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濯足


  赵戎插了几次,都没能将玉簪子插好。
  他站在青君身后,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没轻没重的,像是第一次做这事。
  其实,为女子束发盘发,赵戎还是挺有经验的,只是,他再有经验也不能在青君面前立即表现出来啊。
  娘子的细心,赵戎早就有所领略,他哪里敢露出半点儿马脚。
  此时,赵戎感受着手中青丝的顺滑,右手一翻,顺时针一转,再将右手上的玉簪子横直一插,双手一放,终于盘好了发,不再松散。
  他后退一步,一边松了口气,“好了,青君。”
  一直背身安静不动的赵灵妃,立即蹦了起来,像只小兔子一样,跑到了溪水边,她低头,左右来回侧着脸打量着水面的倒影。
  看见赵灵妃这副难得的小孩子模样,赵戎笑着走到她身旁,陪她一起看水里的佳人。
  赵灵妃伸手摸着头上的翡翠簪子,余光瞟了眼水里那个盯着她看个不停的男子,突然开口,轻声道:“好看吗?”
  赵戎点头,同时轻轻一叹,“好看,怎么会这么好看。”
  赵灵妃笑颜如花。
  “我是说我,青君,能找到这样好看的夫君,你真是赚大发了。”他摇了摇头。
  赵灵妃小脸一绷,鼓嘴斜了一眼身旁的他,“戎儿哥,不要脸。”
  只是,她没想到,赵戎竟然不回话的点了点头,旋即便突然蹲下,探手去捉她的脚腕。
  赵灵妃一急,想要抽脚,只是怕动作太猛,踢到了他,便蹲下身子,伸手去阻挡。
  赵戎将她的手拿开,抬头柔声道:“娘子,乖。”
  赵灵妃闻言心中一颤,又想起他刚刚的好,将朝思夜想的玉簪子直接送给了她,还认真为她盘发……赵灵妃手上力道不由的弱了下来,半推半就的被赵戎捉住了两只纤细的脚踝。
  赵灵妃原本蹲着的娇躯不得不向后一坐,坐在了地上,她曲着腿,一双素手依旧推着他的大手,带着些抗拒之意,只是力气弱弱的,哪里管用。
  赵灵妃咬唇看着正在脱她绣花鞋的赵戎,只觉得脸上发烫,她的声音带上了些颤音,“戎儿哥,别这样,不好看的,还很脏。”
  赵戎手上动作不停,将她的两只绣花鞋脱下,摆在一旁,他抬头瞧了眼青君,冲她眨眼道:“小时候又不是没给你濯过足。”
  赵灵妃语气恳求,“夫君,我错了,我下水濯足还不行吗,让我自己来。”
  赵戎一笑,“晚了,娘子,我来给你洗。”
  言罢,便用两双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莲足,足上穿着洁白的罗袜。
  赵灵妃大羞,别过脸去。
  赵戎解开罗袜上的绳子,将袜子褪去。
  她的身子一抖,想往回缩足,却被眼疾手快的赵戎用力按住了,一手抓住脚踝,一手握住脚心,固定了起来,搁在他的腿上,再也跑不掉了。
  赵戎低头定睛,细看手上娘子的莲足,他不由的挑眉,这哪里有青君说的那样难看。
  尺寸虽然不及山上某些王朝因为陋习而催生的畸形的金莲,但却也绝对称得上是一双小脚,甚至在赵戎看来大小刚刚好。
  他又瞧了几眼,便忍不住开始细细把玩。
  此时,阳光从林叶间落下,穿过弥漫的水雾,照在她光滑得如同缎子般的皮肤上。
  赵戎的手便和阳光一起轻抚了起来。
  青君的脚踝是那么的纤美,脚小而软、净白而饱满,并且因为她此时的害羞,伸出的大腿伸的笔直修长,莲足紧绷着弓起,从而成了一种“月”之形,有一种阴柔之美。
  赵戎呼吸微促,眼睛一眨不眨,他之前和小小在一起时从未试过这个,如今也是第一次品足,没想到竟是如此勾人心魄的美。
  赵戎以前还一直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好这一口,觉得口味独特,只是如今瞧见青君这只“月”形的精巧莲足,才发现这儿竟藏着另一种女子之美,令人销魂,若说这世上有很多男子情愿被这双月足踩死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谁顶得住啊?
  赵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自禁的揉着,只是某一刻似乎是揉疼了青君,她用力往后缩了一点,赵戎顿时回过神来,清醒了一些,他轻咳了一声,眼睛一瞟,瞧了眼娘子。
  只见青君正双手后撑,坐在地上,她一只修长的腿笔直的搁在他的膝盖上。
  青君别着头,紧闭着眼,贝齿咬唇,不去看赵戎,但却早已满脸通红,她睫毛颤动,正对着他的那张侧脸上,泪痣都像是快要化为泪珠流下来了一样,微微颤颤。
  赵戎想起了他自己到底要干嘛,于是便捧着青君的脚,开始掬水为她濯足。
  动作轻柔,不再复刚刚那般粗鲁。
  也不知是溪水的温热还是赵戎揉的,她莲足上的皮肤布满了泛起的红晕,并且赵戎感觉青君皮肤的温度似乎比溪水和阳光的温度都要高一点。
  赵戎认真的帮青君净了几遍足,取出一块干净白布,一点一点的将莲足擦拭干净,准备重新穿上足衣,只是又忍不住瞧了几眼,有些依依不舍。
  他瞟了眼青君,发现她还侧头闭着眼睛。
  赵戎突然俯身,嘴唇轻触了一下莲足。
  赵灵妃本来正忍着羞意,迁就着戎儿哥,而脚对于女子而言又是敏感密私之处,此时,她突然感觉脚上传来了一些奇异的触感,闭目的赵灵妃心中一动,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一惊。
  她睁眼一看。
  果然。
  又在“得寸进尺”的欺负她。
  赵灵妃羞急了,身子猛地前倾,睁大眼睛瞪着赵戎,“戎儿哥,你,你……”
  她银牙一咬,破天荒的抬手,在赵戎的胸膛上锤了一记粉拳。
  赵灵妃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即挖个坑把她自己给埋了,那么羞人的地方,怎么能用嘴亲呢,不脏吗?
  想到这,她香肩一抖,顾不得生赵戎的气了,连忙取出贴身手帕,急切的为他擦嘴,“脏死了,你怎么这么傻啊,我的脚脏死了……”
  赵戎愣愣的看着青君担忧的表情,没有说话。
  赵灵妃见他这副面无表情的神态,脸色顿时惶恐自责起来,她伸手去摸刚刚她轻轻锤过的地方,颤声道:“戎儿哥,对不起,是不是疼了,对不起,我刚刚太急了,没想那么多,戎儿哥……”
  赵戎见状抿嘴,他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后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赵戎嘴角一扬,低头继续去给青君穿罗袜,捧着她的足,动作温柔。
  赵灵妃瞧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也不再过多的担忧,她安静下来,凝视着赵戎认真服侍她时的专注侧脸,渐渐的,有些怔怔出神。
  不久,赵戎一丝不苟的帮赵灵妃重新穿好了鞋子,将她的脚轻轻放在地上,便准备起身,只是突然又看见她的襦裙衣摆太长,有些拖地,他眉头微皱,不厌其烦的重新蹲在赵灵妃的脚旁,试了几次,成功将裙角打了一个结,不再妨碍她走路。
  赵戎忙活完后,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忽的,他注意到赵灵妃正眼眸晶莹的看着他。
  赵戎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
  只是,下一秒,赵灵妃便已向前一步。
  她在他的身前踮起了脚尖。
  二人的唇瓣,触了触,便又分开。
  女子娇羞低头。
  赵戎微楞,旋即灿烂一笑。
  此时,他心中没有什么借机欺负她的龌蹉心思,虽然他很确定他现在只要去搂她哄她便又能半推半就的一亲芳泽,甚至更进一步,但是赵戎不想这么做,至少此刻不想。
  他想着,就像现在这样,和她简简单单的在一起,体会着对方的存在,就很好。
  赵戎探手,牵住了害羞的她,转身,继续寻幽去了。
  ……
  暖溪竹园门口,府生和书院士子们相续离去。
  因为某俩人的缘故,他们走后,雅集的氛围似乎发生了些难以言明的改变,叶若溪无奈,只好提前宣布散会。
  雅集上发生的某些事情,正在被四散的众人带往府内各处,想必不久后便能大范围的传播,改变正在酝酿着,发酵着。
  计乾一一言不发的走回太一府,云子脸色微白的跟在他的后方,一路上,没有说话。
  某一刻,计乾一突然停步,在原地顿了顿,他向后回头,认真的最后看了一眼暖溪竹园内的幽深山林。
  赵灵妃,我已经仁至义尽的提醒过你了,却仍旧执迷不悟,本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天生便注定要攀登山巅,俯视芸芸众生,结果,呵,是我看走了眼,不过是个连红尘情爱一关都过不去的俗女子罢了。
  天志境的崭新风景,本公子已经隐隐窥到,不日便能寻机破境,至于你,呵,问题可就大了,就继续和你那个赘婿夫君卿卿我我,沉沦堕落下去吧……
  计乾一摇了摇头,不再多看一眼,转过了头,带着云子,大步离去。
  日头渐渐西斜,暖溪竹园外,已经人迹寥寥。
  只是,却有一个婀娜身姿,在门口不远处徘徊等待。
  柳空依低头瞧了眼她手里端了很久的薄胎花鸟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去。
  而她之前其实已经换过八九杯了。
  柳空依颇为无语的看了眼暖溪竹园的出口,还是不见某个男子的半点身影。
  她贝齿暗咬,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轻哼一声,便收起这杯准备递给一字之师的茶,扭身走了。
  及至日头落下西山,夜幕降临,月亮悄悄攀上枝头。
  竹园门内,一双璧人携手而出。
  披月而归。


第二百零一章 你想要几房啊?
  赵戎发现,青君心里还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才十七岁而已。
  即使已经早早踏入修真界,成为了一位浩然境巅峰的剑修又如何,终究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婚不久的年轻女子,更何况是在青梅竹马的恋人面前。
  亦或说,这整个太清四府的府生们都是类似,虽然是来自全洲各地的人杰天骄,可是都还不过是未满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罢了,就算聪慧早熟,又能聪慧早熟到哪里去,可能连一直热心追求的大道长生也仅仅只是一种人云亦云的“跟风”吧。
  因为都还很年轻,除了多愁善感者之外,哪里会这么早去思考垂老死亡,修行登山更多的也可能只是因为族人的期盼或自身的心高气傲、年轻气盛。
  也因此,在暖溪竹园内寻幽玩乐这种本对山上人来说略显无聊的闲事,青君去玩的格外的开心。
  她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没有去过什么造化钟秀、灵气蓬勃的福地洞天,于是来到一个小小的暖溪竹园就如此反应。
  青君只是之前一直缺少那个人罢了,那个她藏在心里时常想着“他在就好”的男子。
  赵戎细细品味着这最好的年华中最美的青君。
  他们一下午在暖溪竹园深处,二人重新拾起童年的趣事,体会着熟悉但已遥远的乐趣。
  青君就像变回了从前那个小女孩,她跟着赵戎,满山遍野的跑。
  有时遇到有趣的事物,青君便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面对着赵戎,背着身倒退前进,也不怕走路撞着。
  赵戎有些小无奈,不过更多的还是宠溺的迁就着她。
  青君想玩什么,他便陪着她玩,想说什么,赵戎就凝神倾听着。
  二人如此这般在暖溪竹园内玩闹了一天。
  之后。
  他们手牵着手,离开了暖溪竹园,赵戎见夜幕深沉,便不由分说的要送青君回南辞精舍。
  此时,走在夜路上,赵戎笑看拉着他手走在前面的青君。
  她玩闹了一天,好像还是精力充沛,静不下来。
  周围暂时没有路人之时。
  青君摆起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如蝶的身姿,娥娜翩跹。
  就像一只好动的小鹿,静不下来。
  她顾盼流转,和赵戎聊天说着各自的事,不时的回眸,一笑嫣然。
  赵灵妃一身齐胸襦裙袖摆飞舞,纤韧腰肢上清净变化的紫罗缨在空中灵动飘逸。
  她或嗔或欢,都只对一人绽放。
  “戎儿哥,这么说,那条原本准备给林文若的白绫,蓝玉清……自己用了,然后被林文若葬在了桂花林?”
  她正倾听着赵戎讲终南国之事,某一刻,突然回眸,重新依偎回他的身旁,抱着赵戎的胳膊,轻声探问。
  赵戎话语停了停,偏头看着青君,点头道:“嗯,他是一个人走出桂花林的。”
  他注视着娘子在夜色中依旧亮若星子的秋水长眸,发现她正渐渐的蛾眉倒蹙。
  赵戎想了想,叹了口气。
  “其实文若心里也很苦的,但凭有一点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让这种结局发生的,只是……唉,这位蓝姑娘实在是可惜了,虽然我与她只见过寥寥几面,并且蓝姑娘也不知为何,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好像我以前得罪了她似的……不过我后来赢了第三场辩论,确实也算是得罪了她。”
  “但是,我能感觉的到,她对文若的情感是不一般的,毕竟我听闻,他们与我们一样,好像也是年少认识的青梅竹马……”
  赵灵妃忽然打断道:“我们与他们不一样。”
  赵戎一顿,听到了她语气中的果断与认真,他轻咳一声,察觉到了口误,连忙点头。
  这话确实有些不吉利。
  赵灵妃紧了紧抱着竹马夫君胳膊的手,收回目光正过头来,她眯眼,端详远处灯火阑珊的夜景,说了句奇怪的话。
  “林文若当时为何不把蓝玉清娶回家,再对清净子发难?”
  赵戎微微皱眉,“这,为何多此一举,反正都要发难反目,还不如悔婚羞辱,让她恨些,至少之后没那么难受。”
  赵灵妃目视前方,安静了会儿,轻轻开口,“若是,她其实愿意陪他一起呢,只要林文若娶她回家。”
  赵戎沉默了。
  赵灵妃咬唇,“又是一个男子自以为是的为女子着想。”
  她转头看着赵戎的侧脸,轻声道:“戎儿哥。”
  “嗯?”
  “我不喜欢林文若,你……不许学他。”
  赵戎转头与青君对视,认真点头。
  好一会儿,赵戎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被刚刚的谈话弄的有些沉闷。
  他轻咳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转头道:“文若那家伙,我早就看不惯了,你说他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十八房美妾吗?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看一眼……”
  安静下来的赵灵妃,眼皮一抬,看了眼赵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戎儿哥,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羡慕人家?”
  赵戎呵的一声,下巴抬起,语气不屑,“羡慕?不是我说,就凭他那区区十八房美妾,呵,就算再加上个一千房,都不及我娘子一房。我会羡慕他?不过如此。”
  言罢,他觉得这一番话语,明里暗里将马屁拍的甚是绝妙,话说,娘子应该听的出来吧。
  赵戎心中自得一笑,昂着头瞥了眼赵灵妃。
  只见,她正歪头听着。
  赵灵妃点着头想了想,突然开口:“都不及我……一房?”
  赵戎:“……”
  空气沉默了一秒。
  可是赵戎却觉得这一秒简直是像一年般漫长,且要命。
  他哪敢再犹豫,心中一转,一秒后立即开口,“口误,这是口误。”
  赵戎语气诚恳,“青君,我来给你复下盘,刚刚我的话语中是拿文若的十八房,嗯,再外加假设的一千房,我是拿一千零一十八房来与你对比,想要衬托出你对我而言的独一无二与比生命还要重的价值,当然了,关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试问这个谁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的说了出来,于是,我组织的话语中,文若那边是十八房,我这边便也下意识的用了房来形容你,这是夫君的错,但是你知道的,我们儒家说话写文章十分讲究对仗工整……嗯,误会就是这样,青君你能明白吗?”
  赵戎睁大眼与娘子对视,目光希冀。
  赵灵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戎儿哥,我还以为你有很多房呢。”
  赵戎眼皮一跳,哪里敢吱声接话,连忙用力摇头。
  赵灵妃瞧了眼他,“不过,戎儿哥你解释这么多干嘛,直接说误会就行了的。”
  赵戎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抽,立马转头,皱眉道:“傻瓜,我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吗?”
  赵灵妃闻言,抱着他的胳膊,莞尔一笑。
  赵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又忽的开口,“夫君,你想要几房啊?”
  赵戎:“……”
  他不敢再接这话了。
  “没事的,夫君,你与我说心里话,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迂腐女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赵戎抿嘴,瞧了眼赵灵妃带着鼓励神色的表情,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在钓鱼。
  青君确实是不会吃了他,但他怕青君又碎剑心啊……听归说,她之前毁去的剑心到现在都还没好多少呢,若是再碎了,那赵戎估计要好好怀疑一番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克娘子了。
  想到这,赵戎咬牙,斩钉截铁道:“娘子一房!”
  他本以为这个答案应该够了,不会再问了。
  结果,又没想到的是,青君闻言后,摇了摇头,“只我一房,不行。”
  赵戎一愣,旋即把问题丢了回去,“娘子觉得几房合适?”
  她继续道:“就我一人的话,外人定会说我善妒,最关键的是对你风评也不好,例如惧内什么的,这可不行,要不……两房吧,给你纳一房。”
  赵戎大喜,心中大声呼喊,小小,青君同意了,我马上去接你……
  赵灵妃的脸微微一红,她转头看向路旁夜景,“我们可不能把芊儿忘了,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又是一起长大的,我们……我们三人要一直在一起的。”
  赵戎表情一僵,肩膀微微一垮。
  一刻钟后。
  临近南辞精舍后都有默契的故意放慢脚步的二人,终于还是走到了精舍门前。
  他们依偎了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赵戎目视赵灵妃进入精舍,等看不见她背影后,他仍旧站在原地静立。
  不多时。
  赵戎微微一叹,转身离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小女子不才
  太清四府,西南角。
  有一片枫林,林间藏着一座雅舍。
  雅舍院内,一张石桌前,正有一男一女在烹泉煮茗。
  男子是一位老者,身着一袭青色长袍,面容苍老,却一头黑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提起烧开的水壶,将一只茶杯盛个七分满,不多一滴,也不少一毫,杯内的茶水刚刚好。
  晏几道将茶烟袅袅上升的茶杯轻轻推到客人面前,抬头正视着桌对面的女子,她的到来让他很是意外。
  晏几道直接开门见山道:“足下前来,所谓何事?”
  语落,他又瞧了瞧桌对面束着男子发饰的儒衫女子。
  空气中有一阵清雅怡人的兰香,暗暗淡淡。
  这个,晏几道倒是知道些,虽然与她接触的少,但是早有耳闻,这个刚来书院不久且身份特殊的女先生,极爱兰花与书法。
  他见朱葳蕤面色有些犹豫,便皱眉问道:
  “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你有什么教学方面的问题想要请教老朽,听说你正在为新一届的学子讲习,担任艺学先生,老朽虽然这几年都没有再带新学子了,但是倒也有些艺学先生的经验可以与你讲讲。”
  正盯着茶杯看的朱葳蕤,闻言摇了摇头,又瞥了眼桌上晏几道递来的茶杯,她抬头歉意道:“不好意思,晏前辈,请稍等。”
  言罢,朱葳蕤曲指轻弹了下她腰间的一枚玉佩,从这件须弥物中取出来一只白瓷茶杯,搁在桌上。
  她冲晏几道不好意思的一笑,挥袖子,从一旁的泉水中隔空汲取了一道清澈水流,将其取出的茶杯又清洗了一番,这才伸手重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朱葳蕤优雅的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便将这杯茶放下,没再去喝了。
  主人家的茶是好茶,但是客人的她不喜欢。
  晏几道见状,眉头放松,面色自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想着下次再招待这位女先生时,给她的用具应当不用备了。
  朱葳蕤腰杆挺直的端坐在桌前,眼神清亮道,“今日前来,冒昧打扰,还望晏前辈恕罪。”
  晏几道摇了摇头,“无妨,倒是有幸可以好好认识下我们书院近来热议的幽兰先生。”
  “晏前辈勿要再取笑我了。”听到这个绰号,朱葳蕤轻轻一笑,没去在意,她旋即神色认真道:“葳蕤此次前来,想冒昧问问,晏前辈带弟子们来太清府讲学,一月之期已到,为何还不换班回府?”
  晏几道微楞,如实道:
  “接替老朽的程兄有事,他带着学生外出游学未归,我便再逗留几日,据他信上说,三日后能回到书院,到时候便能替换老朽回去了。”
  “三日吗……”朱葳蕤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晏前辈。”
  晏几道眉头微皱,观察了会儿朱葳蕤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语气疑惑,“足下为何询问这事?”
  朱葳蕤微微低头,敛目盯着散发白雾的茶杯端详了会儿,朱唇轻启,反问:“晏前辈门下是不是新收了一位学子,名叫……赵子瑜?”
  “赵子瑜……”晏几道开口念了念,旋即想起这正是不久前身在大楚的师兄向他举荐的书生,他之前随意打量了下,没看出什么大问题,便让李锦书带其去办入院手续,之后便也没了关注。
  不过,晏几道有点印象,好像是跟着他一起来了太清四府讲学,他之前上课的时候有看见过……
  晏几道目光一凝,不动声色道:“门下弟子有些多,请容老朽想一想……对了,你找这位赵子瑜是有何事?可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失礼之事?”
  说着,晏几道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大徒弟李锦书向他提过的一嘴:小师弟与朱先生的小书童静姿有些纠纷,静姿说小师弟是登徒子,不过听小师弟的解释,应该是误会。
  晏几道的眉头顿时紧锁,他之前以防万一,已经反复叮嘱了李锦书要好好看守住这些师弟们,让他们别在太清四府惹事,给书院丢面子。
  结果现在倒好,在外面倒是没出事丢人,但在林麓书院里面却是惹了个大麻烦。
  这个赵子瑜是不是给朱葳蕤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信,就像那个书童静姿说的那样言行浪荡?
  只是片刻之间,晏几道就已一念千里。
  他抬眼看了看,朱葳蕤正盯着茶杯,目光似乎有些犹豫闪烁。
  晏几道抿嘴。
  简直放肆!
  先不提人家的修为境界,这位朱先生可是儒家第一等士,并且还是你的师长!
  你给她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现在好了,专门等着我们回学院,估计是要将状告到了山长那儿去了,你还要我帮师兄怎么保你?
  想到这,老者目光锐利如锋。
  也不怪晏几道朝这方面想,一个刚入书院不久,还是走后门进来的山下学子,突然被一位身份特殊的书院女先生专门找上门来,指名道姓的询问什么时候回学院。
  就像赵戎前世,一个刚刚走后门进入大学的乡下学渣,被学校里年轻漂亮的海归女教授亲自点名。
  这种情况……难不成是盼你回去请教你学问?
  晏几道见朱葳蕤犹豫不说话,便将手中茶杯放下,准备再详细问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正在这时,朱葳蕤突然抬头,开口了。
  “不是的,赵子瑜……赵公子没有失礼。”
  当日,得知那些字是赵子瑜写的之后,朱葳蕤本想直接去太清四府找他,可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立马去,不只是因为女子的矜持。
  她刚来林麓书院不久,如今正担任新学子们的书艺先生,这些日子课程繁多,并且朱葳蕤想着,赵子瑜也是新学子,一个月后总是要回来上她的书艺课的,正好趁着这些日子,她好好钻研钻研他奇异的雄伟楷书,到时候回来后好好向他请教。
  只是,朱葳蕤一直殷切期盼着,却在规定时间内没有看见赵子瑜随着晏几道回来。
  于是她渐渐心急了,开始担心他出现变故,便请了一日沐假,按耐不住的前来太清府亲自询问。
  此刻,朱葳蕤见晏几道面色有些不对,想起他刚刚的话语似乎是有些误会,便赶紧开口辩明。
  她接着道:“而且恰恰相反,是我们对赵公子失礼了,静姿性子顽劣,是我管教无方,那日竟如此为难赵公子入院……也怪我,若是早些察觉,定不会让后面这些事情发生。”
  朱葳蕤蹙了蹙眉,双眸之中涌现自责之色。
  晏几道微怔,将这些意想不到的话语消化了一会儿,心道原来如此,才语气探寻道:“所以,你是想着我们早些回去,你要向赵子瑜道歉?”
  也不等朱葳蕤回答,他又摇头一笑,继续开口,“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就将子瑜唤来,你不必如此自责,与他说清楚了就好。”
  言罢,便准备喊人递话。
  朱葳蕤抬手一拦,“慢着,晏前辈请稍等,不用专门为了此事打扰赵公子的,你们过几天就回来,我到时候带着静姿一起正式的向他道歉,今日有些不便,就算了,不过,嗯,倒是还有一事。”
  晏几道有些好奇,“何事?”
  朱葳蕤探手,从胸前怀中取出一张贴身放置的纸笺,递给了晏几道。
  “麻烦晏前辈将这张纸交给赵公子。”
  晏几道点头接过。
  朱葳蕤眼睛依旧盯着他手里的纸笺,又想起了她自己所临摹的赵戎的书法,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由衷。
  “他的字,写的真好,天下竟有人能写出这种字来……我愈发觉得选的路是没错的,真的可以走通的……”
  原本觉得事情如此简单的晏几道,闻言,眼睛一睁,抬头盯着朱葳蕤,心里大吃一惊。
  难怪总感觉她有些如此反常,原来是与字有关……他心中存在着的一些之前的疑惑顿时解开。
  “字?子瑜的字怎么了?”
  晏几道沉声问道。
  朱葳蕤眼眸明亮,炯炯有神,仿若有光,表情认真,“赵公子的字绝非凡品,比葳蕤的好,葳蕤私以为,有机会入道。”
  晏几道心中一凛,脱口而出,“朱先生,书法一事,真能入道?”
  朱葳蕤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抬手握拳,端于腹前。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赵戎的字,让朱葳蕤隐隐看见了某种使她心颤的可能。
  那是关于道的可能。
  她为何放弃曾经一路钻研的前途正大光明的经义儒道?
  不就是为了开创出儒生第七艺吗!
  将她痴心的书法开辟出一条道路,哪怕是羊肠小道也好,至少上升到了“道”的高度,让后人看见了可以走通的可能。
  使其成为所有百家修士都能够去走的新的大道。
  稷下学宫,百家诸子,君子贤人,万千修士。
  你们不是都不信文字自身能够入道吗,都说连太古造字的圣人都无法做到,书法只配充当古今圣贤入道言语的陪衬。
  那么小女子不才,敢奉天下先,偏要走出一条路来!


第二百零三章 儒生六艺与第一等士
  枫林小院内,石桌前。
  当某个如兰的女子说出“道阻且长”八字后,空气宁静了下来。
  桌上的茶杯内,袅袅白烟渐渐稀疏。
  院门口,两个伺候在老师身前的书院士子,都向门内张望了眼,随后相互对视,目光好奇。
  石桌旁,两位书院先生皆是无话。
  晏几道凝视着眼前这个眼里有光的儒衫女子。
  他知道,此刻他们谈话的趋势,有问道的意味,接下来很可能是一番郑重的论道,述说自身的儒道,相互诘难、论证,从而使双方大道磨砺。
  就算谈个三天三夜,晏几道也不觉得稀奇。
  不过,他并不准备应承。
  晏几道端起茶杯,只是嘴唇沾了沾杯沿,便放了下来,他抬头与朱葳蕤对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朱葳蕤明亮的双眸渐渐暗下来,她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今日冒昧叨扰,改日前辈回书院,葳蕤定携礼登门道歉。若是无事,便先告辞了。”
  “朱先生客气了,老朽会将这张纸笺送到赵子瑜手中,请慢走。”
  朱葳蕤收起自用的茶杯,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晏几道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注视着朱葳蕤离去的背影。
  他不和朱葳蕤问道,除了对书法一事十分陌生不怎么了解外,还因为晏几道并不看好朱葳蕤的这条“左道旁门”,不认为书法能诞生出新的书道。
  在他看来,书法不就是作为诗词歌赋、经义文章的文字载体吗。
  隶书,草书,楷书,只要写的端正清晰不难看就行了,至于将这些字练的有多好看,没太大必要,过份的追求只是本末倒置,浪费精力罢了。
  你还能写出花来不成?
  稷下学宫的诸子百家开创学派的大道文章,哪里对书法有要求了?只要能够穷幽极微,学问文章洞察天道,你就算把字写的鬼画符,老天爷都得捏着鼻子认。
  再说,先不提太古万族的特殊文字,单说人族先圣造字,初衷本意,只是作为记录语言使其传之久远的方式和工具而已。
  如今,数万年来,所发展出的对文字书写有所讲究的书法,也不过是那些山下王朝的凡俗读书人们闲的无聊的兴趣钻研。
  山上的百家修士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穷极乾坤天道之上,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凡人研究书法能入道的,百家修士们哪里会去在意这种眼皮子底下的小术。
  这些不仅仅是晏几道的认识,这其实是目前整个玄黄修真界默认的常识。
  书法一事,不像画道、乐道,后两者能够具体显化“大道”,是被承认的修士之路,而书法呢,单个字除了认为赋予给它的意思之外,它如何能去自现含义,去像成篇的文章那样,蕴含大道?
  历史上,不信邪想要试试的人不是没有,他们也想以法入道,但是,最后哪个不是撞南墙撞的头破血流,而最近的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便就在林麓书院。
  在晏几道的眼前。
  晏几道瞧着朱葳蕤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轻轻一叹。
  此女应该很孤独吧,身处儒家书院,周围皆是学派同门,可是却寻不到一个“同道中人”……
  他缓缓收回目光。
  玄黄界儒家有六艺,这是数万年来,儒家圣贤所摸索出来的。
  经义艺。
  诗赋艺。
  礼艺。
  乐艺。
  棋艺。
  画艺。
  此六艺,儒家皆有对应的修道之路,成熟的修炼法门,供儒生选择,去修行钻研。
  这也是儒家书院的新学子们入院之后的头一年,所要必学的六门艺学。
  其中,又分为两大艺,与四小艺。
  两大艺乃是经义,诗赋。
  四小艺是剩余四者。
  朱葳蕤放弃前途光明的一路主修的经义儒道,转而投身书法“小术”,此事不仅在儒家内部传播较广,在其他的百家之中也是反响不小。
  “儒家第一等士啊,何苦呢,离开稷下学宫,来到这小小的望阙洲……”
  晏几道转头盯着远山,嘴里喃喃。
  对于百家修士而言,从士子到君子的身份转变极难极难。
  拿儒家来说,新进入儒家书院的学子,只要能被书院先生收徒,便能获得士子头衔。
  可是君子头衔却非常之难,比例极少,一所中等的儒家书院也就寥寥几个而已,他们都是学派的中流砥柱。
  一旦被中洲文庙授予君子头衔,即使是无名之辈,也能瞬间名彻九洲七十二书院。
  就像不久前,赵戎在山上邸报上得知的那个思齐书院的新君子。
  而儒家第一等士,是广大儒家士子中的一个特殊存在。
  中洲文庙以一定的年限为一期,在这一期的所有年轻儒生中,挑选出最有潜力的那一小撮读书种子,将其列入名册,标记为第一等士子。
  文庙重点观察培养。
  他们,皆是君子的预备人选。
  朱葳蕤便是这样的存在。
  治学天赋,大道修为。
  皆是儒家同一辈儒生中的上上者。
  本来前途远大,君子有望,女君子更是能载入儒家史册,成为寥寥不多的存在,被后人铭记,可是,让人或笑或叹的是,朱葳蕤竟恰好是那个百家历史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出现几次的撞南墙之人。
  一直安静不语的晏几道,忽的微微皱眉。
  这次朱葳蕤来到林麓书院,山长却不知为何让她也担任艺学先生。
  此事在书院之内,已经渐渐有人发出微词与议论了。
  倒不是她没有资格做新学子们的艺学先生——如果连儒家第一等士都没有资格给新学子传艺,那么其它的普通先生们干脆解职归去得了。
  书院上下有微词的是,山长竟然批准了朱葳蕤教授“儒生六艺”以外的第七艺,也就是她嘴中命名的书艺。
  放眼九洲七十二书院,这种行为尚属第一次。
  就算你是书院内男子们都欢迎的幽兰先生,也不能这样坏规矩的胡闹啊。
  忽的,晏几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起身前往屋内,取出了往日弟子们交上来的功课文章。
  这在之前一直是大弟子李锦书帮他批改。
  晏几道翻找了一下,从中抽出一份特别显眼的纸卷,翻开一看,果然是署名赵子瑜。


第二百零四章 老师找你
  晏几道的目光仔细扫过纸卷。
  片刻之后,不由的点了点头。
  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写的确实好看,雄浑齐伟,阳刚大气,光是看着便有洗目之感,令人耳目一新。
  只是。
  晏几道又仔细瞧了瞧,还是没有看出这字有什么入道的玄妙。
  字是漂亮,他觉得应当是这些年来见过最好的书法了,但是在晏几道看来,这也与其他所有书法一样,华而不实。
  想来,这估计也是现今书法面临的共同困境,它又不像儒家前人开柘的诗词一道一样,可以天道定品,如何判断它的价值。
  朱葳蕤,这个困境你如何走出来?
  晏几道摇了摇头,又看了会儿,还是没有看出丝毫朱葳蕤所言的入道线索,他放下了赵戎的纸卷,出声将门外的弟子唤来。
  一位书院士子上前,行礼道:“老师,有何吩咐?”
  “去将你大师兄叫来。”
  书院士子轻咳一声,“老师,大师兄不在,他今日受邀,去参加了一场逍遥府生组织的雅集,在暖溪竹园,要不……我去喊他回来?”
  晏几道挑眉,抬手摆了摆,“等等,锦书去参加雅集了?这倒是个稀罕事,嗯,不用去叫他,你帮我跑一趟吧,去将你们小师弟赵子瑜唤来。”
  书院士子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拱了拱手,“赵子瑜师弟早上也和大师兄一起去了暖溪雅集。”
  晏几道沉吟一会儿,“锦书回来之后,叫他立即过来。”
  ……
  日头渐落,夕阳如血,已是黄昏。
  枫林院内。
  晏几道正背着手站在一颗茂盛的枫树之下,他的身后,李锦书正垂手禀报着些什么。
  晏几道一边摸着胡须端详树上只染了半红的枫叶,一边倾听着身后大弟子的言语。
  某一刻,他抚须的手骤停,又听了几句后,晏几道转身,盯着李锦书惊讶道:“他真的从陶渊然那儿赢来了一道东来紫气?”
  他忍不住又问,“儒道之辩,辩赢了一位道家君子?”
  李锦书话语顿停,他注视着老师难得一见的惊奇表情,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况,认真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的,小师弟送给师弟妹的那道东来紫气,做不得假,当时在场的太一府柳仙子认出来了,她在陶先生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并且,陶先生就在府上,此事一问便知。”
  晏几道缓缓点头,重新抚起长须,转身端详着枫树。
  他面色沉静,眉头凝起,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落花无我之境诗词,辩赢道家君子,师兄,你送来的这个年轻人真是……”
  正说着,晏几道突然抬手,摘下了一片半红不红的枫叶,捏着叶柄,低头仔细的打量着,片刻之后,他看着手上的枫叶摇了摇头,目光带着些惋惜之色。
  晏几道轻声道:“锦书,明日上午,将你小师弟唤来。”
  言罢,他从枫叶上收回目光,挥袖取出了一本普通的儒经,轻轻一翻,将今秋的这片枫叶夹入其中。
  晏几道的身后,恭敬静立的李锦书,表情略微担忧道:“老师,雅集上的事现在在太清四内四处传着,我怕小师弟他……”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因为李锦书看见前方背身的老师已经轻轻点头。
  此时有凉风吹来。
  枝叶茂盛的枫树摆动莎响。
  树下老者手中儒经的书页随风翻动,向前翻着,只见书页之间,夹着一张张枫叶书签,且越往前翻,枫叶越红。
  及至第一片夹入的枫叶,与如今这张新加入的半红枫叶相比,它赤红如血。
  ……
  赵戎衣上盛满一身月光,返回居住的小院。
  他路过范玉树的屋子时,见其中没有灯火。
  赵戎想起某事,停步敲了敲门,等了会儿,无人应答。
  “还没回来吗。”
  他轻语一句,转身回屋。
  原本赵戎和范玉树二人约好今日去独幽城逛逛的,有范玉树这个地头蛇带路,赵戎也可以方便熟悉下城内的事物。
  只是后来赵戎被大师兄拉去暖溪雅集。
  范玉树说是在太清府憋得太久,便决定一个人先去城内玩玩了。
  早晨二人分开之时,范玉树还特地抓着赵戎的手,一脸深情的嘱托赵戎替他在雅集上好好看着叶兰芝,她若有什么麻烦事能帮就帮一手。
  不过下午在雅集上,赵戎发现根本就不用他帮,已经有个长相比玉树兄英俊比他都只差一点的府生帮玉树兄代劳啦。
  于是,赵戎想着还是向玉树兄汇报下工作,让他不用担心,叶姑娘看起来有说有笑的,过的很好……只是现在这屋内没人,也不知道范玉树跑哪里去了,改日再和他说说吧。
  翌晨。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屋内。
  正在闭目吐息的赵戎,缓缓睁开了眼,他瞧着空旷的房内,安静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赵戎从清虚期突破到振衣期,打通了任督二脉,完成体内小周天。
  如今他要从振衣期到扶摇境,需要将除了任督二脉以外的其它全部奇经八脉打通,是体内能够完成大周天,这才是正式进入扶摇境的标志。
  这些日子,赵戎一直引导着体内经脉中的那条“赤色小蛇”,冲击奇经八脉。
  但是他的经脉天生堵塞,一口先天元气又较为虚弱,每次冲击经脉都举步维艰。
  其实大多数修士在振衣期的先天元气也和赵戎差不多,毕竟此物是收体质影响,除了少部分先天体质迥异者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可是他们的经脉不并像赵戎这样搪塞,因此,虚弱的先天元气倒也够用。
  此前,赵戎借助棋楠沉香帮忙,冲击经脉之时,点燃体内气血,壮大“赤色小蛇”,帮助修炼,进度一日千里。
  现如今辅助物用完,又陷入了滴水击石的水磨困境。
  赵戎静坐屋内,思索了一会。
  下次休沐日要去独幽城的市面上逛逛,听范玉树说,那儿是望阙洲山上最大的仙家集市,商号、仙铺林立。
  功法,丹药,法宝,奇物,古珍……修行所需要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奇怪或不知道用途的东西更是不知凡几。
  只要有钱,都能买到。
  不过听范玉树言语,独幽城内通行的是另一套货币体系,而古往今来一直通行的灵石,则更多的是类似于前世金本位的存在,很少直接交易……
  至于钱从何来?
  赵戎眯眼看着闯入屋内的阳光,他目前身上的灵石不多,前不久去小小分别时,还硬塞了一大半给她。
  不过……
  赵戎心中思索着一些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某一刻,他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浊气。
  忽的,像是想起某个人,赵戎嘴角轻轻弯起,心头上一些沉重雾霾一扫而空。
  他蹦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心情颇为期待的去洗漱了一番,又回到书桌前练了一会儿字。
  青君说上午她在逍遥府内有事,赵戎上午无课,下午有晏先生的课,因此昨夜分开之时,二人便约好下午一起上课。
  赵戎听大师兄说大后日他们就要回林麓书院,他决定这几天再好好陪一陪青君。
  回书院后,来太清四府找青君就没现在这方便了。
  最关键的是,赵戎还一直心心念念着一件事。
  那块墨玉他现在还没找到,更别提拿到了,青君说玉是在她身上……难搞。
  赵戎有些牙痒痒。
  他放下毛笔,随手拿起一本书,推门而出。
  秋晨的阳光正好。
  上午无事,赵戎准备在府内随意找个幽静处读书。
  只是,刚出院门没几步,就撞到了大师兄。
  “小师弟,老师找你。”
  赵戎下意识的手一抖,书差点掉地上了。


第二百零五章 她说想和你深入交流
  赵戎回头瞧了眼身后的李锦书,他正停在门口,笑容温润的向赵戎挥挥手。
  赵戎回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给李锦书,便正过头来,整理了下冠帽与学子青衿,向远处院内树下的晏先生迈步走去。
  “弟子赵子瑜,拜见先生。”
  赵戎拱手行礼。
  晏几道正背着手端详这个枝叶繁茂却枫叶不红的枫树,闻言立即转身,他表情严谨,从上到下的仔细打量了几遍赵戎,点头道:“子瑜,不必多礼。”
  赵戎抬头,与晏几道对视。
  二人不语。
  沉默了几息。
  晏几道不知为何,又轻轻点了点头,他忽地转身,一边背手走向树下的石桌,一边开口。
  “子瑜,不用太拘谨。昨日的事我听说了些,但关于儒道之辩陶渊然的事情,你再与我仔细讲讲。”
  言罢,晏几道来到了石桌前,略微犹豫,还是拿起桌上的一物,向枫树走去。
  赵戎定睛一看,只见晏先生手上一只用来裁剪缓草叶的铁质翦刀。
  赵戎微微挑眉,旋即较为详细的讲述起了终南国的儒道之辩一事,在一些涉及他或兰溪林氏隐私秘密的地方,例外霆霓紫金炉的炉心、获胜那一夜的太白山夜事等,赵戎有所略过与更改。
  树下,一身灰色常服的晏几道,低头将两只手袖子仔细的卷起,防止散落,他抬头看着这颗枝叶越发繁茂的枫树。
  这座雅致的枫林小院晏几道已经住过很多次了,每年秋日他来太清府讲学时,都被太清府安排在这儿,与这颗红枫同居。
  晏几道也很早就想着下手了,这颗绚烂的红枫,他看着它从幼到熟,枫叶的大红色逐渐褪去。
  就像忘了这是秋一样。
  晏几道拿着翦刀,端详着枫树,脸色很深的法纹令渐渐消去,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面色轻松了起来,随即,便一边听着赵戎的言语,一边动手细剪起了红枫来。
  赵戎继续叙述着儒道之辩之事。
  晏几道一边有条不紊裁剪,一边不时的对赵戎叙述的某个细节询问,两不耽误。
  而当赵戎将他在这方世界第一次提出的“体用一源说”时,晏几道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侧耳倾听,并且提问极多,但当赵戎都条理清晰的一一解答完时,他重重的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般交流了约莫一刻钟。
  “儒道之辩大体就是这样,陶渊然与那个奇怪老人一起离去,走之前那个奇怪老人送了我东来紫气……晏先生,你还有要问的吗?”
  赵戎言语道,他瞧着眼前这个在枫树旁忙碌的老者,明明是大袖一挥便可乾坤安定的儒家金丹修士但此时却如同老农般亲自动手裁枝育树。
  晏几道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好,好一个无为而无不为……”
  他忽地转身,拍了拍手,走到赵戎身旁,苍老的脸上笑容满溢。
  晏几道抬手重重的拍了拍赵戎的肩膀,“子瑜,这个‘体用一源说’极好,你,更好。”
  赵戎摇头,“晏先生缪赞了,小子承担不起。”
  远处,院门外,李锦书回头,正好看见门内的这一幕,他表情愣愣,李锦书微微偏头,望向小师弟赵戎的目光,带着羡慕。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丝不苟的老师笑了,上一次,李锦书记得还是他曾经的那位天资出众的大师兄违逆老师的安排,放弃继承老师衣钵,离开师门只身前往图南洲。
  记得那日,老师与大师兄大声争论,他与师弟们噤若寒蝉,老师满脸怒容,拂袖而去,大师兄跪地九叩,大拜而送,随后朝他们这些师弟们一笑,便离去了,再也未归。
  只是后来,李锦书去给老师送酒之时,悄悄回首,看见老师其实是无声大笑着饮酒的。
  最后,李锦书便成了晏先生门下的大师兄了,只是,他其实是不喜欢新师弟们叫他这个称谓的……
  枫树下,晏几道收敛起笑容,又拍了拍赵戎肩膀,“今日还有两件事。”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纸笺,递给了赵戎。
  赵戎好奇的接过,旋即鼻尖捕捉到了一缕缕幽幽香氛,如兰似麋,韵味悠长。
  有些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嗅到过。
  赵戎神色一动。
  晏几道轻声道:“书院的朱先生昨日送来的,说是等我们回了书院,要关于之前的一些事向你道歉,嗯,她还说很喜欢子瑜你的字,想要与你深入交流下……”
  晏几道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赵戎。
  朱先生?
  赵戎脑海里顿时想起了那日大师兄接他入院时,擦肩而过的儒衫女子,身上带着兰香,与这纸笺上的香氛一样。
  而听到“深入交流”四个字,赵戎眼皮一跳,他捏起这张折起的纸笺,表情有些小纠结,瞧了眼晏几道的表情,赵戎想了想,直接拆开了。
  晏几道微微侧身,视线移开。
  赵戎见状,轻咳一声,摊开纸笺,目光不觉一扫,发现是一副对子,直接念了出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赵戎越看,表情越是不对劲,到最后念完后,他又细瞧了几眼纸上,便就像避瘟神一样,动作匆匆的将纸笺一折,塞进袖子里。
  赵戎表情无奈的和晏几道对视一眼。
  让他避之不及的不是这封信的内容,这副对子,那个朱先生对的还算工整,毕竟赵戎自己都不知道这截取某首词的上联有什么绝妙贴切的下联,之所以给那个小心眼的丫头出这个上联,就是为了难为她的,想着到时候她要是对出了下联,主动权在他这儿,说可说不可都行。
  只是如今,朱葳蕤给出的下联倒是没有让赵戎有多少惊奇,可是这字……
  纸笺上,这些字与赵戎当初在书院侧门外的对联上留下的,已经有九分形似,三分神似了!
  赵戎嘴角一扯。
  他倒不是怕自己的字被这个女先生学了去,赵戎是怕她的这股如火般的热情。
  关于朱葳蕤的事情,赵戎这些日子因为经常询问来书院很早的范玉树,因此便也知道不少。
  他们这些新学子原本有六门艺学课,需要必学。
  只是,如今又多了个书艺先生,便是这位朱先生,于是也多了一门艺学。
  而这其中引起的一些书院的非议争论,赵戎倒也不是很怕掺和其中。
  只是。
  赵戎非常非常怕拈花惹草啊。
  虽然朱葳蕤算是他师长,二人几乎不可能,但是万一呢?
  之前他在书院门口拿出前世楷书的本领写对联,是为了入院,不得已而为之。
  而现在不用了。
  赵戎知道这样想有些自恋,但是不得不防。
  因为小小就是“血”的教训。
  好郎怕女缠,特别是痴女。
  对于这一点,赵戎深有体悟。
  找娘子的路上,忍不住还是与小小情定终身了。
  现如今怎么和青君说都是个麻烦。
  昨夜青君还说了只给他纳一房,那便是芊儿。
  小小该怎么办,赵戎现在头疼死了。
  若是再不小心招惹了一个书院女先生,那还得了?
  青君估计得活剥了他的皮,再一边碎着剑心,一边再笑盈盈的问她的戎儿哥,是清蒸好吃,还是油炸好吃,要不生吞吧,纯天然高营养……
  想到这,赵戎身子一颤。


第二百零六章 枫叶未知秋
  赵戎在心中又回忆了遍昨日暖溪竹园深处,青君踮脚亲他时的笨拙和那一低头的温柔。
  还有在来独幽城的路上无数个夜里小小睡在他怀中或梦或醒或迷糊或欢喜的喊着“赵郎赵郎我有赵郎啦”的娇憨话语。
  赵戎嘴唇紧抿。
  青君和小小的情意已经足够他还一辈子的了。
  对了,还有芊儿,其实赵戎之前并没有对芊儿有过多的想法,只是青君突然提起了——想必她很早就有考虑让他纳芊儿的意思——赵戎这才有些恍惚,哦,芊儿严格来说也算是通房丫鬟,虽然他是赘婿,可是青君主动安排,赵戎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收入房中。
  只是。
  青君虽然并不像山下一些王朝的女子一样封建死板,却也受到这方世界的局限,观念保守。
  而赵戎虽然自认他有些大男子般的霸道贪心,却也接受不了将丫鬟奴婢这样活生生的女子当货物一般安排。
  他轻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等芊儿回来再说吧,最重要是尊重她的意愿。
  除了青君,小小,芊儿外,至于别的什么“再给其他女人一个家”……
  赵戎心里笑骂了一句渣男。
  既然如此,那便和其他女子保持些距离,交往守礼,免得最后又纠缠太深,陷了进去,不忍心又“全都要”了……
  旁边。
  晏几道瞧了眼赵戎,只见他一只手紧紧抓着刚塞入了纸笺的衣袖,敛目微微出神,不时的摇着头。
  “子瑜,这对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晏先生,没有问题。这副对子的上联是学生之前留的,朱先生估计是看见了,来了雅兴便顺手帮弟子填上了,对的很工整,朱先生此乃妙人也。”
  晏几道闻言,轻轻颔首,见赵戎刚刚的表情不像是他所担忧的那种可能,便也不再多想,转而沉声道:“还有一件事。”
  晏几道取出一小叠纸稿,与数本赵戎未见过分儒经注释,递交给了赵戎。
  “你这些日子的功课文稿,之前锦书帮你批改过,改的也大致不错,老朽仔细看了看。”
  他盯着赵戎。
  “子瑜你确实写的比你有些师兄的还要好,看来老朽在太清府上的课你都有认真听,领悟颇多,甚至对有些圣人言语做出了新奇的解释,但是……”
  赵戎起先听着晏几道的夸奖,他还点点头,只是越听到后来,赵戎越是猜到有个转折,此刻见晏先生凝视着他话语停顿了,赵戎抖了抖袖子,躬身行礼。
  “学生愚昧,请先生教我。”
  晏几道抚须,表情严肃,没有去扶赵戎,“但是还不够,对于你来说,这样远远不够!”
  他指了指赵戎手上分文稿。
  “想必是因为诗赋方面天赋出众,枯燥的经义文章你都写的行云流水、笔底烟花,读之朗朗上口,可是这些只是锦上添花,你对有些儒经的理解还太浅了。
  儒生两大艺,诗赋与经义,前者暂且不提。
  对经学的研究与学习,应当静下心来细致入微,谨慎推敲,子瑜你的这些经义文章倒是引经据典极多,信手拣来,老朽料到你应当喜欢看书涉猎极广,甚至对不少诸子百家的学问都有所研究,但是这些却空泛不精,这就是子瑜你目前的毛病所在。”
  “子瑜,虽然你现在年龄还小,但正因为如此你才更要改正学问泛而空的毛病,不能重蹈前人覆辙。”
  赵戎肃容倾听,沉默不语。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有隐隐约约的意识到。
  赵戎未苏醒前世记忆以前,本身记忆力极为出众,只是可惜悟性有些不行,用当初方先生的话说,以前的他就是不开窍,读书呆板不知灵活思考。
  后来赵戎觉醒了前世记忆,人格融合,开始神思敏捷,思维跳脱,补全了短板,再加上喜词读书的习惯与原本出众的记忆力,让他在读书方面天赋极佳。
  这正好与赵戎修为方面的天赋恰恰相反。
  之前在终南国与林文若讨论学问之时,林文若就不止一次赞叹过他是个难得的读书种子。
  只是,天才终究只是天才,不能毫无积累的刹那顿悟成圣。
  在天下百家之中,有再好的天赋也要潜心积累,钻研学问,老老实实的打好地基,才有机会能有所成就。
  况且赵戎前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只是个人文系学习古代文学的年轻毕业生,因此即使有两世记忆的融合,却也在儒家学问的很多方面无法与晏几道相比。
  后者可是精通经义儒道的金丹境大儒,在他擅长的学问当面不知深耕了多少年,估计比赵戎两世岁数加起来还要长。
  只是,据赵戎对目前玄黄界儒家体系的了解,晏先生现在还只是士子身份,或者说包括林麓书院在内的儒家七十二书院的大多数先生都是如此。
  这并不是代表他们太弱了,学问不扎实——他们几乎都是大儒、醇儒,放在山下一国,都至少是文坛的斯文宗主,更别提儒道修为了——而是因为君子头衔太难获得了,中洲文庙对它的授予条件极为严格。
  并不是看你的儒道修为,也不是看你对儒家学说的精深程度。
  而是看你的学问是否在前人的道路上有所扩展与创新,亦或是……走出一条新路,在学派之中再创造出一门新的学问,为后世之人开凿出一条崭新的道。
  不过后面的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开凿“小道”倒还有些机会,但是“大道”几乎就别想了,这是圣人之道。
  做到它的,都成圣了。
  而在玄黄界的诸子百家之中,这种情况万年以来已然绝迹,百家各个学派内,圣人几乎都不出一手之数,这还是像儒、道、墨这样的大家,至于某些小家,除了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外,再也没人另立山头,证道圣人。
  当然了,获得君子头衔肯定是不需要作出这么夸张的学问。
  对于儒生而言,只需要在君子六艺中的某一条道路上,积累一定的新学问。
  如此,中洲文庙才能酌情给予头衔。
  而若是能再更扩展一步,在百家争斗的天地人三道上,有新的学说诞生,那便可染指比“君子”更加稀少的“贤人”头衔了。
  赵戎之前在终南国儒道之辩中提出的“体用一源学说”便可以大致划归此类,虽然还没有达到获得儒家“君子”、“贤人”头衔的标准,但也足以让晏几道得知后感叹不已。
  赵戎也发现了玄黄界诸子百家的这套体系有些类似于他前世的学术圈子。
  晏几道等书院先生就像赵戎前世所在的大学中,那些学问精深,但还未发表过顶刊的教授们。
  赵戎也从中看出了他自己来自前世的先知优势。
  同时还有不足之处。
  赵戎前世就爱好古文,通读正史野史,还喜欢看杂书,连什么古代商号票号、草药古方等偏僻知识都有所涉猎,不过懂的更多的还是他的本专业。
  赵戎前世记忆中断在熬夜写写毕业论文之时,他犹记得,此文他苦心准备了大半年,名曰《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片论》。
  为此,赵戎翻阅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先秦诸子学派的资料,对他们主张的很多思想都有所了解。
  如今赵戎得益于本身记忆力记好,对这些百家诸子的学说倒也还记得不少。
  苏醒记忆之后,赵戎经常读杂书,涉猎一些玄黄界诸子百家的书籍,也是有了解此方世界的它们与前世历史的区别。
  确实是让他发现了不少“被遗忘的宝藏”。
  但是,就像晏几道所说的,因为赵戎对于这些知识了解空泛,但是不精,使他无法挖掘这些宝箱。
  就像光有灵感,自身却无法将这些灵感实现,就像空守着宝箱,没有钥匙打开。
  情况正好和晏几道这些做学问学问入微却缺少一线灵感的书院先生相反。
  而这也是赵戎进入林麓书院的原因之一。
  在这儿,他觉得能获得所需要的成长……
  念头及此,赵戎正色,冲一直凝视他的晏先生再行一礼道:“先生教我。”
  晏几道默然无语,忽地转身,拿着翦刀重新走向那枝叶昌茂的枫树,“过来,搭把手。”
  赵戎微愣了会儿,走上前去,也在石桌上拿取了一把翦刀,去往树下。
  只是赵戎对此等农事不熟,有些害怕伤了枫树,便站在一旁观察了会儿晏几道。
  只见他动作熟练,井然有序,原本茂盛的树叶被他剪的参差零落。
  晏几道背对着赵戎,忽然道:“子瑜,你可知,明明到了秋,这一树的枫叶,为何不红?”
  赵戎瞧了瞧,发现这颗枫树确实有些古怪,他随口道:“是不是缺少肥料。”
  晏几道摇头,“这太清四府坐落之地,乃仙家福地,土地肥沃,这儿哪里缺了肥料?”
  赵戎想了想,他本想说是因为阳光不充分,不过又打量了下这颗枫叶不红的枫树,发现院内开阔,并无建筑遮挡阳光。
  赵戎沉吟,“是不是因为缺水,听说红枫对清水的需求较高。”
  晏几道又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院内一角的水井,“地下有一处水源,红枫扎根极深,何来缺水一说?”
  赵戎微微皱眉,仰头打量着这株明明环境极好,却枫叶不红的红枫。
  晏几道也与他一起抬头打量。
  二人一起沉默了会儿。
  赵戎凝眉无言。
  晏几道面色平静。
  某一刻。
  晏几道轻声道:“这株红枫,就是因为肥力太好,水源与阳光丝毫不缺,于是便不加节制的胡乱生长,便长成了如今这般枝繁叶茂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看了眼赵戎。
  “瞧着健康茁壮,却因为枝叶无序的茂盛,使得大多数叶子无法获得阳光,内部又通风不好,你说这枫叶如何能红?”
  晏几道沉声:“枫树本该秋日最美,如今却红枫不红,一年不如一年,连秋都忘了。”
  晏几道伸手一挥,“你放眼看看这偌大的太清四府,不管是树还是人,很多很多,是不是都是这样?”
  他背手而立,仰看忘秋的红枫,轻声自语。
  “它若是栽在我们林麓书院,绝不会如此,绝不会。”
  赵戎默然,转身抱拳行礼。
  “学生赵子瑜,受先生教。”


第二百零七章 江水红枫与先生训诫
  晏几道凝视赵戎,沉默了会儿。
  他拍了拍袖子,随后,伸手指着之前递给赵戎的那叠纸稿。
  “这些功课文章,老朽又帮你批改了下,另外几本书,有的是老朽这些年来收藏的一些儒经注释的孤本,有的是平日里有感而发写的一些心得体会,你回去后要认真研习。”
  晏几道微微停顿,抬目瞧了眼垂手倾听的赵戎,又道:“回书院之后,你要认真上艺学先生们的课,他们都是六……七艺方面的大家,子瑜你切不可凭着天赋而骄傲自满,要虚心请教,若是经义艺学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随时来问老朽。”
  赵戎原本平静的表情,忽的神色一动。
  晏几道这番话语的意思,与赵戎之前一直预计的某些事情有冲突。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疑惑,“先生,你不留我下来吗?”
  按照赵戎刚刚在来枫林小院路上的设想,晏先生在得知他做的那些事情后,不是应该立即内定他为门下的弟子,回到书院后也经常带在身边,悉心辅导,培养感情。
  等到一年的学子期过后,在林麓书院的收徒大典上直接收为门内弟子吗,哪里会给其他先生染指的机会。
  虽然这些想法略微自恋,但是赵戎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这点私心不算什么。
  毕竟他本就是晏先生举荐进书院的,又有大楚国师的那一层关系在——赵戎自己清楚他其实并不认识什么大楚国师,但是晏先生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不——其实在这林麓书院之内,赵戎最天然亲近的先生应该就是他。
  而且除了特长生那种情况,这种提前内定新学子的事情,在书院历届新学子中都有发生,甚至也是不少书院学子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能被书院先生提前内定,那也至少是个入室弟子……赵戎觉得其实就类似于他前世大学里的学霸保研。
  只是现如今,晏几道的这一番话,并不像是要将赵戎带在身边好好栽培并内定他的意思。
  更像是一个醇厚长辈在分别前,对抱有极高期待晚辈的谆谆教诲……
  晏几道闻言,没有立马回答。
  他背手走到枫树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树身,忽然道:
  “子瑜,你见过江枫之景吗?”
  赵戎摇头。
  晏几道抬头望枫,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之中此刻落满了枫红,他喃喃声语。
  “老朽的家乡在云梦洲,江畔农家,年少时读书,抬头入目处,便是江水枫叶……
  江天辽阔,岸边枫林延绵不绝,凉风一起,枫叶飞舞,江草倒伏,沙响如歌,又倒映在滔滔江水之中,半江瑟瑟半江火红,晴日如霞,雨日如血。
  若逢残阳夕照,渔歌唱晚,落日,晚霞,秋枫,江水,渔灯,层层铺染,融成一片……”
  晏几道轻轻一叹,“怎么揉眼,都分不清它们各自是染上了谁的红。”
  他转头对赵戎道:“那时年少离家,草鞋书箱,意气风发,沿着江畔徒步北上,一路逆流,去往云梦洲惜阴书院求学,那时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江畔,都像家乡那般种满红枫,于是便想着,以后学成归来,定要叫那些山下帝王为我这个农夫之子,在归乡的路上,栽满江枫,恭唤先生归也……”
  晏几道话语一停,目光上下端详着赵戎的年轻面容,重重吐了口气道:
  “后来在惜阴书院求学,数载光阴……子瑜,你可知,当时的我,最想走哪条大道吗?”
  赵戎抿嘴片刻,轻声道:“不是六艺儒道。”
  晏几道目光闪过赞叹之色,随后正色。
  “云梦洲离图南洲极近,百家诸子之风,影响甚广,那一年,农家许子,来书院与山长论道,许子粗布草鞋,风采却令人绝倒,大道学说振聋发聩。”晏几道浑浊的眼睛泛起了光亮。
  “那时起,便开始心心念念着弃儒改道,只是……害怕师长失望,同年劝阻,亦或是怕那个离经叛道的名头,最终,还是留在了经义儒道上。”
  晏几道眼神暗淡下来,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浑浊,他沉默了下来。
  一旁倾听的赵戎,静立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的开口,“先生……”
  晏几道抬头道:“若是再选一次,老朽还是会选择经义。”
  他表情平静。
  赵戎收回话语,与其对视了几息,点了点头。
  晏几道背过身子。
  “子瑜,你先不要急着选择要走哪条儒道,回到书院后,你先老老实实的去上艺学先生们的课,戒骄戒躁,昨日暖溪雅集上的事情,老朽会去与你的师兄们说,让他们不要到处乱说,你安心读书,一年之后,再来给我答案。”
  赵戎想了想,很想说,儒家六艺,能不能多走几条,不过他估摸着真要是这么说了,晏先生八成又要严肃的教育他一番,便也把这话收了回去。
  赵戎知道,晏先生其实是真的把他当做亲近的后辈,悉心提携。
  其中既有赵戎是他师兄推荐的原因,也有发现赵戎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后的见猎心喜。
  赵戎转而笑道:“老师,我要是最后选择了朱先生的书艺,你会劝阻我吗?”
  晏几道微怔,表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劝是会劝,但你若是执意要走,老朽也不会阻拦。”
  他旋即又郑重道:“可是你一定要知道,这条路目前为止,从未有人走通过,现在来看就是绝路一条,老朽相信你不会和她一起胡闹。”
  赵戎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正在这时。
  站在树下的晏几道,突然抬手,在众多半红不红的枫叶之间,摘下了一片红的刺眼的枫叶。
  他低头看着手心红叶,笑道:
  “子瑜,咱们林麓书院临江,江畔也有一片枫林,乃我们林麓一景,改日带你去看。”
  赵戎一笑,“红枫临水,照水成双,定是极美,要好好看看。”
  晏几道开怀大笑。
  他大袖一挥。
  树下,不计其道落地枫叶顿时席卷而起,宛如一条游蛇。
  下一秒,这条枫叶“游蛇”便依次钻入了晏几道右手上那片枫叶之中。
  这片本就极红的枫叶,此刻鲜红如血,娇艳欲滴。
  晏几道又抖了抖袖子,忽的伸手向前一抓,从他的丹室之中摄取出了一件本命物。
  悬浮空中。
  赵戎定睛一看,竟是一本瞧着平平无奇的儒经,封面无字。
  晏几道指尖一抬,儒经无风自开。
  儒经起初几页字数极少,但是各个都金光璀璨,而越翻到后来,字数越多,但是颜色便没有前面的那么耀眼夺目。
  此刻。
  正在翻书的晏几道,动作一停,翻开的儒经也停在最前面某页。
  他探手一抓。
  书页上某行温养已久的璀璨句子,脱离书页,浮空而起。
  旋即,晏几道手指一转,指向右手上的枫叶。
  刹那间,“句子”没入了枫叶之中。
  枫叶的光芒渐渐收敛,恢复平常。
  晏几道将枫叶递给赵戎。
  只道一句,“贴身带好。”
  赵戎接过,低头看去,目光一凝,枫叶无奇,叶面有字,他轻念。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赵戎抬头瞧了瞧晏几道的表情,略微明白了什么。
  他以前有听玉树兄提过,为了保护书院的读书种子,为他们护道的先生会赠送其一些特殊的物件,作为关键时刻的保命手段。
  赵戎将枫叶小心收了起来。
  “谢谢老师。”
  晏几道抚须点头。


第二百零八章 短暂分离
  “老师,要不我还是直接就选经义儒道吧,我觉得跟着老师你学这个挺好的,不用再想了……”
  赵戎看了眼晏先生的表情,略微犹豫道。
  晏几道眉头一皱,“不行,刚刚与你讲的话,还没听进去吗?”
  赵戎语气无奈,“学生听进去了,只是其他艺学,学生都了解些,觉得选择经义之道挺合适自己的,以后应当是没什么遗憾的。”
  其实儒生六艺,经义艺,诗赋艺,礼艺,乐艺,棋艺,画艺……嗯,再姑且加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书艺,赵戎觉得最适合他的就是经义艺。
  经义,亦或说是经业,便是研究儒家经书的学业,需要脚踏实地的做学问。
  它与诗赋并称儒生两大艺,但是其实比后者还要更重要些,天下儒家之中,走这条道路的人也是最多的,不管是士子,还是君子贤人。
  因为经义是儒家最根本的大道,通俗易懂的说法,便是“为往圣续绝学”。
  而赵戎仔细权衡了下他前世学习的那些关于儒家的知识,还是觉得经义儒道最适合他。
  诗赋他也有想过,不过还是觉得若要二选一,那便是经义了。
  至于其他的艺学儒道,要不是太小了,要不就是从来没有涉及过。
  晏几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这一年的艺学课你必须都得去上,具体的决定,一年之后再说。”
  “老师……”
  “休要再提。”
  赵戎话语一顿,端详着晏先生严肃的表情,抿了抿嘴。
  他眼眸低敛道:“知道了,老师。”
  晏几道眉头依旧未松,挂着些担忧之色,沉声道:“子瑜,其他艺学你不可马虎大意,学院为新学子设立这么多门艺学,不只是筛选的意思,还有一些更深沉的用意在里面。”
  他盯着垂目不语的赵戎,语气认真道:“回书院后,你平日里七门艺学的考核成绩,老朽会留意关注,询问你的艺学先生们,子瑜,你务必要合格。”
  赵戎眉毛微扬,见状只好抬目点头,对晏几道行了一礼,“学生明白了。”
  只是,嘴上虽是如此,他心中却还有着些自己的想法……
  晏几道闻言,这才摸着胡须,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枫树下,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严肃。
  赵戎轻咳一声,再次开口,偏开了话题,请问了晏几道一些学问上的问题。
  不多时。
  赵戎在一旁观摩学习的差不多了,便上前帮忙,和晏几道一起裁剪枫树。
  秋日暖暖,晨风又凉凉,红树下,二人一边摘叶,一边畅聊。
  聊读书,聊园艺,聊诗经。
  甚至赵戎还津津有味的听晏几道聊起了山下平常农家冬麦播种深度的讲究。
  渐渐的,二人无所不谈。
  晏几道或是因为为师多年的缘故,聊天不免不经意带上教诲语气。
  可是赵戎也不觉厌烦,侧耳听着。
  清晨不知不觉的过去,秋阳悄悄爬起,树下渐渐被枫叶铺满。
  枫林小院门外。
  一直静立值守的李锦书,某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门内。
  远远望去,一对师生在一株茂盛参天的枫树下摘着红叶,不时的笑言着……
  “老师,学生是不是修为太低了?并且……修行资质也不怎么好。”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谁说的,子瑜,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修为高低对于有志男儿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不久前,那个被中州派来独幽城的新城主不也是个没有修为的凡夫吗,偌大一座幽澜府,管理独幽城上上下下百万修士凡人,甚至可以调遣剑阁第七境剑仙,如此权柄,不还是能被他一个凡人牢牢掌控。”
  “可是老师……”
  “子瑜,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登天境振衣期,已经超过书院不少同辈了,知足常乐,不必去与那些天生就修行资质好的学子们相比,你也有你的……”
  “咳咳,不是的,老师,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修行让境界嗖嗖嗖提升的灵丹妙药,给学生我来一颗。”赵戎挠挠头,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没有,那能让我快些破登天境的丹药也行。”
  晏几道:“……”
  ……
  赵戎最后还是没有拿到什么能让境界嗖嗖涨的“灵丹妙药”。
  当时晏先生板着脸,脸部肌肉一抽一抽的,抿紧嘴用力挤出一句“没有”,并且不久后就让赵戎滚蛋了。
  赵戎与大师兄道了声别,离开了枫林小院。
  抬头看了看日头,将近正午,他迈步向前,本想去逍遥府接青君,只是刚走出几步,便忽地停下,暗道一声好险,便转身换路,返回了居住的院落。
  赵戎进屋,将那封不知是被熏香熏过还是被朱先生贴身放在某处放久了从而幽香沁人心肺的纸笺夹在了一本不喜欢看的杂书中,扭身去换了件干净衣衫。
  他低头左右嗅了嗅,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心情阳光的寻青君去了。
  此后两天,赵戎与赵灵妃虽然早已成婚,却像是刚刚坠入爱河的恋人一般,时刻腻在一起,走路必然是十指扣着,有时无人,赵灵妃还会将赵戎的胳膊轻搂。
  白日,赵灵妃陪赵戎一起上晏先生的课。
  下课,二人便携手在太清四府内游山玩水,寻幽赏枫。
  一路不知收获了多少旁人奇异的目光,可是他们都没去理会。
  二人宛若恢复了儿时的童趣,竟然反而对于花花草草,树树石石重新燃起了新奇的兴趣。
  赵戎带着赵灵妃上山下山的跑着,不知乏味。
  有时候即使是不说话,只是歪身靠在一起晒太阳也觉得是另一番趣味——感受着对方在自己身旁真真实实的存在,相互背靠着猜对方的心思,便觉得已是世间的第一等乐事。
  怎会乏味。
  而且这两天,二人之间似乎都产生了一种隐隐的默契。
  他们都没有去问关于对方修行的任何事情。
  赵灵妃就像不知道赵戎是登天境一般。
  只字未提。
  赵戎便也跟着娘子一起装傻,只是有些心念着她从未与他透露过的破碎剑心。
  赵戎有些心疼。
  如此这般,及至第三日黄昏。
  赵戎与赵灵妃牵着手,走在返回南辞精舍的路上。
  斜阳将二人的影子拖长。
  他们的脚步很慢很慢。
  因为彼此都知道,明日便要暂时分开了。
  赵戎明日清晨要和师兄们一起,随晏先生返回林麓书院。
  虽然林麓书院与太清四府相隔不太远,但终究是不再像现在这般方便了……


第二百零九章 孩子她娘
  赵戎不喜欢黄昏。
  这方世界的黄昏。
  此刻,他抬眼眺望。
  远方地平线处,是一横排的黑色大山,血红的残阳已经完全跌落其中,不知踪影。
  天边挂着的最后一抹余辉正在逐渐暗淡,像个迟暮的老人,死气沉沉起来。
  夜幕笼罩大地,而大地上的人间灯火,又如何去抵御这如宿命一般压来让人窒息的黑暗。
  赵戎讨厌这种感觉,从他苏醒前世记忆,另一种意义上来到这方世界起,每一个黄昏几乎都会让赵戎产生一种他不属于这里的脱离感。
  格格不入。
  因为记忆中前世的夜晚,身边的灯火有时候比白昼还明彻,吸引人的事物太多太多,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了界限,很少会在黑暗中逗留片刻,体会这被黑暗吞噬包围的压抑感。
  而如今,即使是在独幽城的太清四府,山上仙家的灯火也驱不走黑暗巨人的脚步。
  天黑了,便意味着一天的结束,意味着分离与孤单。
  只是如今这种让赵戎不适的脱离感开始渐渐退散了。
  因为他这只离地的风筝已经被几根线拉回了大地。
  “呼……”
  赵戎轻轻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他眯眼瞧了瞧远处的南辞精舍,河畔的那些幽院高楼正亮起了些阑珊的灯光,一粒又一粒。
  赵戎下意识的捏了捏牵着的青君的手,头不转的开口。
  “要不,我们再去别处走走,其实时间还挺早的。”
  前几天二人都是在一起要到月上高天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而今日,青君却早早的主动提出赵戎送她回南辞精舍。
  可是此时,二人回南辞精舍的脚步又走的奇慢无比。
  路上安静了很久的赵灵妃,闻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戎儿哥你明天早上就要动身,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赵戎察觉到了身旁女子低落的心情。
  他抿了抿嘴,忽的脚步一停。
  赵灵妃和赵戎扣着手,被他一拉,也停了下来,好奇回头。
  下一秒。
  赵戎探手,在赵灵妃腰间悬挂白玉处一抓,将“清净”摘了下来。
  东来紫气乃天下第一等祥瑞之气,又与道经有关,玄妙无比,拥有稚童般的先天灵智,可被修士祭练为珍贵的本命物,丹升半品便是它成为修士本命物后的神效之一。
  赵戎得到清净之后,并未祭练,而是看中了它能变化万物的奇怪用途,将清净变化成了白玉的装饰罗缨,送给了青君。
  不过,因为终南山那位奇异老者的馈赠缘故,清净对赵戎极为亲密,他也算是清净某种意义上的主人。
  因此之前赵戎让它变为紫色罗缨,清净这段时日以来几乎一直保持这个形态未变,悬挂在白玉上。
  此时,赵戎看着手上乖巧的清净,又抬目端详了眼青君的装束,他思考片刻,心神一动。
  旋即,罗缨在赵戎手上无声的绽放为一团飘逸的紫气。
  这种四散的雾气状态只持续了三息。
  刹那间。
  清净紫气重新汇集聚拢,凝聚成了一个……紫色小人。
  小家伙巴掌大小,面容模糊,身上紫气飘忽不定。
  可以粗略看出是一副纤细娇小的丫头模样。
  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身小襦裙。
  小丫头悬浮在赵戎手上,正懵懵懂懂的转着头,左右张望。
  一旁的赵灵妃安静的看着戎儿哥和他手上这新变换的小家伙,目光有些好奇。
  赵戎注视着小丫头模样的清净,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模样与齐胸襦裙的装束确实是与他记忆中小时候的青君很像。
  是亲女儿无疑了。
  赵戎嘴角一勾,伸出一根手指去摸清净的小脑袋。
  正懵懂四望的小丫头,见一根“粗长”的棒子袭来,警敏的往后缩了缩,不让他蹭,只是旋即发现赵戎身上有她亲近喜欢的气息,便又再次向前浮去,主动张开两条纤细的胳膊抱着赵戎的手指,用脸蹭着指肚,亲昵了起来。
  赵戎一边用手指逗弄着清净,一边表情郑重语气认真的对她开口。
  “丫头,爹明日要走,以后一段时间与你和你娘亲隔的有一点远,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替我陪着你娘亲。若是她天天闷在屋子里不分昼夜的修行,你要拉着她出去多走走,陪她玩乐;若是她傻瓜一样偷偷的发呆想我,嗯,这个你要记下来,回头告诉我,有奖励给你。”
  赵戎微微停顿,暼了眼一旁安静不语的青君。
  只见她此时秋水长眸眯起,眼睛弯弯,唇角弯弯,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和“孩子”,像极了一只偷吃了鱼干的小猫。
  赵戎咳嗽两声,抑制住扬起的嘴角。
  他压低了声音,头凑上前去,宛若周围无人般,小心翼翼的对近在咫尺的清净叮嘱道:
  “咳咳,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给爹爹站岗,丫头你记住,若是你娘亲与除我外的其他任何男子说话一次超过三句,你就赶紧跑来告诉我,哼,看我怎么教训你娘亲……记住了吗?”
  清净小丫头歪着头,面朝着赵戎,听到他的话语后迷迷糊糊的。
  不过她听到“爹爹”口气略重的询问后,小身板一抖,暂时开不了口,便连忙捣蒜般点头。
  “噗嗤。”
  赵灵妃实在没忍住,绽开了笑颜。
  像黑暗中盛开了一朵白莲花。
  赵戎目光本就片刻不离青君,此刻见状,他微微一呆,不过旋即便表情一肃,有模有样的口气认真道:
  “孩子她娘,笑什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若是敢趁夫君不在……”
  赵灵妃赶忙把脸一板,语气嗔恼,却眉眼欢喜道:“戎儿哥又胡闹,不正经……不想与你说话了。”
  她抬起下巴,颈脖洁白圆润,像只高傲的天鹅般昂首,别过头去。
  赵戎顿时不敢再作怪了。
  不过心里却也微微一松,至少青君被他搅和的应该没什么伤感了。
  赵戎瞟了眼娘子傲娇的姿态,相处这么多天,哪里不知道这是要他哄的模样。
  赵戎冲清净使了个眼色……好吧,其实是利用冥冥之中相连的某种心神,传达了些意思给心智懵懂得清净。
  下一刻。
  清净离开赵戎手掌,飞到赵灵妃身旁,她小手一抓,扯了扯赵灵妃的袖子,只是后者不理。
  身板小小的清净便抱着赵灵妃的葱指,娇憨的左右摇着,不时的又用身子去磨蹭她的手心。
  另一边,赵戎心里暗道一句“好女儿果然没白养你”,随后笑着探手,去捉青君的另一只素手。
  赵灵妃挣扎了下被他擒住的手,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抽出来,于是便任由赵戎温柔的捏着,她依旧别着头,不去看他。
  赵戎嗓音轻轻,“好啦,孩子她娘……青君,我错了,你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夫君吧。”
  赵灵妃偏了偏下巴,瞟了赵戎一眼,声线冷清,“哼,你错哪了?”
  赵戎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道:“咱们应该来个儿子?你喜欢男孩?”
  一旁正在撒娇的清净忽的一顿,小丫头低头绞着手,不过却被赵戎无视了。
  赵灵妃眼睛一睁,咬牙切齿,回过头来,刮了没脸没皮的戎儿哥一眼。
  忍不住伸出玉手,用粉拳去锤赵戎。
  只是,她的眉眼中却带着笑意。
  一时之间,二人打闹在了一起。
  旁边的清净,欢快的围绕着赵戎和赵灵妃转圈圈。
  在黑夜之中,就像一条散发紫光的缎带将二人绑在一起。
  ……


阳小戎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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