眼的恪守。
赵戎诚恳道:“小礼固然重要,是日常所接触之事,潜移默化,可是与之相比,教化天下的大礼大德才是我辈儒生穷尽一生要去追求的。”
全场安静,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人身上。
赵戎身着修身儒衫,站姿挺拔如剑,握拳端手,眉眼专注,声音清朗。
“在下觉得,对于大礼,我辈儒生,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末节也要去争取,但是对于日常小礼……”
他盯着孟正君,摇了摇头。
“先生何故如此拘泥小节,最后画地为牢,不仅束缚自己,也束缚他人。”
话音一弱,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赵戎虽然还是面色平静,但下一刻便感到刚刚有些让他窒息的压迫力,顿时消退了大半。
原本气势逼人的孟正君,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威压似乎收敛了回去。
她眼神古井无波的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微微高一些却敢言之凿凿冒着威压顶她嘴的年轻学子。
之前在学馆内,谁敢违逆她?
孟正君觉得,这赘婿小子似乎有点胆子。
不过。
“赘婿小子,还敢与我谈礼论道?”她轻轻道。
“在下不敢,未有冒犯之心。”赵戎直立拱手。
孟正君挥袖,“你现在还没资格向我‘问道’,大礼小礼,哪里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等你有资格了,再来找我辩难。现在,你是墨池学子,便归我管。”
赵戎不语。
她忽道:“吾有最后一问,汝父母双亲,可知汝做这赘婿之事。”
赵戎闻言,微微眯眼,似乎陷入了些许回忆。
不多时,他轻轻点点头,垂眸。
“我与青君竹马青梅,而婚约,也正是家母一手操办。”
学堂之中,顿时响起一阵阵声响。
惊讶、疑惑声四起。
大多数学子们面色不解,这是把亲生儿子往火堆里推啊,何必如此。
李雪幼咬着唇,看向赵戎的目光,有些同情之色。
鱼怀瑾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看着赵戎,只是某一刻,她移开目光,瞧了眼自己正握笔的晶莹如玉的手。
贾腾鹰微愣的看着这个坦然面对,正视一切的舍友。
范玉树看着赵戎,忍不住一笑,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此时,孟正君眉头忽皱。
赵戎见状,洒然一笑,“大行不顾细谨。对于七尺男儿而言,入赘只是小节小事,何足挂齿。”
他转头直视孟正君的眼睛。
堂内的众人,见其语气诚恳洒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教他们书艺的‘赵先生’。
看样子,仿佛在他心中,这个八成会成为儒生名誉污点的‘赘婿’身份,真的没太放在心上。
吴佩良忍不住撇嘴,怎么可能真不在意?
儒生梦寐以求的有三不朽。
立德,立言,立功。
皆是为了名誉,流芳百世,结果你赵子瑜倒好,直接入赘了。
你当真不在意?
反正吴佩良是不信的,
而且就算你赵子瑜不在意赘婿的污点,但是墨池学馆和林麓书院的清誉却有很多人在意。
眼下的孟学正不用想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诸多各异的目光,赵戎面色如常,没再开口解释。
孟正君板着脸看了会儿赵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抬手,又从袖子中取出一本书册。
孟正君随手取来一只鱼怀瑾的毛笔,瞥了眼赵戎,随后低头,在书册上面写着些什么。
赵戎眼睛朝下一瞟,虽然看不见她手里书册的内容,但是他几位熟悉笔画。
很快赵戎便发现,这位今日突然到来的孟学正,似乎刚刚落笔时的头几个字是……赵子瑜。
至于后面的字,因为孟正君写的潦草,再加上不熟悉她的书写习惯。
赵戎就有些辨别不出了。
写他名字干嘛?
小报告?
重点观察对象,嗯,俗称黑名单?
还是……学馆之耻榜单?
赵戎眨了眨眼,估计后者的话,他能排到前列了吧。这怎么好意思。
不多时,孟正君收笔,同时收起了书册。
她轻轻摇了摇头,也没看某人,而是朝鱼怀瑾点头示意后,直接转身,离开了率性堂。
赵戎见状,也没在意,微微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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